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案三)證詞(三)
夏寶珠和唐青柳剛一上船就得知李寒玉哭暈過去兩次,喝了藥的她估計要到下午才會醒來,兩人便先去找鄒平講話。他們在船上找了一圈也沒找到那個胖胖的身影。細細打聽之下終於是在一名打掃甲板的仆人口中得知,鄒平似乎回來沒多久就偷偷跑下了船,看他拿著骰子的樣子,想必是又找賭坊去了。
攔江鎮攏共就兩家賭坊,唐青柳腳程較快,便叫夏寶珠在船上等候,他去找人。他剛走沒多久,申力忽然主動找到了夏寶珠,他欲言又止的樣子勾起了夏寶珠的懷疑,於是夏寶珠問道:“申管家若是有事不妨直說?”
“這、這件事我也不知道對姑爺的事是否有幫助……”申力使勁撓了撓頭,顯得十分糾結。
夏寶珠勉強笑笑:“甭管有沒有用,您先說說看嘛。”
“那是在經過上一家茶莊時候的事,李公子同姑爺起了爭執……吵得還有些凶,”他對夏寶珠講起了事情的經過,“那個莊子的管理是李家派來的。今年那兒因為遭了災,茶葉的品很差,交不出什麽好貨。去檢查的時候,姑爺想把賬本全看完了再派銀子下去。不瞞您說,那些賬本我也幫忙看了,一開始沒發現什麽。但是,姑爺就是要堅持看完,李公子就說了一句話……”
“什麽話?”
“他說:‘我家出來的人我是信得過的,換了我肯定直接發銀子給他們渡災了。’姑爺就說:‘看完賬本了給也不遲。’這個時候那個管莊子的負責人就借口說天色太晚,明早再看賬本也不遲。結果第二天他就攜帶賬本跑了,問了底下的人才知道,那個負責人這些年貪了不少銀兩。為這件事姑爺還說了李公子幾句,兩人就這麽爭起來了。”
“那李公子可否說了什麽威脅你家姑爺的話?”夏寶珠問。
“……有的,李公子說我家姑爺實在是太不近人情,管理下人那麽嚴格,怪不得引得大家都在私底下抱怨。姑爺則說他如今是金家的姑爺,自然是要維護金家的利益的,像這樣的蠹蟲一個都不能留。李公子就急了,他說:‘你這般行為當真是一點麵子也不給我們李家。’姑爺也是個直脾氣,他說:‘李家趴在金家身上這些年吸的血難道還少嗎?’他們就吵了起來。當時我同央央想去勸,可是他倆當時什麽都聽不進去。李公子估計也是氣急了,他就推了姑爺一把後說:‘我最恨你這種抓住一點小事就把人往死裏整的假清高了!遲早你會作死你自己!’姑爺也生氣,隻說:‘也比你們自己作死來得強!’”申力說完後看向夏寶珠的眼神有些憂心忡忡,“你說會不會是李公子……”
“申管家慎言,”夏寶珠冷淡地說,“沒有證據的事不能亂說。”
“是啊,是啊。”
“我看您同鄒平的關係還不錯,”夏寶珠笑笑,說,“我聽說他是欠了束家的錢才賣身為奴進來的?我也知道,很多人嘴上不說,但心裏是很會介懷過去的一些事的。他對束公子是不是也同其他人那樣十分的不滿?”
