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弦

第一百六十九章 夢醒皆癡

南華傾和沈畫立在水月庵僻靜的齋房小院裏,此刻已是傍晚,夕陽的餘輝從密林間傾斜而入,點點赤紅的光斑灑在石牆上,顯得意趣橫生。

但此刻,無論是南華傾還是沈畫,都無暇去欣賞這夕陽景致,更沒心思去感受日落疏影的孤寂,以及這片僻靜佛堂的禪意,因為一炷香的時間就快要到了。

尉遲如歌到底是醒來,還是繼續昏迷,就看拔下她血海穴銀針的那一刻了。

推門,沈畫在前,南華傾在後,兩人再次進入了齋房。

梔兒趴在床頭,正湊在尉遲如歌耳邊說著什麽,聽見響動,扭過頭來,眼睛已經沒有了淚水,隻剩下了紅腫。

“你家主子還沒醒麽?”

皺著眉,沈畫走上前,彎腰將三指按在尉遲如歌的腕脈上,半晌過後,才收起了手:“她的脈象,比針灸前要穩固了許多,但卻還是沒醒......讓在下先拔出銀針吧,再看尉遲小姐的反應了。”

點頭,緊張地看著沈畫,梔兒眼中絕望和希望交替出現著,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此刻的心情到底是怎樣的。

若是尉遲如歌就這樣死了,其實梔兒將來會活的更輕鬆,但自責卻會更隨她一輩子,讓她永遠也無法擺脫這沉重的負罪感。

在想,若是尉遲如歌醒了,那梔兒還得一直陪在她的身邊,做個毫無前途可言的婢女,被困守在這荒山的庵堂之內。

其實無論尉遲如歌的結局怎樣,梔兒知道,在慫恿她“失足”的那一刻,自己就再也無法隻是旁觀了。

但無論結局如何,梔兒都認了,有種聽天由命的心灰意冷。

走到床沿邊,沈畫已經輕輕將蓋在尉遲如歌上的薄被,由下自上拉開了一半,露出兩條傷橫累累的光腿,膝蓋內次,兩根銀針還深深地紮在血海穴上,針頭因為被子拉開的動靜,正輕微的顫著。

屏住呼吸,沈畫先用指尖捏住刺在尉遲如歌左腿膝蓋內側的銀針,輕輕上下提拉,同時又用指尖搓動著,似乎在加深刺入穴位的力道,然後突然之間猛地手一提,針就收了回來。

直起身子看了看尉遲如歌,沈畫沒有動手去取第二根銀針,看樣子,仿佛是在等待著什麽。

遺憾的是,等了許久,尉遲如歌還是雙目緊閉,粉唇輕抿,呼吸均勻地樣子,像是熟睡一般,根本沒有蘇醒的跡象。

“在下要拔第二根銀針了,若是拔出了這第二根銀針,尉遲小姐還不醒的話......”

話沒說完,沈畫隻搖了搖頭,眉頭一沉,深吸口氣,又按照同樣的手法,開始取刺在尉遲如歌右腿膝蓋內側的銀針。

輕輕搓著銀針,這一次,似乎針刺地更深了,若是仔細分辨,可以看出沈畫幾乎氣都沒敢喘一下,謹慎無比,額上也滲出了一層細汗。

突然間,又是猛地一收,第二根銀針也從尉遲如歌的血海穴被拔出來了,沈畫這才張口呼吸了幾下,然後目不轉睛地看向了尉遲如歌的臉。

仿佛感覺到了痛,尉遲如歌雖然還是雙目緊閉,但眉頭卻輕微的動了動,流露出一抹痛苦之色。

但也僅此而已,沈畫就這樣看著尉遲如歌,發現她眉頭又漸漸地舒展開來,似乎剛才造成的那一股疼痛勁兒已經緩過去了,但她卻還是沒醒。

“在下盡力了......”

麵對尉遲如歌毫無起色的樣子,沈畫心裏還是有些發哽。他畢竟是個大夫,哪怕他醫治的病患是一個十惡不赦的匪徒,若是失敗了,他也會覺得失望,覺得自己學藝不精,無法相幫。

“不!”

梔兒張口就哭出了聲,跪著爬到了尉遲如歌的身側,對著她的耳邊大喊道:“小姐,小姐您難道甘心麽?您終於嫁到侯府了,終於有了新的生活,你就甘心這樣一直昏死臥床嗎?來之前,你分明是那麽高興的,雖然隻是做妾,不能著大紅,佩大紅,但您還是親手做了一件大紅底兒繡鴛鴦戲水的肚兜,說等著和侯爺圓房到時候穿,因為隻有大紅的顏色,才能襯出你肌膚的瑩白如玉......”

