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燒烤
一年四季其實也像極了表盤。
上下左右,對應著春夏秋冬。
隻要人沒死,表沒壞,就那麽一圈又一圈,不知疲憊地走著。
如今春日已過,那表盤上的指針,便也繼續滴滴答答,順著往下來。
接下來的,赫然是個明晃晃的“夏”。
這些年氣候變化,五月份已經相當暖和。
上午的雨水剛停,中午,大日頭就熱辣辣地照起來了。
濕漉漉的葉片、花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幹。
就連地上頗有規模的幾個小水窪,也隻剩下一點深色的痕跡。
前麵連著陰了三兩天,人都有點發黴,傍晚時分,廖初就硬拉著還想繼續窩在家裏的餘渝和果果出門閑逛。
兩人一開始做了有關蒸發的實驗,後來玩瘋了,又搞什麽紙鍋燒水、瓶口放紙板倒控不漏什麽的,折騰得滿地水……
正逢周末,好些人都出來遛彎。
大多三五成群,朋友、情侶,更多地還是一家人。
孩子鬧,大人笑,合著天邊流火一樣潑下來的晚霞,又是一日好光景。
落在廖初眼中,就是一片深深淺淺的紅黃色。
大多是喜悅的,偶爾有幾個灰的藍的,就很顯眼。
走出去幾條街,愕然發現,竟然已經有燒烤攤子了。
小燈泡串兒被固定成大大的“串”字,隱隱透著點兒得意。
天還沒黑,燈泡也沒亮,可看見這招牌的人,卻似乎已經看見了烤爐冒出來的白煙、肉串兒上滴下來的油……
燒烤攤子,堪稱神奇的存在,夏冬兩季尤其興旺。
果果近來已經學了不少字,見了那個大大的“串”,就顯得很興奮:
“好大哦!這是做什麽的?”
這種小攤大多是夫妻檔。
時候還早,攤子沒開張,三十來歲的漢子就帶著媳婦兒穿肉串。
果果好奇,吧嗒吧嗒跑過去,小心翼翼地蹲在人家麵前,“這是做什麽呀?”
老板就笑,“烤肉吃。”
烤肉!
這個我知道!
好香的!
果果吞了下口水,“我舅舅也會做烤肉,好大塊!”
見她可愛,老板也愛多逗弄兩句,“是嗎?那你叔叔挺了不起的。”
說話的功夫,他手上的動作也不停。
沒一會兒,就穿了十多串。
餘渝眼饞,用胳膊肘撞了廖初一下。
廖初失笑,“饞了?”
餘渝砸吧下嘴,點頭。
烤串,絕對是小攤中的王者!
廖初就對果果招招手,掉頭去了商場。
烤串最好帶點肥肉,家裏的那塊偏瘦,烤出來不香。
去商場的路上,碰見小販賣自家種的草莓。
還沒走近,隻是一陣微風,就送過來一股淡淡的草莓香。
是春夏之交,特有的香味。
餘渝和果果下意識揚起臉,吸了兩口。
好香!
不等廖初說話,兩人就已經順著味兒過去了。
攤主是個中年女人,皮膚竟蠻白皙,隻是兩隻手很粗糙,顯然是做慣了農活的。
她腳邊擺著個大筐,裝滿了紅豔豔的草莓。
模樣嘛,不怎麽漂亮,大的大小的小,還有的歪屁股。
但味道很好聞。
果果試探著伸出手指,輕輕碰了碰最上麵的那顆草莓。
好醜哦。
小販熱情招呼,“都是自家種的,沒打藥!”
又讓他們嚐。
餘渝和果果都習慣性扭頭,滿臉都寫著:
咋辦?
廖初好笑又好氣,過去左右開弓,往他們腦袋上揉了把。
還帶牽引繩呢,腰上綁著牽引繩的大人自己就跑了……
廖初提了提褲腿,也蹲下去,“怎麽賣的?”
“十塊錢三斤。”女人笑得憨厚。
自家種的水果大多不好看,有的人也吃不慣,自然叫不上價去。
尤其是草莓這種嬌氣的水果,多放兩天就爛了,他們就想盡快換點錢,多少倒沒什麽要緊的。
餘渝隨手拿了兩個,用濕巾擦掉表麵的泥點,咬了下去。
“唔~”
有點酸,他本能地皺巴了臉,口水直流,感覺嘴巴裏已經成了汪洋。
旁邊的果果跟他的表情如出一轍,眼睛都要睜不開了。
小姑娘沒什麽忍耐力,一張嘴,哈喇子就嘩啦啦下來了。
廖初笑出聲,翻出手絹來給她擦。
果果用力閉著眼打了個哆嗦,差點把自己晃倒了。
被硬生生酸得。
她口齒不清道:“魚魚老師不會挑!”