夏寶珠頓了頓,說:“就像李公子的不滿那樣。”
“他確實是因為欠了錢進來的。不過真要論起來,話也不能這麽說,李公子是李公子,他隻是個下人,就算有不滿最多也就私底下嘀咕幾句,”申力說,“其實吧,這點我們都一樣。不過說真的,姑爺雖然管理嚴格,但並不是不通人情的人。我……我以前做過一些錯事,但姑爺知道後並沒有過多責罰我,隻是叫我把貪的銀子換了,以後不要再做了。所以我雖然也怵姑爺,但並不恨他。就像我說的,最多私底下嘀咕一兩句,不可能像李公子那樣同姑爺當麵吵的。”
夏寶珠點點頭,慢條斯理地說:“您說的對。”
這時唐青柳和唐迎兩個抓著鄒平迅速攀上了船,他兩一人一隻胳膊將他死死按住,鄒平倔強地抬起頭,用警惕的眼神打量著夏寶珠。唐青柳則是將一枚玉墜子遞給了夏寶珠,夏寶珠一眼就認出來,那便是束清暉丟失的扇子上的玉墜子。
鄒平掙紮著問道:“你們這是幹什麽!”
“幹什麽?”夏寶珠盯著他,“你知道昨天晚上束清暉被害了吧。”
鄒平猶豫著點點頭。
“我想你有理由痛恨束清暉吧?”
鄒平眼中漸漸顯現出戒備之色:“誰告訴你的?”
“你是不是在束家賭場裏輸得傾家**產?所以才賣身為奴到他家的?”
“我知道了!是不是李望舒那個偽君子告訴你們的!他的話不能信!那家夥為了撇開自己和他妹妹的嫌疑是什麽混帳話都能說的。”
“可這件事是真的,對嗎?”
“不是!他在說謊!”
“你都不知道李望舒同我說了什麽內容,就知道他說謊了?”
這句話直擊鄒平的要害,他的臉瞬間就漲紅了,原本掙紮個不停的他此時也靜了下來。
“你因為束公子讓你用工錢還債,還管得很嚴格,是不是私底下多有怨言?”
“是又怎樣?”
“那我現在可以說合理懷疑你對束公子懷恨在心,”夏寶珠揚了揚手中的玉墜,“所以你喪心病狂殺害了他,還拿走了這枚玉墜去賭!鄒平,你有什麽要辯解的嗎?”
“不是這樣的!我是對主家有所不滿,但那是因為束少爺太過於嚴厲。我是欠了錢,可我已經還了大半了!”
“那你拿走玉佩是為何呢。”
男人不說話了,夏寶珠繼續說道:“你的賭癮就是戒不掉,對嗎?”
“是,因為這事我受過許多次責罰,”鄒平似乎是鼓起了什麽勇氣似的,他抬高了聲音,“我也不同你們彎彎繞繞了——我確實怨恨過束少爺!可我更害怕他!要是他一怒之下把我趕走,像趕走那些不好好管理莊子的人那樣!那我才是真的死定了!你不知道我在外麵還欠了多少錢,束家是我最大的債主不假,但這也是我唯一能待著的地方了!最起碼我還能全須全尾的活著!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麽,覺得我懷恨在心殺了束少爺,可那是不可能的啊!沒有人會自斷生路不是嗎!”他喘著氣停了下來,臉上滾下豆大的汗珠來。
“昨天晚上子時你在哪兒?”
“我在**睡覺!昨天晚上我喝多了,打牌的運氣也不好,所以上床就睡了。這都是真的!”
甲板上的風不算小,可夏寶珠他們卻都像是感受不到似的,大概是出於同僚之間的情分,申力試圖幫鄒平辯上幾句,但他還沒開口就見夏寶珠深深地歎了口氣:“那這枚玉墜為什麽會在你身上?難道不是你昨天晚上潛入後拿到的嗎?”
