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存在的意義
那個女人被踹的整個人橫倒在地上,直至吐了血也沒有開口求過饒,到最後反而笑了起來。
那笑容令人毛骨悚然。
“艸,你笑什麽!我們救了你你還恩將仇報!我們和你有什麽仇!和那些人又有什麽怨!一群變態!這麽喜歡看人死是不是!那你就先去死!”
咒罵聲裏,女人開口了,聲音嘶啞,帶著笑:“死?我早就死了……可你們都得死,沒人能活……沒人能活著離開這裏……哈哈哈……”
這裏是紅色禁區深處,信號早就斷了,旁邊的超市也隻是做做樣子,貨架上的物資都是空殼。
沒有食水,他們會漸漸餓死,也不知道這些人會不會像關在醫院裏的那些人一樣,在極度饑餓和絕望之後,開始吃自己的同類……
她像個瘋子一樣,一邊吐血一邊笑的渾身顫抖。
小召最終還是沒忍住,上前憤怒道:“我知道你經曆過很可怕的事,可這不是你們害人的理由!我們和你們無冤無仇,從來沒害過你們?你知不知道我們這一路救過多少人?知不知道為了救人我們又犧牲了多少隊員?”
“那和我,和我們有什麽關係,毫無意義……你們做的一切都毫無意義……”
“你——你知道什麽,你怎麽能這麽說!”小召嘴笨,氣得要死,可卻不知道說什麽。
他們隊伍原本有三十個人,現在卻隻剩下八個人,他記得他們每一個人加入這支小隊時的模樣,也記得他們每一個人犧牲時候的模樣,有兩個隊員因為失去身體的一部分,得不到及時妥善的治療,是活生生疼死的……
他們為了什麽去做這一切?
難道因為救不了所有人,所以他們做過的那些就毫無意義嗎?
女人不再說話,就隻是蜷縮在那裏笑,笑聲刺耳,就像是催命符一樣。
到這裏,其他人徹底明白了,這些人什麽都不想從他們身上得到,他們就隻是單純的想要看著他們死而已。
有人嫌女人的笑聲實在太難聽,重重一腳將她踹飛到了牆角。顧寒星看了一眼,眉頭微擰,她聚攏了自己的隊友,分析目前情況,表示等到今天傍晚時,如果情況還沒有好轉,就棄車放火。
天黑之後,黑暗會掩飾他們的行動,而火光能更大限度的吸引走屍。
他們從後麵逃,沒受傷的帶受傷的人,隻要翻過牆,就能隱入黑暗。對方人數是多,但這裏建築也多,他們總能找到藏身的地方,屆時再分散開弄幾輛車,能逃幾個人就逃幾個人。
如果失散了,就在下一個“倉庫點”匯合。
大家心裏都不好受,但也默認了這個行動。
顧寒星又單獨叫過小召,私下吩咐起來,他們畢竟隻是放火,不可能拖住所有走屍,並且那些人也不會這麽容易看著他們逃離。所以和從前一樣,得有人斷後。
顧寒星才開口說了兩句,藥房外麵突然響起了喇叭聲,伴隨喇叭聲一同響起的,還有劈裏啪啦的爆竹聲,這動靜異常響亮,一時間引得外麵的走屍又嘶吼起來。
幾個人迅速衝到窗戶前,探出頭查看外麵的情況。
從他們之前開車過來的那個方向,道路上原本堵路的車子不知何時已經清空恢複成了原狀,但因為有血肉內髒的補充和吸引,圍在路口藥房和超市周圍的走屍並沒有散開,反而又多了一些。
此刻,一輛破舊到看起來馬上要報廢的房車正停在路旁,在按響喇叭吸引了一部分走屍後,有人從車裏丟擲出了點燃的爆竹。
那串爆竹特別長,看著有五六米,劈裏啪啦的在一旁炸響,再次吸引了一部分走屍,可和圍堵的走屍相比,被吸引的走屍隻是一小部分。
他們看不明白對方的意圖,是來那群變態又有了什麽新的變態主意?
還是——
他們念頭還沒轉完,從副駕駛的窗口探出一個喇叭,有人朝他們這個方向大聲喊道:“前麵藥房裏的人,想要活就全部躲到距離樓梯最遠的角落,抱頭蹲下!”
“什麽意思啊?”這情況發生的太突兀,他們完全不明白。
“聽這話是來救我們的?可是為什麽要我們避開樓梯?”
“這就一破房車,還能怎麽著?碾進走屍群?那車還沒我們的貨車大!再開過來一點距離,走屍撲上去都能把車子埋了!”
