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中秋特供】相逢初識,客棧開張
隨著林知縣的文書下達,夏寶珠和唐青柳商量後決定將無事客棧的牌匾重新做一個,加上一個“唐門任務發布點”的小後綴。
掛新牌匾的時候,夏寶珠被唐青柳摟著腰護在懷裏,不由自主的就想起了剛盤下這店的時候,那還是她第一次同唐青柳見麵。那會兒的她還是個屠夫呢——
【01】、女屠夫夏寶珠
“夏娘子!你賣給我的肉分量不對啊!”
那人喊起來時,夏寶珠正在拆剛抬上桌案的半扇豬。
圍在前麵的客人們隻看到,那偌大的斬骨刀在她手裏仿佛一活物,隻幾道殘影便將那半扇豬分成了幾大塊。
隨後夏寶珠又順手抽出排骨部分剁好,劃出一部分用油紙一包就往旁邊的夥計那兒一扔,夥計往秤上一放,剛好三斤二兩。
這是她的殺豬絕活之一——單憑眼力和手感就能將重量估個大差不差。
“李阿婆!你的排骨好啦!”夥計拿出一個戳在油紙上一印,一朵紅色的梅花就落在了紙封上,隨後他才將其交給了攤前一頭發花白的老婆婆。老婆婆剛走,後麵的大批顧客就湧了上來。
這時,剛剛喊話的那個漢子一把推開前麵的人,昂首挺胸走到了攤前,將一個油紙包往桌案上重重一扔。他挺著肚子、粗聲粗氣道:“夏娘子!你上午賣與我的豬五花少了三兩!你家肉鋪的招牌就是絕對不會缺斤少兩!現在這事兒你看怎麽辦吧?”
他這一鬧,其他的顧客也都安靜了,紛紛給他讓出了一條路,將他和桌案圍了起來,各個都是一副看熱鬧的模樣。
可夏寶珠眼皮都沒抬,隻繼續清理著一些豬下水:“你有什麽證據說這是我賣給你的?”
那漢子聲音一下就提高了:“這油紙上的梅花戳總是你家的吧!你別是想賴賬吧!”
“你說是我家戳就是的了?全鎮的人都知道我家的戳長什麽樣,要造起來也不難。我說這印別是你偽造了,拿來訛我的吧?”
說話間,夏寶珠又將另一根剁好的腿骨打包好了。這回她才抬起頭,在堆滿斷骨肉塊內髒的案桌後麵伸出了一隻凝脂般白皙的手。
隻見她手指輕輕一勾就將那案板上係著麻繩的油紙包拎了起來,瞥了眼戳印後露出了輕蔑一笑:“喲,造得還挺真。”
“這分明就是你上午店裏的夥計蓋的!”那漢子的臉都漲紅了,指著夏寶珠急吼吼的喊道。
“是嗎?你有證據證人嗎?”夏寶珠巧笑嫣然,“你這無賴,前幾日在街上乞討我還多給了你兩文錢呢!我又不是個小氣的人,今兒又過節,你想從我這兒多討幾兩肉直說嘛!何必編個假話來壞我店的名聲呢?”
說罷她斂了笑容,重重地將那包肉扔向了那漢子,又從案桌下麵摸出一文錢扔了過去,聲音裏帶著些不耐煩:“罷了罷了,賞你了,快滾!”
那漢子看著落地後在他腳邊還滾了一圈的那枚銅錢,臉色由紅變紫,一巴掌拍在桌案上,不停嚷嚷著這就是在夏寶珠這兒買的,一幅要糾纏到底的模樣。
夏寶珠乜斜了他一眼,嗤笑一聲:“我的戳是我兄長用院子裏的五根老柳樹枝刻的,每個花瓣上麵都有不一樣的紋路。就你這個,連最明顯的那個雲紋都沒有,還敢說是我家的戳?你老實說吧,是不是誰給了你錢?讓你來抹黑老娘的店!”
她的最後一句話聲音陡然提高,將在場離得近的客人們都嚇了一跳。
那大漢也被聲音嚇得一時呆愣,夏寶珠順手就從案板下抽出把剔骨尖刀直指那漢子的鼻子,破口大罵:“老子前麵不理你,是看在大家都是一個鎮的人給你點麵子!要麽你現在自己滾!要麽現在我捆了你、咱們這就上公堂!”
那大漢看著離自己不足一寸距離的刀尖、又被夏寶珠的氣勢驚到,不由得冷汗直冒,道了好幾句“潑婦”後就灰溜溜的逃跑了。
此時夏寶珠才收回了刀,露出一個平和的笑容:“諸位,我們都是鄉裏鄉親的,我在這兒隨我外公殺豬賣肉也有十年多了。至於我是不是個奸商,相信大家也都心裏有數。今晚就是中秋夜,我再給大家夥每斤豬肉便宜兩文錢,權當感謝各位老顧客們了!”
客人們一聽有優惠,都紛紛叫好,再次湧向她的鋪子裏。
看著源源不斷來買肉的客人們,夏寶珠的笑容越發燦爛。
店裏的豬都斬完了,於是她擦了擦手,衝幾個夥計點頭示意後就端起一小盆豬肺準備離開了。
見她要走,一個新來的小夥計趕緊湊上去問道:“老板娘,您剛剛說的那個戳上的花紋是真的?”
隻見夏寶珠神秘一笑,用手背拍了兩下小夥計的臉:“問這麽多幹嘛?好好幹活就是了,不要偷懶。”說完夏寶珠就出了店門往家的方向走了。
其實說起來,夏寶珠的家就在肉鋪的後麵,兩個房子僅一牆之隔。隻是店門和院門分別朝向不同的街道,因此夏寶珠每天回家的時候還得繞一大圈。
往常過節她都會早點回家,隻不過今天的她卻刻意走得很慢,甚至還進了一家首飾店,在買了一根發簪兩盒胭脂後才繼續往家走。所以當她端著那一小盆豬肺到家的時候,夕陽已經完全落山了。
可惜怕什麽來什麽,夏寶珠一進門就和自己最不想遇到的二妹妹夏承愉撞了個麵對麵。
眼見夏承愉臉色相當難看,夏寶珠有些心虛的發出了一聲幹笑後說道:“呀,二妹妹怎麽站在大門口吹風啊?快回房間,你身子本來就不是很好……”
“大姐,你少打岔,”夏承愉才不吃自家大姐這套,她皮笑肉不笑道,“今天一早我是不是叫你早點回來嗎?”說罷她便伸手準備去幫夏寶珠接過那盆豬肺。
夏寶珠不動聲色的一個扭身,端著盆快步走到院裏的井邊放下,隨後從懷裏掏出那根發簪和兩盒胭脂,滿臉討好的笑容:“這不是今天店裏遇到無賴了嘛……你看我給你買了什麽?”
“大姐啊!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啊!”夏承愉長歎了口氣,一把扶住夏寶珠的雙肩就往屋裏推,“今天是中秋、又是江老爺生辰誒!你這個他未來的兒媳婦能不能上點心啊!”
“所以我才帶了他喜歡吃的豬肺回來嘛,你仔細看看,我清理的可幹淨了!”夏寶珠被自己妹妹推著進了房門後按在了梳妝台前,她聽見夏承愉在自己背後止不住的歎氣。
“一會兒江府那邊要派人來接你的,我去給你拿熱水來!你趕緊洗漱換衣服啊!”說完夏承愉就往房門外走,卻被夏寶珠拽住了手腕,她不解的回過頭看向自己姐姐。
夏寶珠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頭:“他們家晚宴都是太陽一下山就開始的,我這會子洗漱再去來不及了吧?”
“所以才叫你抓緊時間啊!”夏承愉瞪圓了眼睛。
“……承愉,不用這麽緊張……”
“姐,事關你的終身大事!我當然緊張了!”夏承愉的眉頭都快擰成團了,“你今年都22了!那江家就是不提你和江公子的親事,這還是他們第一次邀請你去他們府上過節。說不好這就是要定了!你趕緊換衣服!這事可不能亂來!姐?你有沒有聽我說話?”
其實聽到“22”的時候,夏寶珠就已經開始走神了。眼看夏承愉的眼睛越瞪越大,夏寶珠隻好不停點頭:“在聽在聽,二妹妹教訓得對……”
看出姐姐明顯一副搪塞自己的模樣,夏承愉隻覺得頭大。她還想繼續補充兩句這件事的重要性的時候,就聽到外麵院子門被叩響了,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傳來——“我是江府管家江倚,請問夏寶珠姑娘在嗎?”
夏寶珠仿佛聽到了什麽救命的聲音,麻溜就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往院子裏衝,隨即飛奔並打開院門應道:“我在我在。”
那名叫江倚的中年男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夏寶珠後,有些嫌惡地伸手遮了下口鼻:“姑娘便是夏小姐?身上怎的身上腥氣如此之重?”
“我是個屠戶,自然有點血腥氣在身上的,”夏寶珠麵色如常地問,“先生可是來接我去江府的?”
“是,奉老爺夫人命令,來接夏小姐去過中秋。”江倚隨意行了個禮,然後指了指停在院邊的一頂用小毛驢拉著的小轎,眼神裏充滿了對夏寶珠的輕蔑。而夏寶珠隻當沒看見,回院子端起那盆洗得發白的豬肺後、提腿就往那頂小轎裏走。
這時夏承愉追了出來,手裏拿著那支夏寶珠剛帶回家給她的發簪:“請等一等!”
江倚在看到夏承愉的一瞬間眼睛就亮了,這丫頭看起來雖然才十二三歲,但看得出是個美人胚子,這家看起來也不富裕的樣子,那將來……
夏承愉被盯得不自然,步伐也慢了下來。夏寶珠自然也注意到了這人的眼神,她一下子就擋在了兩人中間,並故意狠狠踩了江倚一腳,不理對方發出的悶哼,隻是對夏承愉柔聲細語道:“怎麽啦?”
隻見夏承愉將發簪插進夏寶珠的發間,又掏出一隻成色不算很好的翡翠鐲子給她套上:“姐,這是我娘那個鐲子,你戴好。它很靈的,一定能保佑你諸事順利。”
自己妹妹的行為叫夏寶珠心裏一片柔軟。她輕輕摸了摸夏承愉的頭:“好,我肯定一切順利,你快回屋吧。跟大哥和雙胞胎講一聲我晚點回來,你們先睡,記得把門鎖好。”
等夏承愉進了院子關好門,夏寶珠才扭過頭,她似笑非笑的盯著江倚,冷冷地說:“走吧,江管家。”
江倚的腳還痛著,但被她的眼神看得發毛,不敢出聲,忍不住腹誹:這女人吃甚長大的,力氣這麽大?怪不得是個嫁不出去的屠夫。
不過目前他迫於夏寶珠的氣勢,沒說什麽,隻不太友好的將轎前的簾子給夏寶珠掀了起來,示意夏寶珠上轎。
“對了,江管家知道我殺豬的絕活有什麽嗎?”進轎前,提著裙擺的夏寶珠突然轉過頭,向江倚輕聲提問。
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叫江倚不解:“這我怎麽知道……”
“我有一最擅長的技術,是削肉剃骨。每一根豬骨頭我都能剃的幹幹淨淨,”夏寶珠朱唇輕啟,“而且我聽說,人和豬,也差不多。”
“你、什麽意思……”江倚撐開簾子的手微微發抖,他看著夏寶珠和她腳邊放著的那盆豬肺,這女人明明是在笑,可他不知怎麽的就有些害怕。
“意思就是,你要是再像剛剛那樣看我妹妹,我就一刀一刀把你給剃了。然後剁成肉餡,混在豬肉裏賣出去,給別人拿去包餃子。”夏寶珠說完後就進轎子了,進去前還衝他露出了一個堪稱溫柔的笑容。
麵對這個笑容,江倚差點雙腿一軟當場跪下,他哆哆嗦嗦連話都說不利落了:“我、我……”
可緊接著,坐定了的夏寶珠卻眨巴了兩下眼睛,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她“哧哧”笑了兩聲:“好啦,我開玩笑的,江管家不要當真了。時候不早了,咱們還是走吧,別錯過了晚宴,您說是嗎?”
