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弦

第一百九十一章 患得患失

接近晌午,日頭也烈了起來。

還好浣花山遍植密林,綠樹成萌,青石小徑蜿蜒於林間,道路兩邊偶有不知名的野花點綴於絨草上,走在其上並不會覺得熱,反而山風陣陣,夾雜著泥土腥氣和淡淡花香,倒也清涼舒爽,十分宜人。

一前一後,莫瑾言和沈畫行於清幽的山徑小道,沈畫有些沉默,莫瑾言卻有些欲言又止。

按莫瑾言所想,沈畫說到底也是沈家的人,雖然他和南華傾相交多年,算是南華傾唯一的知交,但沈畫應該是有他自己底線的,不會因為和南華傾的友情,而去做出對沈家不利的事情。

他可以救人,比如南華傾,因為餘毒而纏綿病榻,更因為害其中毒的毒藥亦是沈畫親手配置,他就有責任去救。

他也可以幫人,比如南婉容,她冒著生命危險要剩下腹中孩兒,沈畫作為一個大夫,就不能袖手旁觀,會盡全力保住她們母子平安。

救人,或者幫人,以沈畫的性格,隻要是好的事情,哪怕對象是沈家的敵人,他絕不會因此而有所顧忌。

但若是要害人......而且是害自己家族的人,沈畫就應該保持中立才對,為什麽他會答應南婉容的托付,願意主動去查太醫院的線索呢?

而且南婉容似乎並未考慮過沈畫的立場,直接就開口“請求”他從太醫院內部尋找線索,除非,南婉容的手裏,捏著一張讓沈畫不得不從命的王牌。

一想到此,瑾言的步子突然變得緩慢起來。

當初,沈畫之所以會甘願以太醫身份住進景寧侯府,瑾言知道,是南婉容親自下旨的。

但沈畫為什麽會聽從南婉容的安排呢?

除了內疚,覺得是他自己間接造成了南華傾和沈蘊玉的悲劇,會不會,還有別的原因呢?

難道南婉容還藏了什麽秘密,是連南華傾也不知道的?

瑾言百思不得其解,卻又不能直接問南婉容,猛地一抬眼,回頭,目光落在了沈畫的身上:“沈太醫,可方便找個地方,我有話想要單獨和您說。”

沈畫早就感覺到了瑾言沉默之下情緒的起伏,更知道,以她的聰明伶俐,機敏智慧,肯定會想到什麽。

於是點點頭,沈畫開口道:“這次太醫院除了在下,還有一位藥師和兩個藥童一並隨行,都安排在了玉梨莊,從皇後所居的合歡莊過去,會經過一個觀湖的小亭,因為要從玉梨莊側麵的一片林子穿過,那裏幾乎無人往來,在下帶夫人去哪裏說話吧。”

“還請沈太醫引路。”

瑾言點頭,側身,示意沈畫走前麵。

......

果然,穿過一片梨樹林,一個半突出的巨石之上,立著一座涼亭。

涼亭看起來有些荒涼,已然有斑駁的紅漆脫落在地,更有叢叢雜草自石板縫兒中鑽出,可見此處的確是無人問津的一片僻靜之處。

踏上布滿苔蘚的石階,瑾言雖然極小心,卻免不了腳下一滑,還好沈畫在其後側方,眼見她腳步不穩,趕緊伸手將她的肘部托住,這才止住了她後仰失足的趨勢。

“多謝了。”

瑾言站穩後,卻是輕輕將沈畫的手避開,提了裙角,加倍注意腳下,這才登上了涼亭之中。

看著瑾言背影匆匆,十分避嫌,沈畫不覺心裏有些失落。

若是從前,兩人偶然接觸,不過相視一笑罷了,並無男女大防的謹慎和警惕。

但自打莫瑾言與南華傾成了“真正”的夫妻之後,她似乎有些刻意在和自己保持距離,顯得生疏了不少。

深吸口氣,沈畫將這些失落又從口中隨著吐氣而排出,壓下這種異樣的感覺,這才提步而上。

莫瑾言立在亭中,抬眼一看,才發現涼亭還有一個出口,沿陡峭的台階而下,是深挖在巨石之中的一個小平台,若不走到亭子的邊緣,根本就察覺不了。

“那下麵的景色更為絕妙,可看到浣花山的一處深崖,十分類似‘一線天’。”沈畫走到莫瑾言身邊,主動開口介紹著,又指了指另一處階梯:“隻是石階陡峭,你還是別下去了,萬摔傷就不好了,咱們在這兒說話吧。”

瑾言對那窄斜的階梯有些怕,點點頭:“就聽你的。”

此處隱蔽無人,沈畫也好,莫瑾言也好,說話間都並無在外間的那種謹守禮數,而是一如友人般,以“你我”相稱,十分自如。

看著眼前蜿蜒曲折卻碧波蕩漾的滄浪湖,腳下則是蔓延青山,雖然不如朝露湖那般開闊,更沒侯府後山的秀麗婉約,卻令瑾言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壓住心中想要迫切知道答案的情緒,莫瑾言輕倚在扶欄邊,隻問道:“此處景色如此絕美,為何無人欣賞呢?”

