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事客棧

第52章 (案四)十七的回憶記錄(一)

十七寫的記錄是在傍晚托謝捕頭送過來的,他還很貼心地附上了小紙條——

“掌櫃的姐姐:

我寫了從我帶陸三牛出城到這一路上和閻淩盛一家相遇的所有相關事件。當時隔之久,我寫得也許並不那麽準確,但我已經盡力沒有遺漏什麽。

十七敬上”

我從上頭領到的任務是送陸三牛回鄉。關於刺殺閻淩盛一事,如同我說的那樣,並不是必須任務,包括給我下達指令的上司也隻是說盡力而為。

鑒於我找到陸三牛的時候,他已經被人打斷了腿,整個人奄奄一息,所以我並沒有一開始就帶他離開京城,而是找了相對安靜的一處寺廟修養。喝了大概十天的藥,才把他人救回來,但他醒是醒了,人卻瘋了,隻要看到獨身一人的女孩子就會上去詢問對方是不是安全的,我想這也是他對自己女兒死時自己沒在她身邊時的愧疚吧。

在此我要說明,我跟了閻淩盛他們一路的開端其實是個意外。

送陸三牛回鄉前我並不知道陸三牛的老家和閻淩盛的老家幾乎可以說是同一個地方,隻隔了兩座山的距離。所以當我帶著陸三牛在驛館遇到閻淩盛一家的時候,我是很驚訝的。

陸三牛對閻淩盛的恨意叫他在看到對方的瞬間就犯了瘋病。因而我們第一次在驛館遇見的時候陸三牛直接衝過去掀了他們的餐桌。也就是那時候我同胡安有了第一次的交手。但我們並沒有大打出手,我隻在他準備對陸三牛動手的時候攔了兩次,是閻淩盛的夫人勸了這次衝突,理由是出門在外不宜和別人起衝突。

叫我覺得奇怪的是,自己的孩子哭得那麽凶,閻淩盛卻隻是坐著動也不動,隻是叫那個名叫珍珠的女孩把孩子抱上樓去。這也是我為什麽會覺得他一點兒也不喜歡自己妻兒的原因。

為了避免我們再次衝突,驛館的老板將我和陸三牛安排進了距離他們一行最遠的房間。當天晚上的事情我大多不記得了,隻有兩件叫我記憶深刻——一是我知道了珍珠是閻淩盛的通房之一,老實說我並不很想知道這件事;二是我發現了秦文茵也在喝藥,因為在我去給陸三牛熬藥的時候遇到了她,她也借了廚房熬藥喝。

說起來我倆當時還聊了會兒天,我當時還很不解她一個夫人怎麽需要自己熬藥,直到我後來上樓的時候無意聽見了閻淩盛和珍珠的動靜。

而且在秦文茵去揭開藥罐蓋子的時候我還看見了她手腕上的傷口,從露出的傷口我能很清楚的判斷出她胳膊上的傷隻怕更多。看著就觸目驚心,我真的很難想象她這麽一個知書達理的小姐是怎麽忍下來的。

之後的第二天他們一行就出發了,而因為陸三牛犯病,我同他又多住了幾日才出發的。不知道為什麽,閻淩盛一行人的速度很慢,沒兩天我和陸三牛就又追上他們一行了。隻是這次我沒有貿然行動,畢竟身邊還有個病人,護送他回家才是我的正式任務。所以我當時一開始並不準備對閻淩盛出手。

叫我沒意料到的是,閻淩盛這個人真的是會給自己找事,他居然拿了錢去了當地的賭場。說真的,雖然殺他不是強製任務,但送上門的目標哪有輕易放過的道理。我還是對他出手了。這是我同胡安的第二次交手。

不得不說他真的很厲害,是我遇見過的護衛裏身手算得上數一數二的了。我同他在賭場裏大打出手,那時候我就意識到,從正麵殺掉閻淩盛幾乎是不可能的事,隻能暗殺。不瞞你說,下毒確實是我的第一考慮和選擇。

當晚我就行動了,我的荷包裏藏著一些毒藥。這荷包是上頭發給我的,並不大,而且還縫死了。但是隻要將它放進水裏浸一浸就能叫裏麵藏著的毒藥滲出來。我嚐試在閻淩盛酒水裏下毒,可是胡安的警惕性實在太強,我幾次都沒能得手,隻能再次眼巴巴看著他們一行繼續出發。接連的受挫叫我很沮喪。

但就像我說的,閻淩盛這個人最擅長給自己找麻煩。所以我很快就又找到了機會動手。

那是在離了京城有些距離的一個小縣城裏,他的父親拜托了當地官員照顧自己兒子,所以他住進了一家被官兵全程圍護著的官驛。

當時我就想完了,這種重兵把守的情況,我根本不可能有近他身的機會。可是閻淩盛的賭癮實在是大,他居然拉了幾個保護他的官兵一起玩。不得不說他是真的菜,我躲在暗處觀察的時候就發現了,他水平不高,一直在輸。那天他輸了好大一筆錢。

當晚秦文茵就同他大吵一架,當時我隔得有些遠,隻偷聽到了幾句。重點的一句話是,秦文茵質問他為什麽要拿他們的盤纏去賭。

但我沒聽清閻淩盛回答了些什麽,隻聽見了他劈裏啪啦摔東西的聲音和小孩的哭聲。沒一會兒他就衝出來了,他衝守在門口的胡安大吼:“真是夠了!秦文茵都要把我逼瘋了!到底還有多久我們才能到!”

