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嬌寵

201

盛世嬌寵 201| 197.9.27

仁德帝帶著幾個孩子,在眾多侍衛的擁簇下,回到了燕京城。

盡管他已經不是坐在龍椅上的那個人了,可是他現在擁有的尊崇並不比以前遜色。

當了皇上的容王還是親自過來迎接他,並送他住到了曾經的容王府裏,也就是仁德帝如今居住的府邸。

自從仁德帝禪讓之後,原本皇宮的那些妃嬪,因身邊也都沒有子女,那些沒寵幸過的,全都打發出去嫁人了。那些被寵幸過後的,也都隨著各家意思,有願意留下來的繼續侍奉仁德帝的,也有要去出家為尼的。

而仁德帝自眼盲之後,對床事更是興致全無。漸漸地,這後院之中女子知道這麽苦守無望,又聽仁德帝的意思竟然出去的,一個個都設法求了,就這麽出府去了。

以至於到了最後,仁德帝身邊留下的也不過是屈指可數的幾個妃嬪。

這幾個妃嬪之中,自然包括柔妃,不過柔妃一心顧著竹明公主,對於仁德帝倒是並不上心。

說到底,守著這麽一個眼盲的男人,又不能給她子女,苦守一輩子也沒用啊。

還不如盡心照顧竹明公主,隻要竹明公主在,仁德帝也不會虧待自己的。

而其他幾個妃嬪,開始的時候都被仁德帝那喜怒無常的性子嚇到了,如今都是不敢上前的。

容王見此情景,自然也想到了,便想著挑選一些細致周到女子送到皇兄身邊,服侍他的日常起居。

可是仁德帝仿佛感覺到了什麽,大手一擺,淡道:“如今我身邊有馮永,也就夠了。”

馮太監在仁德帝身邊多年了,倒是他用習慣了的。

容王見此,也不多說了,恰好此時到了晌午時分,於是便陪著仁德帝用膳,因想起竹明公主,便命人將竹明公主也喚了來。

既然竹明公主過來,柔妃自然也陪著過來了,當下四個人一起用了午膳。

柔妃對待竹明公主,真個也是盡心周到,隻是竹明公主性子總是有些怯懦,偶爾別人一個眼神,她都猶如驚弓之鳥一般。

待到晚膳結束,容王又陪著仁德帝坐了一會兒,說起如今歐陽大夫那邊的進展來:

“歐陽大夫原本有個師弟,對醫治眼疾極為擅長,隻是他們失散多年了,如今正派人找著。待找到那位師弟,皇兄的眼疾便有治了。”

仁德帝從旁聽著,眉目舒展,從容地道:“這眼疾是否能治好,我如今倒也不並不在意了。現在再也不必看奏折,也不用每日早朝,我養養鳥聽聽風,這日子過得倒也舒心。”

容王聽得這話,卻見皇兄神色間早已沒有了前些日子的焦躁,虎眸中透著閑淡,坐在那裏,意態從容,倒有幾分悠然看南山之勢。

見此他不由一抹淡笑:“皇兄若是喜歡西山的行宮,以後每年這個時節,倒是都可以去一趟。”

仁德帝手指輕輕地敲了下桌子:“去過一次也就罷了。”

容王聽此,敏銳地察覺到什麽,黑眸望向仁德帝,可是仁德帝卻低首品茶。

一直他也沒再多問,隻是又隨口說起了竹明公主,聊了幾句後,這才離開。

待走出王府,容王便召來身邊暗衛,低聲吩咐一番,那暗衛隨之去了。

如此過了兩日,當容王聽到屬下的匯報後,不免有些詫異。

他這個皇兄,他是知道的,素來便從未有什麽女子能放到心上去,上一世如此,這一世也是如此。

不曾想,如今眼盲後,竟然和一個山野女子有了這番交道。

且聽屬下匯報,那山野女子雖性情開朗,可是相貌卻極為平凡,想來若是以前,仁德帝怕是看都不會多看一眼。

如今,倒仿佛是上了心的。

容王握著手中的禦筆,擰眉不解地想著,既如此,為何有舍棄那山野女子,就此回了燕京呢?

到了晚間時分,就寢之前,他隨口和阿宴提起此事,阿宴也是覺得不可思議,不過不可思議之餘,她卻有了自己的想法。

“皇兄年長那女子十八歲,如今眼盲,且又……”阿宴聲音放低,略過此話,卻是繼續說道:“皇兄心中,怕是會想著不願意連累她吧。”

這其中,怕是還有些許自卑,隻是這話阿宴卻不好直接說出的。

容王聽著,不由蹙眉:“皇兄若是喜歡,別說是一個鄉野村女,便是王公貴女,哪個敢說一個不字?又何談‘連累’二字!”

阿宴斜眼看向容王,卻覺得他麵目帶著些許冷意,那個樣子,仿佛是他皇兄看中了誰,他便直接抓過來塞過去的樣子。

當下唇邊勾起一抹笑道:“是啊,你們兄弟二人,看中了誰,拉過來就是了,天底下誰敢說個不字,也犯不著管人家願意不願意!”

