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劍奇俠傳1

第二十四章 毒瘴除惡,蒼茫萬裏獨遊

海船在海波中搖晃前行。在這樣舒服的節奏裏,徐長卿又跟景天幾人講述他對劍術十階的心得。當然,他的精妙講授,也直到他所掌握的“禦劍”之階為止。再往上,他也隻能說個大概,講不十分真切。不過,這一番言傳,對景天來說已經太多了。

雖然看似波瀾不驚,但徐長卿悠悠的話語甚至比海妖大戰帶給景天的震撼更大!景天忽然感覺到,一扇通往另一個世界的大門正在朝自己緩緩打開。

窺見這樣的新世界,他也前所未有地熱烈期盼提升自己的力量!這樣的念頭並不是憑空產生。景天覺得,就算不是為心目中的偶像蜀山派解決難題,也要為自己和親近之人的安危著想。短短半月來,景天覺得比自己這輩子經曆的大事兒都多;而且,它們每一件都是如此的凶險!他遭遇了霹靂堂凶殘的妖魔,遭遇了邪劍仙對蓬萊的血腥屠殺,更剛剛遇上深海妖魔莫名其妙的可怕襲擊。這些親身經曆,和以往聽評書看誌怪故事的感覺完全不一樣。在這些慘烈戰鬥中,他親眼目睹,那些人遇上比自己強大太多的敵人,隻是稍微被碰著,便是一個字:“死”!

景天當然不想死。作為永安當一名訓練有素的夥計,他還有著遠大的理想。他想在有生之年,開一家渝州地區最大的當鋪!為了這個宏願,景天這一刻認真地警告自己:必須勤習蜀山心法,必須領悟飛蓬劍意,保證在屬於自己的鋪子開張前不死!

這一晚,徐長卿也表達了對海妖的憂慮。他跟紫萱鄭重地討論,想弄明白這些海妖的來龍去脈。經過一番討論,他們覺得最應該擔憂的,反而不是後來雙方交戰的生死相搏。很少歎息的徐長卿,這時卻忍不住歎了一聲:

“唉,看來人麵海妖最初**小天的,真是那靈魂法術。”

“靈魂法術?”景天和唐雪見聽了都感覺一頭霧水。

“對!也許你們以為,世間法術不外乎‘金木水火土’五行,或是‘水火土風雷’五靈,然後雜糅陰陽四象,變化出千變萬化的法技。隻是,你們不知,在這五行五靈之外,還有一種十分特殊的法術,便是靈魂法術。和五行五靈驅動天地中的力量不同,這靈魂法術依托於億萬生靈的存在,能夠直接攻擊生靈的精魂神思。並且,這靈魂法術的可怕之處不僅在於它防不勝防,還在於,什麽生靈的智慧最高,他所受靈魂法術的傷害便可能越大,你可以想象這靈魂法術有多奇詭霸道。”

“呀!這麽厲害啊!”唐雪見掩口驚呼。不過,她又想了想,便有些疑惑,“徐大哥,你們蜀山不是天下修仙教派的宗祖嗎?怎麽沒聽說你們有靈魂法術?”

“唐姑娘,不瞞你說,這個問題我以前也一度很迷惑。後來還是遇上紫萱,她略知一二,才解了我困惑。”

徐長卿說到此處,朝紫萱看了一眼。紫萱會意,輕撫著自己的辮子,告訴眼前的少年男女道:

“正因為靈魂法術太過霸道和詭譎,很早以前便被天地法則自然而然地禁絕。不過在那之前的太古之時,這靈魂法術卻並非罕見。而且,那時候所有的靈魂法術,都傳自於同一個人。”

“誰?!”景天和唐雪見異口同聲地發問。

“便是位列始祖三皇的神農大神!”

“當然這些都是往事。你們徐大哥憂心的是,現今之世像這樣的靈魂法術早已銷聲匿跡,怎麽今天突然又出現在這些海妖身上?唉……”嬌花一般的苗女歎了口氣,“多事之秋,這蜀山鎮妖塔剛剛破損,深海又出現擅長蠱惑靈魂的異類妖魔,這世道恐怕要有劫難了……”

“也不必過慮!”這時卻聽徐長卿斬釘截鐵道。雖然他內心確實憂慮,但見女人這般擔憂,便又把一腔愁思都埋藏心底。隻見他神色如常,十分豪氣地說道:

“兵來將擋,水來土屯。難題一個一個解,這世上便沒有過不去的坎。說不定,有些事不用去操心,便‘不解解之’呢。”

“也是呀。”

紫萱聞言,展顏一笑,看著徐長卿如此自信的神采,沒來由便憂愁盡去。

聊透話題,眾人散去,景天也就臥眠休息。

“今天還會做夢嗎?”

思考著這個問題,景天便來到了一處夕陽西下的草原上。

“夕瑤……怎麽你也在這裏?”

