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裝病尋醫
臘月初十,莫家傳出太太白氏突然雙腿僵硬無法挪動,滿城遍地找來名醫診脈。
臘月初十二,京中有名的大夫都一一被請過去給白氏診脈,卻每一個能治好,更說不出白氏為何突然下肢無力。
臘月十三,景寧侯府暫居的禦醫沈畫因擅治療疑難雜症,被新夫人的貼身丫鬟玉簪請出了侯府,來到莫家為白氏診治。
......
進入熏著清淡水沉香的閨房,沈畫一眼就看到了立在床邊的少女。
和記憶中那夜匆匆地一麵之緣不同,因為在母親身邊侍疾,沈畫眼前的莫瑾言不再是一襲鮮紅的嫁衣,而是換成了一身素色的夾棉小襖。
滾著明藍狐毛邊兒的夾襖略顯寬大,清素的式樣,隻在袖口和裙擺繡了蘭草團花點綴,頭上隻一對鑲了碧玉的荷花簪,雙耳亦是一對碧玉雕成的蓮藕墜子,襯托著莫瑾言一張小臉愈發地清秀無骨,楚楚溫婉。
“見過沈太醫。”
看到玉簪真的將沈畫請來了,瑾言心頭一塊大石落了地,用香羅帕揉揉有些紅腫的淚眼,斜斜向其福了一禮:“本不該勞煩沈太醫,可明知道您就住在府裏,又擅長治療疑難雜症,所以厚著臉皮請了您過來,還請莫要見怪。”
聽見瑾言的聲音,沈畫覺得好像一隻黃鶯在枝頭輕聲歌唱,輕靈悅耳之極,仿佛一路上風塵仆仆的疲憊都被趕走了,隻留的一盞暖燈照亮著自己。
“醫者人心,禦醫也好,民間大夫也好,本不該區別對待病患,夫人您有需要,令堂的病又來得急,在下本該主動前來的。”
十分恭敬地說著客套話,沈畫踏步往屋裏走了幾步,一張臉也終於在屋中的燭火照耀下清晰了起來。
等對方行了禮,抬起頭,瑾言才算將沈畫的模樣看清楚了。
暗想玉容何所似,一枝春雪凍梅花!
不知為何,瑾言在看清楚沈畫容貌後,腦中竟想起了這句描述美人的詩詞。
隻因在沈畫那張清俊地過分的臉上,那眉,那眼,那鼻,那唇......即便是毫無遮掩地展露於眼前,但卻令人有種無端的模糊感。
而這樣的模糊感,則是源於他表情中所流露出的情緒,太過冷冽,仿佛是一截開在雪地裏的冰寒幽梅。
前一生,瑾言活得異常孤獨。她不怎麽攬鏡自照,但每每看著鏡中的自己,都覺得世界上不可能有第二個人能泛出那樣淡漠無依的眼神了。
可麵對沈畫,瑾言卻看得出,在他言語溫和的表情下,揣著的,卻是一顆毫無溫度的心。
“夫人,還請您稍退半步,待在下為令堂診脈。”
被矮了自己足足一個頭的小姑娘怔怔地打量,沈畫也沒有半分不適應的感覺,隻低聲提醒著,然後借由放置醫箱的動作巧妙切斷了瑾言的目光。
回過神來,瑾言下意識地退了半步,抬眼看了看門口的玉簪:“你去備茶,再吩咐廚房在竹館備一桌席,順帶請了懷古晚上一起用晚膳。”
聽見莫瑾言稱呼南華傾的庶弟為“懷古”,沈畫略蹙了蹙眉,回頭看向她,卻見得一片坦然之色,頓覺自己多心了,隻含笑向著躺在床榻上的白氏行了禮。
白氏亦略起身,頷首點頭與沈畫也打過了招呼,再聽瑾言這樣吩咐玉簪,便主動道:“沈太醫,莫宅離得侯府有一個時辰車馬,您來的不算早,若趕回去,肯定是得入了夜才能抵達,中間還會耽誤飯點,加上這天又冷,就隻有委屈您在咱們莫家住一夜了。”
沈畫本想開口說什麽,但想想若自己堅持趕回侯府肯定是大半夜了。而且在這樣的天氣趕路,馬夫和隨車的小廝會十分疲憊,也就沒拒絕:“那在下就隻有叨擾一夜了。”
見沈畫同意留下,瑾言側身與母親交換了一個眼色,然後便乖乖退到了床榻的尾部,沒有再說話。
沈畫也主動坐在床頭邊的木雕福壽海棠花的矮墩上,開始為白氏診脈。
先用一張白綾帕鋪在白氏的手上,沈畫深吸口氣,然後伸出三指輕輕搭在了腕脈上。
號脈的過程不長,但沈畫的神色卻有些起伏。
約莫一盞茶的時間之後,他才收了手,順帶取了白綾帕,然後站起身道:“依在下拙見,莫夫人您應該沒有什麽大礙,因為自您的脈象看,沉穩有力,跳動有律,至少不是血滯凝澀導致的雙腿無法行動。您可否告訴在下,您是什麽時候感覺到腳使不出勁兒的?是否帶有疼痛感?另外,除了雙腳,其餘肢體,比如肩臂或者手部,是否也偶有麻痹感?”