【02】、江府退婚
去往江府的路上,夏寶珠輕輕摩挲著手腕上的那個鐲子。其實幾天前江家就來請過她兩次,第一次她推脫了。第二次江家直接找上了門,她當時不在家,而對方又提到了“親事”,一直憂心自己婚事的家人們一聽,便都毫不猶豫地就替她答應了。
說起來,這江家如今已故二老,那確實是真正的皇親國戚。江老太爺是兩朝太傅、江老太又是太上皇的妹妹、是被封了公主的。隻是當初無心參與朝堂爭執,於是辭官後欲回老家攔江鎮安度餘生。
可誰知歸鄉路上,二老路遇水匪。命懸一線之際,是夏家的商船經過才救下了他們。二老為表感謝便和夏家定下了親事,說是後輩中的第一對異性娃就結為夫妻,還互換了信物。
然而夏寶珠父親那輩沒有女兒,江家也沒有,於是這門親事就落在了夏寶珠這個孫輩的頭上。
人人都說這是門好親事,可夏寶珠想到這事就頭大。
憑心而論,“士農工商”,她一個商人配江家的獨子怎麽看都像是高攀了,可夏寶珠頭疼的不是地位問題而是嫁妝問題。
首當其衝的問題就是嫁妝還得交稅,雖然稅占的比重很少,到那也是一筆錢啊;其次,嫁到高門大戶,那相應的就得備一份厚厚的嫁妝過去,才不會被太看不起。
可她就是一屠夫,哪來那麽多錢給自己添嫁妝?
“唉!”夏寶珠愁啊,她重重歎了口氣,自家肉鋪每年盈利也就那麽多,前兩年外公過身,如今她家尚有一雙腿殘疾的大哥需要喝藥、下有三個弟妹還要念書,一年到頭才能攢幾個子啊。就這情況還想有一份不讓人看不起的厚重嫁妝,那無異於癡人說夢。
就在她發愁的同時,驢車停了下來,江家到了。
下了轎,江倚就帶著夏寶珠從側門進去,在一番叫人快要迷路的七彎八拐後,終於才到了後院。江倚叫院門候著的一小丫頭去通報夫人,而自己則半弓著腰候在門口等消息。
不一會兒那小丫頭便領著一位富貴打扮的年輕婦人走了出來,那婦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夏寶珠,笑道:“是夏小姐吧?我是江芋,夫人的貼身女侍。您一路辛苦,快隨我進來見夫人吧。”
夏寶珠端著豬肺就往裏走,卻被江芋攔住了。她瞥了眼江倚,江倚便心領神會,趕緊伸手去接那個盆:“夏小姐,這還是給我吧。夫人心善,見不得這些血腥之物。”
“我一窮苦人家沒什麽好東西,這是我給江老爺的賀禮,權當嚐個鮮。”夏寶珠遞過盆子的同時,順手將埋在豬肺底下的一把刀抽了出來,隨意的將它別在了腰後,全然不顧江芋江倚都嚇白了臉。她很自然地說:“好了,帶我進去吧。”
“這、這是……夏小姐,你怎的還隨身帶刀啊?”江芋雖有些驚慌,但很快便鎮定了下來。她有些猶豫帶刀不合規矩,卻最後還是沒有說什麽,隻側身讓開了進門的路。
夏寶珠不以為然:“我是個屠戶,隨時要去養豬戶家裏殺豬的,隨身帶把刀不是很正常嗎?”說完她也不管江芋的糾結表情,就自顧自往後院走去,江芋隻好緊跟在她後麵指路。
此時的後院已經聚集了不少來客的家眷,個個都衣著華貴,隻有夏寶珠一個人荊釵布裙,和這裏顯得格格不入。那些夫人小姐都或多或少向夏寶珠投來好奇的目光,夏寶珠統統視而不見,直接就進了江夫人所在的大廳。
她剛一跨過門檻,江芋就喚了聲:“夏家夏寶珠小姐到!”
刹那,原本還有各種嬉笑聲的大廳就安靜了,夏寶珠繞過屏風,這才看見廳堂裏的人和擺設,一看起來麵善的紫衣貴婦坐在正中間,想來便是江夫人了。夏寶珠微微欠身行了個禮:“夏寶珠見過江夫人。”
“你來得正好,我們剛還在猜你什麽時候到呢!好孩子快過來,叫我仔細瞧瞧。”江夫人朝夏寶珠招了招手,眉眼含笑,顯得十分隨和友善。
夏寶珠也不拘著,大步走了上前,在江夫人麵前站定後又行了個禮。就在她正尋思著江夫人看起來挺好相處的時候,一抬眼就注意到了江夫人眼中一閃而過的嫌棄和微蹙的眉頭。夏寶珠假裝沒看見,也露出了一個微笑:“寶珠見過江夫人。”
“是個有禮貌的好孩子。隻是,你這身打扮未免太素了些。”江夫人示意夏寶珠坐下,又給她斟了杯茶遞過去。
夏寶珠將那杯已經半涼的茶一口飲盡,答道:“我一屠夫穿得太好,那也不倫不類啊。”
“……屠夫?”江夫人故作驚訝狀,“我一早聽仆人們提起過,說是攔江鎮有一女屠夫,莫不就是……”
“攔江鎮肉鋪共計十二家,隻我一個女屠。想來夫人聽說的就是我了。”夏寶珠坦然,她看得出江夫人此時已經不聲不響的拉開了點和自己的距離。
這時,廳上一穿鵝黃色衣裙的女子嗤笑道:“怪不得喝水如飲牛,原來是和牲畜相處久了啊。真是什麽人都能來赴宴麽?”
夏寶珠偏過頭看向她,隨後放聲大笑:“怪不得有句話叫‘乞丐穿上龍袍也不像皇上’,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那女子瞬間變了臉色:“你什麽意思!”
“愛嚼舌根的村婦穿上小姐的衣服也變不成小姐啊,”夏寶珠一手指著她一邊對江夫人笑,“這位小姐講話的樣子可跟我認識的一養豬老婦太像了,想來是一家人吧?”
“你!”女子氣得跳了起來,恨不得立馬給夏寶珠兩巴掌。但夏寶珠隻是笑盈盈地看著她,一副“你能把我怎麽樣”的表情。
“嬋兒!住口!”江夫人厲聲喝止了那女孩的行為,隨即溫聲細語地向夏寶珠道歉:“嬋兒是我姐姐家的小女兒,她年紀不大,又從小被嬌慣壞了,寶珠姑娘不要生氣啊。”
“哦,原來是妹妹啊,”夏寶珠眼珠子一轉笑道,“還是個小孩子,口無遮攔也正常。都說大人不計小人過,我一個當姐姐的怎麽會真跟小妹計較呢?”
“小姨!她罵我是小人……”
“我可沒有這個意思,嬋兒姑娘莫要誤會了。”夏寶珠眼看對方已經破防,心裏不由得冷笑:老娘這麽多年的罵街經驗還治不了你了?
江夫人趕緊打圓場:“嬋兒,莫要胡鬧了!今日小姨和夏姑娘是有大事商量的。”聽到這話,那女孩兒一愣,忽而嘴角上揚笑了,她悠然坐回座位,狠狠剜了夏寶珠一眼。
看她這樣的行為,夏寶珠心裏已經有了點底,今天請她來吃飯這事,十有八九是場鴻門宴。果不其然,江夫人有些為難地開口道:“夏姑娘,這事,我也不知該如何開口。”
夏寶珠自己給自己倒了杯茶,她垂著眸子看著杯中打旋的茶葉,慢言慢語:“江夫人,我是個粗人,不懂什麽彎彎繞繞。您又是長輩,有什麽話就直說吧。”
“這、你也知道,因你我兩家祖上有約,我兒江方思與你是有婚約的。隻是前幾年我家為老太爺守喪,耽誤了婚期。如今我兒剛滿十九,他是我家獨子,被寵得不像樣子,至今也沒考取個什麽功名,”說到這兒江夫人長歎了口氣,“我本想著等他考取功名了再迎你進門,畢竟有了官身再提親,才有臉麵些。可如今他太不成器,姑娘你的年紀也一歲大過一歲,實在是不好耽誤了,所以……唉……”
說罷,江夫人突然起身,隨後朝坐著的夏寶珠彎下膝蓋,似是要給她跪下。這一下可給旁邊的人都嚇到了,以江芋為首的幾名仆婦趕緊上前攙住了江夫人。
夏寶珠倒是沒什麽反應,喝了口茶後才慢悠悠地站起來去扶江夫人:“江夫人這是作甚?這不是折煞小輩我嗎?”
“都怪我兒不爭氣!夏姑娘,這婚事,你我兩家……不如就此作罷吧。”江夫人扶住夏寶珠的雙臂,抬起頭時已是淚目漣漣,看起來像是十分惋惜這門親事黃了的樣子。
夏寶珠隻覺得好笑,江家是名聲也想要,婚事也要退。她又不是傻子,這難道看不明白嗎?不過人家都這樣了,她不配合演一演多冒昧呢。
於是她狠狠眨了兩下眼睛,借著看茶葉久了的眼酸勁,擠出點眼淚:“江夫人此話怎講?這門親事本就是兩家老人的戲言,無媒無聘本就做不得數。就這種小事您還請我上門來親自說明,真是叫我受寵若驚。”
聽夏寶珠的這番話,江夫人瞬間就鬆了口氣,她此時的笑容發自內心:“好孩子,終究是你我沒這個娘倆緣份。”
“隻是……有兩件事寶珠還得勞煩江夫人一下。”夏寶珠的笑容此時也很真心,反正她也不想結這門親事,之前擔心的嫁妝錢也能直接省下來了。不過既然來了,又是退親,不說別的,有些事她也得處理好了再回去吧。
江夫人頓了頓,她以為夏寶珠是想趁此撈一筆。盡管她有這方麵的心理準備,但心裏還是有點不高興,所以說話的聲音也變得生硬了一些:“哦?敢問是何事?”
聽出江夫人的語氣變了,夏寶珠隻覺得想笑:這才目的達成就不想裝了?
她眉眼彎彎,接著從隨身的荷包裏掏出一封發黃的信件緩緩道:“是這樣,兩家老人做下約定時是交換了信物的,既然這門親事不算數,你我兩家還是把信物換回來的好,免得落人口實不是?”
此言一出,江夫人鬆了口氣,當初兩家確實是交換了信物,老太傅是寫的書信,而夏家是給的一塊隨身玉墜。她知道那白玉墜子,成色一般,不值幾個錢,於是欣然同意,命下人取來了那塊玉墜,交到了夏寶珠手上。取回書信的同時江夫人的聲音又變得軟了下去:“那還有第二件事呢?”
