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海邊和信號
雨已經連下兩天了。
自從進入潮水城的郊區地界後，雨就一直沒有停過。
潮水城是他們此行的海邊目的地，這是個小城，不算大熱的旅遊城市，所以城內人口不多，城區範圍也不大，這是他們選擇這裏作為停駐點的原因。
從前和平年代去海邊度假，自然是選擇建設更好的旅遊大城，因為海灘管理的更好，各種餐飲設施店跟得上。
但現在這裏都已經淪為廢城，哪裏的情況都一樣，而城市越小，紀檸心就越能把控大局。
這裏和內陸的城市不同，同為多重災難侵襲後的廢墟城市，這裏顯得更加殘破蕭條。城市有被海嘯肆虐過的痕跡，城內到處都是濕漉漉了，長滿了各種苔蘚和菌類植物。
有些菌類植物不知道是不是變異了，生的格外巨大，它們生命力頑強，從各種殘破建築的縫隙裏探出，橫七豎八，生長的毫無規律。
這裏的其他熱帶植物也生長的格外高大濃密，城內有不少低窪區，如今都已經被積水淹沒了地麵，也不知道是海嘯肆虐後留下的海水，還是暴雨之後的淡水。
有幾個區域，積水深達數米，紀檸心用精神力查探過，這些區域裏的地下建築也都充斥著積水，在建築廢墟和廢車之間，除了被困在水底出不來的走屍，還有黑漆漆的影子遊曳其中。
那些應該是水生魚類，但比普通的魚類體型更大，也更凶猛。
這些魚類應該是隨海水倒灌時進入城區的，後來海水退潮，便被滯留在這裏。
因為有走屍的緣故，這裏低窪處的積水都顯得格外汙濁，地麵之上的走屍也因為連日下雨的潮濕環境而被泡漲了皮膚。
這些走屍原本就東缺一隻眼睛，西缺一塊肉，有的整個肚子都穿了，血肉內髒被水一泡，更加慘不忍睹，和“巨人觀”沒什麽兩樣，隻不過“巨人觀”是完全死亡的屍體，而它們是還會動和嘶吼的“巨人觀”怪物。
大概因為泡了水，皮肉膨脹，它們的行動反而不及那些缺水地區的骷髏架子靈活，追著房車跑也跑不快，但這副“尊榮”實在令人沒勇氣直視。
這樣惡劣又惡心的環境，城內自然不可能還有幸存者。
他們抵達潮水小城的數個小時後，在紀檸心指揮著阿朝人工駕駛房車，在城區不積水的區域稍稍轉完圈並開啟“淨化”之後，周圍那些時不時出現追著車子跑的“巨人觀”走屍才徹底安靜了下來。
潮水城雖小，但房車護盾拉伸至極限後依舊隻能覆蓋很小的區域，這個區域她選定在城市靠海的方向，並且在幾處積水較深的低窪處中間一處地勢較高處。
這樣，當護盾覆蓋這塊地勢較高的城區並使用“淨化”之後，這個區域內的所有走屍、屍化動物和可能潛在存在的變異走屍便被全部清理了幹淨。
城區其他地方的走屍因為積水區的阻擋，一時半會也過不來，房車停駐點周圍會保持一段時間的相對清靜。
區域選在靠海處，但其實隻要看一下周圍建築，就能知道這並非是原本的海岸線。
在他們正前方的海麵處，有不少露出水麵的殘餘建築，還有遊艇等船隻的碎片和殘骸，甚至還能看到一些椰子樹的樹梢。
所以，原本的海岸線已經伴隨著海嘯或是暴雨消失了，水線朝城區移動，覆蓋了原本的沿海區域，更別提沙灘了，周圍的地麵上倒是有很多混雜著各種垃圾和殘肢的泥沙，烏漆墨黑的很是惡心。
因為一直在下雨，天空總是壓著陰雲，大海也呈現出灰敗的暗色。
這樣的海邊，別說路亭風最向往的碧海藍天，就連紀檸心和楊荏苒降低要求後想象中的漁港小城沙灘都遠遠不及。
抵達潮水小城當天傍晚，紀檸心拍了拍站在她車主房二層落地玻璃前朝外看的自家大哥，語氣老成：“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雖然這裏和想象中的海邊不太一樣，但這好歹是海，從這裏再朝南一百多海裏就是東群島。那裏遠離海岸線，又是珊瑚礁島，而且還是自然保護區，島上保持著原生態，也沒有常住民，情況肯定比這裏好很多……”
路亭風看了眼安慰自己的小妹，低笑了聲：“可是那裏很有可能被海嘯淹沒了，而且房車也過不去，一百多海裏，要兩百多公裏，除非能找到一艘能載得動房車的大船行駛過去……”
