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
老k每一句勸解的話都在傷害著他,他抓住老k說:“你這次殺了我!你殺了我!你不要這樣的折磨我,你這次叫我死……”
老k走了,他再也沒來。老黃不再去灶上打飯,不再去打開水,他已兩三天不吃不喝了。夏政委來看他,他緊閉雙眼,不說一句話。山上的職工來看他,他隻是點點頭,有些人就罵他,“裝啥硬漢,老黃你別傻了,老蔣反攻大陸那是做夢的事,你這樣的作賤自己。”誰知道!老黃落了淚,大家看他可憐也沒辦法救他。
“再餓上幾天,就不信你這貓不吃糨子!”
有人說:“老黃你別傻咧,老蔣反攻大陸,那是做夢的事你這樣的作踐自己,誰知道?”老黃落了淚,誰也不知道老黃心裏咋想的,他不說一句話,不喝一口水,大家看他可憐也沒辦法救他。
如果場裏不給他吃,不給他喝,他們可以上告,可以鬧。場裏給他吃給他穿,他活得像爺一樣,還有啥不舒服的呢?是他不會享受。
按理說,他二十多年不服改造,把政府罵了二十多年,政府不記恨他,這樣的照顧他,他卻不領這個情。
有人罵:“讓他去死!死了活該!這種人隻有死了才想得通。”
老黃一周不吃不喝,臉色蠟白,人瘦得變了形,幾次昏死過去,衛生所的大夫給他掛吊針,他醒後拒絕搶救,拒絕治療。大夫說:“我們實行革命的人道主義,你活著對社會也沒有什麽益處。”
老黃真的死了。在他的床邊有一堆紙灰,拔開灰看見,有人民幣殘餘的下角和那本發黃的皇帝內經的殘頁。在他的被角被褥,衣服和箱子裏沒找到一件值得保存的東西,他身上剩餘的錢含在口中,是一塊兩分錢的硬幣。他應了他的話,把財攢到天上去了,給人間沒留下一件值錢的東西。
有人不同意給老黃棺材睡,特別是一些管教幹部堅決不同意。老黃死前整天叫喊,他不給政府幹活,臨死還要睡一副好棺材。
上邊還是撥了專款給老黃買了一副棺材,山下一些幹部職工很不服氣地抬著老黃上了山,走到山腰上,又來了幾個職工,他們都是老黃生前的相好,他們換了幹部,一直把老黃抬上了山,埋在了亂墳之中。
埋了老黃,人們說老黃是個有福氣的人,在世時就把自己的後事安排好了。
捂了幾天的山霧,一碰見山風竟逃得無蹤無影了,突然豁亮的天空竟使人耀的睜不開眼來。
怪不得他們的女人要往這裏跑,豁家村的男人們在這裏深深地歎息。村裏人吃得是啥?帶的黑饃饃,就著自己帶的醃鹹菜天天開水泡饃。場裏的職工就不一樣了,他們不是白米飯,就是紅是紅綠是綠的白麵條,場裏職工天天有炒菜,他們一年四季炒不了,幾回菜,除非家裏來了客人,炒菜不洗鍋還要用熱饃擦上幾遍才洗掉,這裏的職工真是神仙的日子了。
吃飯的時候就有女人到他們窯裏去坐,借水喝,去了的女人都得到了好處,出來時就發現嘴上有了油水,還有人懷裏揣了白蒸饃,這是她們給家裏娃娃藏的。男人們看見都羨慕,笑說:“早知道尋個啥事也要當一次勞改犯,來這裏享幾天福。”
他們身邊到處是女人,不稀罕女人,他們稀罕的是好食水。在女人中,犁花算是最有骨氣了,她知道她們到窯裏會得到什麽東西,她卻不去,一些女人坐在石場裏吃開水泡饃,就著醃鹹菜聊天說笑。
有職工端飯站在窯口朝這裏看,把麵條挑得高高的,吸的賊響,她們知道他們給誰騷情呢,她們沒有人吭聲,隻是偷看坐在中間的犁花。
犁花不理他們,她心中有數,她在盼著一個人,她不再希望見到像老驢頭那樣的男人,過去燈下看不清,現在才看清,老驢頭長得是那樣的醜陋,一想起那天晚上的事,她就惡心,渾身的不自在。她剛來那天,老驢頭叫她,她沒理他,老驢頭來給她裝車,抬大塊大塊的石頭放在她車上,她拉車就走,她不稀罕他幫忙。瘦猴眼尖,跟上犁花的車就跑,在後邊狂得很,犁花嚇得在前麵叫,回來的路上,瘦猴拉了她的車子,犁花跟在車後,瘦猴把車子向石堆裏一塞,自個兒裝,對犁花說:“你歇著,甭管!”
瘦猴拉著犁花車子,尻子像鑽了風的跑,一時工夫就滿頭大汗渾身是水,犁花看見也不理,和幾個女人說笑,村裏的男人罵:“八輩子像沒見過女人!”
老師長說:“你以為呢?二十多年了,沒聞過女人啥味道。”幾個男人笑他,“你這麽大年紀了,就是有個女人,你能幹啥?”
老師長說:“飽漢子不知餓漢饑。”
她心中的那人沒有來找她,她看見豆豆從他的窯裏出來,難道他的心是石頭做的,既是石頭做,她也要化了他。犁花站起來,向窯洞走來,場裏的職工見犁花向他們走來,心裏像揣了個兔子,不知這塊鮮肉掉在誰的碗裏。
老驢頭看見,站在前麵衝她笑,她是認識他的窯洞的,他倆在那窯洞裏幹過那事,她怎麽會忘記,她徑直進了老黑的窯裏,很多人噓一聲,再不敢看、再不敢嬉鬧。
老黑見犁花進來,瞅一眼問:“吃了沒?”