“說來慚愧,我家還有年幼的弟妹。今日來時我沒來得及給他們做晚飯,”夏寶珠做出一副愧疚的模樣,“剛剛我路過後院,看見桌上擺了不少糕點,還請江夫人允許我帶一些回去給弟妹們嚐嚐,勞煩夫人了。”
“這有什麽好勞煩的。”一聽不是要錢,江夫人臉都快笑僵了,她連聲吩咐江芋:“你快去多拿幾個食盒,都給夏姑娘包好了。”又看了眼夏寶珠,心道:到底是走卒商販,沒見過世麵。
想到自己不費吹灰之力就打發了這門親事,江夫人連帶著做戲都帶上了幾分真心:“好孩子你自己去席上挑,要什麽吃的自己選就是。”
夏寶珠微微欠身:“那我就替弟妹們先謝過江夫人了。”
就在夏寶珠剛跟著江芋走到大門那兒,屏風後麵就傳來了那個叫嬋兒的女孩的笑聲:“真是上不得台麵,幾塊糕點就打發了。”隨後又有幾聲附和:“到底是商販,眼皮子淺。”接著就是一些嬉笑。
江芋有些擔憂地看向夏寶珠,她趕緊出言安慰:“夏小姐莫生氣,嬋小姐她……”
“我生什麽氣?”夏寶珠看江芋緊張兮兮的樣子反而笑了起來,“這有什麽好生氣的,我本來就是商販嘛。要是因為別人說我是商販就生氣,那我早八百年前就該氣死了。好姐姐,我們走吧,去挑點心。”
“您真大度,”江芋對這唾麵自幹的女子隱隱生出幾分欽佩來,“這邊請,我帶您直接去廚房拿新出爐的。”
“那敢情好,就勞煩姐姐了。”夏寶珠一手一個食盒,看著江芋手裏還有兩個食盒,她掂了掂份量,感覺自己還能再多拿一盒。
兩人才剛走到後院的廚房門口,就聽到一聲怒吼:“你撒謊!這分明是我帶來的賀禮!”
【03】、誰是說謊者
進了廚房院子,兩人才看清到底發生了什麽。隻見兩名男子起了爭執,一綠衣服公子哥和一身穿黑色勁裝、護衛打扮的少年正在爭奪一包袱。
剛剛那聲怒吼便是這護衛少年發出的,他看起來十八、九歲,正死死抓著那個包袱不放手:“這是雇主讓我送來給江老爺的東西!”
那名綠衣服的公子哥也不鬆手,他瞪著少年:“你才胡說!這分明是我家給江老爺的賀禮!”
兩人你瞪我我瞪你,誰也不肯鬆手。相持不下間,竟引來了不少仆人駐足圍觀。
夏寶珠原本是不想管這事的,她隻想快點拿了點心回家。
然而事與願違,這裏的**聲音有點大,甚至還引來了一些看熱鬧的客人,他們把路都堵了。更煩人的是,連到後院看夫人的江老爺本人,也被這個突發事件吸引了過來,這下後廚小院裏的人就更多了。
此時大家活也不幹了全圍在走廊上看熱鬧,把整個後廚小院圍得水泄不通。夏寶珠和江芋就這麽很倒黴的被人群困在了走廊中間,進也進不得,退也退不出去。
江老爺一來就有些不耐煩道:“宴會都快要開了,這是怎麽了?”他一問便很快有小廝上前來講了情況。江老爺啞然:“咳,我當什麽大事呢!兩位莫爭了,這賀禮就當是兩家一起送的總可以了吧?”
“不行!”“不可!”誰知那兩人聽了這話異口同聲道。
“姨父!這要是我爹知道了,又要怪我辦事不力了!”綠衣公子狠狠瞪了護衛少年一眼,“更何況,我看他就是個賊!怕護送賀禮來是假,想趁亂偷東西才是真吧!”
“你胡說!”護衛少年眼睛都急紅了,“你汙蔑!你憑什麽說我是賊!”
“你要不是賊!憑什麽搶我的賀禮!”
“我沒有搶!這是我的!”
“它明明在我懷裏!你憑什麽說這是你的?”綠衣公子咄咄逼人。
此時在人群中艱難掙紮、被迫看熱鬧的夏寶珠偏過頭小聲問江芋:“那綠衣公子誰啊?”
同樣動彈不得的江芋回答道:“他是嬋小姐的哥哥,我們私底下都喊的表少爺。”
“哦……”這時夏寶珠看到一旁走了幾個要幹活的下人,想快點離開人群的她便往前擠了擠,結果後麵不知是誰也在擠,於是這從背後突如其來的推力導致她一個不穩衝了出去,剛好摔進了院子裏。
“操了,誰推的老娘!”夏寶珠憤怒的跳起,指著人群大罵:“特麽的前麵有人你沒長眼啊!給我滾出來!”
“這位姑娘是……”江老爺被突然躥出來的夏寶珠下了一大跳,穩了穩心神後問道。
“夏寶珠,給江老爺賀喜。”夏寶珠先是摸了摸手腕上的鐲子,還好沒有磕損。她這才慢慢爬起來,拍了拍褲腿上的塵土後回道。
“你便是夏小姐啊,久聞大名。”江老爺一早就聽自己夫人說過,今天會把這件婚事給了結了。對此,他自然是沒意見,反正他連這個名義上的窮兒媳都沒見過。如今這突然對上號,看著夏寶珠這身打扮和剛剛的叫罵,瞬間讓他挺慶幸自己夫人的退婚提議的。
夏寶珠因為摔了一跤,心裏鬱悶,實在懶得跟江老爺演戲。她看了眼事件中心的兩人,翻了個白眼:“二位這個吵法,就是到明天早上,我看隻怕也分不出來包袱到底是誰的。”
“要你管?多嘴!”綠衣公子惡狠狠瞪了夏寶珠一眼。
“行啊,反正我有法子分辨出誰在說謊,不想聽就算了。總歸你們吵架丟人的又不是我。”說罷夏寶珠撿起地上的食盒,做出一副準備離開的樣子。
不出她所料,江老爺連忙攔住她:“夏姑娘!這宴會都要開了,客人都等著呢。一直這麽鬧也不是事啊。還請夏姑娘幫了老夫這個忙!”旁邊跟著的幾個仆人也趕緊順著自家老爺的話說。
眼看台階都給到這兒了,夏寶珠這才“勉強”的擺出一副無奈狀:“好吧好吧。”她走到兩人麵前,將包袱拿了過來後,先是鬆開了對角線的兩個角,又將鬆開的兩角分別遞給了綠衣公子和護衛少年:“拿好。一會兒我喊開始,你倆就分別往自己那兒拉。看誰先搶到手。”
“這算是什麽方法?”護衛少年滿頭是汗,欲哭無淚道。
綠衣公子滿臉鄙夷的神色:“這方法能判斷誰在撒謊?你別是瞎說的吧?”
“都說是自己的,那真正的主人肯定會不惜一切代價把東西拿回來吧?”夏寶珠微微一笑,“兩人一塊搶,自然就看出來誰更緊張這個東西咯。”
一旁的看客們有個把好事之徒也附和道:“夏姑娘說得有理,真正的主人肯定是更努力搶奪的那個。”
見有人支持,夏寶珠自信舉起手擊掌:“預備——開始!”
然而才剛開始,那個在包袱中央的木盒就變得搖搖欲墜、似乎馬上就要掉落下來了。護衛少年一驚,手上瞬間鬆了力氣,而綠衣公子則趁此機會一把將包袱奪了過來。他洋洋得意:“你輸了!說明這是我的!”
“你……”
護衛少年剛想上前爭辯,就被夏寶珠擋在了前麵,隻見她劈手奪過包袱,力氣大得驚人,差點將綠衣公子拽倒。綠衣公子剛想發作,就看到夏寶珠冷笑不已:“誰說的?我可從沒說過誰搶到了包袱誰就是主人呢。”說完,夏寶珠就將包袱遞給了護衛少年。隨後轉身向江老爺行了禮:“江老爺,我剛剛說的是‘能看出誰更緊張這個東西’對吧?”
江老爺回憶了一下,點頭稱是。
夏寶珠接著說:“隻有知道裏麵裝了什麽的、真正的主人,才會緊張東西是不是會摔壞。剛剛看來,表少爺似乎一點也不在意這盒子裏的東西是不是會被跌壞啊?前麵你不是說怕你爹指責你辦事不力嗎?搶的這會兒,又不怕摔壞賀禮被怪罪了?”
這一番話說得綠衣公子臉都紅了,他不敢直視江老爺,隻惡狠狠地瞪夏寶珠。江老爺見狀也心下了然,他拱手謝過夏寶珠,又轉身去教訓綠衣公子:“你啊!這是做什麽?丟人!”
“……我,我是認錯包袱了,姨夫。”綠衣公子爭辯。
夏寶珠才不給他麵子,她輕輕拍了拍護衛少年的肩,陰陽怪氣道:“今天也是漲了見識了,第一次聽說眼拙還能影響到嘴的。呀,這可別是什麽急病吧?不僅會讓人認錯東西,還會叫人精神錯亂、然後空口白牙去汙蔑別人是賊!好可怕哦!”她聲音不小,在場圍觀的人不少都聽得清楚,紛紛露出了會心一笑。
護衛少年更是沒憋住,直接“噗嗤”笑出了聲。
綠衣公子氣得不行,想要上前跟夏寶珠動手,卻被江老爺攔住了。他讓仆人趕緊遣散了周圍的看客,隨後低吼道:“還嫌不夠丟人嗎?給我回前廳呆著去!”說罷就讓人帶著綠衣公子走了。
此時的江老爺對夏寶珠剛剛表現出來的機智生出了幾分佩服,又看她雖荊釵布裙,但膚白發黑、身材也不錯,於是便生出點不見人的心思來:“夏姑娘真是聰明過人啊,不如留下來吃了飯再走?老身還想再仔細聽聽,夏姑娘是怎麽想出這法子來辨別的呢。”
夏寶珠十二歲就跟著外公經營肉鋪了,江老爺的這個眼神,她在很多來她家買肉的客人身上見到過,那些人無一例外都是看她是女孩子想占點便宜的類型。
想到這裏夏寶珠隻覺得犯惡心,但這畢竟還是在別人的地盤上,她就是再惡心、再不想搭理也得做做樣子,於是她還是回了禮:“不過是些小聰明罷了。時候也不早了,家裏還有弟妹等我回去,江老爺,如若沒有別的事夏某就先告辭了。”
江老爺也不是不識趣的人,人都這麽說了他自然也不好再說什麽,隻客套了幾句就往前廳宴會去了。
等江老爺一走,夏寶珠就拿著食盒和江芋直奔廚房。之前還想再多拿一個食盒的她,如今隻想快點離開這個鬼地方。於是她匆匆挑了點心就往食盒裏放。江芋看她突然著急,心下好奇的同時又多塞了兩塊點心給她:“怎麽突然這麽著急啊?要不要我再拿兩個食盒過來?”
“不了,我再多待會兒怕是要被惡心死了。”夏寶珠的話讓江芋想到了剛剛自己夫人的樣子,她心下也覺得自己夫人是有點虛偽了。
隻是江芋不好背後議論主家,隻好生硬的轉移話題:“這幾種好吃,真的不用我去再拿兩個食盒過來多裝點嗎?”