路亭風說著，指了指麵前的海域，“但所有的船，應該都隻剩下殘骸了。”
“……”紀檸心語塞，她覺得下次還是不要企圖安慰她理智冷靜的大哥了。
……
第一晚和第二晚，大家都在時大時小的雨聲裏度過。
房車的被動防禦一直被開著，以便在災難來臨大家又毫無防備時自動彈出。
為了應對那天在山嶺區域時的雷暴和巨型冰雹現象，紀檸心選擇的停駐地點是一棟建築的頂層。建築占地麵積較大，但隻有四層樓高，每一層都有停車場，四層朝上更是一個大型的屋頂停車場，從建築的兩側都有可以繞行開上屋頂的行車坡道。
萬一又遭遇極端天氣，隻要沿行車坡道返回下一層停車場區域就行。
可以同時停放這麽多車輛的屋頂停車場，頂部建築必須得足夠牢固。
而且這棟建築位於海邊一小塊凸起的高地上，高地下方不遠處還能看見摩天輪過山車等遊樂園設施。不過這一帶都被海嘯侵襲過，低下那些設施都有不同程度的損壞，嚴重一點的整個遊樂設施都倒塌了。
高地上也被海水淹過的痕跡，他們所在的建築，一些易碎的玻璃門窗也都被海水衝沒了，但水線痕跡隻到二層樓為止，並且整棟建築牆體總體完好。
大家都對這個停駐點表示滿意，高地高度雖然有限，但再加上房車休息區間的十層高度就不一樣了，而且這附近視野開闊，他們就像是住在臨海摩天大樓裏麵，而且還是超五星級的高級酒店。
就像楊荏苒說的，隻要盡量不朝正下方看，四舍五入這也算是海景房了。
第三天上午，雨暫時停歇了幾個小時，紀檸心檢查空氣質量，確認沒有問題後，帶著想出門的人外出透透氣。
雖然不用穿化學防護服，但大家都對周圍混雜著垃圾和殘肢的泥沙有點望而生畏，主要這裏無論是走屍還是屍體實在都太過惡心了，路麵上隨時都會出現一灘灘黑色的糊狀物——這些，有可能是從“巨人觀”走屍身上掉下來的腐爛物。
所以最後大家折中選擇了醫用防護服，並且戴上了口罩。
這裏到底是眾人期待了許久的海邊，所以最後所有人都一起下車了。
房車暫時開下屋頂停車場，停在一樓的行車通道口，方便大家外出。
房車外的溫度比他們預料的高一些，地麵上到處都是大大小小的水坑，空氣質量雖然沒問題，但空氣裏味道不太好。
高溫加雨水，這裏的走屍會散出什麽樣的氣味可以想象。
高地坡度很緩，從哪個方向都能下去，他們先朝著低窪處的方向而去，站在某棟沒了屋頂的建築邊緣朝下看去時，可以看到水裏遊曳的水生魚類，確實和紀檸心說的那樣，體型非常大，有的從頭至尾足有一人長。
也不知道這些被困在陸地上的魚類靠吃什麽而活，畢竟在水的下麵，就隻有走屍和屍體而已。
路有為這次來海邊最期盼的就是能夠收集一些海產生物，填補水培區最後一項所缺，也為了讓大家以後能做到海鮮自由。
但現在，麵對這樣的水生魚類，他隻覺得頭皮隱隱發麻。
潮水城不是旅遊城市，災難發生時城內居民也不多，並且遠離幾個“胞病毒”爆發的城市，所以這裏最先遭遇的大難，是天災。
也因此，他們沿途經過一些保存完好的店鋪時，裏麵的物資基本都清空了。
想來，當時這裏的民眾在城內堅持了很長一段時間，直到最後，被更大型的災難或是感染爆發逼得不得不離開。
他們走了一圈，倒是在高地向上的一條步行路上發現了幾家水上用品店，海邊最不缺的就是這類水上用品，因為家家戶戶基本都有。
店鋪位於高地半腰的位置，這裏背海，沒有遭遇海嘯的正麵衝擊，受到的破壞程度也減半。
貨架上的東西淩亂的落了一地，都泡過了水，後麵的倉庫倒是保存完好，他們在這裏找到了不少幹燥且幹淨的物資。
三十秒自動充氣船，沒打開前是一個小背囊，開啟之後朝地麵一丟，自動充氣膨脹，直至形成一個帶三角頂的防風防雨安全船。還有配套的掛脖式救生衣、船槳和修補充氣船的工具。
數套不同尺寸的潛水裝備，包括潛水服、腳蹼、呼吸麵罩、氧氣瓶。這類氧氣瓶都是和平年代產的普通氧氣瓶，重不說，一瓶也隻能供養1到2個小時。
但有總勝過無，能在這樣破敗蕭條的小城找到還能用的物資，已經很不容易了。
