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一峰真的是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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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光耀不是那種隻聽片麵之詞的人,眼見幾個學徒們都在店裏,店門又敞開著,家醜不可外揚。於是警惕地看了看門外,擔心被外人聽見了,到時候傳得滿村皆知。他是個十分要臉麵的人,自從評上非物質文化遺傳釘金繡傳承人的身份,如今格外珍惜自己的羽毛。
不料,這番話還是被路過的劉青霞聽見了。
劉青霞來找梁光耀要醫藥費和精神損失費,她知道梁心這些年在外麵混得不行,肯定沒錢賠她。兩人打架時,梁心撕爛了她一件上衣,那件上衣是兒子在北京三路屯給她買的,去年寄回來的母親節禮物,她一直都當寶貝一樣舍不得穿。難得穿一次,卻被梁心給撕扯成碎布了。
前後跑村衛生室處理了幾次傷口花了不少錢,她打算內傷和外傷一起算賬,還要跟梁光耀再要一筆精神損失費。那天梁心撕爛了她的上衣,眾目睽睽之下露出白花花的肉,不知道便宜了多少臭男人的眼珠子。這份奇恥大辱,梁光耀必須替他親妹償還。
劉青霞剛剛一隻腳還沒有跨進店裏,就聽見店裏傳出王珊琴哭哭啼啼的聲音,趕緊身子一側,躲在店外聽起牆角。聽到梁曉陽和他老婆在鬧離婚,嘴角不禁露出了幸災樂禍的笑容。
梁光耀一家近幾年走大運,兒子考上了公務員,曉丹和嘉怡也都能自食其力,梁光耀店裏的生意也越來越好。都是一個村的,有時候難免互相嫉妒。
劉青霞顧不得醫藥費和精神損失費,拔腿就往村廣場大榕樹下麵跑去。心想惹不起梁心那個刁蠻毒辣的潑婦,至少給她娘家潑點髒水也好,把他們家搞得雞飛狗跳,也算是出了一口惡氣。
很快,劉青霞的嘴巴像村廣播站的大喇叭似的,巴拉巴拉散播梁曉陽和陳敏敏鬧離婚的事。沒過多久,關於梁光耀兒子和兒媳鬧離婚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朗村。村民們一個個在大榕樹底下,七嘴八舌聊梁光耀家的八卦。
“曉陽在外麵肯定有人了,不然光耀家的兒媳婦怎麽好端端提出離婚?你們別看曉陽看著老實巴交,這小子從小就喜歡往你們女人堆裏鑽。”
“別胡說,當初他爸不同意他學釘金繡手藝。小曉陽氣不過,這才轉頭找我們幾個教他織毛線。你們還別說,曉陽織毛線真有天賦,說不定是曉陽他老婆出軌了。”
“你個二五仔,他老婆在家裏當全職媽媽怎麽出軌?王珊琴還在市裏盯著呢,她有心也沒機會出軌,肯定是曉陽的問題。”
“不管是誰的問題,最可憐的還是光耀的孫女,不知道以後是跟著她爸還是跟著她媽?現在的年輕人都太任性了,當初閃婚的也是他們,現在閃離的也是他們,孩子就是他們失敗愛情的犧牲品。”
“果果肯定是跟著曉陽,他老婆沒工作,無業遊民,法院不可能將孩子判給沒有經濟能力的一方。”
“目光短淺了吧!聽說人家父母可有本事了,爸爸是副廳級別退休,媽媽好像是大學教授級別退休,兩人的退休金加起來應該也有好幾萬了吧,養活自己女兒和外孫女不難。就算她這輩子不工作,吃老本也夠了。過個幾年再找個男人,還愁日子過不下去?”
“沒錯,這年頭男人離婚不劃算,什麽彩禮啊,結婚辦酒席啊,一場婚禮下來少也要幾十萬,多則上百萬!女人離婚,不要孩子,二婚還是很搶手的。曉陽他老婆長得膚白貌美大長腿,想要嫁一個條件好的男人不難。”
“你們聽說了沒?梁心一早去了市裏,說是接吳清遠回朗村。老太太和梁光耀都同意讓梁心一家住在老頭子生前住的那套老房子,我還聽說老太太打算把製作嫁女餅的手藝都教給梁心呢!”
