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案四)抵達的凶手
閻淩盛是在剛過完正月十五的時候抵達的攔江鎮。那天雪過天晴,屋簷上的雪化的滴滴答答。夏寶珠站在門口指揮著唐青柳將重新描了一遍的牌匾和對聯掛上,絲毫沒有注意到背後已然來了一行人。
“咳咳,夏掌櫃,我帶客來了。”換上了一身官服的林知縣輕輕咳了兩聲。
一聽到動靜,夏寶珠趕緊轉身,待看清來人後匆匆行禮:“林大人,你說一聲我好叫夥計去接啊。”
這時站在林知縣身側的一年輕男子主動上前道:“是我叫林叔不必麻煩的。在下閻淩盛,此次不告而來,實在打擾,不好再叨擾更多的人了。”
之前聽林知縣說起那些事情的時候,夏寶珠就在腦海中大致想象勾勒出了一個紈絝子弟的形象,而眼前這位自稱是“閻淩盛”的公子哥實在是和自己想的大相徑庭。他麵白髭淨,身材頎長,整個人看起來都十分的無害,甚至還有幾分柔和。一雙桃花眼裏似有水光,看人的時候總是含情脈脈;嗓音雖有些沙啞,但語氣柔和語速緩緩,叫人聽得如沐春風;就連行禮時的動作也自帶一股子渾然天成的貴氣。簡直就像是把畫裏的謫仙公子摳了出來似的。
見對方這樣有禮貌,夏寶珠也不自覺地回禮,動作也刻意做的標準:“瞧您說的,我們開店做生意哪有什麽麻煩不麻煩的。外麵冷,幾位都快請進吧。”
跟著閻淩盛來的還有三個大人和一嬰孩,大人是兩女一男。一名是個懷裏抱著那不會說話的繈褓嬰兒的美婦人,她身量纖纖,頭戴一玉蘭花樣式的纏花發簪,整個人不施粉黛,卻頰如春桃,唇紅如胭脂花,最叫人忍不住多看幾眼的還是她那一雙眼角微微上挑的杏仁眼,叫她整張臉平添了好幾分少女的氣質。此人是閻淩盛的發妻,名叫秦文茵。
另一名隨行的女子看起來年紀尚小,一張略圓的鵝蛋臉十分的俏皮,她一頭烏發如雲,紮著的兩個髻上綁了墜了小珍珠的發帶,走起路來一晃一晃,可愛極了。大概是她長得珠圓玉潤,所以名字叫珍珠,此時她正小心翼翼地扶著秦文茵,生怕自家夫人踩到水漬滑倒。
而跟在他們最後麵的,則是個身穿紅色勁裝懷裏抱著一把刀的年輕男人,他叫胡安,是閻家雇的護衛,看起來比閻淩盛大上一兩歲,氣質上沉穩不少,最重要的是,他似乎有些胡人的血統,一頭淺褐色的頭發格外紮眼。
他們四人跟著林知縣進了客棧大門後便坐下了,夏寶珠也趕緊進來給他們倒茶。
“賢侄,你此次途經我地,按理說我這個做主人的應該留下來陪客,隻是公務在身,實在是走不開啊。”林知縣的臉皺成一團,顯得十分為難。
閻淩盛笑笑,說:“林叔,自然是公務為重。我都理解的。”
“這位夏掌櫃是我們本鎮的人,之前還協助我們衙門抓了不少歹人,所以她的客棧,一般小賊是不敢輕易上門的。我也會派捕快來在此看門,你就放心住。”
林知縣一說完,閻淩盛便看向了夏寶珠:“協助衙門抓賊?我還真沒想到這位夏掌櫃的,竟還是個女中豪傑?”
“什麽女中豪傑,那都是老謝他們幾位捕快安排的好,我也就是出了個地方給他們施展罷了,”夏寶珠給他斟了杯茶,“這位貴客可別聽林知縣瞎吹,他是我們這兒的父母官,說我們這些本的商戶,自然都是好話。”
“掌櫃的這話可就是謙虛了,”胡安,這名護衛從剛到到進門,眼神一直都在唐青柳身上,此時他也正盯著剛掛完牌匾進門洗手的唐青柳,說,“您的這位夥計一看就是好手,想來當時抓賊也出了不少力吧?”
