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陷囹圄

第五七章

顧綰寧自然是一晚上都沒有睡得好,整個晚上,她一個人靠在床頭,將空調開到28度,就著那盞昏黃溫煦的床頭燈,翻了一晚上的牛津詞典,紙頁在她手上刷刷地掠過,她卻不知魂歸何處,茫茫然胡亂想了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第二天一大早,徹夜未眠的緣故,再加之之前情緒過於緊張激動,又懷著孕,晨吐是必然的糟糕事,顧綰寧一陣惡心幹嘔,也沒能真吐出什麽東西來,但頭疼發慌得難受,她拉開房門,準備去浴室洗漱一下,結果就撞見門口的季薄川。

“綰寧。”季薄川抬手欲敲門的手裝作自然地放下,看見她難看到虛白的臉色,他低聲問她:“是不是身體不舒服?還是肚子難受?”他注意到她一手輕輕捂著肚子。

顧綰寧淡淡地瞥他一眼,語氣並不難聽,卻明顯不想與他多說一句話:“沒有不舒服,你讓開點,擋住我的路了。”

“綰寧,我昨晚很擔心你。”季薄川側身將門口讓出來,卻又在顧綰寧抬步就走的瞬間拉住了她的一隻手,用那種小心翼翼不會弄疼她的力道,頓了片刻,他重複了一遍低聲說:“你昨晚在房間裏一點聲音都沒有,我很擔心你。”

“你以為我會想不開尋死?”顧綰寧的眼神輕輕落在他的臉上,一點一點將手從他的手裏抽回來,柔和了聲音說:“不會了,那種愚蠢的事情再也不會了,為了你的不信任,為了你的冷語相向,我卻要拿自己的命去賭,那是深度精神病患者才會做的事情,我不是,醫生都說了,我很正常。”

季薄川一陣語塞,事實上他還有很多話可以說,還可以舉出無數個例子來證明顧綰寧的神經質,證明她大多數時候行事異乎尋常,毫無正常人該有的控製力與正當邏輯,要在語言上戰勝顧綰寧,對他而言實在是太容易了,但他卻會贏得毫無意義。

“你還有什麽事嗎?”顧綰寧最後客氣地問他。

當然有。

季薄川迅速動了一下唇瓣,到口的話又咽了回去,因為他發現自己竟然低劣地想要告訴她,他昨晚就在她的門口等了一整夜,一整夜未合眼,一整夜都反複揚起手敲門卻又在最後關頭頹然地放下——這種他從前最不屑的苦肉計,竟然成為了他現在唯一能拿得出手的理由。

“沒事的話我先出去了。”顧綰寧說。

“你去哪裏?”

顧綰寧頓了一下,說:“上次我跟你說過,我在城區買了套公寓,我想去那裏暫時住一段日子,等孩子出生再說。”

再說,再說什麽,等孩子出生她又要說離婚了——季薄川能被她三兩句話堵死所有的退路,因為他真的太習慣她的行為方式了,她就像是兵行險著的小卒,慢吞吞試探著踏出每一步,一旦被提示有危險,就立刻退回再尋找另一條彎路,從沒想過就此停下別再亂走,別再冒險。

而他就是那個給她提供無數條“彎路”的人,顧綰寧要離婚,他就各種借口嚇唬她,說她懷著孕法院不會準離,又說生下孩子撫養權是個難題,顧綰寧向來悶著腦袋自己想事情,她一個精神病,他永遠不知道她的腦回路會怎樣轉動,但卻知道她會選擇怎樣的處理方式,就象現在。

她昨天說了受夠了他不想忍著他了,她今天就真的會這樣做,卻又巧妙地不再提離婚了,表明她是另有打算。

季薄川並不知道她的打算是什麽,但卻明白不會是什麽對他有利的好事。

他沉頓了片刻,裝作自然地說:“好,你要搬出去我不攔著你,但你總不能就這樣出去吧,吃過早飯收拾好東西,我會讓司機送你過去。”他沒有說親自開車送她,因為知道顧綰寧會拒絕。