……
顧寒星耳尖,聽到房車兩個字,驟然衝向窗口,為了更好的看清外麵的動靜,她一口扣著窗框,半個人傾斜出去。
她看見了一輛破舊的房車,副駕駛窗口卡著一個喇叭,開車的人等到拿著喇叭的人喊完,就突然踩下油門,朝著被爆竹聲空出一小塊的方向直直開了過去。
砰砰砰砰——
破爛不堪的房車居然勢如破竹,撞倒和碾壓了前麵所有的走屍,一口氣開到了超市跟前,地麵上,被碾壓的走屍原地堆砌起來,房車車身有些顛簸。
“瘋了吧,這麽硬開,馬上車輪就會被骨頭和內髒纏上,直接等死!”有人見到房車居然能順利撞倒走屍,切入內部,開口時語氣裏還是帶著期待的,可卻又因為房車這種魯莽的舉動而有些無語。
可這樣的場景,對顧寒星來說卻無比熟悉。
她眸光一亮,當下縮回去,立刻指揮隊友,扶著和扛著其他受傷的人,依照房車裏的人發出的指令,躲避到距離樓梯處最遠的角落,並且蹲下做好防禦動作。
另一個隊伍裏,有人還在費解,也有幾個隊員和幸存者因為這兩天的相處,明白顧寒星的能力,下意識選擇了相信。
有人火速照做,自然也有人拖拖拉拉,還有兩個人依舊湊在窗口,伸出腦袋去看外麵的房車,想知道對方到底想幹什麽。
房車的發動機轟鳴著,前進後退,後退前進,在碾平了一個方向的走屍後,再次後退了數米,然後猛地朝前衝。這一回,為了防止旁邊的走屍再次聚攏過來,車速更快,發動機幾乎咆哮著,整輛車像是尋死一般直接撞上超市和藥房中間的牆壁。
想象中車毀人亡的畫麵並沒有發生,超市的牆壁和那些走屍一樣,被輕易撞開,車速不減,再次朝前撞,將整個藥房後麵的牆壁,空地上的走屍,再後方三米多高的圍牆,統統撞倒。
兩棟連在一起的二層小樓中間缺了一塊,就像是經過了龍卷風的肆虐一樣,隻剩下左邊和右邊,可不知道為什麽,剩下的這兩部分樓體居然沒有倒塌,就像是有什麽無形的東西頂住了它們。
但這是不可能的,他們猜測房子一時沒塌是因為承重柱都在剩下的兩部分裏。
那兩個站在窗口看熱鬧的人,剛好位於幸存下來的左邊半棟樓裏,他們看著突然沒了一半的房子和搖搖欲墜的地板,嚇得腳下一軟,直接跌下一樓。
喇叭再次響了:“都上你們的貨車,跟在我們車子後麵!趕快!”
沒有廢話,都是指令。
“照做!”顧寒星的指令更加簡潔,她已經攙扶起一個隊員,帶著對方從二樓跳入一樓的廢墟裏。
房車撞擊的角度非常巧妙,加上之前清空了一大群走屍,剛好供貨車調頭後直接通過破損的藥房和超市,朝後麵的步行街而去。
“老大!步行街太窄,我們貨車雖然不大,但也過不去啊!”小召一邊帶著人火速躍上貨車車廂,一邊頭疼的開口。
顧寒星將隊友推上車廂,自己已經經由車頭和車廂連接的地方坐上了駕駛座,看著那輛房車目光灼灼:“能過!隻要跟著那輛房車,就能過去!”
就像那時候在湖城郊區,洪水來臨時一樣!