“梁心可不是個省油的燈,看來光耀家要不得清淨嘍!曉陽夫妻閃婚閃育閃離,老兩口子的臉都給丟盡了。之前看把他們得意的,兒子公務員,鐵飯碗,女兒自由職業,有房有車有錢,自己又評上了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所以啊,人不能太得意,得意過頭就是倒黴。”........
阿傑路過村廣場,聽說曉陽和陳敏敏鬧離婚的消息,回到公司將此事告訴了梁茶。
梁茶大吃一驚,“消息靠譜嗎?”
“千真萬確,村裏現在都在聊曉陽離婚這件事,他媽都帶著果果回來了。曉陽可能是東窗事發了,那天咱們就跟他說了,紙是包不住火的,他不聽勸,非要鋌而走險,肯定是他老婆發現了。”
話音剛落,劉婷婷從外麵急吼吼跑了過來,急得眼眶通紅。“梁茶哥,出事了。”
梁茶頓時心口一緊,下意識想到了嘉怡,問道:“嘉怡怎麽了?”
“梁茶哥,泰叔公的兒子之前已經同意簽合同。剛剛我們過去,泰叔公死活不讓簽合同,說他根本不知道這件事。
村裏舊屋改造繞不開他們家,嘉怡姐勸了泰叔公好久,泰叔公就是不同意,剛才動手打了他兒子一巴掌,接著拿著鋤頭哄我們出去,把嘉怡姐都推倒在地上了。”
“嘉怡沒事吧?”梁茶拿起電摩鑰匙,遞給一隻頭盔給劉婷婷,“快上車!”
劉婷婷一路哭哭啼啼講了事情經過,“泰叔公放出狠話,說誰要是敢動他的房子,除非是他死了,嘉怡姐和村文書怎麽勸說都沒用。梁茶哥,你快點,我擔心嘉怡姐出事。”
梁茶的小電摩開出了最快的速度,很快來到了泰叔家,看見滿頭白發的泰叔公舉著鋤頭對著嘉怡他們幾個大聲嗬斥道:“你們休想改造我們家老屋,我還是那句話,你們要不就從我身上踏過去,要不就趕緊滾。”
嘉怡急急道:“泰叔公,我們都是為了朗村好,朗村文旅建設起來,到時候受益者是朗村所有的村民,不是我們項目組,也不是投資方。我們能從中得到什麽好處?我們是來服務你們的。”
泰叔公冷哼一聲,“嘉怡,你也是咱們村的人,怎麽現在跟他們成了一丘之貉?”
梁博森眼見嘉怡根本招架不住泰叔公,於是上前勸說道:“泰叔公,朗村必須要發展,不發展起來大家都要挨窮,朗村的基礎條件這麽好,這麽多的文化價值、農產品、非遺文化等等,隻要好好發展,朗村未來一定勢不可擋,家家戶戶日子才能紅火起來。
您看看這些年,村裏都是一些老弱病殘的村民,和一些堅守婚嫁用品生意的中年人,年輕人都出去打工了,老的小的都丟在老家。要是村裏的旅遊業搞起來,年輕人們就都回來了,何必要出去打工,搞得一家人不能常年生活在一起。”
梁博森的話並沒能打動泰叔公的決心,“你們別來遊說我,我不會上你們的當,誰也別想碰我家房子。我還是那句話,除非是我死了,否則你們就死了這條心!”
梁博森歎了口氣:“泰叔公,您不能這麽自私啊,不能隻想著自己在村裏安靜養老。村裏的婚嫁喜事用品生意蕭條,咱們必須重振朗村婚嫁民俗文化!如此惡性循環下去,朗村什麽時候才能發展起來?村民們的口袋什麽時候才能鼓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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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叔公看見梁茶來了,立刻拉著梁茶告狀,說村委會和項目組的人逼迫他們家簽老屋改造合同,讓梁茶趕緊打報警電話,說堅決不會向他們這些“惡勢力”低頭。
見泰叔公情緒如此激動,梁茶擔心萬一出個好歹,先讓嘉怡他們幾個離開泰叔公家,攙扶著泰叔公進了屋。泰叔公一直都很看好梁茶這個晚輩,最近聽說他回來以後幫助村民們做了不少實事。梁茶的話,多多少少,他還是能夠聽進去一些。
“他們說的那些道理我都明白,我是看不慣他們把朗村建得亂七八糟。朗村現在這樣就挺好的,這些年村民都是這麽過來的。你回來成立了那個什麽電商助農平台,村裏人以後跟著你好好幹事業就是了,何必還要投資方、項目組的人摻和進來?
