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五章 如人飲水
睡夢深沉,白歌做了一個夢。
夢裏他正在照著一麵鏡子,鏡子裏的自己衝著他微笑,鏡麵裏的他伸出手,按住他的肩膀,似乎想要從鏡子內部掙脫出來,白歌想要退後,可怎麽都無法掙脫開。
恐懼感襲來,白歌身體猛地緊繃住,他睜開了眼睛。
視線中是白色的天花板,白歌立刻坐起身來,但一陣劇痛襲來,腦袋一陣昏沉,他按著頭,看向另一側的窗戶,透過窗戶上的倒影,他見到一顆纏繞著白色紗布的腦袋。
“你最好不要亂動,傷的不算重,但也不算輕。”
白歌沉默著看向身旁的少女,她坐在床鋪邊,之前在打著瞌睡,但現在已經醒來了。
“還沒天亮,我以為你會睡很久。”楚望舒輕聲說。
“為什麽跟過來了?”白歌皺著眉頭,他凝視著楚望舒,視線下移至她白皙的脖頸,眼中陰鷙一閃而逝,他之前差點擰斷了她的脖子,可她還不知道……
“你看上去不對勁。”
“所以我讓你離開!”白歌的語氣重了一點,他沉聲說:“讓我一個人待著行麽?”
“我不放心。”楚望舒輕輕說:“你現在有一定的自毀傾向,現在精神上承擔著很重的壓力,因為你畢竟為了救我而……所以我有義務要照看你的安全,也有義務陪著你渡過難關,而且我也想要這麽做,我平日也沒做過陪伴看護,但我想要照顧你。”
白歌沒有回答,他此時意外的冷靜,絮亂的思維也能夠控製,他注意到桌案上擺放著空**的藥品以及一個使用了的注射器,他問:“你給我打了鎮定劑?”
“嗯,醫生建議。”楚望舒輕聲說:“也能緩解你的疼痛……你還需要休息,可能會覺得有些困吧,不妨睡一覺,我就在這兒。”
她看上去也很疲憊了,眼簾微微低垂,微笑也有些強顏歡笑,無力的輕輕捧著白歌的手,白皙肌膚的手腕上還殘留著掙紮時留下的紅印。
明明今天遭遇了這麽多事,她不哭也不鬧,平靜的微笑,主動的留在床邊陪伴著不正常的自己,這不僅僅隻是感謝,更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或許一個人孤獨的死撐著,也沒什麽好處啊……
此時的白歌十分的迷茫,也十分的脆弱。
他平生以來第一次遇到了無法處理的意外,即便當初裝暈在了橋邊,也不能解決什麽問題,他分明清楚,卻還是用摧殘身體的方式來抑製那股狂亂的衝動……
疼痛比不上心底的迷惘,他的父母不在這裏,親人不在這裏,友人也不在這裏……不,即便至親在身邊,白歌也絕不會將自己脆弱的一麵暴露,因為他認為自己能夠支撐住,還不需要去依賴別人。
發燒生病也絕不告訴親人,自己去醫院掛號;孤獨寂寞也隻是默默打開遊戲刷個爽;遇到麻煩了想方設法的解決,不要給旁人添麻煩……他自己的問題都可以解決,以他的智慧,以他的自律,以他的冷靜,許多常人不得不低頭的麻煩在他手中迎刃而解。
自己比父母更加可靠,他是這種觀念中這樣長大的,自己成了自己的導師,他不需要去依賴旁人,反而可以給旁人提供幫助。
久而久之,他成了旁人依賴的對象,成了一個無敵的外援。
但當白歌第一次遇到了無法處理的精神壓力時,他也會疲憊,也會退怯,也會下意識的露出脆弱的一麵,從不依賴別人的他第一次的產生了‘若是有人陪在身邊,那也很好’的想法。
“你也去睡吧。”白歌放下了堅持,鬆懈了言語中的強硬,他第一次衝著楚望舒露出了一個並不熟練的溫和笑臉:“不要太累。”
“我就在這兒。”楚望舒回以欣喜的微笑:“哪裏也不去。”
白歌躺了下去,閉上眼眸,感受著掌心裏的溫度。
他心底想著,或許也沒有那麽可怕。
再如何極短的精神,也不過是自己的一部分,隻要控製住就好,自己並沒有傷害楚望舒,隻要以這點作為底線堅守下去,遲早可以遏製住這惡劣的天性。
他這麽想著,重新接洽了上一次的夢境。
又是那麵鏡子,又是同樣的笑。
“喲,你回來了?”