“謝謝你,拿多了我家也吃不了,別浪費了,”接著她又聽到夏寶珠說道,“更何況我得快點走了。再晚點,當鋪就要關門了。”
“當鋪?這麽晚了你去當鋪作甚?”江芋不解。
夏寶珠並沒有回答她,隻笑著一手兩個食盒拎好:“都裝好了,我走啦,多謝。”
【04】、策劃盤店
夏寶珠一路小跑著往夜市去,攔江鎮的幾個當鋪就開在那裏,她趕到的時候趙家當鋪剛好快要關門。“等等!趙老板!老趙!”眼看著當鋪夥計在收拾外麵,距離還有百十來米的夏寶珠一路喊著飛奔進了店。
當鋪的老板老趙和她是熟人,見狀趕緊給她倒了杯水:“夏娘子這麽晚了還來當東西啊?”
“那是,這不著急照顧您生意嗎?”夏寶珠將水碗放好後從懷中拿出了那個白玉墜子,她緩了口氣問道:“您給估估,這值多少?我家的情況您也是知道的,可不要誑我哦!”
趙老板是個實誠人,他接過玉墜仔細看了看,又在燈下翻來覆去的辨認,最後有些為難道:“夏娘子,老實說這玉墜成色一般,我這兒最多隻能看到二兩銀子。”
聽到隻值二兩時,夏寶珠微微皺眉,但很快又舒展開:“我信得過您,就二兩。”
“夏娘子爽快人,我再給您添一錢,”趙老板走到櫃台去給她開票,“對了,你家大哥身體好些了嗎?”
“承蒙關心,他好多了,”夏寶珠收好當票和銀子後、隻拿起放在地上的三個食盒,“趙老板,這是我從江府帶出來的點心,留一盒給你家小子。”
“這怎麽好意思,你拿回去給你弟妹吧。”趙老板連忙推辭。
“有什麽不好意思的?之前我哥和我外公的事,您和幾位鄰居都幫了我不少,”夏寶珠笑容燦爛,“我這人沒什麽文化,但知恩圖報這個道理我還是懂的。走了啊,趙老板。”夏寶珠的家離這兒還有兩條街遠。此時月掛當空,她也不想在外多逗留,跟趙老板道了聲告別,就朝家的方向趕去了。
夏寶珠到家的時候,院子裏隻有左邊廂房的燈還亮著。她放了兩盒點心在廚房,又去井邊洗了個手,這才拎著一食盒去敲了敲左廂房的門:“大哥,開門!”
屋裏瞬間傳來了輪子轉動的聲音,不一會兒,一身穿白衣坐在輪椅上的青年便過來開了門,他看到夏寶珠有些驚訝:“晚宴這麽快就結束了?”
“什麽呀,我根本就沒吃席,”夏寶珠一邊將食盒塞進青年懷裏,一邊直奔床底去掏什麽東西,半天沒摸到東西的她疑惑道:“咦?大哥,我放你這兒的銀子呢?”
青年關了房門,他將食盒放在桌上後,驅著輪椅到了一副掛在床邊的畫前,伸手揭下畫卷,又抽出後麵的一塊磚,這才露出了後麵的洞。他伸手進去將一個絳紫色的盒子掏了出來:“你快從地上起來,我給放這兒了。”
“謔,還是大哥藏得好!”夏寶珠趕緊接過盒子,將裏麵的銀子都倒在了桌上,然後加上自己剛剛的二兩銀子後一厘一厘開始數。
“為何沒吃席就回來了?”青年繼續問。
夏寶珠卻不準備回答,她瞥了眼桌上的針線籃子,又看了眼床鋪上擺著的幾件衣裳,說道:“大哥,我不是說讓你晚上別補衣服了嗎?把眼睛熬壞了可怎麽得了?”
“夏寶珠,我問你話呢。”青年似乎並不準備輕易放過這個問題,繼續追問。
“人家不歡迎我唄,”夏寶珠頭也不抬的數銀子,“再說我也不想待,就回來了嘛。”
“不歡迎你?不是說是商量親事嗎?”青年隻愣了兩秒,很快便反應了過來:“……他們叫你去,是退婚?我找他們去!”
“哎呀!大哥!”夏寶珠一聽就急得趕緊拉住青年的輪椅,“你這是幹什麽呀?這親事我本來也不想要啊!”
“他們想退親,不親自上門、還要把你一個女孩子叫到他家去退,這不就是故意欺負我們嗎?”青年怒目圓睜、手指在輪椅扶手上捏得蒼白一片,“我們家雖然落魄了,但也不是任人拿捏的,我這就去找他們好好說道說道。”
眼看青年還是要走,同時也沒想到自己大哥驅輪椅的力氣還挺大、怕拉翻輪椅的夏寶珠急得直接喊了大哥的名字:“夏文安!你給我站住!”
隨後她的語氣又迅速軟了下來:“大哥,我的親親好大哥,你去了又能怎樣?講道理?他們就不是會跟你講道理的人。再說了,一門親事罷了,本就門不當戶不對,我就算是嫁過去了那也是要天天受窩囊氣的,你忍心嗎?更何況現在這麽晚了,你出門萬一有點什麽事可怎麽辦?我怎麽跟死去的爹娘交代?”
聽夏寶珠說了這一大串,夏文安才停了下來,他看向夏寶珠的眼底裏滿是心疼:“寶珠,都怪大哥連累了你了。”
“哎呀呀,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夏寶珠推著青年到了桌邊,“大哥你趕緊幫我數數,這些碎銀子加起來夠不夠三百兩了?”
“你怎麽突然想起來數這些銀子了?”壓下剛剛火氣的夏文安伸手幫著妹妹歸置著桌上的銀錢,輕聲問道。
“嘿嘿,我準備把老主街的那家茶館盤下來改成客棧,”夏寶珠得意洋洋的說出了自己的計劃,“我們這兒啊水路發達,又是出入蜀地的必經之路,和南州僅一江之隔,往來商客那麽多,開家客棧那得多賺啊!”
聽到這裏,夏文安停下了數銀子的手:“我不同意。”
“為什麽?大哥,那家茶館的老板好賭,欠了一屁股債幹不下去了,現在急著出手,我這個時候買回來很劃算的。”夏寶珠不解。
“可,可這一大半都是爹娘留給你的嫁妝錢啊……”夏文安說話的聲音都在抖,“當初江家一直沒退婚,活活把你拖到了現在。現如今這錢你還要都花了,那你的婚事……”
“大哥,那你說這是我的嫁妝,就是我的私產嘛,我想怎麽用就怎麽用,是這個道理吧?”
“理是這個理,可……”
夏寶珠繼續打斷夏文安的話:“反正我現在一時半會兒也嫁不出去,不如拿它做本金,還能多賺點不是嗎?”見夏文安還是皺著眉不說話,夏寶珠笑著打開了食盒,塞了一塊糕點給夏文安:“我的好大哥!妹妹求你啦,我都看上那茶館好久了,肯定能賺!你就信我吧!好不好?”
看上好久這話夏寶珠確實不是瞎編,她之前就問過茶館老板,對方當時給的價位就是三百兩。之前她就一直苦於沒有本錢,直到今天這一退婚,她當時就想到了可以拿自己這些年攢的嫁妝來做本金,所以才著急回家數錢。
“唉,你從來都注意大,都依你、都依你!”夏文安搖著頭接過糕點,重重歎了口氣,繼續幫夏寶珠數銀子。
兄妹兩在蠟燭前對著那堆銀子數了三遍,可即使加上她當了信物的那二兩銀子,離三百兩也還差十三兩。夏寶珠一籌莫展,後天那茶館老板就準備把店鋪地契送去典當行拍賣了,她明天要是拿不下那就真的拿不下了。可就明天一天時間,她到哪裏去搞這十三兩銀子啊?
“不如把我那些書賣了,”夏文安想到了什麽,“對!還有爹的那幅畫!”
“不行,那是爹留給你的唯一念想了,”夏寶珠果斷否了哥哥的提議,“不就十三兩嘛!問題不大。”
“那你準備怎麽賺這十三兩?”
“我……哎呀,反正我有辦法,你別操心了。”
這時兄妹兩都聽到了屋頂上一塊瓦片碎裂的聲音,這聲音在萬籟俱寂的夜晚格外明顯。
兩人對視一眼,瞬間緊張起來。
夏文安火速將銀子全部收進盒子,而夏寶珠則是躡手躡腳的打開房間門伸手拿起倚在牆邊用來劈柴的斧頭。她警惕地跳進院子向屋頂望去,卻隻看到一隻貓從屋頂上一躍而下,發出一聲清亮的“咪~”。
夏寶珠這才鬆了口氣:“大哥沒事,是隻貓。”
已經到了房門口的夏文安這才放下手裏的剪刀:“還好不是賊。行了寶珠,東西我收好了,你也快去休息吧。”
【05】、護衛青柳
攔江鎮及周邊地區有不少養豬戶,因而豬肉的價格總是很便宜的,最低的時候一斤才7文錢。
夏寶珠輾轉反側,在心裏算了又算,這十三兩銀子直叫她堵得慌,實在是睡不著。好不容易等她迷迷糊糊快要睡著的時候,外麵已經傳來了雞叫。她隻好爬起來,畢竟今天還有兩戶人家的豬要收。
這賣豬的兩戶人家都住在攔江鎮外一偏僻小村,來去少說也得一個時辰。所以前幾天夏寶珠早早就定了人和時間,準備帶上兩個拉車的夥計去把這事辦了。
她打著哈欠洗漱,因為一夜沒怎麽睡,腦子還有些昏昏沉沉。就在她一切收拾妥當,打開院門的一瞬間,剛剛的迷糊勁一下子就全給嚇醒了。
隻見昨天晚上她在江家遇到的那個護衛少年,不知怎的竟靠在她家院門那兒睡了。她這一開門對方直接失去重心,滾了進來。於此同時這少年也驚醒了,但他隻來得及發出一聲小小的驚呼,隨即便跌了個四腳朝天。
夏寶珠往後躲了幾步,發出一聲驚訝的罵聲,隨即她立馬捂住嘴,瞪圓了一雙杏眼,先是是看了眼院裏其他房間沒有動靜,這才壓低音量發出了質問:“你這潑皮!在別人家門口做什麽!”
“我、我是來還姐姐你簪子的。”少年漲紅了一張臉,從地上迅速爬起,連身上的灰也沒拍就趕緊從懷中掏出一支發簪呈上。夏寶珠定睛一看,那正是昨晚夏承愉給她釵在頭上的那支。
少年見她仍蹙著眉,忙解釋道:“我昨日交付了任務就回後院去尋姐姐你,想當麵感謝來著。可是姐姐已經走了,我隻看到這個簪子落草叢裏了……就、就找過來了。”
看少年青澀又緊張的樣子,夏寶珠暗暗鬆了口氣。她莞爾一笑,伸手去接發簪,手指有意在少年的手心裏劃過。她注意到手心上除了有練武的一層薄繭痕跡外,還有一個小小的傷疤。
夏寶珠輕輕碰了下那枚疤痕,瞬間引得少年整個人一顫、變得都快跟胭脂一般紅了。見狀,她隻笑著將發簪釵好,引少年走到街上後才開口問道:“你嘴倒挺甜,一口一個姐姐。我且問你,你怎麽找過來的?在我家門口待了多久?既來了為何不敲門進去?”