說完季薄川就自己去客廳了,靠在沙發上隨意翻看著早報,似乎完全沒有對她的決定提出異議。

顧綰寧微微鬆了一口氣,卻又隱隱有些難掩的失落,她一手輕輕地摸了摸肚子,一陣惡心湧上喉嚨,連忙幾步跑向洗手間,幹嘔了好幾分鍾,最後才匆匆洗漱完出來,隨便弄了點三明治加牛奶做早餐,連煎蛋都懶得準備,端著盤子出了廚房。

來到客廳,季薄川已經沒在看報紙了,正安靜地坐在沙發上,對上他看過來的眼神,顧綰寧有些尷尬地端著盤子到餐桌上坐下,開始慢條斯理地吃早餐,她尷尬的原因在於自己的小家子氣:就算是兩個陌生人,她也不該對他那樣刻意的冷淡,至少應該順手給他準備一份早餐,那樣的話,不會顯得她象是個跟丈夫鬧別扭的任性女人。

精神病的思維,不予置評。

季薄川就那樣目光平靜地看著她吃,看著她一點一點小口咬著三明治,輕輕咽下,然後抿一小口牛奶。

顧綰寧也任他看,為了不丟份繼續尷尬,她甚至還理直氣壯地回視他,因為覺得自己半點錯都沒有,所以她的目光很正義凜然,落在季薄川的眼裏,大概就像是一隻幼貓,運氣好撿到了死老鼠,卻偏要紅著臉說成是自己本事大抓到的,虛榮要麵子到極致。

季薄川見到她一口一口將整塊三明治吃掉大半,這至少證明了她確實是愛惜自己身體的,愛惜他們的孩子,這令他一整晚提起的心終於緩緩放下,緊張的情緒稍微鬆懈下來的時候,他剛想起身去廚房弄點吃食,這才發現自己有些頭重腳輕,腦袋發暈。

“你怎麽了?”顧綰寧喝完牛奶,放下杯子就看到他踉蹌著坐回沙發的動作,皺起眉頭問。

季薄川說:“沒什麽事,大概是有點小感冒,吃點備用藥就好了。”他可不會覺得她的一聲隨口詢問是在關心他,至少她此刻不耐煩皺起的眉頭絲毫沒有傳遞出關心兩個字,倒是言辭間透漏出的‘你別想耍花樣,我不會被你騙’的意味十分明顯。

顧綰寧垂下眼瞼思索了片刻,然後又重新抬頭看他,就見到他似乎有些難受地側靠在沙發上,擰緊了眉,臉色發白,他身上穿著是薄薄的居家毛衣,淺白色,還是她上個月給他買的,他此刻兩腿輕疊,修長的手指掐了掐太陽穴。

“可能是發燒了,我去給你找體溫計和感冒藥。”顧綰寧說完,轉身進房間找藥箱去了,不一會兒便拿著體溫計和幾種藥片出來,倒了杯白開水,坐到沙發上遞給他:“先測過體溫,沒發燒就不吃退燒的這種,如果發燒就吃兩片這個,還有那種藍色的膠丸。”

季節薄川安靜地盯著她,聽她小聲仔細地說著話,眼都不眨地盯著她的每一個細微表情,她需要他回答的時候,他就毫無意義的“嗯”一聲,實際上完全不知道她都說了些什麽,如果顧綰寧換成是傅小茶的話,小茶同誌喜歡死這樣聽話的病患了。

“你聽明白了嗎?”顧綰寧說。

“嗯?”季薄川思緒回身,終於舍得將目光從她臉上收回來,被動地拿著她塞到手裏的藥丸。

顧綰寧不耐煩地瞪他一眼:“我說先讓你自己測體溫,測好了再確定該吃那種藥,別胡亂吃,那些可不是什麽好東西。”

季薄川低低應聲,按她的要求測了體溫,37.9度,低燒,吃點藥不會有什麽大礙,他放□溫計,將藥丸喂進嘴裏,顧綰寧將手上的水杯遞過去,季薄川就著水杯喝了一口,連忙抬起頭來,麵色古怪地說:“綰寧,水很燙。”