“您說青柳啊,他是我這兒老員工了,是會些拳腳功夫,平常看看店是夠用了,”夏寶珠將茶水遞到了胡安麵前,“但他哪能跟公廨裏正兒八經的捕快兄弟們相提並論呢?抓賊什麽的還是得看我們林知縣啊。”
林知縣被夏寶珠的奉承話說的胡子都要笑飛起來了,隻說道:“好了好了夏掌櫃,我這貴客都餓了大半天了,還是先上菜吧。”
“是,”夏寶珠微微欠身,朝唐青柳一招手,“青柳,我們去後麵看看飯菜,可別叫客人們餓著了。”
“好叻姐姐!”唐青柳一聽夏寶珠叫自己就喜笑顏開,趕緊跟了上去,連看也沒看那個一直在警惕自己的胡安一眼。
唐藍墨此時已經炒好了幾盤菜並盛了起來,可正在烙餅的他卻不知為何在走神,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連餅糊了一半都沒發現。
一進廚房就聞到糊味的夏寶珠被那味道嚇了一跳,趕緊三步並做兩步到唐藍墨身邊:“藍墨!餅糊了!”
隻見這名少年才反應過來,趕緊將那塊糊了的餅撈了出來,隨後放入新的麵糊開始重新烙餅。
“咳咳咳!怎麽一股糊味啊?”跟著進來的唐青柳一伸頭就看到了那塊糊了的餅,“藍墨,你又把餅烙糊了?”
“……剛剛想事情在,我重做就是了嘛。烙餅很快的。”唐藍墨說完就將鍋裏新做的餅翻了一麵。
唐青柳沒有多說什麽,隻是端了菜先出去了。夏寶珠拿了兩壇林知縣預定好的老酒後,見唐藍墨還是有些心不在焉,有些擔心的問道:“藍墨,你是不是遇到什麽事了?這兩天做飯總是心不在焉的?”
“呃,我就是覺得這件事掌櫃的您不該答應林知縣的,”唐藍墨說,“說真的,跟朝廷沾邊的事都沒什麽好事,更何況這事夏大哥當時聽了不也說了嗎?明擺著就是黨爭……萬一這人真出點什麽事……”
“他隻待兩天,山路上雪化些了就走,”夏寶珠歎了口氣,“反正他隻要不在我們店裏出事就行。而且這些事我們這種平頭百姓哪有什麽選呢?你也別多想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多思無益。”
說話間唐青柳送了菜回來了,夏寶珠便抱了酒水送出去。她剛一走,唐青柳就湊到了唐藍墨旁邊,一臉“我還不了解你”的表情:“藍墨,你剛剛說的那些,我一個字都不信。”
“什麽信不信的?小師叔你說什麽呢?”
“這事說白了,就算那人出了問題,上麵也是拿林知縣開刀,我們隻是老老實實開店的平頭百姓罷了。再說了,真要尋仇,我們怕過什麽人?大不了我們帶著姐姐一家回蜀中唄,”唐青柳看了眼鍋裏又快烙糊的餅趕緊伸手提醒,隨後見唐藍墨手忙腳亂的樣子,他追問道,“你老實交代,最近在想什麽呢?都魂不守舍一個多月了,遇到事兒了?”
“也不算什麽大事……”唐藍墨盛出最後一個餅,他的臉有些紅,“就是小師叔,你同你的青菀師姐……熟嗎?”
好家夥,還以為是是什麽嚴重的大事呢!原來是你小子思春了!唐青柳見他紅了臉,眼神都不知道往哪裏放,哪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呢?他在心裏瘋狂無語,又馬上想起,這確實是件大事。便趕緊放下剛端起來的餐盤提醒道:“我勸你收心!別瞎想!”
