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章 何苦執迷
清晨,山中霧氣彌漫,嫩綠的枝葉上還掛著露水,隨著薄日初升,露水漸漸被蒸發,繼而和晨霧一樣,很快就會消失不見。
立在涼亭上,看著山腳下陣陣霧氣彌漫在湖麵,猶如一層薄紗遮住了少女的麵容,讓人總有些期待,想要看清楚那遮掩之下的真相。
大自然如此,人心亦是如此,任何事情,若無知,則無欲無求。一旦半遮半掩,有了端疑,就會想要知道全部。
此刻,莫瑾言的心裏,就是這種感覺。
若是當初自己不去找沈畫探問南華傾病情的根本原因,就不會被卷入這一場看似沒有答案的疑局中。
但瑾言卻並不後悔自己涉足,因為沈蘊玉的死,牽連了兩個家族,更讓南華傾和沈畫被牢牢地禁錮在一個死人所設下的陷阱中。
南華傾,莫瑾言已經將他成功地從泥沼中救出來。
沈畫......莫瑾言同樣不會眼睜睜看著他沉溺於自責而無法自拔。
特別是聽了沈畫剛剛所謂“選擇決定人生”的話,瑾言心中不忍,仔細斟酌著該怎麽勸他,卻突然心中浮起了一句話,便張口道:“佛說:昨日已去,明日是迷,何苦執著於現在。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之中,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
話音虔誠,語氣平逸,莫瑾言並非想用這一段佛經來勸他,而是想勾起他的思考。
印象中的沈畫,淡漠的眼神下,掩藏的是旁人絕難觸碰到的孤寂。
但不知道為什麽,在第一次和沈畫於朝露湖上擦肩而過時,即便看不清他背對月光的臉,莫瑾言卻也感受到了他眼底的隱忍。
這種孤寂的感覺,莫瑾言深有體會。
但直到沈畫告訴了自己最後的真相,瑾言才知道,原來自己和沈畫何其類似。都是將一個秘密掩埋在心中若幹年,直到這個秘密被釀成了苦果,卻隻能自己硬吞下去,雖苦,卻不堪言。
當初,自己重生轉世,若非給自己定下了一個目的,莫瑾言覺得,或許她連頭三年都熬不過,就會選擇自盡,來結束自己的生命吧。
而沈畫呢?
莫瑾言不用猜,也能了然,這些年來,支撐著沈畫的,肯定是找回沈蘊玉頭顱這個信念吧。
但現在,目的達成,沒有了可以支撐沈畫繼續做這些事情的理由,按照他剛剛所說,他又會如何選擇接下來人生的道路呢?
思緒至此,看著沈畫神色猶豫,瑾言點點頭:“這段佛經,出自《金剛經》,還有下一句:執愛欲者,如手執火炬,必有燒手之痛。”
說完,瑾言的語氣一變,神情也突然變得嚴肅起來:“沈蘊玉就是這樣,不但執著於愛欲之中,甚至猶如飛蛾撲火,妄想用自身燃燒的火焰去照亮整個夜晚,讓所有人都可以注視到她,但最後,卻浴火而自殘起身。”
“你想勸我,不要自責嗎?”沈畫苦澀的語氣根本不用掩飾,那種難以釋懷的感覺,猶如山中凝結不散的晨霧,非得要刺眼而明亮的烈日才能驅散似得。
瑾言點頭,接過話:“正如你之前所說,人生,是由自己的選擇來決定的,而不是所謂的命運已經安排好了。偷取毒藥,投毒害人,自食其果,身首分離。或許那時南華傾的做法有些太過狠辣,但那一瞬間,沒有所謂的對錯,隻有選擇。南華傾選擇了斬殺沈蘊玉,你選擇了替沈蘊玉贖罪,幫南華傾解毒,以減輕你自己內心的愧疚,無論是對死去的沈蘊玉也好,還是對垂死的南華傾也好。”
“可為什麽,我還是覺得愧疚呢?”沈畫搖了搖頭,神色還是一片混沌不明。
“若是之前,你還覺得欠她什麽,那現在,因為你的努力,南家終於歸還了她的首級,她也可以真正的入土為安了。所以你現在不再欠沈蘊玉什麽了。塵歸塵,土歸土,對於她來說,一切都已經了結,可為何卻還在執著於對其的愧疚呢?”
莫瑾言的這些話,雖然略顯得有些直白,但聽在沈畫耳裏,卻清楚這是源於她對自己的關心。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做如是觀......”同樣用《金剛經》中的一句話來回應了莫瑾言,沈畫終於釋然了:“執著,的確是人形中最大的劣根。瑾言,你勸的對,我都聽進去了。”
“真的?”
