第20章 4
老黃半天沒吭聲,那幹部沒得到老黃一句滿意的話,生氣地走了。“他媽的卜邊犯神經了,像這種反黨反人民的反動分子,一槍崩咧算了,還要釋放,真不知怕他們啥?”
他罵著走了,老黃躺在窯裏沒出來。他關了窯門熄了燈,他在捕捉自己的命運,有幾個警惕高的犯人(現在叫職工)在門外偷聽,聽老黃是不是給台灣發電報,隻要聽見噠噠的聲音,他們會立即報告山下幹部的,他們已成為場裏的職工,要為場裏立功,他們有這個責任。
他們在老黃的門外守了半夜,未有收獲,有人就困了,走了一個就都走了。
老黃睡不著,這是他難眠的一夜,難道時局有了什麽變化,**要槍斃了他?他在這裏沒老實改造變著法兒和他們抵抗,革前放了又關起來,這次真的能釋放嗎,還是……二十多年了,也該是了結的時候。這樣也好,省得在世上活受罪。
曆史上國共兩黨有兩次合作,這難道是第三次,前兩次那是什麽局勢?軍閥混戰,外賊入侵,現在是什麽局勢呢?他覺得心裏空空的,沒了那種自豪感,自己這樣頑固到底為什麽,為了這個國家?為了民眾?還是為了逃到台灣的那些人?他為自己這二十多年的行動感到可笑,一種負罪感就像潮水一樣淹沒了他。
他準備下山去探個虛實,不管是哪種結局他都願意走下去。他要離開這地方,心裏就開始慌亂,他不準備和任何人告別,前幾天他看見老k下山,在每個窯洞走一圈,他不像是出獄,像去參加聯合國大會,那神氣的樣子叫人看著可憐。
他下山後住在老k的隔壁,住著和老k同樣豪華的房間。老k見了和他握手,顯出從未有過的熱情,告訴他廁所在哪裏,在那裏可以打開水,好像這是他的家。老黃對老k的熱情顯得很不安,他又一次失眠,不知他們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麽藥?他在等待,等待對他命運的安排。
老毛家來人要接老毛回去,他卻不回去,在山下破口大罵,他說:“老子的老子是被政府槍斃了,那是他應得的下場,與老子有啥關係?難道就因為我背了主席像嗎?……就因為背了一次主席像竟關了我這麽多年。”
他罵著哭了,他說:“我確實沒有點惡意,我從心底裏熱愛他老人家,想給家裏請一尊他老人家的像……”
他和家裏確實劃清了界線,在批他的老子時,他呼著口號跳上台,打了他老子的耳光,罵他是吸血鬼,罪該萬死,死有餘辜。老子被槍斃之後,他沒有去收屍,是他舅舅把他老子的屍體拉去埋了。他就是這樣的革命,他就是這樣堅定的和父親劃清了界線,當他背著主席像回來後,他們依然要聯係他的家庭,他的父親。他從此便知道,家庭和父親就像背上的一塊印記,是永遠脫不掉的。他被判刑勞改了,他沒有後悔,在村裏受人欺,小心翼翼地做人,還不如在這裏痛快的牛活,在這裏沒有人再說他是地主,是地主的兒子,他做什麽事,沒有人會把他和他的家庭和出身聯係在一起,他覺得在這裏生活的蠻好,他已習慣了這裏的生活。
他在這裏痛快地罵,他罵了半天,沒有人應聲,聽說孫場長開會去了,他罵了半滅跟沒罵一樣,覺得十分懊喪,鑽進自己的窯洞嚎啕大哭,沒有人勸說,誰都知道,他的冤屈在肚裏積了那麽多年,今天好容易罵出來了,就讓他暢快地哭吧。
他完全是一身國家幹部的裝扮,見人就打招呼,走進了老槍的窯裏。老k上山來了,穿了一身藍色的製服。
老槍沒理他。他說:“咋辦!就這樣呆著,呆到何年何月?我給你聯係了,你先回家吧。”
“我要他們給我平反,我這樣不明不白地回去,我還不是個**犯?”
老k說:“你年輕,還有前途、政府這次是誠心地糾正一切冤假錯案,你的問題是個遲早要解決的問題。”
“你不要給我說了,你跟我不一樣,你是國家幹部,我是農民的兒子,就是真的平反了,我是否還要回去?我還能回我的學校嗎?我被人糊裏糊塗地捆來,我不能不問清白的就離開這裏。”
“我同情你,理解你,但錯誤總是難免的。”
“你走!你走!你走吧!我心煩,我不願意見到你。”
老k不走,他覺得老槍的思想鑽了牛角尖,要出問題了。老槍哭了,他說:“如果就這樣讓我混下去,混一輩子也就算咧,我已心灰意冷,我不再自殺,我不再摧殘自己,我隻想安安寧寧的活下去,為啥要釋放我?為啥要給我平反。”
遺忘的痛苦又一次讓他憶起,他不願再回憶過去,他回憶一次就是一次傷害,就是一次摧殘。
“大家都不是這樣生活嗎?難道就你活不下去?”
