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胡辣湯,牛肉餡餅
第二天一大早,柳溪父女倆就興衝衝來到廖記餐館。
“早上有什麽好吃的?”
昨天的晚飯簡直是這爺倆本月以來吃過最舒坦的一餐,一直到睡覺前還念念不忘。
尤其是柳溪。
他昨天熬夜寫書,中途用打包回去的飯加了個宵夜,生理心理一起飽。
然後今天早上就更餓了。
說來也怪,有的時候人餓著不吃晚飯,第二天早上反而不會太餓;
可要是頭一天晚上吃得太飽,往往第二天早上覺得自己能吞下一頭牛。
他們本以為自己來的就夠早了,沒想到進去一看,已經有兩個老頭端著碗嘶溜上了。
空氣中浮動著一種複雜而的香味,若有若無一絲辣,帶著點甜頭兒和暖意,叫人鼻腔發癢。
是胡椒的香氣。
那碗裏的像湯卻比湯稠,像粥卻比粥稀,暗暗的紅棕色裏麵漂浮著紅白黃等許多其他色彩。
柳溪聞到的複雜香氣就是從這裏麵飄出來的。
“這是,”柳溪扶著金邊眼鏡看了一眼,驚喜道,“胡辣湯!”
早年他去關中一帶采風時,就曾喝過,算來也有些年頭沒遇到了。
嘿,今天有口福啦。
“嗯呐!”
宋大爺慢慢悠悠把一隻白饃撕成小塊泡進去,用甜白瓷的勺子按一按,等稍微吸了湯汁,連湯帶饃一起吃進嘴裏。
美!
那白饃原本是早上賣鹵肉夾饃的,撕碎了泡在胡辣湯裏,別有一番風味。
除了這個之外,廖初還準備了一葷一素兩種陷餅。
葷的是洋蔥牛肉餡兒,素的是菠菜雞蛋木耳,配胡辣湯吃都好。
其實這種素菜盒子最經典的是韭菜雞蛋,但是韭菜的味太衝了,對於許多上班族來說不太友好,所以廖初就換成了更平穩的菠菜。
倩倩小姑娘吞著口水跑到前台那邊,努力踮起腳尖看後廚,“叔叔早啊,果果早啊!”
廖初一個人守著三個灶,左右開弓氣勢磅礴,頗有大將之風。
左邊那個平底鍋裏放的是牛肉洋蔥餡餅,右邊那個平底鍋裏放的是菠菜雞蛋木耳餡餅,而裏邊土爐裏烤著白饃。
因為這三樣的構造不同,所需要的時間也不一樣,倒不必擔心手忙腳亂的。
胡辣湯雖好,可未必每個人都喝得慣。
這樣多出來兩種葷素盒子,既可以配湯,也可以單獨吃,或者來一碗牛骨湯,更能滿足多種客戶不同需求。
果果右手拿著勺子喝胡辣湯,左手牛肉餡兒餅,正吃得滿嘴流油,聞言含糊不清道:“倩倩早呀,柳叔叔早呀!”
今天的早餐好好吃哦!
自從跟舅舅回家,她好像就沒吃過重複的早餐哎!
每天都有新驚喜,美滋滋。
倩倩跑到她麵前看了看,然後又吞著口水去看廖初,由衷感慨道:“好香哦!”
廖叔叔好香哦!
不對,是那個湯好帥哦!
話音剛落,那邊廖初就收到了“滿意點10”的提示。
嗯……總覺得這份滿意的來源與食物味道沒什麽關係。
柳溪酸不拉幾的過來,抬手往女兒的腦瓜子上輕輕敲了下。
“人小鬼大,要兩碗胡辣湯,餡餅每種先來一個,嗯,鹵肉夾饃要一個,單獨的白饃也要一個。”
才幾歲呀,就知道看臉啦!
爸爸難道不帥嗎?
胡辣湯顧名思義,以胡椒和辣椒打底做的濃湯,然後根據需要加入配料。
雖然因為各地需要和喜好,配料有所不同,但大多會有豆腐皮,木耳,黃花菜和肉。有的是牛肉,有的是羊肉。
成品乍一看有點像大雜燴,亂七八糟,稍顯不夠文雅,而味道也並非每個人都能接受。
可喜歡的人是真喜歡呀!