接下來我聽見胡安說:“夫人隻是擔心盤纏不夠用。”

閻淩盛當時很生氣:“所以呢?沒錢了她不會去賺嗎?他們秦家花了我們閻家那麽多錢,這些事她秦文茵不去說,偏偏來管我!再說了,這是我爹給我打錢!就算我把它們都花光又怎麽樣!”

不得不說閻淩盛身邊的人心態可真好,這要是我聽了這樣的話,肯定會很生氣的。不為別的,盤纏花光了幾個大人先不說,他們中可還有個小孩子的啊。

我真的對閻淩盛的發言感到很不舒服。

不止是我,我想胡安肯定也是這麽覺得的。因為即使隔了段距離我還是能看到他的臉色變了。

後來閻淩盛去了珍珠的房間,秦文茵端著小孩換洗的衣服出來,胡安當時抓住了她。我聽見他同秦文茵說:“他剛剛又跟你動手了?傷到哪裏了?”但外人的憤憤不平往往是沒什麽作用的。

秦文茵隻是說這都是家事,她甚至連一句難聽的話都不曾說過。

而閻淩盛在接下來的時候則是公然的、明目張膽地和秦文茵對著幹。

他從來都對那些法律條文、規矩規則無所顧忌,自然就為所欲為。結果就是,這一路上,這對夫妻大多數的時間都是在爭執。偶爾閻淩盛還會對秦文茵動手。我這一路上都看到過兩次,一次是隻聽見了聲音,有什麽東西翻到了,隨後就是女人的哭聲和小孩的哭聲。還有一次是我親眼見到的,就在不久前。

那是在南州,金家接待了他們,我當時也在南州,那會兒我沒貿然出手,所以也就沒和胡安的動過手。

金家富貴,他們為了討好閻家,特意給閻淩盛組了牌局。閻淩盛同他們玩了好幾場,有輸有贏。當時我易容混在伺候茶水的仆人裏,準備找機會動手。結果秦文茵聽說他又在賭局這件事後直接找到了設賭局的房間裏,一進門她就直接將賭桌上的東西全部砸了。

我聽見她質問閻淩盛,自己的嫁妝去哪兒了。

也就是那時候,閻淩盛說了一句:“去你的吧!你就不能給我片刻的安寧嗎?秦文茵你這個悍婦!要不是看在你生了個孩子的份上,我早休了你了!”

秦文茵直接被他的發言氣跑了。

“你不該成親的,”我聽見他同桌的一人說,“閻公子風流倜儻、貌如謫仙,偏偏卻叫一凡夫俗女管住了。”

掌櫃的姐姐你絕對猜不到他是怎麽說的——他說:“現在說這些已經太晚了。”然後他又加上一句,說秦文茵早就有了相好的,她站在恨不得把自己逼瘋逼死才高興。

我躲在一旁聽他抱怨著自己的妻子。

有個陪他打牌的公子說:“到底你們還是夫妻,有事好商量嘛。”

閻淩盛使勁抓了抓頭發,發牢騷似的說道:“她一身的病,不知道花了多少銀子了。那個小雜種指不定是她同哪個姘頭生的呢。真是氣得我頭都疼了。”

那個公子還想勸和,說:“閻公子,我看那小孩同你長得挺相似的,有些事還是得講證據,你這麽一說的話,誤會了夫人事小,叫她寒心了事大啊。要知道現在這個情況她還對您不離不棄,足以說明夫人對您用情至深啊。”

閻淩盛沒直接回答,隻是看著那個公子笑,說:“屁!她那是為了我嗎?她那是為了秦家!秦文茵肯定巴不得我死了。”接著他聳了聳肩膀,繼續洗牌,說,“好啦,不聊這些個東西了,我們還是繼續打牌吧。”

看他這樣我有點惡心,但這會兒胡安送秦文茵回房間了,真是我下手的好機會。所以我端了茶水準備奉上去。結果就在這時候,他突然就昏過去了。

當時在場的人就亂了。幾個同坐的公子去扶,一旁的仆人趕緊出門去叫醫生。其實我也可以趁亂下手,但我被衝過去圍著他的人擠開了。最重要的是胡安回來了。我不想暴露自己,隻能放棄了。

當天晚上他們吃飯的時候,閻淩盛也沒有像往常一樣出現在餐桌上,他還在昏迷。秦文茵要照顧小孩,所以她是在自己的房間裏吃的飯。我聽見給閻淩盛看病的大夫說他是因為心裏有事所以才這樣的。我聽得就覺得好笑,這人居然會有神思憂慮的時候?