被沈畫這樣一問,白氏也不緊不慢地道:“是這樣的,在我小時候,曾經不慎落水,還是在這樣的數九寒天裏。雖然被家人及時救上來,除了受了點風寒,並沒有什麽大礙。但從此,到了冬天我的膝蓋就會疼。雖然疼吧,用一些大夫開的膏藥敷敷,然後注意防寒保暖,就一般沒什麽影響,該幹什麽還是幹什麽。卻不知道今年是怎麽了,瑾兒初九回門,我隻是著急去了前門迎接而已,第二天就覺得腳麻,睡一夜後,竟然直接挪動不了了!”
“若是如此,之前您看過的大夫應該可以應付有餘才對......”
沈畫說著,臉上露出疑色:“因為您的病症從表麵看,的確是風、寒、濕三氣雜至,導致的痹症。您無法行走,應該是風氣導致的行痹,隻要開一些疏風活血的藥,煎了放在木桶裏侵泡雙腳便可藥到病除,至少緩解您雙腳麻痹的症狀。可為何接連來了許多大夫,都看不好呢?”
“風寒邪濕,閉阻經脈,致使經脈不通,不通則痛......”
一旁端立的瑾言也在這時候開了口,神色略帶愁苦:“可我母親卻隻是麻木無法動作,而非疼痛,這才是讓之前那些大夫覺得難以定論的緣故。”
回望了一眼莫瑾言,沈畫露出了一抹意外之色。
言辭間,此女仿佛對醫術有所涉獵,而且還是中醫最講究的辯證思路。但眼前的莫瑾言隻是一個十三歲的小姑娘而已,有此造詣,自然讓身為禦醫的沈畫感到困惑和意外。
白氏也開口,略輕鬆地向沈畫解釋道:“我這個病年年入冬都要犯,瑾兒心疼我,所以才會涉獵一二。雖說久病成醫,但在禦醫麵前賣弄,倒是讓您見笑了。”
“不,令愛說的對,而且說到點子上了。”沈畫仿佛有所悟,朗聲道:“即然您不痛,那就應該不是風痹之症。冒昧地問一句,莫夫人您可是在令愛回門的酒席上飲酒了?”
隨即也露出一抹恍然大悟的表情,白氏抬手撫了撫額,歎氣道:“那日高興,自然多喝了兩杯,哎呀,我的毛病的確不能飲酒,以往從來也不曾沾過一滴,所以久而久之,倒是忘了禁忌。若非沈太醫您提醒,倒叫我忘了這一茬!”
“這就對了。可能是您迎接令愛時受了寒,然後緊接著飲了酒,把寒氣封入了雙膝關節之中,這才導致下肢麻痹不動。”
得了結論,沈畫便從醫箱裏取出一張淺黃色的方紙和竹管小豪,直接走到屋中的圓桌上取了茶水沾濕筆尖,一邊寫,一邊囑咐:“如此,在下開兩服藥。一副內服,以祛風疏寒,固本培元。一副外敷,煎好後放入木桶過膝侵泡,每日兩次。雙管齊下,應該三五天之後就能下地了。”
“還是沈太醫的醫術高明。”
白氏說著,正好和女兒的目光對上,兩人不易察覺地互相點了點頭,總算是過了這“裝病”的一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