廖記餐館的湯底用的是牛骨高湯,香醇濃厚。
說句不中聽的,但凡有這種湯底,隨便丟點什麽進去都好吃!
因為清江市本地居民不太擅長吃辣,所以廖初就減輕了辣椒的比重,適當提高了胡椒的量。
九月份的早上已經微有涼意,熱乎乎的濃湯下肚,似一股洪流緩慢而堅定地推進,一路走來那點涼氣頓時煙消雲散,整套腸胃都跟著舒坦。
胡椒性辛,但遠比其他同類型的配料來的更溫和,不像辣椒那樣刺激,也不像大蒜那樣衝,柔柔的,暖暖的,像老母親的大手輕輕撫摸,樸實又溫馨。
經過熬煮的豆腐皮吸飽水分,又肥又嫩;
黃花菜又鮮又美,把握好烹飪時間,會比想象中更加滑嫩。
晚下鍋的木耳絲脆生生的,在一眾或柔嫩或爽滑的食材中標新立異,如淩冽寒冬裏一抹翠鬆般顯眼。
柳溪用鹵肉夾饃配著喝了半碗胡辣湯,腦門上已經沁出一層薄汗。
味道好像很熟悉,那幾座被黃土包裹的古老城市在他腦海中徐徐展開,似穿越時光來與他相會;
又好像有點陌生,帶著清江市和這座餐館特有的獨特氣息。
他昂起頭,雙肩下壓,緩緩吐出一口白氣,舒展著酸痛而僵硬的頸椎。
隨著爆豆子一樣的骨骼摩擦聲響起,仿佛連熬夜的疲憊都被帶走了似的。
再看女兒,嗬!
好家夥,吃得頭也不抬,半張臉都埋到大碗裏去了。
隻是小姑娘有點煩惱。
她紮著一條小辮子,每次低頭喝湯,小辮子就會吧嗒落下來,頭發稍在胡辣湯碗上空掃來掃去,看上去極度危險。
倩倩又要拿勺子喝湯,又要抓牛肉餡兒餅吃,根本騰不出第三隻手,十分著急。
她歪頭看了看旁邊的果果:
嗚嗚,果果妹妹紮的是兩顆小丸子頭,然後沿著一圈套了紫色小珍珠的發帶,看上去又漂亮又方便……
羨慕!
委屈!
柳溪笑了笑,幹脆一手拽住女兒的小辮子,免得拖到湯裏去。
倩倩大喜,喝湯的氣勢越發雄渾。
看她吃得香,柳溪也忍不住拿起剩下的那半牛肉餡餅。
說老實話,他其實不太愛吃餡餅這玩意兒。
主要是沒遇到過特別好吃的。
好多人都覺得竟然是餡餅,那麽隻專注於餡兒就好,麵皮便十分敷衍,要麽被裏麵的湯汁一泡就軟囊了,要麽幹脆烤的硬邦邦,一口下去還戳嘴角。
或者幹脆連餡料都不過關,為了防止後期發生麵皮軟囊的情況,把餡料中的湯汁過分榨幹,吃起來零零碎碎,沒有半點渾然一體的美感。
但這個!
拿起來的瞬間,柳溪就仿佛聽到這半截牛肉餡餅在衝自己大喊:
“我們不一樣!”
皮是皮,餡是餡,界限分明,沒有任何軟塌的痕跡。
金黃的外殼層層疊疊,隻是捏的動作稍微大了點,橫截麵就瘋狂湧出豐沛的湯汁,順著金燦燦的麵皮流淌,給它刷上一層亮晶晶的油膜。
比起牛肉餡的細膩,大顆的洋蔥稍顯豪放。
並非廚師刀工不過關,而是兩種食材所需要的火候不一樣,這樣就能保證肉餡兒成熟的同時,洋蔥保留一點爽脆的口感。
畢竟這種蔬菜是以肉質肥厚而聞名,如果火候太大,會變成粘糊糊的一團,非常影響口感和視覺。
短暫的欣賞過後,柳溪趕緊咬了一口。
唔!
