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犯

第24章 1

這老天簡直瘋了,要把人曬幹,山上山下沒有一絲風,人坐著也出汗,走到采石場,那簡直像進了蒸籠。

老黑在商店門口碰見白蘿卜,她手裏提著花衣服,一邊走一邊跳舞。“孫場長是條蟲,老驢頭是條龍……”

他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問旁邊的人,大家笑了,他不敢再問,正要走,“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真不知道。”

別人給他比畫了一下,他笑了,“真是這樣。”

“那還有假……”

老黑問:“她這麽鬧,沒人管?”

“她是場長老婆,誰敢管?拉的不是地方,還不挨錯?”

他去找場長,孫場長在辦公室看報紙,見了他很高興,“你來的正是時候,我找你呢!”話中掩飾不住興奮的表情。

他想見他,急切地想見他,他在檔案裏發現了一個秘密,他叫黑山,就是槍殺他的仇人韓閻王的那個土匪頭子。他在場裏第一次和他交鋒就感到他不同於別人,他一次次地放他,不整治他,就覺得他和他有一段緣分,一段扯小斷撕不開的緣分。他雖是勞改過的人,但眉宇骨裏透射一種威嚴之氣、豪傑之勢,使他佩服、感歎。

他從小所追隨的那個英雄就在他身邊,並且一次次地被他嘲弄,他為此而悔恨,他不知第一句見他怎麽說,他心裏佩服他,但小能讓他看低自己。

老黑對孫場長的異常表情一點未覺察,他說:“我們村裏想建一個水泥廠,給縣上已寫了報告,正申請貸款呢。”

“咱這不是有水泥廠嗎?還要建?”

“你們是國家的,我們是村辦的,我們要和你們競爭一下。”

孫場長笑了說:“也好,也好。”

他說:“把我們上月的拉石錢付了吧,我們有急用。”

孫場長說:“年底一次清。”

老黑說:“合同上寫得月月清,咋又變咧?”

“好,我付。”老黑謝了,扭頭就走。

“黑山!”

這喊聲似一把刀戳在老黑的背上,他被定在了門口,他緩緩的轉過身,黑臉鐵青,一副痛苦不堪的苦相,沒有那黑煞之氣、冷眉寒光。

“你就是黑山?你一直在我眼前,我是有眼不識泰山。”孫場長站起來請他坐。

“你找他幹啥。黑山死了,活著的叫老黑。”

“你甭給我裝糊塗,你的所有材料都在我這裏。”

“你想咋樣?”

“我……你坐下。”

“你為啥殺他?”孫場長很有興趣的問:

“誰?”

“韓閻王。”

“因為他有錢。”

“有錢憑啥要被殺?”

“為啥他有錢,我沒錢。”

“你知道韓閻王是誰?他是我們那一帶的西霸天!他害死我的父母親,是我的仇人!你殺了他,真是英雄!你是我的……”

老黑扭身要走,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恥辱過去。

“你是一個了不起的土匪!”

“我爸知道我當土匪,撞死在村口的樹上,以謝全村父老鄉親。”

“那是你爸不知道你殺了韓閻王。”

他覺得孫大山很可笑,眼前的孫場長像一個無知的小孩,他不願意回憶過去,他想起過去就覺得無地自容。

“那時你沒聽說有一個十幾歲的小孩四處找你?”

“沒有。”

“他找得好苦,他在一家財主的門前等你幾天幾夜,你沒來,他餓得受不了才回了家。”

老黑沒興趣聽他講那無聊的故事,在那個時候,誰碰見他躲都來不及,沒聽說誰到處找他,何況一個孩子。

孫場長越說越激動,“你跟我一塊把這場子管上。”

“不,我不想回憶過去,包括這勞改場。”

“你不服我?”

“我真想給你磕個頭,你讓我回去過過平靜自由的生活吧。”

“你回去也是個土匪!”

老黑猛然回頭,兩眼相撞。他希望看到土匪黑山的模樣,透射出那黑煞青臉,冷眉寒光。老黑卻走了,使他很失望,老黑走到門口,低沉地說:“你老婆在商店門口又鬧呢”“我不是綁住她了嗎?”