……
對紀檸心來說,救人簡單,但要在救人的同時救下他們原本的貨車,讓他們自行跟在房車後麵才是難點。
畢竟,房車是他們的底限,她不可能讓陌生人上車。
她從那些人踢打和怒罵的話語裏,整理和還原出了他們被困的大致經過。
所以,這個路口的四個方向裏,他們過來的方向肯定不行,商業區是那些人的大本營,走回頭路容易節外生枝。
剩下的三條,一條堵了十幾、二十輛車子,且在那邊的樓房裏,還聚集著一些人,可能會有後手。另外兩條路都是死路,除了最前方堆高的金屬隔離欄,後麵還有大量報廢的車輛、屍體和塌陷的樓房廢墟堵著,根本過不去。
這四條路都不能走,這個路口,原本就是一個陷阱,是一個死局。
既然沒路,那她自己開路。開啟新路徑的好處在於,會讓對方毫無防備,而且她相信,對方也不會在一條不可能逃離的路線上做安排。
護盾才開啟沒多久,哪怕拉伸之後,依舊會有十分鍾的時效。
“鐵骨”開啟後,會有三個小時,加上這裏已經處於整個紅色禁區的北部位置,足夠支撐他們離開這裏。
Buff疊滿,這將是房車最強的時候。
她讓坐在駕駛區的路有為和路亭風帶上防護麵具,嚴嚴實實的遮擋住臉,然後把喇叭、爆竹、打火機等東西遞給他們,之後吩咐楊荏苒落下所有車窗上的百葉簾,自己則拉攏了駕駛區的簾子,然後閉上了眼睛,隱藏在簾子後方,以精神力指揮全局。
房車在撞開藥房和超市中間的牆體後,她同時拉伸了防護盾,防護盾上下左右三百六十度拉伸,將那些人納入其中,同時又頂住了破損的屋頂,不讓其倒塌。
之後,房車繼續撞開了藥房後麵的牆體,碾平後麵空地的走屍,撞碎三米高的圍牆,駛入步行街。
步行街其實不算特別窄,但房車和貨車開在裏麵肯定會蹭到一側的玻璃門牆,如果是普通的車子,就算能撞碎幾家店鋪的門牆,但極有可能會在中途某處卡住。
房車就不用顧及這些了,對紀檸心來說,最麻煩最容易出意外的永遠都人,而不是走屍,也不是這些擋路的死物。
路有為開車,路亭風用喇叭提醒後麵的貨車跟緊一些,紀檸心探路的同時留意著護盾的覆蓋範圍,盡量護住後麵的貨車。
死寂了許久的婺城城西,響起了連續的撞擊聲和破碎聲,就像是那夜被龍卷風侵襲的時候一樣,整條步行街的店鋪被整整齊齊的“剃掉”了門牆部分。
那些碎裂的玻璃、磚石和屋簷,仿佛被延遲了一樣,在兩輛車駛離之後才一一塌陷。
貨車駕駛區裏,除了開車的顧寒星外,小召和同隊的其他兩個隊友也在。
這兩個隊員在蘇城時和他們分散任務,所以並沒有見過當時救過顧寒星等人的房車。
小召本質上是個粗心大意的小夥子,但因為房車撞走屍這個畫麵實在太過有衝擊力,所以他此刻看著前麵開路的房車車尾,總覺得有點熟悉,可又覺得不太可能,因為這輛車的顏色、車頭形狀、破損度都和之前那輛房車完全不同。
可他心裏依然覺得怪怪的,一邊摸著下巴一邊嘀咕:“好像是啊,但又不太可能,不過總覺得怪怪的,是不是什麽時候也發生過差不多的……”
顧寒星眼簾掀了掀,開口打斷了小召的思緒:“別在這莫名其妙的瞎叨叨,王熊他們隊上車時把那人帶上了,現在正在審著,你去後麵盯著,別事情沒問出來,人倒沒了。這次的事,沒這麽簡單。”
紅色禁區是最早的感染區,但在龍卷風發生之前,這裏該撤離的活人早就已經撤離了,為什麽在城區深處還有這麽多的活人?
而且他們兩支隊伍的人都穿著部隊的衣服,這些幸存者看到他們為什麽不求救,反而要花這麽大力氣困死他們?
他們難道不想活著離開嗎?
那些之前施行撤離計劃的人,又知不知道城區深處還有這麽多幸存者?
整件事,越想就越是疑點重重。
小召一聽老大給任務,當下精神一振,立刻把腦子那團亂糟糟的思緒給拋了出去。
他越過駕駛區後排的兩個隊友,在他們罵罵咧咧的聲音裏,直接從他們腿上踩了過去,快速爬進後車廂。
小召不再糾纏房車的事,顧寒星表上不動聲色,心底卻暗自鬆了口氣。
她也不是百分百確定,隻是有這個猜測,並且還有很多想不明白的部分——那些部分都是違反水明星球現有科學水平的部分。
顧寒星同樣很清楚,無論是在蘇城,還是在湖城,以及這次在婺城,對方都可以不救他們。
可她偏偏救了。
她從來不喜歡欠別人的,可這三次,她欠了對方三條命。哪怕沒辦法回報,至少得警惕著,不讓自己這裏再給對方多添麻煩。
……
10分鍾的護盾時間過去,房車早已行駛在正常的路段。
他們繞過商業區附近後,一路朝西麵開,用最短的時間離開了婺城。
但兩輛車都沒有停留,繼續轉道朝北,直至再次看到金屬警戒欄。這裏的警戒欄屬於紅色禁區外圍倒數第二層,借著郊區的橋、房子,警戒線拉的很長,左右都看不到底。