她說:“沒……”她顯得很委屈。
老黑說:“咋咧,誰欺負你咧?你告訴我。”
“你……”
老黑一愣,說:“咋咧?”
她說:“你咋不叫我吃飯?”
老黑笑了,“我憑啥叫你吃飯?我讓你來幹活,沒說給你管飯,還有這事?”
犁花說:“不管算咧,我也不稀罕你的飯。”她走了,淚水濕了衣衫。
她坐在婦女堆裏不再笑。這叫場裏的職工很遺憾,有人罵老黑:“沒見過這傻貨。”
老驢頭說:“他一定變態了,天底下競有這種男人。”他後悔的不得了,在她走到他的窯洞時,他怎麽不擋一下,在那個時候擋她,她一定會進去,況且還有那麽一段情,她知道他是一個多有能耐的男人。
犁花坐在婦女堆裏一臉不悅,她心裏難受,有一種被人戲弄和欺騙的感覺。後晌幹活,犁花悶悶不樂,老黑走過來,給她幫忙裝車,她臉上又笑開了花,她再不讓別人幫忙自個兒拉跑,幾天來,從沒見過犁花這樣開心。晌午吃飯時,犁花遲遲未打開水,她等老黑來叫她,她雙眼一刻也未離開老黑窯洞,眼睛看困了酸了,憂愁爬上了眉梢,布滿了臉頰。老黑沒來找她,她開始嚼那幹澀的饃,臉上很難看,在場的婦女看在眼裏疼在心裏。你何苦呢?咱是來幹活掙錢的,不是來混飯的,他不叫算了,何必生那閑氣。
後晌幹活,犁花沒了精神,場裏也步了說笑,沒有人再於那輕狂事,有人逗她,她就是不笑,有眼色的老驢頭來了,他說:“看你的嘴撅得像個驢?”
大家笑了,犁花憋不住也笑,“你的嘴才像驢呢。”人們又笑了。
老驢頭接過車轅說:“我來拉!”他一瘸一瘸地跑了,老驢頭走了,瘦猴給犁花手裏塞一個肉夾饃說:“我看你晌午沒吃好。”
犁花瞟老黑一眼,接了瘦猴的肉夾饃大口地吃。瘦猴說:“你愛吃我的肉,我天天送你。”
犁花說:“你的肉是鹹的!”瘦猴喝了酒似的狂,卷起袖子,給犁花的車子攢石頭,等老驢頭跑來,他攢了一大堆石頭,可以裝飽一車,老驢頭把車往石堆一塞,瘦猴就向車裏搬,老驢頭也來搬,犁花說:“你拉,他裝。”
老驢頭聽了高興,就住了手,把抱起的石頭扔在了地上。瘦猴心裏憋氣,把車裝的飽飽的,老驢頭欲拉走,瘦猴喊“甭急!”又抱了幾塊壓上去,板車壓得吱吱叫,老驢頭見瘦猴使了壞心眼,卻不敢吭聲。
老驢頭走了,犁花對瘦猴說:“你的肉夾饃真香。”瘦猴說:“我明天再給你拿。”
她忙說:“不,不,不要!”她真怕他給她再拿鬧出笑話來,她說:“你歇會兒,甭急老驢頭來不了。”
瘦猴說:“我這次要給他壓飽。”
犁花說:“小心把車子弄壞咧。”
“弄壞我會修。”
老驢頭來了,瘦猴把車子裝得一次比一次飽,一次比一次沉,一晌下來,犁花名下的重量比其他人高出一倍,這晌把老驢頭整紮了。下工後,老驢頭扔了車,走幾步就歇下,他兩腿發軟身子發虛他罵瘦猴給自己使壞,一想到犁花對他的笑容,就有了精神,他不想和瘦猴鬧仗,他也沒心思鬧仗,他歇歇走走,回到窯洞裏躺下睡了。
緩了一夜,老驢頭像晚上喂飽的叫驢,走路帶響,徒手舉起一塊大石,讓那些婦女驚訝。犁花過來了,他去搶車子,瘦猴把車轅抓到手,“看你這瘸驢,還能搶過我。”
老驢頭丟了車轅采取瘦猴的辦法,每車比昨天裝得更滿更飽。瘦猴不在乎,幾車過後,就喘了氣兒,顯得力不從心了。犁花站在一旁笑,他倆不知犁花笑誰,更是賣勁地幹活一晌午歇下,瘦猴已是精疲力竭,老驢頭罵道:“讓你狂!讓你狂!掙死你王八蛋。”
晌午吃飯時,瘦猴打飯的力氣也沒有。老驢頭打來了兩份飯,他在窯口的場院手舞足蹈,示意犁花來吃飯。幾個婦女互相取笑。
“叫你呢!”
“叫你呢!”
“甭笑咧,咱都沒那福氣,那是人家犁花的主兒。”犁花聽到不惱,站起大步地走了,進了老驢頭的窯。
窯外的職工幾聲歎息,瘦猴就青了臉,老驢頭問她,“上次和你來的那個女娃來了沒?”
“你少動她!”
“我隻是問問。”
犁花不願提起過去的事,她看見他就惡心,讓她難受,但吃人家的飯,她不願給人家臉色看。老驢頭對她特別殷勤,在她不注意時捏她一把,她不在乎,隨他捏去,隻要不上她的身。
吃了飯,她沒敢久坐,這窯洞像牛圈,滿窯的尿臊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