正午時分,吃罷飯的人們鑽進窯裏,躺在樹蔭下休息去了,沒事找事的人在炎熱的商店門口胡亂乍唬。

商店門口站了很多人,有人給白蘿卜送煙抽,送糖吃,她嘴裏一邊噙著糖一邊叼著煙,惹得圍觀者一陣陣大笑。

老驢頭下山買東西,有人就給白蘿卜說:“喊,就喊你剛才那句話”白蘿卜伸手要糖,那人就給他一塊,她喊:“孫場長是條蟲,老驢頭是條龍……”

老驢頭聽見笑,就有人給他讓開路,從來沒人對他這樣尊重過,他搖頭晃腦地走進去,白蘿卜見了他撲上去,抱住他說:“你說要娶我,咱們上山去,上山去。”

老驢頭被她這,一抱,不知如何是好,說:“好,好,你鬆開我,咱們走。”

白蘿卜鬆開手,他牽著她的手走了,他們沒上山,老驢頭要送白蘿卜回家去。她在這裏亂喊,不管孫場長怎麽想,他聽了都覺得臉上掛不住,那畢竟是襠裏藏的、衣服蓋的東西怎麽能吊到嘴上喊,吊到嘴上唱呢。

老驢頭牽著她的手,前麵走,後邊的人在笑,說這兩個才算一對呢。老驢頭一走一瘸,像人耍猴的妖怪。白蘿卜提著褲子,擰著肥胖的屁股,碌碡壯的腰,碾子壯的腿,跳一步渾身的肉往下墜。

人們後邊笑,他倆卻不在乎,走成一對兒,“我要搬到山上去,你帶我到山上去。”

老驢頭一邊答應一邊笑。孫場長從辦公樓出來,看見這一幕肺要氣炸,他大喊一聲:“老驢頭!”

老驢頭渾身一顫,扔下白蘿卜拔腿就跑。白蘿卜就地一坐哭鬧開了,兩腳在地上亂蹬,喊叫:“我要搬到山上去,我要和你結婚………”

孫場長邁個大步,幾步衝向前抓住老驢頭的後領,掄倒,老驢頭滾個骨碌四蹄朝天。孫場長衝上去踩一腳踢一腳,老驢頭殺豬般地叫。

“你不想活了?你敢在老子的頭上撒尿?”

老驢頭說:“我送……她……回家……”

“你有這好心!你的好心早讓狗吃了。”他又是踢又是踩,老驢頭抱住肚子嗷嗷地叫。

白蘿卜哭著站起來又喊:“老驢頭是條龍,孫場長是條蟲……”

孫場長青筋直暴,摔下老驢頭,又去打白蘿卜,他踢白蘿卜一腳罵:“你他媽的在這給我胡喊!”

白蘿卜抱頭坐在地上哭喊,孫場長拉起她的胳膊往回推,一堆肉粘在地上拖不動。

她喊:“我要跟你結婚,我要上山……”

老驢頭從地上爬起來,瘸到白蘿卜跟前說:“你跟他先回去,我有空來接你……”

白蘿卜聽了立馬住了哭聲。周圍的人感到驚奇。白蘿卜站起來,擦著淚水,似個受委屈的孩子跟孫場長走了。

孫場長走幾步,扔了白蘿卜的胳膊給老驢頭說:“你看上她,你領走。”

白蘿卜撲過來抱住老驢頭的脖子,老驢頭說:“他是你老婆,我不要。”

白蘿卜說:“我要跟你到山上去……我要跟他離婚……”

老驢頭摘開白蘿卜的手走了,白蘿卜往地上一坐哭鬧起來。“你不要我了,你不要我了……”

孫場長含糊不清地罵了老驢頭一句,拉住白蘿卜的胳膊拖,有人過來幫忙,把白蘿卜拖回家。

他把白蘿卜拖進屋綁了手,把繩子一端綁在門框下,都綁疙瘩,白蘿卜站起來用身子撞門,一堆肉撞上去,門框發出破聲音。孫場長就又打又踢,直打得白蘿卜小了聲音,再沒力氣才出門去了。

他走出門,一會兒屋裏傳出東西碰碎的聲音,他去找食頭,“你去找老驢頭,讓他來哄哄她……”

“我不敢……”大頭嚇得雙腿發軟。

孫場長無奈地說:“她在屋裏這樣鬧,一會兒就把門框撞壞了,你找他去。”

“叫他幹啥?”

“就說白蘿卜在家鬧騰,我叫他來。”

大頭見孫場長很為難,放下手裏的活找老驢頭去了。

老驢頭下山來,嘴角叼了根煙,大擺大搖地走進孫場長的家裏。大頭說:“你進去甭胡來,小心孫場長斬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