之後那個大夫給閻淩盛開了幾副安神的藥就走了。珍珠拿了藥去煎,我也偷偷跟去了,想在閻淩盛的湯藥裏做點手腳。但是珍珠幹活認真,那服藥要熬一整晚,她連瞌睡都不曾打一個,一直到了早上,秦文茵換了她去休息。

但珍珠並沒有離開,她和秦文茵並排坐在藥罐前。

這個時候,珍珠打了個哈欠,秦文茵見了便說道:“你在這兒守了一晚上了,回房間去歇歇吧。”老實說,秦文茵講話總是四平八穩的,她那種平靜的語氣顯得她好像對什麽都很淡漠和不在乎。

我不清楚珍珠和她是否有過節,隻是珍珠那會兒的語氣算不上友好,她當時沉著臉說:“不用了,還是夫人去歇息吧。夫人您的藥我也熬了,一會兒一並給您也送過去。”她盯著秦文茵說,“伺候主子是我應該做的,夫人就不必操心我了。我隻是個低賤的下人罷了。”

她剛一說完,秦文茵就抬頭看了她一眼,隨後才開口。她說話的聲音柔聲細語,但語氣卻聽得人膽寒。她說:“你同我講話一定要這樣嗎,珍珠?”

珍珠說:“我怎麽樣講話了?”

秦文茵說:“你明知道我沒有把你當成是下人。你……究竟想要些什麽?”這時候她的聲音就一點兒都不溫柔了,而是變得冷硬質疑。

珍珠忽然哈哈大笑,她說:“就我們兩個人,還是不要在這兒演戲吧?夫人,其實你心裏清楚得很!”

秦文茵說:“我一點兒都不明白。”

珍珠回答道:“別逃避現實了,文茵姐。你忍了這麽多有什麽好處?秦家並不會感謝你,他們隻當這是你應該做的。你也清楚,閻淩盛早就寫好了休書,一回老家他就會休了你扶正我,你明白嗎?”

秦文茵搖搖頭,說:“不明白的人是你。”

珍珠說:“文茵姐,我勸你還是趕緊和少爺和離,離開這裏吧。你回京城去,秦家的別人我不知道,但你的哥嫂都是厚道人,他們一定會接納你的。”

秦文茵說:“你為什麽想要趕我走?”她當時的聲音真的聽起來十分疲倦。

正在此時,胡安也走了進來,他抱著那個繈褓。我躲在房頂上縮得更深了。珍珠看了看胡安又看向了秦文茵,她笑著說道:“因為少爺真正喜歡的人是我。”

秦文茵隻是看著她,過了好久才說:“不是這樣的。”

她絲毫沒有停頓,隻是不停地強調:“珍珠,你不要犯傻了。隻要閻家和秦家都還在……為那位大人辦事,我們兩個就不可能和離。至於閻淩盛同你講了什麽……珍珠,男人**說的話都不可以信的。你別信他,別信他……”

當時的我和剛到的胡安一樣,都有些傻眼。說真的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一個仆人敢這麽同主家說話。珍珠的臉一下子就變了,聲音也大了起來。她幾乎是對著秦文茵喊:“夫人啊!你就不能聽聽我的話嗎?你現在離開對誰都好。少爺他已經知道……他說這孩子不是他的你知道嗎?”

秦文茵仍舊語氣平淡說:“我知道他說了些什麽,但那都不是真的。我現在隻想知道你想我趕緊離開的真正原因。”

珍珠什麽也沒說,隻是用手指頭在手絹裏頭繞來繞去。沉默了好一會兒她才終於開口:“我現在不想說這個。”

秦文茵依舊盯著她說:“自打閻淩盛病了以後,你就很奇怪。一直想讓我回京城,珍珠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胡安生怕她們吵醒小孩,趕緊插嘴說道:“珍珠,你要是有事就趕緊說。這會兒閻淩盛還沒醒,他什麽都不知道,文茵都這麽問你了,你就算是有天大的秘密這會兒也可以講了。”

秦文茵極其平靜地說道:“珍珠,你知道我的,我從來把你都當成是妹妹。之前我們相處得也很好,可是你為什麽如今什麽都不肯同我講了呢?”

她又強調了一句,說:“請你正麵回答我好嗎,珍珠?”

我看見珍珠深吸一口氣,猛地抬起頭,她盯著秦文茵像一隻盯緊了兔子的獵犬,脫口而出:“因為少爺說會扶正我,因為我才是少爺喜歡的人。夫人,你就不要自取其辱了!”

說完她就站了起來,大步走出了這個熬藥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