容王看阿宴笑意中隱隱的嘲諷,頓時明白她的意思,不過他依舊不解:“皇兄雖年長那女子十幾歲,可是此時正當壯年,且又生得儀表堂堂,便是如今眼盲,那也難掩風姿。此山野女子既能得皇兄賞識,想來並非愚鈍之人,定能慧眼識英雄,仰慕於他。”

阿宴聽著這話,不免想笑,其實他這話說來說去,很簡單的一個意思,那就是:既然我皇兄覺得你好,喜歡了你,那你一定不是普通女子,你不是普通女子,就該看出我皇兄多麽的迷人,就該喜歡上我皇兄。如果你不喜歡上我皇兄,那你就是有眼無珠,就不值得我皇兄喜歡。

看著容王一本正經的樣子,她努力憋住笑,想了想卻是道:“你說得倒是也有道理。這種事兒,總是兩廂情願,既然皇兄有意那女子,總不能是剃頭擔子一頭熱。依我看啊,你快去把那女子尋覓了來,看看到底是何方神聖。若是她對皇兄也是有意,便把她放到皇兄身邊,時候一長,這萬萬沒有不成的事兒。”

容王其實正有此意,當下點頭道:“原本就覺得皇兄身邊缺了一個知心的人來照料,若是那女子來了,倒是恰好。”

既然定下了這個主意,容王便又命人去查,卻恰好此時歐陽大夫那邊來了消息,卻是那個師弟已經找到了,隻是前些年已經發誓再也不醫達官顯貴,是以不願過來,卻派了他的女兒前來為仁德帝醫治。

容王聽了,自然不悅,可是歐陽大夫卻忙勸道,說是那女兒盡得了她父親的衣缽,於醫術上頗有靈氣,未必比她父親差了哪裏去。

容王依然不喜,可是想到那些神醫總是有幾分怪癖性子,若是強讓他來,他不高興了,未必就盡心盡力,當下也就同意了讓那神醫的女兒前來幫皇兄醫治。

此事也是巧了,恰好追查那山野女子的過來稟報,說是那女子便是神醫的女兒,是個姓潭名青蘋的。

阿宴知道了這事,頓時覺得此事妙極了:“這也實在是一樁良緣,便讓那青蘋姑娘去皇兄身邊醫治吧。”

容王這才點頭。

仁德帝的心確實已經沉靜了下來。

他慢慢地接受了自己無法視物這件事,並開始安然於這樣的日子。

也許是不必再看那些看不完的奏折,不必處理那繁雜的政務,更不必應對朝臣們的爾虞我詐阿諛奉承,他開始覺得自己的日子漸漸輕快起來,仿佛整個人都比以前放鬆了。

他每天依然早起,不過腳步再匆忙,而是悠閑地在碧波湖邊打一趟拳,或者練一套劍。

這個王府其實當年是父皇賜給他的,這可真是一個頤養天年的好地方,隻可惜他從來沒有細心地觀賞過這個園子。

如今眼睛瞎了,他坐在碧波湖的石頭上,細心辨別著秋風吹起落葉的聲音,側耳聽著湖水蕩漾中,那魚兒吐泡的細微聲響。

有時候他會幹脆躺在那漸漸幹枯的草坪上,嗅著空氣中清新溫暖的幹草味,想念著那個背著竹筐,站在溪水邊的姑娘。

他想著,自己離開後,青蘋也許會有些失落吧,畢竟曾經那麽一起說笑過的人,就這麽不告而別了。

可是她很快就會忘記自己,她會依舊上山采藥,會去參加村裏的流水宴,會和她的阿旺哥哥嬉戲。

其實她年紀也不小了吧,用不了多久,也該定親了,會嫁給那個阿旺哥哥嗎?

嫁了後,她會夫唱婦隨,還是依舊每天上山采藥治病救人?

不管選擇哪一個,她應該都會平淡而幸福地過完她這一輩子。

這是一個太平盛世,大昭國在永湛的治理下會國泰民安,那位叫青蘋的姑娘,可以就那麽安然地度過屬於她的幾十年太平歲月。

等到她容顏逐漸老去,等到她老得再也無法背起竹筐爬山采藥,她是不是偶爾也會想起,那個曾經陪著她上山采藥,那個曾經把外袍遞給她的路人?

仁德帝閉上無法視物的雙眸,心底忽然湧現一種從未有過的哀傷。

他十四歲喪母,父親對他視若無睹,十七歲成親開府,十八歲幾乎是被流放一般前去邊塞,苦守邊疆十年。其後便是殺伐征戰,兄弟相殘,踏上帝位,俯瞰天下。

這一路行來,他從未回首來時路,他隻能緊握手中長劍,一直前行,為自己,也為母親親手托付給自己的弟弟,拚出一條血路。

女人,其實他有過許多,然而如今能夠回憶起的,隻有孝賢皇後臨死前的產房裏,那血腥悶熱到幾乎讓人窒息的味道。

就在此時,一個小姑娘清脆稚嫩的聲音響起:“皇伯父,你怎麽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