恍惚間,景天發現這春草碧原上,還有一個女孩兒和自己並肩站立。扭頭一瞅,正是玉貌仙顏的神女夕瑤。

今天的夕瑤穿著一身飄逸的白裙

,裙上疏淡地繡著輕藍的雲紋和花藻,日光下看去華光隱隱。這一次景天看得格外清晰,這夕瑤身材秀美頎長,穿著這身袖帶飄飄的白裙往青青碧原上一站,正顯得格外的婀娜鮮明。

他看得出神,那夕瑤卻有些急了:

“飛蓬,你不是已經答應我了嗎?可不許反悔喔!”

“我答應過你什麽呀?”

“飛蓬,你真的不記得了嗎?”夕瑤一臉的驚奇,“今天你那個好兄弟重樓即將遠行,去那‘毒瘴泉’修行。你跟我說要來送他,我、我正好今天沒事,你便答應我一起來送別。”

“這樣啊!”

聽了夕瑤的話,景天這才恍然大悟。也恰在這時,他好像一下子記起很多事情,脫口叫道:

“是啊!我怎麽忘了,重樓那小子死活不聽勸,要去九神泉最毒的‘毒瘴泉’修行。唉,早知這樣,我便不告訴他毒瘴泉被凶獸窮奇霸占之事!……夕瑤?”

景天正說得起勁,卻突然發現麵前的少女這會兒竟悄悄地低下了頭。他開始不明就裏,不過扭頭朝四下一望,便知道了原因。原來,他和夕瑤站立之處不遠的地方,正是一條草原中蜿蜒伸展的阡陌小路。這會兒,常有各式各樣的人神獸打那邊走過,於是每當他們看見這邊,目光便忍不住在白裳女孩兒的絕世姿容上深陷。男子們的目光充滿了熱切和傾慕,女人們則充滿了比較和豔羨。

“嗬嗬……神族明珠……”

景天翻檢著“飛蓬”的記憶,找到了夕瑤的另一個稱號。正瞅著羞赧的少女傻樂,景天卻忽然想起一事。

“夕瑤,你的傷都好了?”

“是啊……飛蓬,總覺得你今天怪怪的……”

“是嘛……你還別說,剛剛還有人說我就是個怪人!”景天撓了撓頭,有些記憶開始重疊。

“不過,說起來,夕瑤你那麽重的傷,怎麽好起來的?”

“哎呀……飛蓬你也挺壞的……”夕瑤臉上紅暈更濃,嬌羞說道,“你今天故意提起這個,是要夕瑤再念一次你的好嗎?飛蓬,你放心——”

剛有些撒嬌的神女,這時卻肅容說道:

“你為我千辛萬苦奪來青津碧荻、圓丘紫柰、白水靈蛤、八天赤薤,將我即將歸於天地的魂魄挽回,如此再生之德,夕瑤至死都不會忘記!”

柔美出塵的女孩兒,當這般肅容說起一件事時,自有一股凜冽的英氣。這模樣和神情落在了景天的眼裏,正是別有一番動人的滋味。

正在出神,他忽聽得有人大聲說道:

“飛蓬、夕瑤,你們早來了?”

景天回頭一看,正是那個少年版的重樓。此刻重樓一身黑色勁裝,腰間一左一右別著炎波雙刃;肩後披著一襲大紅披風,正在原野風息中動蕩飄飛。

一見到重樓,景天的腦子好像突然靈活起來。飛蓬的記憶如海水般湧上心頭,他突然洞悉一切。

“重樓,”糅合景天的‘飛蓬’一臉肅容,朗聲說道,“此去毒瘴泉,要小心了。那窮奇乃是一方魔頭,絕非尋常凶獸。”

“自然,多謝提醒。”

雖然重樓此時已現出些凜冽風骨的端倪,對人冷頭冷麵,但聽出飛蓬話語中拳拳之意,也不勝感動。他一抱拳,雖然對麵站立兩人,他卻隻目視飛蓬一個,沉聲說道:

“重樓此去毒瘴,定重安危。臨別之際,我也有一言贈你:莫讓女子湮滅雄心,磨鈍爪牙;等我歸來,我二人再痛痛快快戰一場!”

“放心吧!”

看著重樓一本正經的樣子,景天的靈魂又占據了軀體的主動。他忍不住跨前幾步,一拳砸在重樓的肩膀上。見他一拳打來,重樓本能地想躲避,不過遲疑了一下,還是穩住未動。於是景天一拳打實在肩膀上,讓他的身軀晃了兩晃,最終還是穩住。

打了重樓一拳,景天笑道:

“去吧去吧,你也別得意太早。別以為經曆這一場修行,在武事上就能勝過我。誰不知道,現在我可是神族武力第一人!”

“哼……我是獸族。”

冷冷地扔下這一句,重樓轉身待走。可是,他忽然少見的片刻遲疑,又停住了腳步。他認真凝視景天:

“真個不要偷懶。武事須常備。上一回,你拉我去看什麽伽羅嵐花從蒼穹之崖上飄落的情景,說其中蘊含天地至理——我被騙了,你分明便是偷懶逃過一次比武。”

“嗬……”景天感覺到臉上的肌

肉有點扭曲,不用照鏡子他都知道,現在自己的臉上笑得一定很賊,“重樓兄,你不覺得那很美嗎?”

