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蒔花非花
一個時辰後,南華傾身著暗青色的長袍,蓋了一件帶帽的玄色披風,由拂雲和浣古親自駕車,從景寧侯府偏院的一個側門而出。
侯府上下皆不知情,僅有管家陳柏曉得南華傾出府了,但出去多久,什麽時候回來,卻還是一概不清。
馬車從侯府出來便轉到後街,東繞西拐,在京城的大街小巷足足繞了有小半個時辰,然後才悄然駛入了一條花街柳巷之內。
此處是京城有名的煙花之地,街道寬闊,兩旁的青樓更是修建地十分氣派,內裏裝飾也精致奢靡,許多達官貴人和富貴商賈都喜歡流連此地。
隻是這裏雖然熱鬧,卻僅限於入夜之後。
屆時,粉燈掌起,靡靡暗夜之中充斥著香甜膩人的脂粉味道,又有嬌俏的笑聲蕩漾而出,但凡男子經過此處,都會被勾去去魂魄,隻想一擲千金,求買一醉。
此時乃上午時分,各大青樓都還沒開門,姑娘們更是陪著恩客呼呼大睡著,整條街都清冷地出奇,隻有南華傾所乘坐的馬車軲轆發出“哐哐”的響聲。
浣古駕車,來到一家名為“蒔花館”的前門停下,望了望左右,見一個身著鮮亮,*公模樣的年輕男子斜倚在大門邊,便嚷道:“我家公子昨兒個落了一袋子金元寶在柳色青姑娘的閨房裏頭,特來取回,還不快開門迎客!”
那*公本來一臉猥瑣不堪的模樣,一聽“柳色青”三個字,濁目中突然精光一閃,然後立馬又恢複了先前的懶散,流裏流氣地道:“柳姑娘可是咱蒔花館的頭牌,怎會摸魚客官的銀子呢?去去去,要找落在本館的東西,去側門那邊的雜物房,自個兒找去吧。”
浣古聽了,嘴上嘟囔著“這蒔花館再也不來了”“晚上認識銀子,白天卻不認識主子”之類的,手上卻一勒馬韁,按照那*公所指,將馬車駕到了側麵一個不起眼的門邊。
幾乎是同時,這側門一開,南華傾便埋頭從車廂的位置跳下來,徑直閃身而去,就剩了拂雲和浣古在門邊守著,神色中帶著一絲獵犬般的警惕和敏銳。
......
但凡青樓,一、二等的,名字皆以“院”、“館”、“閣”為主,三、四等的多以“室”、“班”、“樓”、“店”、以及“下處”來命名,所但從蒔花館的名字來看,就能體此次的清雅精致。
走入門內,南華傾抬眼,看到一個三十來歲的威武大漢正立在麵前,看到自己出現,神色震驚了片刻卻很快恢複正常,直接兩步迎上來,雙膝一跪:“屬下阿怒,拜見主人!”
“進去說話吧。”
南華傾隻隨口說了這句話,這阿怒就已經立刻站起來,半鞠著身子,表情極為順從地上前拉開院內唯一一間瓦屋的門。
踏步而進,南華傾掃了一眼為自己斟茶倒水的阿怒,記憶中,上次見他還是三年多以前,自己那時險些毒發身亡,卻又遇上一件要緊的事兒,不得已才出了府與阿怒在此處相見。那時的阿怒也這樣謙卑而恭敬,沒有絲毫看不起他這個少年主人的感覺。
時過境遷,在南華傾看來,這阿怒幾乎沒怎麽變,仍舊對南家家主忠心不二,見了他也十分恭敬,一如當初。
可現在的南華傾已非十三歲的少年,經曆了被未婚妻背叛,和五年餘毒不清的身體煎熬,他看清了許多事,也能分辨出一個人的恭敬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
不過仔細打量著阿怒,南華傾卻有些遲疑了。
因為他根本看不出阿怒的喜怒,但直覺卻告訴自己,阿怒此人,應該可以相信。
雙手奉茶,阿怒知道南華傾在打量自己,也知道身為南家的家主,對於南家暗衛有著絕對的生殺大權,哪怕自己乃一人之下的副首領,也隻是一個南家的奴仆罷了。
雖然眼底閃過一抹悲涼,但阿怒的忠誠卻是與生俱來深入骨髓的,所以仍由南華傾打量,他也沒有一絲一毫的緊張,隻默默地將茶水高舉,哪怕他已經舉了有接近一炷香的時間,忍住手臂傳來的酸痛,還是一樣紋絲不動。
因為南家暗衛的第一條死規就是:主人不問話,暗衛不得主動開口。
覺得考驗地差不多了,南華傾終於抬手,將已經溫了的茶盞接過來,然後隨意抿了一口,冷冷道:“說吧,到底怎麽回事兒。是暗衛去晚了,還是你們驚動了鬧事的礦工,反而害了莫致遠的性命。”
“回稟主人,我們的確去晚了。”
聽得南華傾詢問,阿怒不由得鬆了口氣,趕忙道:“暗衛趕到礦區之時,莫致遠已經被撕票,但暗衛卻獲知了一個消息,亦是關於這一次挾持的。”
“說。”
南華傾沒什麽太大的耐性,皺了皺眉,冰寒的眸子緊盯著阿怒,示意他不要停下來,一口氣說完。
阿怒會意,便不再停頓,緊接著道:“鬧事的礦工早有撕票的意圖,若是屬下等早一天接到任務,也不至於吃一個啞巴虧。不過,派去執行任務的暗衛卻打聽到,鬧事礦工是準備半途截了莫家運送的贖銀,然後逃亡西北大漠。所以,暗衛兵分兩路,一路去追擊贖銀下落,一並解決那幾個鬧事殺人者,另一路,則護送著莫致遠的屍身,正在往京城趕。”
“那幾個礦工如此大膽,難道,背後就沒有個主事謀劃之人麽?”