我們老一輩的,就喜歡村子裏麵清淨,不希望村子裏麵到處外來人口。發展鄉村旅遊業,是能帶動村裏人致富,可是這也有利就有弊。凡事不能隻往好處想,也要想想村子裏麵遊客多了,以後家家戶戶的日子還能清淨嗎?
村裏都是知根知底的,以後要是人多了,那就說不準了。不是我老思想,也不是我排外,我不願意看到他們簡單的村莊,最後搞得花裏花哨。”
梁茶道:“泰叔公,我明白您的意思,您放心,朗村發展文旅建設,絕對不會影響當地居民的生活,這些方麵都是有人嚴格管控的,晚上規定幾點禁止喧鬧嘈雜就得幾點。朗村發展鄉村振興,到時候在外打工的那些村裏的年輕人,他們都能回來創業、開店、搞旅遊、搞餐飲、開民宿,把咱們村子給盤活了。
泰叔公,您仔細想想,您有多久沒見到兩個寶貝孫子了?”
提起兩個寶貝孫子,泰叔公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他們都忙著賺錢,兩個兔崽子好久不回來看望我老頭子了。我知道,他們年輕人生活壓力大,不容易,錢是賺不完的,有空還是應該常回家看看父母和老人。”
梁茶聽出泰叔公思念兩個大孫子,瞬間找到了突破口,“聽說他們在市裏開奶茶甜品店,市裏最不缺的就是奶茶甜品店,他們生意一定也很難做。如果咱們朗村旅遊業發展起來,他們可以回來開店。以後村裏的遊客量上去了,生意肯定不成問題。泰叔公,您也不想一年隻有春節才能見到他們吧?”
泰叔公陷入了沉思,兩個孫子前幾年春節還會回來看望他。這幾年春節為了多賺錢,都是要過了最忙的元宵節才能挑個淡季的日子回來。回來也是吃了飯,當天又回去繼續賺錢。
兩人在市裏一直都是租房子住,還要交店鋪房租,聽說晚上就睡在店裏。為了賺錢,兩個孫子至今還沒有找女朋友。他催促過幾次,他們張口就說沒錢怎麽找女朋友。兩個字“沒錢”,就嗆得他無言以對。
盡管泰叔公的心裏已經有些開始動搖,但是口頭上還是讓梁茶先回去,他要再考慮幾天。梁茶自然不好再多說什麽,隻好先回去了。剛走出泰叔公家,就看見嘉怡站在門外等他。
嘉怡陰著一張清冷美麗的臉,“泰叔公怎麽說?還是不同意簽合同嗎?”
梁茶笑了笑,“別急嘛,消消火,泰叔公說要考慮幾天,你們這幾天就先別催他,先去做村裏其他住戶的思想工作,泰叔公這邊我幫你們對接,泰叔公還是挺喜歡我的。放心,我一定能夠說服他老人家。老家人最需要耐心,這個我最擅長。”
嘉怡抬眼看了一眼梁茶,這家夥似乎在笑,似乎在顯擺,看著有幾分得意。
她突然想到讀書那會兒,一次她考了年級第二,他考了年級第一,梁茶當時也是這副驕傲的小表情。不知怎的,梁茶即便驕傲,也不讓人討厭,反倒是心生喜歡。
梁茶見嘉怡板著臉,頓時不敢再笑,好像自己笑,顯得自己很沒有同情心,很沒有共情能力。他必須跟著她一起板著臉,才能讓她有種惺惺相惜的感覺。
梁茶騎著小電摩送嘉怡回村委會,路上遇見村裏一群孩子正在欺負一峰。嘉怡看見這一幕,頓時氣得火冒三丈。
母親不在村裏,似乎她護犢子的情結都冒了出來。似乎隻有她才可以欺負一峰,其他人都不可以,因為她並不是真的欺負一峰,而是不想讓母親得逞,看見他們姐弟之間逐漸培養出了感情。
經過幾天觀察,她發現母親的神經嗅覺十分敏銳,但凡她稍稍表現友善和氣,母親就容易蹬鼻子上臉。
梁茶看出嘉怡對一峰的變化很大,與端午節那天判若兩人,於是上前一步攔住她,“讓我來吧,村裏的孩子性子野,你弄不過他們。我是朗村的‘地頭蛇’,他們都聽我的!”