“美?平淡無奇!”重樓有點生氣,“若我說,這世上最美的,還是你照膽劍和我炎波刃重重相擊時的燦爛光華!”

“無趣的家夥。”景天有點鬱悶;他學著重樓的口氣,“若我說,這世上最美的,還是此刻我身邊的女孩兒!”

夕瑤正靜靜地聽兩人對話;景天這句突如其來的讚美讓她一愣,然後便情不自禁地笑了,兩頰還有些發燙。

“重樓,我沒騙你。”笑過之後,景天變得一本正經,“伽羅嵐花,夢想之花,萬年一開謝,隻在蒼穹之崖上生長。伽羅嵐花從萬仞高崖上飄落的樣子,確實蘊含著天地至理。我的領悟是:若我們從未向下墮落,就不知如何向上翱翔。”

“歪理邪說!”

“不過……你這句話,我似乎聽誰說過?”

重樓的樣子,突然現出幾分迷茫,而恰在這時,他本來十分真切鮮明的人物形象,竟忽的一陣模糊波動;在景天看來,就好像眼前的景物本來沉浸在一片寧靜的池塘裏,這時忽被擲入了一顆的石子。

當夢境的塘麵重歸寧靜,一切又變得“真實”,倏忽間景天和重樓都沉默了下來。

直到很多年以後,景天才醒悟過來,這一番對話,對自己和重樓有多麽重要。

“我走了。告辭!”相對無言,重樓轉身欲走。

“等等!”重新清醒的景天,忽又想起一事,“我已打探得知,那霸占毒瘴泉的窮奇,又新收服一批妖魔,正是青嫫魚人族。這些青嫫魚妖,個個人麵魚身,生性凶狠,又善蠱惑,我恐你在它們手上吃虧。喏,這個送你——”

說著話,景天一伸手,便忽然有一顆光華爍爍的青色寶珠出現在手中。這寶珠約拳頭大小,不時散發出幽幽的青色光華。寶珠的本身晶光瑩潤,色澤深邃而幽遠,若細看時,其中若有風雲繚繞,竟似另有一個世界,一眼望不到盡頭。

莫名其妙掏出這顆寶珠,更讓景天稱奇的是,這青色寶珠的周邊一直盤旋著一股強烈的旋風,以至於拿在手中時,自己沒去調弄,這寶珠便滴溜溜飛速轉個不停!

景天腦子裏還在琢磨這寶珠打哪兒來,口中卻說道:

“重樓,這顆‘青穹風神珠’,乃是我的護身法寶。我已得知,此珠善克青嫫魚妖,你且帶去,此行當順遂三分!”

這一刻,雖然景天口中慷慨陳詞,但內心中卻十分痛苦。那個真實的景天,在飛蓬靈魂的倒影中大聲疾呼:

“不要啊!!你瘋啦?!這珠子,一聽名字就是寶貝,哪怕拿到永安當被狠狠壓價也必值三千兩銀子!你這就白送給他?他、他可是隨手把寶劍當一文錢的大財主,缺你這顆還沒西瓜大的小珠子?!”

心中慘呼,景天便想努力縮回自己的手掌。可是他發現,偏偏這時他控製不了自己的行動!他現在能做的,隻剩下目不轉睛地盯著那顆寶珠,並在心中向各路神佛祈禱,禱告那重樓家教良好,不亂收他人貴重禮物。

“好!”

短短一個字,就如一聲晴天霹靂,把景天的心兒打到了穀底!

“該死的!”

在他悲痛欲絕的注視中,重樓這家夥就這麽走過來,在他眼皮子底下幹淨利索地拿走了青穹風神珠。

“……”

眼睜睜看著寶物落入他人之手,這一刻,未來的當鋪大老板隻覺得自己的心在滴血!

“混蛋!”

心痛的感覺,竟讓他傷心得想流淚。他在心中狠狠咒罵:

“這個混蛋!連個謝謝也不說一聲!”

可能感覺到他心中的痛楚,一直靜靜旁觀的夕瑤,恰到好處地倚靠過來。她悄悄地伸出一隻宛若香雪的素手,輕輕攬住他的胳膊,然後整個嬌軀都溫溫柔柔地倚靠在他身上。

“……”

也隻有“神族明珠”這一級別的安慰,才能稍稍減輕景天心頭的三分痛楚。

看著他二人如此柔情蜜意的樣子,重樓微微點了點頭,一轉身,義無反顧地往那遠方行去。

這時節,正是夕陽色冷,荒草路迷;落日餘暉下,浩蕩晚風中,那個凜烈男子孤獨遠行的背影,竟顯得有幾分的落寞。

正是:

求友存肝膽,

別君若夢浮。

不知千載後,

還有此人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