她盯著半跪在地上的鄒平,等他開口解釋。鄒平那張肥膩的臉在最初的爆紅過後變得蒼白。但他還是極力維持著冷靜的態度,說道:“我……我隻是一時鬼迷心竅……”
“那就好好說說吧,不然光憑這個我現在就能押送你去見官了。”
鄒平立刻變了臉色,他的嘴唇顫抖著,似乎不知該如何開口。
夏寶珠條斯理地繼續說道:“我猜你是昨天晚上因為牌局不利,被勾起了賭癮。但苦於身上分文沒有,所以想鋌而走險去金雲鴦的房間拿些值錢的東西吧?但你沒有想到的是,束公子昨天也因為喝多了犯困,在金雲鴦的房間裏歇下了。如果你說的都是真的,如果我沒有想錯,那麽你進去的時候隻怕束公子就已經出事了。”
沉默——長久的沉默後,鄒平才緩緩抬起頭看了夏寶珠一眼:“夏掌櫃您說得對,但有一點我要澄清,我進去的時候並不知道束公子出事了。”
“這是真的,”鄒平的嗓音沙啞,“是真的,屋裏沒點燈很黑,我摸到床邊的時候本來是想找找桌上的值錢物什的。但是我不熟悉屋裏的擺設,所以絆了一下,然後我就摸到了床頭,那個玉就在床頭枕頭邊!我慌得很,拿了就溜出來了!而且我隻隱隱約約看到**有人!我理所當然地認為金小姐!我以為是她睡著了!根本就沒想到會是束少爺啊!”
“那你當時是什麽時候醒來並進房間去的?你在床邊的時候,有沒有聽見呼吸聲?”
“我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就記得是一陣關門聲把我吵醒了,”鄒平認真地想了想,“至於房間裏麵,很安靜……但我不記得有沒有聽見呼吸聲。”
“那有沒有血腥味?”
“……我真的不記得了。”
夏寶珠歎了口氣:“知道了。但你因為偷竊,我還是得把你交給金小姐去處置。”隨後她便將鄒平交給了一旁的申力:“申管家,他我就交給你了。”
這時,何梓楠端著空了的藥碗走了過來,他主動向夏寶珠幾人問了句好。見他似乎是往李望舒的房間方向去,夏寶珠便問了句:“是李公子的傷又複發了?”
“不是,是寒玉小姐醒了,”何大夫解釋道,“寒玉小姐心思太重,又驚懼過度,現在整個人都精神不大對勁呢。”
“這樣啊,”夏寶珠若有所思的和唐青柳對視一眼,微微點頭後,說,“那我方便去問幾個問題嗎?當然,是有您在場看著她的病情的時候。”
“可以是可以,但要盡快。”何梓楠領著他們就去了李寒玉的艙房。
李寒玉的艙房在李望舒的另一個隔壁的大房間裏,何梓楠怕她精神不足以支撐到夏寶珠的問題問完,所以率先進去先給她施針。夏寶珠則在屏風外麵候著,她看向了房間裏掛著的幾幅字畫,忽然有一幅畫著花鳥工筆畫上的題字引起了她的興趣。
一旁的唐青柳也注意到了夏寶珠的眼神,他走到夏寶珠身邊也看向了那幅畫:“怎麽了姐姐?這幅畫有什麽不對勁嗎?”
“你不覺得這個字有點眼熟嗎?”夏寶珠提示道。
“這是……那封信的殘片!”唐青柳瞬間想起了從火盆裏找到的書信殘片,“不過,李寒玉和金雲鴦的關係不錯,互相贈送畫作和題字也正常,想來是金雲鴦寫了送給李寒玉的吧?”
夏寶珠搖搖頭,她又指向了另外好幾幅畫上的字:“饒是如此,那這未免也送的太多了些吧?”
唐青柳這才發現這間艙房的牆壁上大大小小掛著的十幾幅畫上的字跡都是同一種。很快他又發現了桌上還沒有臨摹完的幾幅字帖。看著那些相同的筆跡,唐青柳倒吸一口冷氣,瞬間冒出一個猜測來:“難不成是李寒玉寫的那些書信?”
夏寶珠沒有回答他,這時何梓楠從屏風後麵走了出來,他皺著眉頭衝兩人點點頭,小聲道:“唐少俠,李小姐衣服穿著不妥,您不太方便進去。夏掌櫃,您有什麽問題還請盡快的同時也小點聲,李小姐的精神狀態如今真的不算好。”
“知道了。”夏寶珠一邊說著,一邊走進了屏風後麵,她看見李寒玉縮成一團,眼神發直,隨即自己搬了個凳子坐在床邊。她將聲音放得很輕柔:“寒玉小姐,方便我問你幾個問題嗎?”