梁茶這句話是事實,那天她已經警告過這幫熊孩子,今天他們照樣一起欺負一峰。看見一峰被人欺負,她想起自己小的時候在村裏被一群孩子霸淩。那會兒還要感謝梁茶挺身而出,不然不知道她會被欺負成什麽樣子。
那陣子父親離世,母親跟吳清遠跑了,村裏的孩子都看不起她,背地裏麵喊她野種,再到後來公然欺負她。朝她扔泥巴,朝她扔野果子,後來逐漸有人對她實施霸淩,用剪刀剪她的頭發,故意整蠱她。
直到有一天,村裏孩子欺負她的時候,恰巧被梁茶給撞見了。從那天以後,梁茶成了她的貼身保鏢。每天放學護送她回家,不給村裏孩子欺負她的機會。
這一刻,看在梁茶為一峰挺身而出,她仿佛看見了童年時期自己被村童霸淩的一幕。眼下炎炎夏日,覺得身體冷得透心涼,雞皮疙瘩掉了一地。她知道,朗村給她的PTSD創傷後應激障礙,再一次出現了。
梁茶上前拉開那群欺負吳一峰的熊孩子們,並沒有使用武力和粗嗓門,而是拿出手機對著他們一個一個地錄視頻,接著故意裝模作樣道:“警察同誌,你們快看看,這些都是我們村的村霸,你們趕緊多帶幾副手銬過來,這裏一共有四個孩子參與霸淩。”
聽見“警察”“手銬”這樣敏感的字眼,一群孩子頓時嚇得臉色駭然,苦苦央求梁茶千萬不要報警,並且保證他們以後再也不欺負吳一峰,接著挨個恭恭敬敬給吳一峰道了歉。
梁茶繼續肅著一張冷臉:“你們必須跟我保證,以後誰要是再敢欺負吳一峰,我就把你們統統送進去坐牢。現在我給你們每個人錄視頻,你們把剛才的保證再說一遍,然後就可以各回各家,各找各媽,我今天饒了你們一次。”
嘉怡原本火氣很大,這會兒微笑著看著他,整蠱這群調皮的村童。四個孩子老老實實錄了視頻,保證再也不欺負吳一峰,梁茶這才將他們幾個熊孩子給放了。
吳一峰看見嘉怡和梁茶,前一秒還是鼻涕泡泡,眼淚汪汪,這一秒笑著挽著姐姐的胳膊,姐姐長姐姐短地叫著。他和梁茶還不太熟,但能分出“好人”和“壞人”,大大的眼睛笑成了好看的月牙形狀,在梁茶身邊哥哥長哥哥短地叫著。
梁茶忍不住摸了摸一峰的腦袋,多漂亮的腦袋和五官呀,即便打得滿臉掛彩,也遮擋不住他眼神裏麵的純淨和善良,這張臉毫不遜色他姐姐,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他很少會用“漂亮”這個詞形容一個少年,但是吳一峰確實長得漂亮、五官精致、睫毛翹長濃密,像兩隻小蝴蝶。
梁茶將小電摩鎖在原地,與嘉怡一人牽著吳一峰的一隻手,護送一峰去村衛生室處理傷口,嘉怡說順便將一峰前天腦袋磕碰的傷口重新包紮一下。
梁茶安靜看著嘉怡一遍一遍檢查一峰身上的傷,發現嘉怡和村裏所有的姐姐一樣疼愛弟弟,就像阿龍的姐姐阿秀一樣,梁茶不禁說出了一句,“嘉怡,一峰是個天使。”
嘉怡怔了怔,對著一峰一頓責怪:“一峰是個小笨蛋,長得一副人高馬大的樣子,還能被幾個小屁孩欺負,都不知道還手,就知道哭。一峰,你說,你是不是小笨蛋?”
一峰以為姐姐誇他呢,笑著一臉燦爛,鼓掌道:“小笨蛋,小笨蛋。”
見狀,嘉怡忍不住笑了,回來這些日子,第一次這麽發自內心地笑了。
梁茶在一旁看得入神,眼神近乎拉絲,“嘉怡,一峰真的是天使,他能讓你開心地笑。”
嘉怡聽了,好一陣的沉默。半晌,才回答一句:“我是被他蠢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