喊道這兒,梔兒已經是泣不成聲了,往日的記憶是那樣的鮮明,而眼前的尉遲如歌,卻猶如一具死屍般躺在麵前,一動不動,令人心痛。

聽了梔兒這一番話,南華傾皺了皺眉,也走到了尉遲如歌的床邊。

低首仔細看著尉遲如歌,南華傾覺得她的臉色似乎已經稍微恢複了些人色,而沈畫也明明盡了全力,按理,她不應該還不醒來。

抿了抿唇,南華傾聲如沉水地開了口:“尉遲如歌,你以為,你這樣半死不活的躺著,本候就會對你生出憐惜之心麽?你別妄想了,本候不但不會憐憫你,更不會有半分的愧疚,因為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苟且私通,未婚先孕,還假裝失足滑掉了腹中胎兒......你若一直這樣昏死不醒,那本候隻能送你一句話:自作孽,不可活!”

說著,南華傾仿佛看到尉遲如歌緊閉的眼皮動了動,便立刻加大的聲量,語氣愈發冷若堅冰:“你想知道,若你一直睡下去,本候會怎麽處理你嗎?你這幅鬼樣子,本候今日走了,就絕不會再來見你第二次。隻叫人守住這方破爛的齋房小院便罷了,然後由你的婢女每日喂你稀粥,替你清理身子。日複一日,你能活多久,就活多久,就這樣毫無尊嚴的活著吧,也用不了南家幾個錢。等你因為長期臥床,渾身長瘡,肌膚潰爛,逐漸流逝了最後的生命力的時候,你放心,本候也會為你下葬的,隻一卷草席將你裹了,仍在這密林之中。至於能不能留得全屍,就看這裏是否會有野獸出沒了......”

隨著南華傾冰冷刻薄的言語說出口,一旁的梔兒已經忍不住癱軟在地了,淚水布滿臉龐,一口銀牙死死地咬住,像是要將南華傾的骨頭都咬碎了似的,極為用力,渾身都在顫抖著。

梔兒清楚,南華傾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他想要刺激尉遲如歌醒來而故意為之。

但梔兒更清楚的是,若是尉遲如歌真的無法再醒來,那他剛才的一番話,就不會僅僅隻是一種威脅,很有可能,那會真真實實地發生在尉遲如歌的身上。

“你不是人!”

一字一句,從牙縫中吐出這四個字,梔兒眼底竟泛起了一抹怒火,染得雙目赤紅,麵色猙獰:“我家小姐一心一意想要侍奉你,你卻如此殘忍,將她逼得半死不活,下場這樣淒慘,你到底,有沒有人性,是不是人......啊......”

梔兒的話剛說完,就看到一抹灰色的身影從齋房外竄入,緊接著,耳邊炸開“啪啪”兩聲脆響,再然後,她就隻能感覺到雙頰腫起,又麻又痛,想要開口再說什麽,卻發現自己的舌頭都已經被被自己的牙齒給咬到了,一股腥甜從喉嚨裏湧出,根本難以再說出哪怕一個字來。

“主人,此女冒犯主人,罪不可恕,可需要屬下將她帶走?”

突然進屋的人,正是拂雲。他和浣古守在門外,聽見梔兒的“怒罵”,便立刻衝入了屋內,代替南華傾教訓了梔兒一頓。

“不懂規矩小姑娘罷了,也算是忠心護主,算了吧。”

南華傾看都不想看梔兒一眼,隻皺了皺眉,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仰躺的尉遲如歌上。

“似乎有點兒用!”

沈畫雖然覺得梔兒有些可憐,但現在並不是同情心泛濫的時候,他在南華傾開始用刻薄的言語刺激尉遲如歌時,就已經在摸她的脈了。

感覺到脈象的異動,沈畫趕緊起身,直接將先前拔下的銀針捏在指尖,然後將薄被掀開直至尉遲如歌的胸口,伸手將她的衣領扯開一半,露出了香肩,然後手落針刺,直接紮在了秉風穴之上:“此穴名為秉風,紮之極疼,尉遲小姐似乎有了知覺,能不能醒來,就看這一下了!”

說著,沈畫將銀針幾乎整根都沒入了尉遲如歌的肩頭,然後突然揚手,將其斜斜拔出,一滴血珠便迅速凝結在了白皙的肩部肌膚上,猶如一枚鮮豔的朱砂痣。

再然後,沈畫將右手食指直接往血珠上一按,像是用了極大的力氣,再一鬆......

伴隨著一聲抽氣,尉遲如歌原本死死緊閉的雙目竟突然睜開了,然後張口仿佛想要喊疼,卻根本無以為繼,隻聽地從嗓子眼裏發出了古怪的悶響。

頭頸一僵,尉遲如歌將自己的頭半抬起來,緊接著又“噗”地一聲落回了回去,然後,就看到兩行淚水從她睜大的眼角處滑落而下,沿著耳畔發絲,沒入了枕上。

看到這一幕,雖然臉腫得老高,疼得鑽心,梔兒卻還是興奮地一叫,然後捂著臉就撲了過去。

先趕緊將尉遲如歌露在外見的胸口給遮住,梔兒又伸手想要去擦尉遲如歌流出的眼淚,卻發現那一串淚水仿佛短線的珠子似得,剛擦了,就又流下來了,如此反複,根本是毫無意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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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開始繼續三更哈,多謝書友們的支持。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