南華傾一邊聽,一邊仔細思考,一下子就道出了這件事最蹊蹺的地方:“礦工是賣苦力的,每日除了挖礦就是挖礦,要是以這些人的腦子能把所有的事情計算地恰到好處,那笨豬也能上樹了。”
阿怒沒想到南華傾能夠一言點透此事的關鍵,心下倒有幾分佩服,順著便道:“能夠運籌帷幄,謀劃這件事情的人,必然不會是在遠隔千裏的蜀中,定然是莫家礦業在京城的人,而且,一定是莫致遠身邊信得過的人。不然,從礦工鬧事,到莫致遠動身前往平息動亂,再到莫家剛好可以拿出十萬兩現銀,再到何時該殺了莫致遠,何時改棄屍而去直取押運在半路的贖銀,到最後進入西北大漠的接應,看似毫無章法,實則一環扣著一環,中間哪怕稍有偏差,都可能走漏風聲,以至於撕了票卻拿不到半文錢。”
“所以,此人是誰,可有了眉目?”
南華傾從阿怒的敘述中,亦感到了此事的詭異,眉頭一沉。
莫瑾言早在半年前就被南婉容選中,兩家納聘下定,已是街知巷聞的大事兒,蜀中雖然遠離京城,卻不可能不知道這件事兒。更別說京城了,莫家一旦和景寧候有了姻親關係,那連傻子都知道,隻要動了莫家,就等於得罪了南家。
既然如此,還有人敢算計莫誌遠,算計莫家的家財,這樣的膽子,可不是普通礦工敢擁有的。
是沈家?
還是其他南家曾經得罪過的人,想要借由打擊莫家,敲山震虎麽?
越想,南華傾的臉色就越是陰鬱,雙眸猶如被萬年寒冰所覆蓋,看的阿怒心頭一跳。
不曾想這位主人臥病五年,都是將死之人了,卻一夕之間就好了,比之原來他所了解的那個少主人,更為內斂深沉,鋒芒不露,卻也更為讓人害怕了。
“京城的關係要複雜許多,盤根錯節,但大體上,安暗衛這邊是有名單的。挨著挨著查下去,總會找到幕後黑手。而且鬧事礦工那邊,隻要人抓住,一嚴刑逼供,必然可以套出些線索的。還請主人寬容幾日!”
阿怒說著,又再次雙膝跪地,語氣懇請。
從座位上起身,南華傾低首掃過伏地不起的阿怒:“三日吧,初四的時候,若沒有一個名字,你便提頭來見本候。”
冷冷撂下這一句話之後,南華傾便徑直而去,絲毫沒有再給阿怒說話的機會。
......
回到西苑,南華傾臉色仍舊陰沉的嚇人,仿佛暴風雨來臨之前的朝露湖,波瀾不定,暗潮湧動,隻等一道閃電劈開烏雲,便可迎接傾盆大雨,而無懼狂風。
拂雲和浣古不敢過問,隻得寸步不離地守在書房門口。
南華傾獨在書房,沉默了約莫一刻鍾的時間,終於開口喚道:“你們進來吧。”
拂雲和浣古立刻推門而入,雙雙埋頭立在了南華傾麵前。
“莫誌遠已死的消息,本候暫時不想告訴夫人,所以,你們千萬不要多嘴。”
南華傾一邊說,一邊來到窗前,推窗遠望,並沒有看向屋中的另外兩人,像是在自言自語:“暗衛已經護送莫誌遠的屍身趕往京城,在這之前,本候必須找到答案,才好向莫家交差,向莫瑾言交代。”
聽得南華傾如此說,拂雲和浣古都突然間明白了,原來,不知在什麽時候,莫瑾言的地位已經重要到了這樣的地步,竟能讓從不曾在乎任何人任何事的南華傾猶豫了,連莫誌遠已死的消息都選擇了暫時隱瞞,隻為替莫瑾言求一個明白。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