紀檸心從善如流，一一通過儲物區間收入房車開啟的消毒區。
在最後一家水上用品店裏，他們還看到了不少海釣和捕魚工具。
除了海釣專用的釣竿魚線、仿真魚餌、打窩料之外，還有自動捕魚網，捕蟹神器，各種魚簍子螃蟹籠……他們甚至還看到了幾把魚搶。
“現在這情況，也釣不了魚啊……”路有為仍舊對收集海鮮海產抱有希望，嘴上說著，身體卻誠實的走過去，“看起來這麽複雜，都是怎麽用的啊？”
“都收了吧，我知道怎麽用，回去教你們。”開口的是楊韻，她這個忙碌的都市精英，也總得找點愛好讓自己放鬆一下。
這趟出來，總算有點收獲，大家物資充足，對找到東西的多少無所謂，關鍵是能否找到一些目前房車裏麵缺乏並且還不能自己製造的物品。
大家走完步行路回到高地上的時候，又開始下雨了，起初是小雨，等到他們加快腳步返回房車所停靠的建築時，已經轉成了瓢潑大雨。
眾人一一通過消毒區消毒回到房車內，把濕漉的防護服脫下，統一丟棄在一旁的垃圾桶裏。
這類防護服比較輕薄，最好一脫一換，反正這樣的醫用防護服他們有很多，在之前的小城又收了幾箱，足夠他們敞開來用。
其他人脫防護服的時候，阿朝重新將身上的防護服變化成日常居家服的模樣，然後將車子開上屋頂停車場。
遠處的海域，陰雲壓得非常低，黑壓壓的一片，似乎又有一場風暴即將來襲。
其他人率先返回了休息區間，紀檸心故意落在最後一名，等阿朝一起。
她打開車主屏幕準備關閉消毒區的時候，發現屏幕上出現了久違的升級提示。
公裏數攢夠了！房車附屬功能可以升級了！
雖然這次，隻能從14個現有的附屬功能裏選擇三個升級，但其實這裏麵有一小半是不可升級，或者說是已經升到頂級的，所以選擇起來不算太糾結。
紀檸心視線掠過“消毒區”時停頓了一下，她想起了大潘，最後一次和顧寒星聯係還是在進入高牆禁區之前。她告訴她大潘不久前換了醫院，正在接受更好的治療，目前情況穩定。
當時距離附屬功能升級遙不可及，她便也沒多說什麽。
至於現在，他們距離對方所在的墨城差了大半個樺國的距離，更何況她也不知道他們這一趟行程，什麽時候會從禁區離開，所以最後她還是選擇他們目前最需要的電能，以及解鎖製造區間第二扇門的淨水和燃料。
燃料。（每日上限45L，可升級）
電能。（每日限時用電9個小時，可升級）
淨水。（每日上限105L，可升級）
升級之後出現的新數字讓紀檸心大吃一驚，她甚至懷疑是不是自己看錯了！
上一次的燃料、電能和淨水，分別是30L，6小時，70L，依照從前的升級幅度，應該是35L，7小時，80L才對。
可現在，所有的漲幅都達到了百分之五十！
她想了想，隨後明白過來，現在所有的房車區間都已解鎖，她也恢複了過去全部的精神力和記憶，之後的升級或許都會加快。
……
中午大家在餐飲區間吃飯的時候，外麵的大雨已經轉成了暴風雨。
這次來臨的不是雷暴，也不是冰雹，而是台風，看外麵植物的模樣，現在的風力還不算高，應該在七級到八級之間。
這個程度的台風，較細的樹枝會被風力折毀，人在外麵行走的時候會感覺到阻力，但還沒到大型災難的級別。最起碼，房車的護盾沒有自動打開。
看著外麵肆虐的大雨，楊荏苒再次提出了之前的問題：房車護盾開啟後能抵擋洪水的話，那是否可以再護盾打開的情況下進入海中？
紀檸心清楚，戰艦自然是可以穿行在水下的，但現在情況不同。
紀晚亦以次空間的形式將戰艦沒有損壞的部分以不同區間的形式和房車固定，這裏麵的技術其實她不太清楚，應該是紀晚亦蘇醒之後自己研究的。
房車本身肯定不能下海，而護盾隻有3個小時時限，就算能在護盾打開的情況下進入海中，可一旦時間過去，護盾消失，海水和海壓勢必會對房車造成傷害。
所以說到底還是時效問題，如果能有辦法延長護盾時間，或者將戰艦附著在房車上麵的次空間部分的防禦力延伸出來護住房車……
紀檸心感覺自己稍微有了點眉目，不過具體詳情得去一趟駕駛區間，細細的研究。
於是，午飯之後，紀檸心喊住了想要去幫著路有為一起研究海釣工具的阿朝：“跟我去一趟駕駛區間。”