“你走!你走!你給我隻能帶來痛苦。”
“你這樣叫我怎麽放心?”
晚上老k沒走,就住在老槍的窯洞裏,老槍勸他去住招待所,他不去。老槍火了他也不在乎。老槍無法,隨他睡在那個**。晚上幹部給他送來了被子。
老槍老是哭,老k一句話也沒敢問,聽著老槍的哭聲,他心裏很難受。天下奇事,一條花褲頭竟引來如此大禍,他不知法院依據什麽來裁決這個案子,這種一般人都可以推測的案子,怎麽給人判刑?那女人何等歹心,你未被**怎麽可以亂講,紅口白牙的害人。新婚之夜,新娘為何要編出被**的醜聞?她害了自己也害了別人。或者是那新娘被**了,是嫁禍於人,一個陰謀傷害了一個無辜。可恨的是他被關在這裏,被人打斷了一條腿,對他的傷害太慘重了。看著他**肩頭,老k老淚落下。他在老槍的窯裏睡了一夜,沒和老槍說一句話,早上起來,老槍不理他自己出去轉遊,他覺得沒趣又下山走了,有人卷走了他的鋪蓋。
瘦猴老婆一見夏政委,哭成了淚人,罵瘦猴不是人,是豬是狗是畜生。瘦猴被老婆領同去,又被老婆送了回來。他老婆走了,瘦猴支支唔唔說了緣故。
根據上級指示精神,被釋放的犯人留去自由,好多犯人尋不著家,也不知家裏還有沒有人,瘦猴就是其中一個場裏給他老家的地方政府發信,老婆接信就來了,瘦猴一見老婆抱住就哭,把老婆抱的喘不過氣來,場裏的下部喊:“鬆開!鬆開!快去辦手續,回家輕狂去。”他們辦了手續,瘦猴捆了被褥跟老婆回家了。
他被逮捕的時候,老婆跟人跑了,那拐走他老婆的河南鐵匠就住在他家對門。瘦猴在家裏啥事不管,地裏活不做,整天遊逛,一身懶把人害了。這鐵匠是個勤快人,他天不亮起來,打農用家具和牛活用品,鍋上二的鏟鏟,灶夥的碳鍁,手藝巧得很,吃罷早飯就上街去賣瘦猴老婆愛看河南鐵匠打鐵,常把衣裳穿的酸淨,頭梳得溜光,站在鐵匠的門口朝裏望。瘦猴老婆愛看那飛濺的鐵火花,鐵匠就有意無意的把火花飛揚,他就成了花中的老公,火花飛落在他的身上,瘦猴老婆就心疼的問:“那火花燙不燙?”
鐵匠說:“這火花是鐵匠的婆娘。”
瘦猴老婆聽了就捂嘴,她被鐵匠的勤勞和巧手兒吸引住,她一有空就來看他製造出那飛濺的火花,她看著火花和鐵匠聊天、鬥嘴兒。時間長了,那鐵匠就看上了她,給她說:“你敢不敢跟我跑,給我當老婆?”
她不相信鐵匠的話,她不知道他有沒有老婆,一日她把鐵匠叫到她家裏,給他做了頓幹麵吃了,她便知道鐵匠沒結過婚。她問:“你咋沒結婚?”
鐵匠說:“咱這樣,誰家女子願意嫁給一個窮鐵匠呢?你想跟我走,我就摔了這一攤子,咱在河南老家開個鋪子,這幾年我掙了不少錢。”
瘦猴老婆動了心,她舍不得女兒,把女兒丟給瘦猴,她不放心。鐵匠說:“你信得過我,就把女兒也帶走,我會像你一樣待你的女兒。”
瘦猴出門逛回來,見自己的衣服洗得幹淨疊的整齊放在炕上,廚房案上放著擀好的麵條烙好的大鍋盔。他不知怎麽回來,前後找不見老婆和娃,後見對麵的鐵匠不見了,鐵墩上已鋪上一屋厚厚的塵土。村裏人都知道鐵吒是河南人,但不知是河南啥地方人,河南那麽大,在哪去找這個鐵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