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零一章 英雄遲暮
本多忠勝死了。
立花宗茂也死了。
東西兩個無雙上將都這麽輕而易舉的暴斃於此。
其他的名將即便不是傻子也會選擇避讓。
戰場講究一鼓作氣勢如猛虎，可剛剛出場就接二連三的受挫，這還是在據點的門口位置。
距離海門還有十幾裏路，浪人和武士都摩拳擦掌準備侵吞，眼下沒見到明國人的血就死了數百上千人。
誠然，和櫻島準備的二十萬人數比起來，上千損失並非不可接受的。
但對方隻有兩個人。
兩個人，殺了兩個‘蓋世名將’，還殺了近千的士兵。
甚至他們就坐在燃燒的鐵索大橋對麵，背靠背，旁若無人的喝著水，仿佛剛剛跑完一場馬拉鬆。
看上去明明虛弱的隨時都可能死掉，偏偏還活著，還能喘氣，還有氣力繼續挑釁。
火燒鐵橋，數十浪人不敢近身。
腰子問：“你怎麽樣了？”
白歌說：“快了。”
快死了。
還剩下幾口氣而已。
神農寶氣的持續時間已經結束了。
他現在每次動彈都會讓絕症發作的更快，而生命倒計時已經從二十天暴跌到最後三天了。
滿打滿算，最多還剩下半個小時。
或許不到一炷香的時間。
“說什麽無雙猛將，戰場萬人敵，哪怕是一萬頭豬站著不動讓你砍，你也得殺到手麻的拿不動刀。”
白歌吐槽道：“你不是還要再殺三千麽？我算算這要塞裏最多還剩下幾千人而已……”
“我隻恨戰術核彈被封了。”
腰子翻著白眼：“我要是有小男孩，別說萬人敵了……為什麽我有槍有炮，卻要被迫用這種低效率的方式來重複手工勞動。”
殺豬，那的確是個體力活兒。
白歌還想說什麽，結果一低頭，咳出一口甜腥味的老血。
“淦，我快沒了。”
“看來我能比你多撐一會兒。”
腰子舒坦的歎了口氣，然後扣動扳機，啪的一槍打爆了某個試圖靠近武士。
但他自己也是強弩之末了，完全是抱著某種求勝心在這兒死撐。
白歌說：“你要不要先撤一下，那個人魚少女不是還跟你有什麽關聯在？”
腰子吐了口氣：“我現在哪有氣力回去？她大概也不會有事，‘我’給她留下一封書信什麽的……”
他突然間是想到了什麽，摸了摸口袋，摸出了一塊餅。
“要來點不？”腰子問。
白歌：“我不吃，謝謝……”
“這餅味道不錯，我之前買了放著的，等遊戲結束就吃不到了。”
腰子咬了一口蔥油餅，緩慢的咀嚼，混雜著血的味道，慢慢吞咽下去。
“什麽餅這麽好吃，你還想著帶出去。”
“餓了好幾天，好不容易有一塊餅吃，生活不易啊。”腰子嚅囁不清的說：“多殺幾個倭人，說不定這攤位明天還能照常開呢。”
“我說……”白歌問：“之後遊戲活動，我的隊伍裏算你一個好了。”
“我得想想。”腰子說話越來越艱難，不知道是不是噎住了：“其他人選呢？”
“正在考慮，正常是需要四個到五個人。”
“橘子不跟你一起？”
“不清楚，他也不是沒可能和他姐組隊，如果這樣，還不如把他踢出去，免得留個內鬼……我應該會把非酋拉著，他的天賦作為坦克是一流的。”
“嗯……我覺得吧……”
“前哨活動一個月，你可以慢慢考慮。”
“……”
“我這兒有邀請函，直接能保送淘汰賽階段。”
“……”
“就是可能要對上幾個棘手的對象，她們是……”
“……”
“腰子？”
白歌說著，突然覺得後背一鬆。
腰子身體斜垮了下去，他嘴裏咬著半塊餅還沒吃完，已經閉上了眼睛，沒了生氣。
內息枯竭，力盡而亡。
白歌哭笑不得：“你說你都撐不住了，還裝什麽逼呢。”
好在這是條遊戲空間內的任務主線，角色死亡不會影響到玩家。
死亡的隻是角色，而不是玩家。
白歌彎腰拾起了腰子手裏的槍械，低頭看向他的臉，死者的麵容安詳且平靜，隻是頭發花白且容顏蒼老。
“你我的確都老了，老的快要入土。”
白歌不自覺的想到了這句話，念出來也帶著少許自嘲，可這句話，又似乎不是他自己說的。
他拔出手邊的武士刀，左手槍還剩下最後十發子彈。
他走向燃燒的大橋上，繼續斬敵。
又過去了半個小時。
沒了腰子，白歌的單獨作戰力嚴重下滑，似乎這也給了武士們看到贏的希望。
等到他終於支撐不住，換下的第十九把刀也在劈砍中折斷。
青年仰麵坐下，喘息聲中，鮮血從七竅裏湧出。
他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要結束了。”白歌自言自語的說：“我該走了。”
從這裏開始，玩家的視角從角色身上剝離出去，就像是第一人稱視角陡然切換成了第三人稱，原本肌膚之間的輕柔感觸也瞬間拉伸到更遙遠的層次，就像是隔著一層屏幕，喜怒哀樂都看得到，卻再也和他沒有關係。
病症的折磨，將死的痛苦，所有都被牢牢隔絕在第四麵牆之外。
白歌佇立在屏幕後方，凝視著‘他’。
坐在地上的人影仍然在喘著氣咳著血，但那已經另一個人，他抬起頭來，容貌沒了玩家的能力加以掩蓋，就像是在陽光下被洗幹淨的泡影，呈現出原本的粗糙老礪的模樣。
前方傳來咆哮聲，浪人武士高舉武士刀劈向他的身體。
他一動未動，亦動彈不得，可抬起眼睛，一個眼神將武士嚇的雙手微微顫抖，刀遲疑而停頓。
即便相隔著一麵牆壁，可白歌仍然感受到了一股強烈淩然的意誌透過畫麵傳遞過來。
人之將死，仍在最後一刻縱情燃燒。
忽的吹來一陣冷風，風中揚起水汽凝結而成的雪花，武士凍結成了冰塊，刀刃折斷。
一道倩影走來，少女步伐蹣跚，急促而失態。
她來到他的跟前，膝蓋跪在了遍地鮮血的岩石上。
女孩淚眼婆娑，指尖顫抖著捧起他的臉，凝視著那蒼老的麵容。
她張了張口，發出祈求般的聲音。
“求求你，不要死……”
他沒有回答，而是動了動手指。
溫柔的觸碰了少女的臉頰。
此生，登頂過江湖，抱擁過絕色，斂去過狂傲，蟄伏在太平，清算了因果，長眠於戰場……
已，無憾矣。
白發蒼蒼的老人手掌垂落，溘然長逝。
晴月公主埋下頭，跪在他的跟前，嗚咽鳴泣。
“爺爺……”
……
英雄遲暮，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