少年還有些害羞,連帶著聲音也不大:“昨天聽到姐姐名字,所以問了好幾個路人才找過來的。隻是我不熟悉這裏,迷了路,剛找過來沒一會兒。想著這會兒姐姐應該還在休息,就沒好意思敲門。”
沒聽出這話有什麽問題,夏寶珠對少年的防備又下降了幾分,隨口回了一句:“這樣啊,真是辛苦你跑這一趟了。”
沒成想少年雖害羞,但卻有點自來熟,他緊跟在夏寶珠後麵繼續搭話:“姐姐這麽早是要去哪裏啊?”
“你問這做什麽?”夏寶珠慢下腳步,和少年並排,她雙目微垂打量起這個小護衛。
“我就是、嗯……想……”少年眼神躲閃,似是有些難開口的樣子。
說話間兩人已經快走到街口,雖有一些薄霧,但她清楚看到按約定等在那兒的夥計,隻是來的隻有一個人。夏寶珠走近後先是問了句正在套車的夥計:“怎麽就你一個人來了?章七呢?”
“他媳婦昨晚生孩子,今天怕是來不了了。”套車夥計如實回答道。
突然少了個人,也就是說一會兒他們兩個人要拖五頭豬回來。即使套了車,隻怕搬運的時候要多費點力了。在等夥計套車的功夫,夏寶珠騰過空來問少年:“對了,你剛剛想說什麽來著?”
“我想、我想請姐姐收留!”少年攥緊了衣角,一副下定決心的樣子大聲說道。
這一下倒是讓夏寶珠沒想到,她有些不解:“收留?這話怎麽講?”
“我不想做護衛了,姐姐,你留我當夥計吧!”少年向前進了一步,眼神誠懇地望向夏寶珠:“當護衛鏢師太難了!昨天晚上要不是姐姐仗義執言,我就冤死了!姐姐,我知道你是個好人!我幹什麽都可以!你就留下我吧……”
聽完少年的話,夏寶珠雙手抱胸笑了起來:“小弟弟,你叫什麽?多大了?幹護衛多久了?每次任務能掙多少?”
“我叫青柳,今年十九,幹護衛有三四年了,每個任務……看情況、最多能掙三到五兩吧,”這護衛少年又趕緊補充,“護送東西這些任務也做了兩年了,物品從來沒有損壞過!”
“青柳小弟弟,我這個人呢,不老實的人是絕不會用的,”夏寶珠轉身就坐到了剛套好的車上笑盈盈看著名為青柳的少年,“我就是一屠戶,能給的工錢每個月也就那麽一點,遠遠比不過你一次護送能賺的錢。而且你剛剛的理由也挺不成立的,幹了三年護衛,之前沒覺得難?就因為昨天一晚,你就想知難而退了?”
此時薄霧已然散去,夏寶珠輕輕拍了拍拉車的馬屁股,這匹老馬就拖著她和夥計慢慢走了起來。
夏寶珠回過頭,隻見少年還站在原地,他正咬著下嘴唇、眼睛濕漉漉的目送著這輛車離開。
老實說,誰都有難言之隱,她之前雇傭夥計的時候也不會過多盤問。雖然這少年的理由不靠譜,但他看起來並不是個壞人。
要是以前,夏寶珠能幫就幫了,隻是她自認自己現在實在是拿不出過多善心。畢竟多雇一個人就要多出一份工錢,而她目前最缺的就是錢了。
從村裏的養殖戶家收上來五頭豬、回到自家肉鋪的時候,已經是兩個時辰後的事了,令夏寶珠沒想到的是,她在自家肉鋪門口又看到了少年。
隻見少年手拿一個咬過一口的炊餅,坐在肉鋪門口台階上,蔫頭搭腦地歎氣。在看到夏寶珠後,還倔強的抹了把眼睛後把頭別了過去,那模樣別提多委屈了。
招呼夥計們把豬抬進店的夏寶珠就是想裝看不到他都不行,畢竟人就坐在大門口啊。對此她頗有些無奈,先不說別的,少年往店門口一坐,那也影響她做生意不是?
大概是炊餅太幹,少年突然被噎了一下,劇烈地咳了起來。夏寶珠隻好倒了杯水給少年:“你這是要訛上我啊?虧我昨天還幫了你。”
少年將水一飲而盡,隨後撫了兩下胸口給自己順氣,剛一緩過來他就忙不迭地解釋:“我沒有訛姐姐的意思!我就是……我現在回不去了,姐姐你要是不收留我,我真的可能就要流落街頭了……”
這話倒是比之前更真誠了。夏寶珠這樣想著,理了理裙子後隨意地坐在了少年旁邊:“回不去?怎麽個回不去法?”
“我之前說謊了,昨天其實是我第一次單獨做護送東西的任務,”見夏寶珠主動問,少年便竹筒倒豆子般說了起來,“本來交任務的時候都好好的,結果昨天宴會結束後,明明是一對玉杯子就隻剩下一個了!我賭咒發誓絕對不是我弄丟和偷走的!但是他們都說,丟了東西我也是個看護不力的罪名……”
聽到這裏,夏寶珠也大概猜到了後續,她接過少年手中的水碗放好,問道:“所以,他們沒給你剩下的傭金,你現在沒錢了、回不去了是嗎?”
“他們給是給了,但隻給了一半……我們師門是有規矩的,不僅任務失敗不僅不能外傳,缺的傭金也得自己補上,不然就別回去了。”少年越說越委屈,連聲音都如同小羔羊似的顫抖。
看他這樣,夏寶珠難免動了點惻隱之心,她寬慰道:“你不是說當護衛太難了嗎?既然回不了師門,幹脆就別幹這行了。拿著給的這一半錢當本金,做個小生意什麽的,回家好好過日子唄。”
“我連爹娘長什麽樣都沒見過,除了師門,我沒有地方可以回了……”少年的話叫夏寶珠無言以對,她也是父母早亡的情況,聽到這話難免心有所感,隻好拍了拍少年的肩以示安慰。
此時少年又再次懇求道:“姐姐,你真的不能留下我嗎?我真的幹活從來不偷懶的!你雇我當夥計不虧的!”
“不是姐姐不想幫你,隻是我目前夥計足夠了。這樣吧,”夏寶珠看著少年單純的臉道,“你那一半傭金有多少?我看看你能做點什麽生意?”
想著之前少年說的任務最多三到五兩銀子,夏寶珠考慮著他可以去鎮外過路的地方支個小攤賣茶水和吃食,小攤子一般需要一兩本金,到時候三文錢一壺茶、十幾文一盤小菜,過路人那麽多,很快就能賺回來。
沒想到少年是個實誠孩子,他掏出了一沉甸甸的荷包,露出了裏麵白花花的碎銀,欲往夏寶珠手上倒:“算上定金,我有十五兩銀子,姐姐你看我能幹點什麽?”
一聽這話,夏寶珠眼睛都瞪大了,她趕緊捂住少年的荷包並重新束好,將少年從台階上拉了起來躲進了店鋪旁邊的小巷。現在是近中午時刻,街上行人不多,沒人注意到少年剛剛那堪稱露財的行為。
見沒人在意這裏,夏寶珠隱隱鬆了口氣,她伸出食指戳了下少年的額頭後才小聲訓叱:“你幹什麽啊?生怕賊人不知道你有錢啊?還直接往我手上放,能不能有點戒心啊?”
“可姐姐又不是壞人……”少年捂住額頭被戳的地方,臉紅紅的,有些不好意思道。
忽然,夏寶珠想到了什麽,她後撤兩小步,在掃視了兩遍少年後露出了一個十分滿意的笑容。
少年被她的行為和眼神嚇到了,磕磕巴巴地問:“姐姐、你、你怎麽突然這麽看著我啊?”
“姐姐隻是突然想到,自己剛好缺十三兩銀子。你叫青柳是吧?青柳,不如你入夥、和我一起開客棧吧?”夏寶珠雙眼放光,幾番接觸下來她已經確定,這少年剛入江湖不久,是個沒什麽心眼的人。而自己剛好缺十三兩銀子就能盤下那家茶館,加上他又是個有點功夫在身的護衛,怎麽看,拉他入夥都是筆不虧的買賣啊!
可青柳此時卻有些猶豫起來,他將荷包捧在胸前:“姐姐,要不你還是雇我吧。小本生意我可能還能試試,這合夥……我什麽都不會,不太敢……”
到手的鴨子可不能飛了!夏寶珠想到今天就是她盤下茶館的最後機會,她決心盡快將少年拿下。
於是她一步上前,逼近少年後,一把將他的雙手捧住,青柳本就紅著的臉現如今更是快要燒起來了。夏寶珠還把聲音放得格外溫柔:“青柳,你信姐姐,等客棧開起來了,姐姐給你分紅!若是賠了,姐姐還你本金!保證不讓你吃虧!”
兩人現在的距離格外近,青柳雖比夏寶珠年紀小三歲,但他身高卻比夏寶珠高出一個頭。他此刻正和夏寶珠四目相對,還能清晰的感受到夏寶珠溫熱的呼吸落在自己胸口處,這還是他第一次跟師姐們以外的女子離的這麽近,他甚至還能聞到夏寶珠身上淡淡的皂角香和發間的桂花香。這讓他不僅緊張,還有點頭暈目眩。
於是迷迷糊糊間,他就點頭了:“那、那好吧,我信姐姐,我入夥。”
【06】、講價風波
真是瞌睡來了就有人遞枕頭!老天爺都幫我啊!領著青柳回家取錢的路上,夏寶珠這樣想著。
她心裏美滋滋,等開了客棧,對麵肉鋪本就是她家的,光這就能省一大筆菜錢;近些年蜀地產的茶葉、藥材和香料都深受歡迎,往來商人也逐年多了起來,那就不愁客源啊!一想到這些,夏寶珠看向青柳的眼神又多了幾分柔和。
青柳被她屢屢投來的視線盯得都不好意思了,有些害羞的捏了捏衣角:“姐姐,你別老這麽看我啊。”
“姐姐隻是高興,青柳你簡直就是老天爺派來幫我的福星!”想到資金問題解決,夏寶珠說話都忍不住笑意。
“那姐姐一開始拒絕我還拒絕的那麽幹脆……”青柳的語氣有點委屈,但眼神裏卻藏了些小小的驕傲,嘴角也微微上揚,顯然對夏寶珠剛剛誇的那句感到開心。
夏寶珠看出他的小心思,趕緊順著說:“哎呀,姐姐確實雇不起太多的人。再說了,我們青柳大人有大量,肯定不會跟我計較那麽多的嘛!是不是?”
語畢,隻見青柳終於是繃不住,靦腆的笑了起來。果然呐,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夏寶珠也被他這喜怒哀樂都寫臉上的性格逗笑了。兩人就這麽十分和諧的走到了夏寶珠家所在的街道位置。
院子裏正傳來一些小孩讀書的聲音,那是夏寶珠的哥哥在幫附近鄰居照看小孩。四五個看起來才三四歲的孩子一人一個小板凳圍在夏文安的輪椅邊,搖頭晃腦的讀著三字經。夏文安腿上還擱著好幾件衣服,他縫補的同時還不忘糾正小孩們背錯的地方。
青柳跟在夏寶珠身後,一進門就看到了這溫馨的一幕,他麵露羨慕神色:“姐姐家還教讀書啊?”