齜牙咧嘴的餘渝就有點羞愧。
在這方麵,他好像確實沒什麽天分。
可等最初的酸勁兒過去,豐沛的汁水四溢,又漸漸顯出一點甜。
很清爽的甜。
哪怕沒吃過,可隻要一嚐,就覺得:
啊,水果就該是這個味兒,草莓就該是這個味兒。
相較之下,市場上那些豐滿圓潤的小姐草莓們,就顯得過分矯揉造作了。
廖初也嚐了一顆,眉頭微皺。
後勁兒的甜確實甜,可前麵也確實挺酸的,都快趕上山楂了。
空口吃的話,容易倒牙,對胃也不好。
倒是可以熬草莓醬。
嗯,就這麽辦了。
等晚上烤點麵包,明天早上用黃油略煎一下,再抹點草莓醬,配個煎蛋、香腸什麽的,就是很好的一頓早餐。
廖初自己是開中餐館的,但內心對西餐也沒多少排斥。
食物嘛,好吃就行。
回來的時候,廖初一個人拎著四個袋子,滿滿當當都是燒烤食材。
餘渝左手拎著草莓,右手舉著個甜筒。
果果也一樣,一邊走一邊舔,美得魂兒都要從天靈蓋飛出去了。
廖初就歎氣。
這哪兒是散步健身啊,簡直增肥去了……
燒烤油煙味大,廖初索性也就不回家,徑直去開了廖記餐館的門。
就那麽開門的小會兒,過往六七個人就都湊了過來。
“廖老板,開店呐?”
廖初道:“自己做點兒吃。”
那些人失落地哦了聲。
到底不死心,又問:“賣點兒唄?”
對普通百姓而言,光是思考一天三頓吃什麽就夠就筋疲力盡。
更別說,還要做了。
以後越來越熱,誰愛有事兒沒事兒往灶台邊湊呢?
廖初搖頭。
他沒買太多,頂多應付著萬一有熟人過來,招呼著一道吃點兒也就算了。
還真不夠賣的。
一層肥一層瘦的豬五花,柔嫩的牛羊肉,還有雞翅、蝦子。
臨時起意的燒烤,這些葷菜倒也夠了。
倒是有幾顆油亮亮的紫袍大茄子,個頭飽滿,十分水靈鮮嫩。
拍一拍,悶悶地響。
等肉醃製的差不多,廖初開始穿肉串時,就見背著書包的姬鵬在外麵探頭探腦。
“廖哥,開門呐?”
對“護法群”的人,廖初是沒什麽抵抗力的,隻沒好氣道:“要吃就進來。”
“好咧!”姬鵬麻溜兒鑽進來。
看清他在弄什麽之後,姬鵬眼睛就亮了,“燒烤啊,我就好這一口!”
“你就沒有不愛吃的。”廖初毫不留情地拆台,又朝那邊一盆菜抬抬下巴,“去把茄子和韭菜洗了。”
姬鵬:“……”
他看看那邊百無聊賴成語接龍的餘渝和果果,我還是個少年啊!
那不是活生生的壯勞力嗎?
廖初當沒看見的。
家屬能一樣嗎?
不過少年幽怨的眼神還是得到了回報:
幾分鍾後,餘渝挪過來,站在門口看他幹活。
姬鵬:“……”
你還不如去玩兒呢!
“怎麽沒上晚自習?”餘渝問道。
姬鵬哦了聲,笨手笨腳地摘韭菜,“我們從這周開始,周末都不上晚自習了,讓勞逸結合。”
上周好像有個班的學生壓力太大崩潰了,大半夜從學校翻牆跑出去,第二天在海邊找到的。
雖然人沒事,現在情緒也穩定下來了,但家長和老師們都嚇得夠嗆,連著開了好幾個緊急會議,然後就說從現在到高考結束,每周日都不上晚自習了,專門讓孩子們放鬆。
考得怎麽樣都是以後的事,眼下再出幾個案例,就算學生不瘋,學校那邊也得瘋了。
聽他說了之後,餘渝也有些後怕。
“你覺得怎麽樣?”
廖初點了火,烤肉串放上。
他雖然沒說話,可也朝姬鵬那邊看了兩眼,顯然十分關注。
姬鵬撓了撓頭,猶豫了下,還是實話實說。
“害怕,”他一直都拿廖初和餘渝當半個哥,頓了頓,又道,“我這兩天都睡不著覺。”
嚇得。
他怕自己考不好,辜負了家裏人和老師們的期望;
怕考不好,看到大家失望的神色;
怕考不好,不能跟高敏去一個城市讀書……
廖初抬眼看著他,“你這幾次不是進步挺大?”