事實上他舌頭都快被燙起泡了,藥丸在他口腔中融化開來,苦澀到沒邊的味道,他卻說得輕描淡寫。

顧綰寧有些不自在,小聲說:“我去換杯水吧。”

她剛站起身就被季薄川一手拉住,重新坐回到沙發上,季薄川撐起身體側過身來看她,目光一點一點穿透她的視線,似乎要將她看進心底,最後他的頭靠過來,輕輕抵在她的肩上,唇瓣貼近她耳邊小聲說:“不用換了,你遞到唇邊的,哪怕是毒藥,我都會喝的——你早就知道。”

你早就知道,所以才會肆無忌憚。

顧綰寧心緒一顫,別過臉推開了他,季薄川拿起那杯水一口飲下,燙意衝淡了苦澀,倒不知哪種滋味更難忍受了,他低低地跟她說著話,平和得像是一個多年的至交老友:“綰寧,從前你老厭棄自己哪裏不好哪裏差勁,長久以來,就讓我產生了一種奇異的錯覺,以為你真的不好,你真的很差勁,我順著你的時候是源於愛你憐惜你,逆著你的時候是理所當然堅持正確的自我,這麽久以來,我認為這是我對待你的正確態度,一個丈夫對妻子該有的態度,可後來我才發現自己錯了。”

顧綰寧冷了聲音說:“你沒有錯,我原本就不——”

“你沒有原本就不好,”季薄川迅速打斷她的話,伸手握住了她冰涼的一隻手,聲音微啞地說:“知道自己的不好,就是最大的好,綰寧,你一直都很好,你一直都在努力做得更好,是我一直不以為然,從來沒有發現過你的小心翼翼。”

她是一個合格的妻子,愛護家庭,愛護他們未出生的孩子,即使爭吵也會首先想著解釋,忍無可忍還能給他端水遞藥,夫妻吵架是常事,難的是,有一個人會在吵完架後,還會一如既往地為對方努力。

她做到了,隻是用了另一種常人難以理解甚至察覺的方式,卻被他誤以為是無理取鬧,是胡攪蠻纏。

他自以為是地給她貼上了精神病患者的標簽,並且用一種自以為寬容的心態,去包容她所有“不合理”的行為,卻從來沒有想過她這些行為後麵的原因。

“時間不早了,我先去收拾東西。”顧綰寧突然起身,麵無表情地抽出被他握住的手。

“綰寧——”

“你還想怎麽樣?”顧綰寧突然拔高了聲音,語氣前所未有的冷:“你該不會以為說兩句虛情假意的話,生一場小感冒,所有問題都能迎刃而解了吧?省點心,苦肉計都是我玩剩下的了,你我都明白,我們之間最大的問題,不在趙倩,不在你身邊多少環肥燕瘦的佳人,而在這裏。”

顧綰寧一手輕觸著心口,認真而專注地盯著他,及其緩慢地說:“問題在這裏,你對我的所謂感情,是可以計量的,你嚴苛地在心底劃了一個標準,我怎樣是你能接受的,怎樣是你不能接受的,我每做出一些你不能接受的事情,可以抵消你多少感情,你是商人,這些你跟我算得一清二楚。”

“如今你對我的感情還剩下多少?一斤?兩斤?半顆心?”顧綰寧呼吸□,麵無表情地笑了笑:“可能還沒抵消到你難以接受的程度,所以你才會選擇挽留,但我恨死了你這種條理分明的遊戲——現在遊戲可以結束了,你不要離婚?行,但我沒辦法再跟你生活在一起。”

說完深吸了一口氣,顧綰寧迅速回房收拾了東西,不等司機過來,自己已經拉著箱子出了別墅。

作者有話要說:慢吞吞更新啦,準時噠,小天使們看文愉快麽麽噠!

作比今天沒被家暴,帥比作者不開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