鏡子裏,本性對著自我說:“還真快。”
“這麽下去我得精神分裂,你還打算鬧騰麽?”白歌的話音重歸平靜,雖然還有些戰栗,但恐懼感已經漸漸衰退了,沒什麽可怕的,不過是自己而已。
“這種場景也隻是夢。”joker始終在笑:“因為你在抗拒,所以才會產生暫時的區分,可我們終究是一體,不想精神分裂就幹脆點接受如何?”
“你想殺了她。”
白歌語氣冰冷。
“是你想殺了她。”
Joker搖了搖手指,著重強調。
“我沒興趣陪你玩文字遊戲,如果我們是一體,那你就不該背離我的想法。”白歌淡淡的說:“放下瘋狂,我可以接受你。”
“可瘋狂是我的全部啊!”joker擠眉弄眼:“也是你所丟棄的那部分,越是壓抑就越是積累,我就是你所想要舍棄的那部分,也是你拚命想要抑製的‘異常’,現在枷鎖沒了,所以我才出現了。”
“枷鎖可以再上。”白歌說:“要多少有多少。”
“哈,你是在說楚望舒?”joker在鏡麵裏探出半個腦袋,笑臉堆滿戲謔:“你在開玩笑嗎少年……明明你恨不得殺了她。”
白歌冷冷的注視著joker,聽著他瘋狂的言論,正要開口嗬斥。
倏然,他停下了對話。
這不是精神分裂,對話的看似是兩個人格,實則不是,那是自己與自己的問答,瘋狂的本性與理性的自我都是他的一部分,哪怕藥物暫時抑製了狂亂的思緒,但保留的冷靜思維依舊在運作著。
所以,這一麵鏡子是自己的潛意識裏所看見的東西,也是理性的邏輯思維不願接受的那部分,連通瘋狂的思緒一同被隔絕……
那麽,真的是我想要殺了楚望舒?
為什麽……
白歌凝視著鏡子,鏡子也看著他。
——你其實知道答案,不是嗎?
——為什麽偏偏是今天沒有保鏢?
——為什麽她出行的計劃會被泄露?
——為什麽她表現的那麽鎮定?為什麽死裏逃生之後她表現的情緒隻有關切?
——為什麽當你受傷暈厥時,她出現的時機會那麽巧合?
——為什麽她堅持在一旁看護,僅僅是因為感謝和出於好感?對殺人犯和瘋子的好感?
——為什麽她連自己雙手的傷勢都不處理,反而有時間給自己找醫生注射鎮定劑?
——為什麽……那塊手工白玉手鏈會被踏碎?又是被誰踏碎的?
“其實你早就知道,隻是下意識的將這些可能都摒棄了,總是尋求最優解的你在規則之內,從不嚐試去打破規則,所以你反感大多邪道的做派,也一並將你最大的天生才能給摒棄了。”
joker的雙手搭在白歌的肩膀上:“如若不是極端者,怎麽可能會考慮到這麽多,怎麽會想到這些可能性呢?但這一切又都是真實的,越想越不可思議不是嗎?所謂的真相就是……”
鏡子裏的人竊笑了。
鏡子外的人也笑了。
白歌睜開了眼睛,他坐起身,從楚望舒的掌心裏抽出手,雙手輕輕按著自己的麵容,遮掩著無關,發出壓抑而低沉的笑聲。
楚望舒望著突然起身的白歌,見到他怪異的表現,小心的問:“怎麽了?”
“沒什麽……”白歌垂下一隻手,他壓抑又自嘲的笑了幾聲,有氣無力的虛弱聲線裏含著沙啞:“我隻是突然想起了一句話……”
楚望舒疑惑的問:“話?”
“你最信任的人,或許傷你最深。”白歌說。
“……我不明白……”
“那我解釋給你聽。”白歌凝視著楚望舒的眼睛,瘋狂在蟄伏,冰冷在蔓延,連通理智也要灼燒殆盡的哀傷化作言語:“因為你……我不再是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