“我大哥閑不下來,反正幫忙看小孩,教認字也是順手的事。”夏寶珠領著青柳到夏文安跟前打招呼:“哥,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青柳,我們客棧的合夥人。下午我就跟他一塊兒去談價格了。”
聽到夏寶珠介紹自己,青柳也趕緊拱手行禮:“見過夏先生。”
“我算哪門子的先生。你既是大妹妹的合夥人,就不要見外了,和她一樣稱我聲大哥即可。”夏文安第一眼隻覺得這少年看起來涉世不深的樣子,真的會做生意嗎?但他又想著自家妹妹向來看人很準,也就不疑有他,很快便接受了青柳這個合夥人的存在。
“你先坐,我拿了錢就來。”夏寶珠隨手給青柳拎了個凳子放在夏文安的旁邊,自己就進屋取錢去了。青柳坐在凳子上,過了中秋的太陽沒有夏日裏那麽毒辣了。微風拂麵,小孩們的朗朗書聲叫他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
見他眯起眼睛犯困,夏文安主動搭話道:“敢問青柳兄弟可是蜀中人?”
“您怎麽知道的?”青柳一下就坐直了腰,他睜大了眼睛,瞌睡全無。明明自己的口音有認真改過的啊,平常說話也很注意的啊!他這樣想到。
“你左手袖口上那片柳葉是蜀繡,我們這兒不常見,”夏文安解釋道,“我之前見過兩次,覺得這種繡法有趣又漂亮,便記住了。”
青柳翻過手腕,看到了那枚藍綠相間的柳葉,這才記起這件衣服的袖口確實在之前任務中不小心被割破了,當時是他一同行師姐幫他補好的。隻是過去有段時間,他已經忘記這事了。記起這事的同時,他也由衷地佩服夏文安的觀察力:“夏大哥真是洞察力驚人,青柳佩服。”
這時拿了錢的夏寶珠也出來了,隻聽到半句話的她好奇的問道:“佩服什麽?”
“是在佩服夏大哥眼力好,一下就看出來我是蜀中人。”青柳趕緊站了起來,一雙眼睛亮晶晶地望著夏寶珠。
“我大哥可不止眼力好這一個優點,”夏寶珠嘴角噙笑,“以後熟悉了,有的是你佩服的時候。”
夏文安被自家妹妹的發言無奈到了,他輕聲歎氣,略帶指責:“哪有你這麽吹自家人的?說出去也不拍別人笑話。青柳你別聽她的,我這妹妹說話誇張慣了。”
“我哪有誇張,大哥就是很厲害麽。點心廚房裏還有兩盒別忘了,得趕緊吃掉,”夏寶珠順手拿起放在磨盤上的食盒裏兩塊點心,“走啦啊哥。”說罷便輕輕拽了下青柳的衣擺,青柳匆匆又行了個禮,亦步亦趨跟在夏寶珠後麵出了門。
去茶館的路上,青柳東望望西看看,因是中秋,昨晚街上辦過一場小燈會,現在還有不少飾物未曾取下。見他一副對什麽都好奇的模樣,夏寶珠隻覺得他少年心性還怪可愛的,不由自主的輕笑出了聲。
正被一掛在樹上、破損了的兔子燈殘骸引去注意力的青柳,聽到了夏寶珠的笑聲,有些不好意思的加快了幾步,走到夏寶珠身邊:“姐姐你笑什麽……”
“笑你雖是個有功夫在身上的護衛,卻還是個半大孩子,”夏寶珠順手摘下了一落在青柳發間的細小飄絮,“要是我第一個弟弟還活著,也有你這麽大咯。”
青柳“啊”了一聲,臉上露出些許探究的神色,但他終究沒有多問,隻是有些局促的捏緊了衣角。
不一會兒兩人就又回到了肉鋪,今日的生意一般。夏寶珠看客人不多,夥計們也都做得不錯,便隨意交代了兩句就準備帶青柳去老街的那處茶館。
可一扭頭她便看到那茶館老板正送兩個夥計出門,她一眼就認出那是攔江鎮最大的周家當鋪的夥計,心道一聲糟了,隨即帶著青柳快步走了過去。
此時那兩個夥計剛離開,茶館老板看起來心情十分不錯。夏寶珠都走到他身邊了他也沒注意到。“茶老板,怎麽今兒個當鋪就上門了?”夏寶珠笑盈盈地問。
“喲,是夏娘子啊。來,進來說話。”茶館老板撩起門簾做了個“請”的手勢。
這家茶館是個兩層小樓,還有個後院,地方不算小,櫃台上茶的種類也不少,但就這麽個看起來不錯的地方,大白天卻沒什麽客人,和外麵喧鬧的街道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茶館老板引著兩人坐下後又給他們斟茶,隨後才緩緩坐在了兩人對麵:“這不是明天他們就要來收地契了,先上門談談價格嘛。”
“茶老板,您不是說當鋪正式上門前,我隻要出得起三百兩就把店給我的嗎?”夏寶珠拿出那盒碎銀放在桌中央,嘴角保持著一個禮貌的笑容,但眼神卻有些發冷。
茶館老板則是將那盒子輕輕地推了回去,臉上的皺紋因為他諂媚誇張的笑容而變得更多了,如同一層層菌菇下的褶皺堆積:“哎呀,夏娘子您要是早個兩天來這事就成了。隻是,這周家當鋪都上門了……”
“你我都是熟人了,還是直說吧,”夏寶珠不動聲色地問,“他們給的價是多少?”
“夏娘子直爽,那我就直說了,他們願出350兩。”茶館老板又給夏寶珠的杯裏添滿了新的茶水,他看著夏寶珠,眼裏的笑意更濃了。
“就為這五十兩,茶老板您就要毀了同我之前的約定?”夏寶珠舉起茶杯抿了一口,此時的她心裏已經生出些不快來,但為了拿下這裏,她還不能翻臉,於是壓下脾氣繼續保持著禮貌性的笑容。
茶館老板也維持著表麵平和:“夏娘子說笑了,我們那就是隨口一說,算不得什麽約定。”
兩人之間的氛圍不算好,青柳不由自主地也皺緊了眉頭,他本想幫夏寶珠說點什麽,可卻完全不知道要怎麽插進來開口。
就在這時,夏寶珠忽然笑了兩聲,清脆的嗓音引得青柳側目,隻見夏寶珠揚起眉頭,又一副勢在必得的樣子道:“既然茶老板隻覺得自己的安危隻值五十兩銀子,那我也不好多說什麽。青柳兄弟,我看我們還是回吧。”
一聽這話,茶館老板和青柳都呆住了。青柳剛想問夏寶珠是什麽意思,就聽到茶館老板先他一步問出了疑惑:“夏娘子且慢,你這話怎麽說?”
夏寶珠眼神輕輕瞥向了青柳,示意茶館老板也看向了青柳。青柳完全不知所措,但還是保持著鎮定的坐姿。這時夏寶珠身體前傾,衝茶館老板勾了勾手指。茶館老板也趕緊附耳過來。
隻聽夏寶珠壓低了聲音,十分神秘地說:“這位青柳兄弟,是蜀中來的。”說罷還微微點頭,一副“你該明白我的意思了吧”的眼神。
茶館老板一怔,隨即小聲應道:“莫不是……唐門中人?”
端著杯子、嘴裏還有一口茶水的青柳當場頓住,他略帶驚訝的看了看茶館老板,又很是疑惑的瞅向夏寶珠,隻見對方一副肯定的神情,他定了定神,將茶水咽下後說道:“老板你還知道唐門?”
“少俠這便是說笑了,在我們攔江鎮,‘蜀中唐門’那可是聲名顯赫的啊!”老板趕緊衝青柳拱手行禮。隨即又立馬看向夏寶珠,低聲問道:“夏娘子說得可是真的?”
“騙你做甚?”夏寶珠神態自若,“攔江鎮這兒你也是知道的,進出蜀地的必經之地。我們這裏又是主街之一,那唐門看上這塊地方不是很正常嗎?”
“哦,我明白了。”茶館老板咽下一口唾沫,他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愁容。他看了看青柳,又看了看夏寶珠,他雖信了七八分,但還是有所懷疑。於是他將關注力放在了青柳身上,試探道:“敢問少俠真是唐門中人?”
青柳看了眼夏寶珠,對方也正看著自己。兩人的眼神盯得他不自在,隻好垂下眼眸,點了點頭:“是,在下唐青柳,蜀中唐門人氏。”
嗯!孺子可教!夏寶珠對青柳的配合格外滿意,剛剛她還很是擔心,青柳這麽個單純少年要是看不懂她的意思該怎麽辦?然而結果非常好,這孩子單純是單純了點,但是聰明又反應快,不錯不錯。
茶館老板又道:“那敢問少俠,可有什麽證明之物?”
夏寶珠剛想說證明之物不能隨便示人,就看到青柳抽出一隻筷子擲了出去。那根筷子如同一根鋼針釘進了櫃台桌子,剛好全部沒了進去,從外麵隻能看到筷子尾部留下的那個圓形。青柳見茶館老板瞪大了眼睛,問道:“可以證明了嗎?”
“自然自然!”茶館老板瞬間出了一頭汗,連連點頭,他緊張不已地衝夏寶珠點頭:“這、這這、少俠果然厲害!隻是夏娘子,茲事體大,可容我回去跟娘子商量一番?明日一早必給二位答複如何?”
麵對茶館老板的反應,夏寶珠很是滿意,她眨了眨眼睛,笑道:“那我便等你的好消息了。”
【07】、夜竊賬本
剛一回到自家店,夏寶珠就笑了起來,她拍拍青柳的雙肩,十分開心道:“你小子可以啊!不僅知道配合我圓謊,功夫還挺厲害的呀!怪不得年紀輕輕就能獨自出護衛任務,真有好本事在身上啊!”
青柳則是一愣,隨後耳朵有些發紅,小聲道:“姐姐是怎麽突然、說我是唐門的啊?”
“剛剛出門前,大哥不是猜出你是蜀中人嗎?在我們這兒蜀中唐門是三歲小孩都聽過的程度,我就想拿你先嚇住他。”夏寶珠隻覺得自己是撿到寶了,這少年剛剛又證明了自己功夫相當不錯,那將來開了客棧守店的人就不用找了啊。
“既然嚇住他了,那應該就能拿下對麵了吧?”
少年這天真的問話引得夏寶珠嬌笑連連:“你啊,嫩!”
見青柳一副茫然的模樣,夏寶珠仔細解釋道:“你才來,不知道那茶老板是個賭徒,他是欠了賭債才要出掉這個茶館還錢的。你知道賭徒最喜歡搏一把吧?他說和家裏商量,無非就是想再拖一拖,明天一大早他肯定會想辦法拖到當鋪的人來,跟我兩對峙,到時候他再價高者得。就算你真是唐門,那也變成了唐門和當鋪之間的問題了,和他沒關係啊。”
“這……那我們怎麽辦啊?”青柳看起來有些慌亂。
“這還得靠你,”夏寶珠笑著道,“你功夫好,辛苦你今兒晚上去趟他家,給他的賬本偷出來。”
青柳卻顯得十分猶豫:“可是,姐姐,這不是偷雞摸狗嗎?”
“你還想不想掙完錢了趕緊回師門了?”夏寶珠繼續攻心青柳,“那句話怎麽說來著?‘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青柳,我們明天能不能成事,就靠你了!”
當晚入夜梆子剛響三聲,青柳就帶著一大堆賬本躍進了夏寶珠家的院子。此時夏寶珠和大哥夏文安都點著燈在房間裏等他,一進門青柳就拉下了蒙麵將賬本遞給了兩人。因為運動此時他的臉顯得有些潮紅,但他沒怎麽喘氣:“姐姐,夏大哥,我識字不多,你們看看是這些嗎?”