聽到有人的聲音,李寒玉才慢慢轉動了一下眼珠,此時的她仿佛整個人都沒了精神氣,形同故事裏的僵屍:“我……我好像、做了錯事。不對!那不是我做的……不是我做的……”
“寒玉小姐,您做了什麽錯事?”夏寶珠有些同情地問。
“清暉一定會恨我的,”李寒玉忽然抬起雙手揪住了自己雙鬢的頭發,“清暉要是知道了那些書信都是我寫的,一定會恨我的……”
果然如剛剛猜測的一樣啊。於是夏寶珠繼續問道:“既然決定束公子會恨你,那你為什麽還要寫那些書信呢?”
“金雲鴦,”李寒玉一把抓住夏寶珠的手道,“是金雲鴦告訴我那些齷齪事的!我不甘心清暉被她蒙在鼓裏……所以我仿了她的字跡寫那些東西……我、我明明知道清暉那麽喜歡金雲鴦,我還知道他最受不了被人欺騙!”說及此處,李寒玉忽然鬆開手,笑了,“活該!金雲鴦她活該被棄!清暉那麽好的人憑什麽要和她這種爛人在一起?我隻要拆散了他們,清暉眼裏就隻有我了……不對!我這麽做,清暉要是知道了他要恨我的!他會不會寧可一輩子被蒙在鼓裏……啊!”
聽到李寒玉的聲音,何梓楠趕緊衝了進來,此時的李寒玉正不停地捶打著自己的腦袋。眼看是問不出其他的問題了。夏寶珠隻得退了出去。
她同唐青柳剛踏上甲板,就看到送完鄒平後下船的唐迎站在岸邊向兩人揮手。他兩趕緊下了船,待走進唐迎身邊時,才注意到唐迎手裏正拿著一個濕透了的包裹。
“你們猜我找到了什麽。”
唐青柳趕緊接過包裹,把浸透了水的布料一層層打開,隨即便從裏麵掉出了一柄鑲著寶石的刀。他想到了什麽,迅速抖開那布料,儼然正是唐藍墨丟失的那件背心外褂。
“是金雲鴦用來自傷的那把刀,”唐青柳說,“原來是被扔進水裏了。”
唐迎伸出手指了指衣服上被紮穿的洞:“看來是有人拿藍墨的衣服墊著防止血跡濺到自己身上,然後用這把刀殺了束公子。”
夏寶珠也仔細地檢查了一番,然後冷靜地問:“你知道昨天晚上藍墨最後一次見到它是在什麽時候嗎?”
“昨天晚上吃飯前藍墨還穿著,吃飯吃到一半的時候藍墨就發現不見了。我同他找了一圈也沒找到,後來去問小二,小二也說沒看見。”唐青柳講得十分清楚。
夏寶珠歎了口氣,她顯得十分苦惱:“憑現在已知的一些事情,我們知道有人偷聽到了昨天晚上包廂裏發生的事。他試圖將此事栽贓給金雲鴦。這人悄悄溜了進去後偷走了這把刀並且用它刺死了束公子,最後又在他手裏塞了留有金雲鴦字跡的信紙,可那些信是李寒玉仿的金雲鴦字跡寫的啊……那為什麽這個凶手不把這把刀留在現場呢?明明這也是指向性的證據啊!為什麽呢?”
唐青柳也皺起了眉頭:“是啊!”
“而且還有一點我也想不通。”夏寶珠繼續說道,“如果我大哥驗屍的時間沒有錯,那麽這件事情肯定有什麽地方被我們漏掉了。如果排除掉是外來凶手作案這一可能性,那麽時間的順序就不可能是這樣。不對勁,真的很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