姬鵬苦笑,“還不如不進步……”
這會兒進步,他一顆心就跟懸在嗓子眼兒似的,生怕是回光返照。
平時月考考得不好,大家反而沒有過高的期待,就算後麵高考成績不如意,也不會覺得失望。
可偏偏最近小半年,他的成績一直在提高,老師、同學、爸媽,所有人的關注就都來了。
哪怕不說,他也能猜到大家心裏在想什麽:
再加把勁,高考成績沒準兒還能再提一提。
因為就連他自己,也是這麽想的。
可每每夜深人靜,姬鵬又忍不住懷疑:
我都學渣了那麽多年,這冷不丁的上來,到底是不是真的啊?
人家都說自信,可他如今的情況,是別人對他有信心,唯獨他自己沒有。
這些話他都不敢跟家裏人說,怕他們失望。
可越憋著越害怕。
他覺得自己現在就像一隻充滿氣的氣球,漲得發疼,鼓得難受,好像隨時都會被撐炸了。
廖初瞅了他一眼,忽然道:“還挺有良心。”
“啊?”姬鵬有點懵。
這哪兒跟哪兒?
餘渝笑道:“他說的沒錯,你確實是個好孩子。”
果果根本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隻是煞有其事的跟著點頭,“是個好孩子。”
冷不丁就被誇獎了,姬鵬還有點不好意思。
他摸摸鼻子,含糊道:“也沒什麽啦……”
也是有點小高興。
餘渝笑了聲,“其實仔細想想,你的所有壓力來源無非就是怕別人失望。”
姬鵬愣了下,琢磨了會兒,點頭。
還真是。
其實他自己倒沒什麽感覺。
男人嘛,就算以後考不上名牌大學,大不了像廖哥一樣去學一門技術,也能養活自己。
可他就是想考出好成績來,讓別人看看,他不是隻懂吃喝玩樂的公子哥兒。
他想給家裏人爭臉,也給自己爭口氣,讓人刮目相看。
與其說外部壓力,倒不如說是他給自己不斷加壓。
餘渝認真道:“所以說,你是個好孩子呀。”
往小了說,就是孩子開竅了,懂事了,知道體貼人了。
往大了說,就是知道感恩了。
廖初看著說話的兩人,翻動了一下手裏的肉串。
背麵已經烤得變了色,肥肉的部分明顯萎縮,大顆大顆的油脂滲出來,沿著肉的紋理落入炭爐。
“噗!”
隨著白煙,炸開一團小小的火花。
邊緣烤得微微發焦,瘦肉變白,肥肉透明,饒是有油煙機拚命工作,空氣中還是不可抑製的堆滿了明火燒烤特有的濃香。
餘渝和姬鵬本能地望過來。
前者輕輕拍了拍後者的肩膀,“放鬆。”
說完,就要往廖初那邊走。
姬鵬:“……喂!”
你這敷衍的也太明顯了吧?
說好的開解呢?
幾分鍾後,姬鵬兩隻手裏抓滿了肉串,憤怒地大吃大嚼,啃得滿嘴流油。
肉預先醃製過了,後麵還撒了一點孜然和辣椒麵,不用再額外蘸什麽醬料。
火候自不必說,一口下去,肉汁四溢,邊緣的焦香配著內裏的滑嫩,簡直絕美。
姬鵬本來是想吃肉的,可那個烤茄子……看上去也太好吃了吧?
茄子皮烤得皺巴巴的之後,就從中間剪開了。
肥厚的茄子瓤兒上刷了油,堆滿肉沫。
火一燒,葷油素油就宛如熱情的西班牙女郎轉世,頂著肉沫兒跳起舞來。
再來點兒蒜蓉辣醬,這不比啃肉香?
果果想吃蝦。
原本餘渝和廖初要給她剝,但小姑娘還挺有誌氣,非要自己來。
兩人把紮手的蝦頭去掉,盯著看了會兒,發現小家夥剝的有模有樣,就隨她去了。
餘渝也拿了肉串吃,廖初卻一直盯著那盆韭菜,半晌,忽然帶了點兒嫌棄:
“你洗韭菜的時候,是不是抓頭發了?”
姬鵬:“……”
現在是關心這個的時候嗎?
你們對麵坐著一個壓力過大的高三生啊!
餘渝忍笑,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其實這世上最難的是盡力,隻要你盡了力,沒有遺憾,就夠了。”
姬鵬愣了下,“可是……”
可是他怕爸媽覺得不夠好。
餘渝笑道:“他們在你心裏是不是最棒的父母?”
姬鵬想也不想就點頭。
餘渝道:“那你信不信,在他們心裏,你就是世上最好的孩子?”
姬鵬眨了眨眼,好像有點明白了。
過了會兒,“餘哥,你剛才拍我肩膀,是不是沒擦手?”
餘渝:“……”
這熊孩子跟誰學的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