夏文安拿起其中一賬本翻了兩頁後回道:“正是,青柳兄弟辛苦了。”
“青柳你餓了吧?這有些點心你先吃。”夏寶珠趕緊給青柳遞過去一塊毛巾擦臉,又將食盒推了過去。見青柳坐定,夏寶珠這才坐到了夏文安身邊,同他一起翻起賬本。
兄妹倆人手一個算盤打得飛起,青柳在吃了兩塊糕點後則開始了犯困。就在他撐著腦袋快要睡著的時候,夏文安的一句“找到了”直接喚醒了他。
他雙眼迷蒙:“啊?找到什麽了?”
隻見夏文安在一張紙上寫出好些數字:“你看他的存貨,少得可憐。可是這一年賣出去的茶葉卻將近存貨的百倍還多,十有八九是為了降低毛利率來避免交稅;還有這本上的記錄,成本未免也太高了,根本賺不了錢,長虧不倒,肯定有大問題。”
緊接著他撥弄算盤,隨即倒抽一口冷氣:“保守估計就這兩年,他起碼逃了五百兩的稅。”
聽到這個價錢的夏寶珠捂住胸口:“奸商!奸商啊!”
夏文安道:“如此,他這把柄落在我們手上,就是不想把店出給我們也得出了。對了,寶珠,你沒少交稅吧?”
“我要是像他這樣早發財了!”夏寶珠撇下了嘴角,她拍了拍那摞賬本,語氣委屈中又帶了點無語的好笑:“你說就他這樣,居然還賭債累累!外公那話說得真對,賺錢還是得走正道,賭場這種地方就是進不得。”
青柳看著夏寶珠兄妹兩手裏的賬本恍然大悟:“哦!所以你們準備以此為要挾,逼他把店隻能給咱們?”
“……這話聽著怎麽感覺我們不是好人呢?”夏寶珠啞然失笑。
“也不算要挾吧,畢竟我們會給錢,跟一文不花、巧取豪奪的那些人還是不同的。”夏文安也被青柳的話逗笑了。
見狀青柳也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
這一晚就這麽在三人的盤算中過去了一半。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夏寶珠就爬了起來。將近兩晚沒睡好的她卻十分精神,畢竟夢中情店今天就要到手了,這讓她跟打了雞血似的興奮。
青柳昨晚是在夏文安的房間裏打的地鋪,他也沒怎麽睡好,一聽到院子裏夏寶珠的動靜,便也迅速的爬了起來。
他在院子裏用井水匆匆洗漱時,夏寶珠正在廚房裏做早飯。就在這時,院裏最右邊廂房門打開了,走出一睡眼惺忪的七歲男孩。他在看到青柳的時候發出了一聲驚慌的聲音:“你是誰啊?”
正在洗臉的青柳也愣在了原地,和小男孩同時發出了疑問:“你是誰啊?”
“這是我家!你問我是誰?”男孩十分警惕的後退到房間門口,拿起一根小小的柴火棍,臉上寫滿了對青柳這個陌生人的不信任。
就在這時夏寶珠端了兩碗麵從廚房出來,將麵條放在石磨上後才注意到小男孩。她也一愣,隨後發出了疑問:“夏文寧,你拿根柴火站那兒幹嘛呢?”
名叫夏文寧的小男孩還是十分緊張:“大姐!這人誰啊?”
“哦!他叫青柳,是我的合夥人,”夏寶珠搞清楚了情況,“把柴火放好,青柳哥哥不是壞人。”
男孩將信將疑的放回柴火,隨後才走到院子裏慢慢接近青柳。在保持著懷疑的眼神多看了兩眼青柳後,他迅速地跑到了夏寶珠的身後,男孩的聲音十分軟糯:“大姐,我這兩天都沒怎麽見到你,你在忙什麽啊?”
“這不是想著和這位青柳哥哥想辦法盤下那家茶館嗎?來,擦擦臉,”夏寶珠放下手裏的麵碗拿起毛巾給夏文寧抹了把臉,“最近讀書乖不乖?沒在私塾闖禍吧?”
“怎麽會呢!”夏文寧仰著臉任憑夏寶珠揉搓,“我可乖了,倒是承樂,她被先生打了手板了。”
夏寶珠失笑:“小妹又挨手板了?”
“可不是嘛!誰讓她趁先生午睡時用墨水給先生畫胡子的?”夏文寧的話叫一旁正在吃麵的青柳笑得被嗆到了,他看著這個還不熟悉的青年有些不快:“我小妹挨手板,你笑什麽?”
“沒、咳咳,沒什麽,”青柳順氣後笑著看向夏寶珠,“姐姐,你家弟妹真的太可愛了。”
“你叫誰姐姐呢!這是我大姐!”夏文寧抱著夏寶珠的腰,瞪了青柳一眼,然而這奶呼呼的眼神並沒有嚇到任何人,反倒叫青柳更憋不住笑了。可又怕真給小孩逗急了,於是青柳端著麵側過身去偷摸笑了起來。
夏寶珠也無奈的笑了,她輕輕點了下夏文寧的額頭:“沒禮貌,要叫青柳哥哥。好啦,你趕緊去洗漱,我一會兒就出門了,和小妹都好好上學,不然等我回來不給你們帶好吃的了,聽清了沒?”
夏文寧不住的點頭,隨後又想起了什麽:“對了大姐,這兩天二姐哭了好幾次,都哭到心痛了,你要是得了空帶她去看看郎中吧?”
“怎麽回事?誰欺負她了是不是!”夏寶珠剛端起麵碗準備吃一口,一聽這話眉頭直接緊皺了起來,瞬間放下了筷子。
“我也不清楚,她說什麽‘江家欺人太甚’之類的。大姐,江家是不是就是你未來的夫家?”夏文寧好奇的問道。
這一問卻夏寶珠卻不知道要怎麽作答了。她猜出來自己二妹妹怕是已經從大哥那裏知道了江家退婚的事,所以才被氣到不行。
思索了一會兒,夏寶珠還是決定實話實說:“文寧,江家已經跟我們沒有關係了,也不是大姐的夫家。你同承愉講,叫她別生氣了,若她胸口要是一直不舒服就告訴我,大姐明天帶她去看看大夫。”
夏文寧很懂事的點了點頭:“嗯!我都記住了。”
【08】、無事客棧
吃過早飯,夏寶珠收了碗筷就領著青柳趕去茶館。一出院門,青柳就忙不迭的向夏寶珠發出了問題:“姐姐,你那天去江家,是退婚來著?”
“是啊,就很可惜,要是拿回來的信物能多值點錢就好了。”夏寶珠也不藏著掖著,隻快步向目的地走去。
這話讓青柳心裏生出些自己也不知道哪來的高興,他緊跟在夏寶珠身邊,又問道:“對了姐姐,我有個問題昨天就想問你了。”
“什麽問題?”
“夏大哥叫夏文安,剛剛你那個小弟叫夏文寧。嗯,我如果沒聽錯的話,你還有兩個妹妹,叫承愉和承樂,”青柳十分認真的問道,“為什麽姐姐你卻叫夏寶珠呢?”
“噗嗤,這個啊,還不是我那外公,”夏寶珠似是想起了什麽事笑了起來,“我大名其實叫夏承業,寶珠是外公給起的小名。我十一歲就跟著外公照看肉鋪了,他總是叫我‘寶珠、寶珠’,挺順口的,所以就這麽叫開了。”
這個緣由倒叫青柳生出點感慨來:“姐姐十一歲就開始殺豬了?好辛苦啊。”
“那沒辦法,要賺錢啊!對了,”眼看快到茶館門口夏寶珠連忙叮囑,“一會兒你講話少一點,這樣顯得比較嚴肅。記得看我眼神,隨時準備遞賬本給我。”
“嗯嗯!”青柳拍了拍放在胸口的那個小賬本,十分認真的點了點頭。
兩人才剛到茶館門口,就撞上了正開門的茶館老板,他沒想到夏寶珠兩人來得這麽早,顯然是嚇了一跳,隨後立馬又鎮定下來,微微弓著腰,擺出昨天那諂媚的笑來:“夏娘子,唐少俠,這麽早就來了?”說著他還向路的另一邊張望,似是在等什麽人。
“是呀,鑒於之前的事,今天我這不是早早過來,想把事給辦了嗎?”夏寶珠直接戳穿了對方的意圖,“您別是還約了當鋪的人,想早點出手了就跑,留我們和當鋪去爭吧?”
“夏娘子說笑了,”茶館老板幹笑了兩聲,“隻是賤內說,那畢竟是五十兩銀子……若是夏娘子和少俠能多給點,我這立馬就能把地契給您……”
“五十兩銀子沒有,但你若是不同意,坐牢子的機會倒有的是。”夏寶珠還沒給青柳遞眼神,對方就迅速拿出了賬本放在了夏寶珠的手上。
夏寶珠微微一笑,慢條斯理翻開了一頁:“您這家店,躲了不少稅啊。聽說新來的知縣是個有些嚴苛的清官,你說我若是將這賬本交過去……”
“你!你這是偷竊!”茶館老板一下子就繃不住了,臉色變得格外難看,但還是強撐著說道。
夏寶珠隻不緊不慢合上賬本,看著茶館老板嫣然一笑:“不瞞你說,昨兒晚上這位唐門少俠可是可以取你項上人頭的,要不是我從中斡旋,你以為他拿到的就隻有賬本了嗎?至於偷竊什麽的我隨你說去,反正鬧上衙門了,我就說是我發現你逃稅,苦於沒有證據所以才出此下策。你看到時候知縣是抓你還是抓我。”
眼見茶館老板無言以對,夏寶珠乘勝追擊:“茶老板,我知道你欠了賭場一百多兩銀子,趁火打劫的事,街裏街坊的我也做不出來。這裏是我們之前說的三百兩,就看你是要這三百兩,還是為了多拿當鋪五十兩去坐牢了。”
一旁的青柳也十分配合的繃住表情,手裏拈著一枚柳葉形狀的銀白飛鏢玩弄,時不時的瞥兩眼茶館老板。
就這樣,在兩人的壓力下,茶館老板交出了地契。
拿到地契、兩人出門的瞬間,夏寶珠就喜上眉梢,就連走路都快飄起來了。青柳也格外開心,他拿過地契看了又看,摸了又摸,似乎比夏寶珠還興奮。“太好了!終於拿下了!”
看了一會兒,意識到自己還在大街上的青柳,立馬重新將地契疊好後、小心翼翼放回了夏寶珠的荷包裏,他嘴角已經笑到扯都扯不下來的地步了:“姐姐,我們客棧能開起來了!”
“你怎麽比我還高興啊?”夏寶珠被他這興奮到停不下來的樣子逗笑了,“現在隻是拿了地契,開客棧還得要招夥計呢!對了,你走南闖北見得多,有沒有認識的好廚子之類的?”
說到這裏夏寶珠隱隱有些憂心起來:“攔江鎮這兒雖說也能招到廚子,但拿手的、特色的都是那老幾樣,若是有外來的好廚子,咱家能做不一樣的菜,肯定生意就更好了。”
“這事好說,”青柳一拍胸脯,“我有個跟我年紀相仿的師侄,他雖然功夫一般但做菜一流!我這就寫信請他過來!”