“浣花山是避暑行宮,而梨樹卻是二三月開花,所以梨花莊在七八月份的時候,並無景致,一直以來都是安置隨行官員的。除了我和兩三個太醫院的人,連侍衛都沒有一個,自然也就無人發現這裏有一處觀景台,放心吧。”

沈畫也不著急,莫瑾言問,他就答,目光遠眺,語氣沉穩的讓人聽不出任何情緒。

“原來如此。”

瑾言點頭,這才吐氣如蘭,目光同樣看向了遠方,卻終於對沈畫開了口:“皇後,她許你她將來誕下皇子的老師的位置,你怎麽看?”

沈畫淡淡地道:“皇後的兒子,就是太子,太子之師,將來就是帝師,是連皇帝就要尊重的人,這樣重要的位置,就這樣輕易許給了我,皇後不過是想心裏踏實一些罷了,也不表示我就有多了不起。”

“我知道青璃公子是看不上這種虛名的。”

瑾言收回了目光,望向與自己並肩而立的沈畫身上,神色疑惑:“告訴我,你為什麽會那麽聽皇後娘娘的話,她讓你尋找扳倒沈家的證據,你竟然就這樣毫不猶豫的答應了。而且,似乎皇後也不怕你不誠心幫她似的,對你也很放心的樣子。”

“什麽都瞞不過你。”

沈畫卻還是看著遠處蜿蜒的湖水,似是被湖麵反射的陽光刺到了眼睛,隻微眯了眯眼,卻沒有再繼續說下去:“你若信得過我,就不要多問什麽了。你隻需要相信,我是真心為皇後辦事就行了,其他的不用知道那麽詳細。”

“不用知道那麽詳細?”

瑾言深吸了口氣,看著沈畫淡漠而絕然的目色,心下一冷:“好吧,既然你不想說,我就不問了。隻是這件事非同小可,你在太醫院行事也要小心,免得被沈家遷怒。我知道,雖然你和沈家來往並不緊密,但你的身份擺在那兒,沈家的人也知道你和南家關係匪淺,卻因為當年沈蘊玉下毒謀害南華傾的事情不敢動你,怕走漏了消息。但若是你觸及沈家的利益,我怕,他們會對你不利。”

“多謝關心。”

沈畫心裏是感動的,至少莫瑾言聽了他的話,沒有追問,卻反過來說了這些令自己覺得溫暖的話。

“還有,上次我從你在太醫院居所內取走的草藥,並沒有用,還一直壓在衣箱的底層。”

瑾言斟酌著,還是把這件事情說了出來:“你幫我摸摸脈,看......”

“我知道,你不用詳說。”

沈畫看著莫瑾言,見她略有些羞澀,心裏涼涼的,開口打斷了她,並示意她伸出手:“差不多又是一個月了,也該為你請個脈了。”

瑾言順著扶欄輕輕坐下,然後將手翻轉放在膝上:“勞煩了。”

沈畫半蹲在瑾言的麵前,也沒有用絲絹隔開肌膚相觸,顯得自然而隨意,直接三指搭在了她的腕脈上。

莫瑾言也沒有覺得冒犯,隻安安靜靜的,等待著。

半晌過後,沈畫才站起身來:“沒什麽異動。隻是這山中夜風透寒,雖是夏季,晚上也要注意,不要被風邪所侵。”

聽見沈畫提及“夜風透寒”,瑾言臉一下子就有些紅了。

因為昨夜和南華傾鴛鴦合浴,又是露天泉池,今日一早一起來,自己就覺得鼻子酸酸的有些不暢,正如沈畫所言,怕是染了風邪了。

沈畫看出來莫瑾言有些不太自在,略蹙眉,知道這是她和南華傾夫妻倆之間的事,自己也不便多說,轉而道:“走吧,趁著這時候藥童們去端午飯了,我先帶你去取藥,你早些拿回合歡莊,煎了給皇後服用。”

“也好,你順帶給我抓一副祛風邪的藥吧......”

瑾言的聲音有些細弱,說著,又忍不住紅了紅臉,看在沈畫的眼裏,心中滋味難辨。

作為大夫,還是醫術極高的禦醫,沈畫自然能從莫瑾言的脈象中分辨出她昨夜是否再一次和南華傾圓了房。

隻是無論南華傾和莫瑾言之間發生什麽,又與自己有何幹係呢?

為什麽,心裏總覺得堵堵的,像是無法呼吸呢?

抬手將心口捂了捂,沈畫沉下眉,見莫瑾言已經自顧從涼亭中離開,仿佛兩人之間無形中隔了一堵牆,不複從前閑坐清談的相交,可以毫無顧忌暢所欲言,頓感,有種患得患失的沒落情緒出現在眼底。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