駕駛區間還是和之前一樣，安靜的仿佛另一個世界。
想要嚐試延伸次空間的防禦力，就得弄清楚紀晚亦是如此把戰艦沒有損壞的部分附著在房車之上的。這其中的每一個細節，她都必須了解清楚。
阿箬雖然是泰恩星人，但她擅長的是戰鬥、搏殺和領導能力，在科研方麵可謂一竅不通。
就像水明星球上的人，大家能把手機玩到飛起，但讓他們打開手機後蓋研究裏麵的技術，再複製一個手機出來，這根本是天方夜譚。
所以，阿箬能駕駛戰艦，她現在也能；阿箬能發送獨有的加密信號，她也能；阿箬能製造一個全新的生化機械人，她也能……但讓她去調取紀晚亦製作整個房車係統的過程，從中自學研究紀晚亦所用的方法並且複製，很難。
生化機械人畢竟擁有超一流的大腦，依靠輸入就能自動掌握大量知識。
她叫阿朝一起過來，是想把紀晚亦製作房車係統的過程輸入他大腦，讓他來學習並且複製。
阿朝順從的坐在駕駛座椅上，讓光屏上延伸出的光影觸須探入自己的太陽穴。
紀檸心看到他微微蹙了下眉：“怎麽了，不舒服？”
“沒有，隻是有點不習慣。”不習慣這種方式的學習，讓他看起來更加像個假人。
紀檸心注意到他有一點暗淡的眸光，指尖落在他眉心，將那裏小小的褶皺輕輕撫平：“阿朝，從你產生自我意識並且蘇醒的那一刻開始，你就已經是一個完整的生命體了。就像我的媽媽，對我，對我爸和我哥來說，我的媽媽她就是一個鮮活的生命，真實努力的活過，又在我們的悲傷和不舍中死去。她和泰恩星人，或是水明星人一樣，都是生命體，隻不過恰好屬於不同的種族。”
這些話，其實紀檸心早就想和他說了。
他看似已經融入了房車的大家庭，但哪怕在她麵前，他依舊將自己放在了生物層次一階的位置。
她希望他知道，其實他們都是一樣的：“生化機械人這項技術是阿箬所在的飛船上的科研學家研發的，但距離那時已經過去了數百年。誰都不知道現在的情況，或許現在在那艘飛船上，你們這一族，已經擁有了和泰恩星人一樣平等的地位。”
阿朝靜靜的看著她，好一會，拉過了她擱在他眉心的手，將她的手輕輕按在了他的心口處：“我想一直陪在你身邊……”
紀檸心朝他笑了笑：“這話你之前似乎說過了。”
他搖搖頭：“這不一樣。我想和你媽媽一樣，真實努力的活過，直至我死去。我不想你悲傷，但希望你能不舍，能夠記得我……”
她的指尖，能感受到他胸腔裏跳動的心髒。
紀檸心低下頭，將耳朵貼在他的手背上，透過他的手背和她自己的手，她能清楚聽到裏麵的心跳。
那是一顆合成心髒，可依舊和正常的人類一樣，在蓬勃的跳動著。
紀晚亦製作房車係統的過程全部輸入完畢，阿朝依舊靜靜躺在那裏，開始學習和分析這整個複雜的過程。
紀檸心坐在一旁，安靜耐心的等待，她從儲物區間拿出一杯奶茶，剛喝了幾口，麵前的操作台上又自動開始運作，熟悉的光源明明滅滅之後，通訊係統再次出現了上次的加密信號。
這是——對方發來的新訊息？！
紀檸心放下奶茶，上前快速破解。
——λΡΘΑΔοφχΦΣεδηθιΛΒΧΓΒθ
——ζ‖╓〤
——已抵達星圖顯示位置這裏有幾千億顆恒星我該去哪裏？
——星泯
這一次，紀檸心看著最後那幾個字，怔了好一會。
星泯。
她當然記得這個名字，那是泰恩星係的戰神，他一戰揚名星係時，她才剛剛加入星際遠征軍隊。
哪怕後來，她也成為了指揮官，和對方擁有了一樣的戰隊，為保衛星係而戰，對方依舊是他們這一輩人心裏最敬重的戰神。
隻可惜，大家都生長在宇宙大災難年代，每個指揮官都有自己管轄的區域和必須執行的任務，所以他們平時很少有見麵的機會。
記憶裏，他們似乎見過兩、三次。
都是匆匆一麵，打一聲招呼，互相行禮，聊上幾句近期的戰況，又各自忙碌。
知道這樣的加密信號，又自稱星泯……紀檸心不再遲疑，這一次，她在重重偽裝之下，重新給出了詳細的星圖坐標，並且和對方一樣，在末尾寫上了自己的名字：阿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