“好,那招人這事就交給你了,”夏寶珠此時已經完全信任了青柳,“還有!談工錢的時候記得多聊聊,我也不是很富裕,若是價格太高,我可真就雇不起了。”
“姐姐放心,我一定把事辦妥帖的!”
因著肉鋪還有活,夏寶珠便拿了她在店裏存著的一錢銀子給了青柳:“你去買點好酒好菜,再去趟近江邊的外街,那有家姓陳的賣果脯,你撿些甜的買……對,柑橘可多買些。”
說完她又怕錢不夠,又拿出一小吊錢給青柳,拍了拍青柳的手背補充道:“買好了先送回我家,晚上我們一起吃個慶功宴。”
“嗯嗯!我都記下了!那我們晚上見了姐姐。”青柳拿了錢便很快消失在了大街上。
黃昏時分,店鋪的夥計都先回家了,夏寶珠在醃製好最後半扇豬後,才拎著一小塊五花肉離開了店鋪。在距離家門口還有十幾米遠的時候她就已經聞到了飯菜的香味了。此時夕陽西下,太陽的餘暉鋪滿了整個街道,不少下學堂和從地裏回來的放牛小孩都忙著各回各家;有些同行的小孩子們嬉笑打鬧著,時不時踢起一兩塊小石子;一老人家坐在院門口納鞋底,腳邊還窩著隻橘白色老貓正享受著白日裏最後一絲太陽的溫暖。
夏寶珠最愛他們街道這平靜的日常,連帶著腳步也不自主的放慢了。這時,自家院門剛好打開,夏文寧一探頭就看到了她,小男孩喜笑顏開,一下就喊了起來:“大姐回來啦!”
與此同時,夏文寧背後也探出一個腦袋,是個和他一般大、模樣九分相似的小女孩。見到夏寶珠,她一下就蹦了出來抱住了夏寶珠的腰,撒嬌地蹭了蹭腦袋:“大姐!這兩天都沒見過你!你忙什麽呢?”
“大姐忙著想辦法多掙錢呢,”夏寶珠牽起小女孩的手進了院子,“對了承樂,我聽文寧說你又挨先生手板了?能耐了啊!敢往先生臉上畫胡子了?”
“……我、我……好你個夏文寧!你告我黑狀,”夏承樂狠狠瞪了一眼還在一旁幸災樂禍的夏文寧,“大姐,你聽我解釋,我就隻畫了兩筆!”
夏寶珠將那一小塊醃製的五花肉掛好的同時都要聽笑了,她打了點井水洗手,笑道:“隻畫了兩筆?你還想畫多少啊?”
夏承樂咬住下嘴唇,背著小手,右腳不自然的在地上畫圈:“那,也不能全怪我!是夏文寧出的主意!我就是執行者罷了。對了!先生也打了他手板!”說完她還揚起了倔強的小臉有些委屈的看著夏寶珠。
一旁偷笑的夏文寧此時瞬間變了臉色:“夏承樂!你出賣我!”
“是你先告我狀的!”
兩小隻你一句我一句吵得不亦樂乎。夏寶珠隻好站在中間兩頭勸,結果勸好了一個另一個又告新狀,吵得夏寶珠都有點頭疼了。這時,從雜物間拿了兩把椅子的夏承愉走了過來,她一來,兩小隻都不說話了,規規矩矩地跑過去幫忙搬凳子。
“二妹妹你幹嘛呢,搬凳子這種事你等我回來了幹啊!”夏寶珠連忙上前。
夏承愉隻看了她一眼,便對兩小隻道:“你們去廚房看看大哥和青柳哥哥飯做好了沒?”
“好嘞二姐!”兩小隻如同得了赦令一般,一溜煙就跑沒影了。
此時院子裏隻剩下夏寶珠和夏承愉,夏寶珠幹笑兩聲:“那個,二妹妹你先坐,我去搬桌子,一會兒吃飯啊。”
“桌子挺重的,我跟你一起抬,”夏承愉說著就往雜物間走,“大姐,退婚的事大哥都跟我說了。”
“大哥也真是,說這些幹嘛……我聽文寧說你這兩天胸口不舒服,好些沒?要不要去看看大夫。”夏寶珠揮揮手,將雜物間的灰塵扇去了些,隨後她將幾個舊籮筐從一方小桌上取了下來,伸手去拖拽桌角。
夏承愉也進了雜物間,她抬起桌子的另外一邊,被灰塵迷了下的她隻好半眯起眼睛:“是我自己問出來的,不是大哥主動講的。大姐,是我們拖累你了。”
“胡說!就算沒有你們,他們也看不起我這個屠戶的,退婚是遲早的事,”夏寶珠趕緊說道,“你啊,身體不好還總是想這麽多。上次你生病看的那個大夫不是說過了嗎?叫你不要思慮過重。再說了,你大姐我長得也不醜吧?放心,不會嫁不出去的啊。”
姐妹兩將桌子在院子裏擺好後,夏寶珠便拿了抹布擦拭桌上的灰塵,夏承愉則是在井邊洗了把臉:“對了大姐,那個青柳小哥說他是你的新夥計,我看他人還不錯的樣子,他可有婚配?你覺得他怎麽樣?”
夏寶珠眼珠子差點瞪了出來:“二妹妹,你說什麽呢?”
“既然和江家沒了婚約,大姐你總得相看幾個吧?”夏承愉的眼睛還有些刺痛,她輕輕揉了揉,很自然的說道。
“想看什麽?”這時兩小隻推著夏文安的輪椅過來了,他身後還跟著端了兩盤菜的青柳。
夏寶珠連連擺手:“沒什麽……”
“我在問大姐,青柳哥哥可有婚配?”然而夏寶珠的話並沒有製止住自己二妹妹的快人快語,她聽見夏承愉的話,隻覺得兩眼一黑。
同樣呆住的還有青柳,他先是一愣,隨後整個人瞬間紅了起來,連說話都說不順暢了:“我、不是、那個,嗯……怎麽突然、問起這個?”
夏寶珠趕緊接過他手中的菜放在桌上,隨後就要推他進廚房躲開夏承愉,結果她這個二妹妹又爆出了下一句:“你覺得我大姐怎麽樣?”
好好好,現在變紅的人成功從一個變成了倆。夏寶珠低著頭把青柳往廚房裏推,她趕緊解釋:“哈哈、我這個二妹妹是全家最操心我的人。那個你別介意,她還小,很多話都是亂說的,你……”
“我沒有婚配。”青柳突然小聲的回答道。他這一句倒是給夏寶珠弄懵了。此時兩人已經進了廚房,沒有外界幹擾,夏寶珠聽得很清楚,她有些訝異的看向青柳,此時這個少年隻紅著臉不說話了。
“那個,先吃飯,我們先吃飯,”夏寶珠有些慌亂的端起最後一盤菜,“對了對了,我們一會兒想想客棧名字吧?我大哥和二妹妹的字寫得都很好,到時候叫他們題字如何?”
“我都聽姐姐的。”青柳臉上的紅暈還沒消下去,可眼睛卻十分明亮,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別過頭,又重複了一句:“我都聽姐姐的,姐姐定就好。”
老話說,十五的月亮十六圓。這都已經十七了,晴空中的月亮依舊十分渾圓。夏寶珠看著一家圍坐在桌邊,心裏隻覺得很是圓滿。她喝了點酒,有些興奮的提議道:“今天我們就全當是過了個晚中秋。記得爹還在的時候總是喜歡來行酒令,我們今天換種玩法,這不我們的客棧不日將開嗎?大家給想個名字和對聯唄?”
“這種事哪比得過大哥和二姐啊,”夏文寧第一個反對,“尤其是大哥!他八歲那年寫的文章至今都還被我們先生拿來當範文呢!”
夏承樂也跟著雙胞胎哥哥一起反對:“是呀是呀,二姐姐作詩也是隨口就來的,我們怎麽比得過?”
青柳卻不同意雙胞胎的說法:“那可不一定是這樣,我大師哥以前講過的,有些東西越通俗越好記才合適。店名要是起得太難了,客人都記不住的。”
“青柳兄弟說得對,”夏文安十分同意這番話,“那我先來一個,嗯,今兒月色好,不如就叫月圓客棧如何?說起來也占了個花好月圓人長久的好寓意。”
“我看還可以更直接點,肉鋪是夏記肉鋪,客棧那就夏記酒家嘛!好認好記!”夏文寧提議道。
“不好不好,這也太直接了吧,”夏承樂眼珠子一轉,“昨兒個先生才教了我們‘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這兩句,不如叫海內天涯?希望全天下的人都來住我們客棧!”
“這倒是個好願望,”夏文安給自己小妹又拈了塊魚,“別光說話,吃點東西啊。”
夏寶珠見夏承愉一直沒說話,便問道:“二妹妹有什麽想法嗎?”
“想了好幾個,都覺得不合適。隻兩個覺得尚可的,”夏承愉給夏寶珠斟了點茶水解酒,“望江棧或者無事客棧,如何?”
“我們這兒是攔江鎮,叫望江棧我能理解。‘無事’二字怎麽說?”不止夏寶珠疑惑,就連其他人也不知夏承愉的意思,紛紛投來了好奇的眼神。
夏承愉端起一杯茶,緩緩而言:“平安無事,安然無事,無事無事。我啊,隻希望大姐的客棧安定,不要有什麽波瀾才好。畢竟我們這兒是出入蜀地的主要路徑,近些年往來商客劇增,開客棧難免魚龍混雜,無事便是上上簽了。”
這話說的在場的人都有些讚同,夏寶珠一錘定音:“那就無事客棧了。現在想想門口的對聯,說得好的我獎勵三十文!”
“這個我有一句!不過我沒讀過什麽書,別笑話我……”青柳先是十分積極的開口,隨後聲音又漸漸小了下去,眼神有些期待的看向了夏寶珠。
“你隨便說,說著玩兒嘛。”夏寶珠第一個鼓勵道。
“東南西北迎貴客,”青柳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後麵一句我就沒想好了。”
“好!我來接,”夏文安迅速補上了後一句,“江河湖海聚緣份。”
“橫批——”“無事上上簽!”夏文寧和夏承樂迅速接上的兩句讓在場所有人都笑了起來。
夏寶珠一手一個,將兩個小弟妹抱在懷裏笑得最為開心:“真是兩個小機靈鬼!”
就這樣,夏寶珠的無事客棧在攔江鎮開了起來。然而也不知是不是風水的問題,她的客棧要麽沒事,要麽就是大事。
回憶至此,夏寶珠笑著看了一眼唐青柳:“你那會兒還瞞著我不告訴我你真的是唐門的人呢!要不是過了兩天我覺得不對勁問了你,你還準備瞞著多久啊?”
唐青柳牽著她的手,不好意思的笑笑:“那這不是,一開始就說了的話,怕給姐姐嚇到了嘛……”
此時新的匾額已經掛了上去,唐藍墨第一時間點燃了旁邊的鞭炮,在一片慶祝的氛圍中,無事客棧唐門合夥版正式上線。
看著這一場景唐青柳眼睛都笑彎了:“姐姐,我有預感了,我們肯定能掙大錢!”
“我看還是別了吧,你的預感一般都不怎麽準……”夏寶珠果斷將唐青柳打入了現實。
“姐姐!你讓我再多幻想一會兒不好嗎?”
“噗嗤,好好好,想完就趕緊進門吧,一會兒該有客人來了。”
“唉,來啦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