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弦

第一百三十九 睹物思人

莫瑾言的馬車前腳剛離開侯府,南華傾就一陣風似得追到了門房。

門房負責值守的是個十六七歲的小廝,名喚來福,此刻他正坐在半高的門沿邊,手裏捧著一個白麵饃饃在啃。

因為玉簪打早天剛亮就過來要了馬車,來福隻得草草起床,安排車馬和通知車夫,所以錯過了送到屋子的早飯。眼看時候已經晚了,他才匆匆去廚房要了兩個白麵饃饃,揣在懷裏,去了門房值守的隔間,半躲著地填肚子呢。

吃了大半個饃饃,來福覺得口有些幹,可因為一早來的匆忙,也沒備好茶水,他隻得硬著頭皮咽下這口饃饃,然後又準備大口繼續吃。

可正好在來福咬下一大口饃饃之時,南華傾猶如天降神兵一般突然出現在了他的麵前。

反應不及,來福的喉嚨直接被一塊饃饃給卡得死死的,幾乎是一瞬間,他的臉就已經顯出了醬紫的顏色,一手捂住青筋直冒的脖子,另一隻手還用手指去扣自己的嗓子。

看不慣下人的呆笨,但南華傾卻不能見死不救,隻得停下衝出去想要追上莫瑾言的步子,走到了來福的身邊,從他背後雙手穿過其腋下,然後拉住手臂用力一撇,緊接著,“噗——”地一聲,來福張口就吐出了一團混合著黏黏唾液的饃饃,其憋成了醬紫顏色的臉才稍微地恢複了一些正常,但卻還是像猴子屁股一樣紅彤彤的。

“侯......侯爺......”

來福正想埋下來給南華傾磕頭,謝他的救命之恩,卻沒來得及把話說出口。就看到他飛身而去,猶如一片墨綠色的柳葉。

進府的時間雖然不常,但來福也算是家生子,父母常在他耳邊談及侯爺的事情。

來福尋思著。侯爺不是大病了五年嗎?

這才養了三年吧,怎麽就健步如飛了呢?

哦,好像母親曾說過,侯爺小時候練武來著。估計應該是恢複訓練了才對!

或者,是咱們夫人的功勞吧,整日吃齋念佛,為侯爺祈福,侯爺不好才怪呢......

而且之前廚房那些婆娘嘴碎,說是昨夜侯爺和夫人終於圓房了,侯爺那冰山似得一個人,也有火山噴發的一天啊!天哪!太羞人了!

......

來福這廂正“奇思妙想”著,眼前一花。南華傾竟又回到了他的麵前。

臉色青白。南華傾抑製住心頭的怒意。張口問來福:“夫人什麽時候離開的?”

“侯爺......小的不知道啊,小的隻知道天剛亮的時候玉簪姑娘來要了車,我以為夫人還沒走呢!”來福心頭狂跳。這可是侯爺第一次和自己說話啊,雖然侯爺的氣勢磅礴。令自己無力招架,但還是讓來福覺得這輩子沒白活,更沒有白做景寧侯府的下人!

“你不是一直在門房值守麽?難道你擅離了位置?”南華傾逼問著,本不想為難眼前這個小廝,但他一腔怒氣沒處釋放,隻得拿了來福開刀。

“小的,小的......”來福總不能承認自己是因為錯過飯點,然後溜去了廚房拿白麵饃饃,這才導致夫人的馬車何時出府的,自己都不知道吧。

“你自己去陳柏那兒領罰,一個月的薪俸,另外,自己給自己掌十個嘴巴,算是從輕發落了!”

南華傾說完,見來福隻表情“癡呆”地望著自己,立刻臉一沉:“還不快掌嘴!”

來福反應過來,立刻磕了個頭,然後雙掌打開,左右開弓,竟真的賣力地掌起了嘴。

聽著來福的臉上“劈啪”直響,南華傾才覺得解了些氣,邁步往西苑回去了。

......

一路上,南華傾遇到了不少府中下人,麵對下人們有些異樣的神色,他視而不見。感覺到下人們悄聲的議論,他也聽而不聞。

以往,進出侯府,南華傾都是由西苑背後的一條小道,然後從一個不起眼的侯門離開,府中下人極少有機會見到自己。

今天這一次,是他實在有些累了,身子累,心也累,所以沒有刻意掩飾行蹤,隻一步一步地走在府裏頭。

卻是陳柏接到了下人們傳來的消息,心中詫異無比,緊跟著就出現在了南華傾的麵前。

“侯爺,您這是?”陳柏不明就理,隻小心翼翼地開口詢問了起來。

看了一眼陳柏,南華傾皺皺眉,本想讓他走開,卻轉了念頭:“內院的正房,平日裏是上鎖的嗎?”

陳柏趕緊回答:“是的,因是正房,加上夫人和您都不在裏頭住,所以落了鎖,以防有宵小之輩順手牽羊。”

“你身上帶了鑰匙麽?”南華傾又問。

陳柏摸了摸腰間的一串鑰匙,確認自己帶了,才點頭道:“帶了的,侯爺可想去正房看看?”