警戒欄有三米多高,金屬板很厚,加上堅固的地樁,正常車輛根本就破不了。
但附近也有龍卷風侵襲的痕跡,顧寒星以為對方會繞行一段路,找到警戒欄的破口處,可房車似乎隻顧路,哪一條路更暢通更便捷,便一頭撞了過去,金屬板被撕開一個大口子。
顧寒星跟隨其後,也從破口駛出了警戒欄。
前方區域是緩衝區,當時最外圍建兩層金屬警戒欄是為了防止走屍突破之後外散,畢竟郊區還有不少房屋樹林,視野沒有那麽好。
所以他們在兩層金屬警戒欄中間製造了一個緩衝區,用火燒毀了這個區域的所有植物,形成一段視野異常開闊的區域,以便部隊的人監控。
這個區域,應該是整個樺國最早安置警戒欄的城市,武器警戒規模也是最強的。
緩衝區和金屬隔離欄的事,紅色禁區之外的其他城市裏的民眾基本都不知道,這幾個城市裏,發生感染事件的時間甚至比海城還要早。
這裏的主事人當時太過驚慌,毫無應對經驗,所以一開始往死裏壓製整件事,清空了兩家醫院,外部隔離,但凡有一點連帶的人,或是疑似感染者,統統送了進去。
因為當時沒什麽有效的檢測方法,以至於根本分不清健康者和潛伏感染者,那些人都被放在了一起,之後那些人裏有人發作,一夜之間,整間醫院成為地獄。
具體有多慘烈他們並不清楚,很多事情後續也沒有公開,其後感染在其他城市相繼爆發,胞病毒成為人人都知道的訊息後,這片區域的救援工作才開始進行。
在那之前,發生在這裏的事情,很多也成為了秘密。
紀檸心一家也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區域,大片土地被燒成黑灰,寸草不生,唯一可見的隻有倒下的屍體,以及這次龍卷風後,再也控製不住,朝外蔓延的還在活動的走屍。
……
臨近中午的時候,兩輛車終於離開了死亡地界。
周圍又再次能看見正常的樹木植被,這裏距離合安城已經不遠了,隻要前麵的路沒被毀的太嚴重,需要繞道的地方少一點,他們天黑前就能趕到合安城。
一直跟在後方的貨車一個油門,超速了房車,但是並沒有攔他們的車頭。
顧寒星以為對方會像之前那樣,不理會他們直接離開,其實這個反應她是可以理解的,並且也明白對方救了人又完全不和他們交流的原因。
可她還是想試試看對方會不會停車,至少她得讓對方知道她是誰,她很感激對方,並且想償還這些恩情。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房車居然停了下來,貨車當下也緩了車速,慢慢停下。
兩輛車前後相隔了二、三十米,房車在後,顧寒星愣了一下,連防護麵罩都沒來得及戴,直接推開車門跳下車。
房車車廂上的門開了,一個全副武裝又帶著防護麵具連頭發絲都沒露出來看不清楚是男是女的身影站在房車的台階上,朝地麵擱下了一個便攜油桶,還有一個很普通的紙箱。
便攜油桶是50L裝的,紙箱光從外麵也看不出裏麵有什麽。
在顧寒星跑過去的時候,擱下東西的房車再次啟動,顧寒星隻能眼睜睜看著房車和自己擦肩而過。
那個人立在房車車門的裏麵,衝她揮了揮手。
“幹嘛停車啊?追啊!”貨車車廂後麵,有人從裏麵探出頭,是另一個隊伍的隊員,不明所以的看著顧寒星,不明白她為什麽站在原地不動。
顧寒星站在那裏,正看著手裏的紙條,那張紙條原本被貼在紙箱的上麵。
紙條上寫了幾行字:你們的努力、堅持和犧牲,是這場可怕的災難裏最有意義和最有希望的事。謝謝你,顧寒星,謝謝你們,辛苦了!
很漂亮的字體,簡單兩句話,沒有落款,但是卻在瞬間讓她心口酸澀。
她記得她的名字。
那個女人說毫無意義的那些話,她也聽到了。
在這場可怕的仿佛沒有盡頭的災難裏,她也曾在失去隊友、疲憊不堪的時候感到絕望,想過放棄,可他們卻又總是一次一次的堅持下來。
活到如今還在堅持,他們不是為了自己,他們是為了這份信念。
紙箱裏,有很多治療傷口的藥物,還有消炎藥、止疼藥和退燒藥。此外還有方便麵、軍糧袋和水,都是他們當下最需要的東西。
小召跳下車廂跑了過來,不明白她為什麽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老大,不走嗎?那個……我們之前接的任務還要去嗎?”
“去。”顧寒星匆匆將紙條藏進衣袖,然後搬起紙箱,“把油加了,東西分了,先去下一個倉庫點,然後——出發去合安城!這次的任務,一定要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