瑾言一顆心終於放下,因為以自己對沈畫的了解,他並非是一個口是心非的人。他既然這樣說了,哪怕一時半會兒尚不能徹底地想通,但至少已經有了正確的方向,不會執迷不悟,被困在過去了。
“我何曾騙過你。放心吧,我已經想通了。”沈畫淺淺一笑,抬眼看著莫瑾言,語氣也舒緩輕鬆了許多:“就算我不能告訴你,也不會騙你的。”
“既然如此!”
瑾言卻不放過沈畫,又問:“那今後呢?你的身份可謂尷尬,頂著沈姓,卻要幫皇後照料孕期,還是南家家主的朋友。你又會怎麽選擇呢?”
“你不是教導我不要執著,執迷麽?”
沈畫看著矮了自己小半個頭的莫瑾言,粉嫩如玉的臉龐上,一雙水眸中透著超越年齡的成熟和睿智,可某些時候,就像現在,卻懵懂的又仿佛回到了屬於少女的姿態,嬌憨而純淨。
看著看著,覺得自己的目光有些難以挪開了,仿佛被莫瑾言澄澈的水眸所淹沒,浮浮沉沉,卻不願理抽離而出。
但畢竟僅是不同往日,沈畫隻沉溺了極短的時間,還是挪開了眼,望向遠處,語氣溫和而柔軟:“選擇其實很簡單,我隻需要循著自己的本心就行了。作為一個醫者,皇後是我的病人,我會繼續照料她的孕期,確保她們母子平安。而無論沈家和南家是什麽關係,我和南華傾都是至交好友,這點,也不會改變。至於沈蘊淩......我曾說過,她的手上,已經沾染了許多的鮮血,我既然知道了,就不能無動於衷。太醫院的線索,等回到宮裏,我就會著手尋找,無論是脈案還是藥房的記錄,總有蛛絲馬跡可以證明她做的事情。”
“有了沈蘊淩服用墮胎湯藥的證據,那就能順藤摸瓜,找出她和煜王通奸的線索,到時候,這兩個人也再無法掀起風浪,南家和沈家,也能回到之前的樣子,相安無事,各司其所。”
說著,瑾言眨了眨眼,這段時間擱在心裏難以化解的一個鬱結,沒想到就在自己勸說沈畫的時候,就這樣迎刃而解了。
沈畫和莫瑾言的感覺差不多,其實有些事情,自己一個人想,想著想著難免會鑽牛角尖,若有一個談得來的人,相互商量著,再艱難的事情,也會變得簡單起來。
拋開了心頭的負擔,沈畫見莫瑾言臉頰泛紅,體內像是有熱未散出來,便提議道:“對了,這段時間照顧皇後的身孕,我很久沒為你把脈了,趁著現在有空,你坐下吧。”
“那就有勞沈太醫了。”
瑾言靠著涼亭的橫欄斜斜坐下,將衣袖輕輕往上捋了捋,露出一截粉嫩柔滑的小臂,掌心外翻,也不用任何絲絹隔開:“這幾日覺得心裏慌慌的,不知道是不是山中空氣潮濕的緣故。”
微微一笑,沈畫沒有多說,隻半蹲在莫瑾言的麵前,伸出手,十分自然地用三指搭在了她的腕脈位置。
指尖觸到莫瑾言腕間薄嫩的肌膚,沈畫盡量將自己的注意力放在其下跳動的經脈上,然後屏住呼吸,很快,就收回了手。
“這麽快?”
瑾言不解:“莫非你摸到我脈象有異?”
“木槿莊內的溫泉雖然溫熱而養生,但畢竟現在是盛夏,山中多陰涼之氣,一不小心,就會濕邪入體的。”
沈畫說著,站起身來,目光深邃地看著仰望自己的莫瑾言,直接道:“你若想早日有孕,就要注意。濕邪對婦人來說最是麻煩,比寒症還要厲害。”
臉一紅,瑾言雖然知道這是沈畫出於關心,以一個大夫的身份在和自己說話,但他畢竟是個男子,還是十分熟悉的一個朋友,他這樣直接說起懷孕生育的話題,不免令得自己有些害羞了。
“你這麽關心他,他會對你很好的。”
有些毫無征兆的,沈畫突然開了口,卻是說著和之前兩人交談內容並不相關的話。
瑾言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愣了愣:“什麽他?”
無非是想消除莫瑾言對先前生育話題的尷尬,沈畫看到莫瑾言一愣之下,又突然明白了自己的意思,那張清秀的臉龐上微微有些泛紅,嬌豔如一朵半開的桃花......
沈畫心下,卻有些言不由衷的感覺,卻還是繼續道:“據我了解,南華傾是個重感情的,你既然選擇了和他在一起,就不要再猶豫了,留下他身邊吧。”
“你......”
沒有想到沈畫會突然提及自己和南華傾之間的事兒,可瑾言仔細一看,又發現他並非隨口所言,而十分認真,茫然之下,隻得點了點頭,但卻總覺得有些怪怪的,說不出哪裏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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