“走吧。”南華傾示意陳柏領路。

不一會兒,兩人便來到了內院正房的門口。

侯府的正房自然有些與眾不同,獨門獨院,外頭兩棵百年桂樹,因是初夏,並未開花,卻綠葉成萌,令人感覺十分清涼。

抬頭看著巨大的桂樹,南華傾才想起來,自己幾乎是從父親去世過後,就再沒來過這裏了,算算,應該有十多年了。

聽見門響,南華傾知道陳柏把鎖打開了,便主動上前,伸手推開了院門。

進屋庭院,滿眼皆是鬱鬱蔥蔥,花木扶疏,一角的人造池塘裏波光粼粼,幾尾顏色鮮紅的金魚兒遊弋其中,儼然成了這座空置小院的主人。

陳柏跟著進了院子,見南華傾注視著池塘,一動不動,便上前道:“雖然侯爺和夫人都不曾住在正房,但每日兩次,一早一晚,小的都派了灑掃過來,所以一應家具擺設也是幹幹淨淨的,侯爺要進去看嗎?”

“來都來了,去看看吧。”南華傾的聲音透著幾許悵惘。

陳柏似乎猜出來了什麽,看了看南華傾的身影,這次上前推開了掩住的屋門,然後側開身子:“侯爺請,您需要小的為您備茶麽?”

“去吧。”

南華傾知道陳柏這是為了讓自己獨自在屋裏待一會兒,便順著了他的提議,點點頭。

“那侯爺請稍後,此處沒有現成的熱水和茶葉,畢竟,三年多來無人居住了......”

陳柏屈身退了下去,卻是在院子裏停了停,直到看見南華傾的身影沒入屋中,這才甩甩頭,歎了口氣,下去準備茶水了。

......

走進了屋子,南華傾環顧一周,似乎還是記憶中的老樣子,卻又有些不一樣了。

比如那大紅色的紗帳,又比如那繡著鴛鴦戲水的大紅錦被,還有各色繡墩兒、靠墊也是一水兒的並蒂蓮、多子瓜的紋樣,顏色也俱是耀眼而明媚的紅。

想起莫瑾言嫁過來之後,在這裏住了一月有餘,守著這刺目的一片明紅,卻獨守空房,那種日子,應該很難過吧?

走到屋中的圓桌前,南華傾伸手拂過黑檀木嵌寶的桌麵,果然一如陳柏所說,纖塵不染,根本不像是沒人住的。

看了看桌子上放的大紅底描金牡丹花樣的茶壺和六個繪了白蝶穿花圖樣的粉彩品杯,南華傾突然覺得,莫瑾言當時的心情,應該感到很可笑,還是很心酸呢?

腦子裏浮起了莫瑾言那張清素至極,卻偏有漣漣絕豔的臉,南華傾抿抿唇,發現自己到現在,還是沒能猜出她到底想要的是什麽。

昨夜的**,難道還不夠理由留住她嗎?

為什麽,她要逃避兩人的關係,選擇走得越來越遠呢?

後山的清一齋,自己還能掌握和接受,但水月庵.....未免也太疏遠了吧......

正想著,院門上傳來一聲響動,南華傾本以為是陳柏回來了,抬眼一看,卻是沈畫!

這個時候,沈畫本該呆在宮中的太醫院,每日三次為南婉容診脈安胎,怎麽卻來了侯府?

南華傾皺皺眉,目色幽冷地看著沈畫,心中竟有些緊張,手心也忍不住發起了汗,因為他怕沈畫會帶來什麽不好的消息。

“侯爺!”

沈畫倒是神色平靜,但眼底難掩一絲沉重和疲憊,可見這段時間在宮裏的日子並不好過,甚至可以說是心力憔悴。

走進院子,他遠遠看到南華傾身在屋中,便提高了聲量:“陳管家說您在內院正房,在下便直接過來求見了,還請恕冒昧之罪。”

“你無端端的與我客氣什麽!”南華傾擺擺手,示意沈畫不用進來,自己則起身出了寢屋。

不想沈畫進入屋裏,是南華傾的一個私心,總覺得這一片天地是屬於他最初印象中那個十三歲小新娘的,一身鮮紅的嫁衣,卻素顏如玉,不施粉黛,敢貿然闖入西苑,請求與自己圓房。

那個小姑娘,曾用著超越年齡的沉穩目光打動過自己,那個小姑娘,也曾語出驚人令得自己幾乎想要咬掉亂說話的舌頭,那個小姑娘,還是誤打誤撞幫自己逼出心尖餘毒的“救命恩人”。

這樣的一個女子,昨夜又與自己有了肌膚之親,這怎能叫南華傾輕易地就忘記呢?

相反,即便人去樓空,心底卻是刻骨銘記著......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