“……我瞎想什麽了!小師叔你這話說的……”唐藍墨的聲音顯然底氣不足。
“我跟你講,青菀師姐現在可是影閣的人,影閣啊!和我們這種隻做俗務的明堂弟子不一樣,”唐青柳瞪圓了雙眼,刻意壓低了聲音,“你又不是不知道,影閣的人除非死了或隱退,否則這輩子都不能成親的!”
“我願意等到青菀師叔從影閣隱退那天的!”唐藍墨也是倔,頂嘴道,“就像小師叔你願意為了同掌櫃的成親瘋狂攢銀子是一樣的。我很真心的好不好!”
唐青柳眼珠子都快蹦出來了:“這能相提並論嗎?這是你真心不真心的問題嗎?幹他們那行的最忌諱動感情好不好!你就這麽貼上去,那不是找死嗎?”
“反正我樂意……大不了,過兩個月我也申請去影閣……”
“唐藍墨!你想都不要想!”唐青柳無比認真,他的這一嚴肅和平常判若兩人,結結實實給唐藍墨下了一大跳。
“你知不知道進影閣第一件事是做什麽?”
“應該就是武功考核之類的吧?”
“嗬,真要這麽簡單,人人都能當殺手了。進去的第一項考核是殺人,而且你殺的人還會是你的同門!你能做到嗎?”唐青柳見唐藍墨眼睛都瞪圓了,語氣也緩和了下來,“當年影閣來我們師門選人,我和青菀師姐都入了名單。之後他們帶我們一批人去影閣的外別院教授了三個月武功後,告訴我們隻能留下一半的人,給我們半刻鍾時間考慮,要麽自己退出,而選擇留下的人就要互相廝殺……我自知自己實在是做不到對一起訓練過的同門出手,就退了。青菀師姐,一路殺到最後。後來我聽說,她是那屆的第十名。之後我和師父都再沒見過她……上次清暉兄的事,還是她進影閣後我第一次遇到她……”
唐藍墨的眼神暗了下去,見他這樣唐青柳也放軟了聲音:“藍墨,不是我不支持你,隻是……”
“那青菀師叔是吃了多少苦啊。”唐藍墨的一句話直接給唐青柳幹無語了,隻聽這個少年喃喃道:“不行,我這就寫信申請去!”
“……行,你要找死我不攔你,”唐青柳直接給他潑了一大桶冷水,“你寫你寫,你現在就去寫!反正申請是要每個師門層層上遞的,你師父會不會批我不知道,我師父——你師祖那肯定是不會批的。不過就算真給你批了,你的資質也很有可能過不了選拔哦。哎呀,到時候可別連青菀師姐的麵都見不上就被退回來咯!”
“小師叔!”唐藍墨忿忿地跺腳,但隨後很快又沮喪了起來。唐青柳的天賦是他們全師門公認最好的,是連唐迎唐送兩個前輩都望塵莫及的存在。他都沒進影閣,自己這個資質平平的,那肯定更是選不上了。他瞬間沮喪了:“那怎麽辦嘛,我就是……想再見見青菀師叔,我、我想確認一下她是不是救我的那個仙女姐姐……”
你還有這前塵往事呢?唐青柳的話還沒問出口,就看到夏寶珠急急忙忙地進了廚房,見還沒有新菜盛好,她一臉茫然和無語地問:“兩位,快上菜啊!外麵五個客人圍著四盤菜半天了,你們幹嘛呢?”
“剛剛拿的柴好些是濕柴,生不起來火,姐姐你跟他們說說,我們馬上就好,藍墨!快做飯,”唐青柳安撫著夏寶珠將她送出門,隨後轉身衝一臉沮喪的唐藍墨說,“唉,你就那麽想見青菀師姐?”
“嗯……”
“我能幫你,”唐青柳的話叫唐藍墨的眼神一瞬間就亮了起來,“但你現在趕緊做飯,別再把菜給炒糊了。”
“小師叔你真的能幫我?”唐藍墨眼睛亮晶晶地盯著唐藍墨。
“能,就是需要點時間,你看著吧,短則半月,長則三個月,我肯定能讓你見上她一麵。但是現在,”唐青柳指著鍋十分認真嚴肅,“你趕緊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