剛出鍋不久,裏麵還有點燙,他立刻張開嘴巴,發出嘶嘶的呼聲。
氤氳的熱氣伴著濃香交織,頃刻間化為一條白線,一並翻滾在布滿晨曦的空氣中,金燦燦的,宛如新鮮出爐的西方印象派油畫。
牛肉和洋蔥的湯汁混合在一起,在他口腔中引爆了一顆名為“絕美”的炸彈,瘋狂席卷各個角落。
就在這一刻,他的味蕾全部蘇醒。
問世間何為絕配?
這就是了。
最令他驚歎的一點是,這肉餡如此柔嫩多汁,麵皮竟然依舊十分幹爽!
隔壁桌的池佳佳看出他的驚歎,以一種過來人的自豪主動講解:
“這可是老板的絕活,當初我就是這個入坑的,你看看那層次那厚薄,嘖嘖,藝術品!”
看到的第一眼就會讓人想起一個詞來:
薄如蟬翼!
公裏公道的說,老板有這手藝,哪怕光專攻酥油餅一項呢,在這省會城市年入數十萬絕不成問題。
她對麵的吱吱正在直播,不過形式與以往有些不同:
以前她在直播時會穿插的點評和自己的感想,可現在?
開什麽玩笑!我就長了一張嘴,吃還吃不過來呢!
沉浸式就挺好!你們就自己看吧。
喜歡和不喜歡騙不了人,哪怕吱吱不開口說話,但她沉醉的眼神,投入的微表情都說明一切。
幾天沉浸式直播下來,粉絲數不減反增……
“草,一種植物,看主播天天這麽吃,我忍不了,下周我有兩天的假,直接坐動車過去!”
“這哪是打假啊,這就是上門打臉……”
從沒見哪個主播賴在餐廳附近不走了的!
“舅舅,”果果頂著半張油乎乎的小臉跑到後廚,“還想吃。”
廖初看著她圓滾滾的小肚皮陷入沉默。
小朋友的肚皮彈性這麽好的嗎?
“想吃夾饃……”
想吃肉肉。
小姑娘用力吞下口水,高高舉起盤子,眼神中充滿了誠摯的渴望。
這誰頂得住?
但廖初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新手奶舅了!
哼,他可足足有了兩個半月的帶崽經驗呢。
於是,他小心翼翼地切下……曲奇那麽大的一塊。
早餐盤子有點大,迷你夾饃放進去之後,竟有種大漠孤樹的淒涼和空曠。
果果:“……”
舅舅好小氣哦。
廖初失笑,“等你長大就能吃的更多啦。”
果果下意識看向吱吱和池佳佳那桌,就見那兩名勇士已經吃到第二輪。
嗚嗚,長大了好棒呀。
我什麽時候也能長大呢?
果果也想吃那麽多。
吃過飯後,柳溪帶著女兒去門口伸個懶腰。
正值上班上學時間,無數人群腳步匆匆,從四麵八方往地道口匯入。
他們之中大部分是年輕人,也有些人到中年,前者臉上大多是蓬勃的朝氣,後者則多了幾分遊曆歲月的滄桑和沉穩……
初升的朝陽斜斜掛在東邊天際,橙紅色的陽光溫柔灑落,給所有人的頭發絲都鑲了朦朧金邊。
說不出究竟哪裏好,可就是覺得很好。
因為今天有了認識的小夥伴,果果對上幼兒園的抵觸大大減少,去的路上時不時說起魚魚老師。
欣慰之餘,廖初心裏忽然多了點莫名的哀傷。
等再過幾年,這個小家夥的生命中就不隻有自己,她會有自己的小秘密,有無話不談的朋友,敬重的師長,以及……同進退的愛人。
想到這裏,廖初突然就有點理解了昨天趴在幼兒園牆上哭的家長們……
中間倩倩用柳溪的手機打來電話,廖初用了車載藍牙功放,兩個小朋友就你一言我一語的聊起來。
“果果,你帶了什麽好吃的呀?”
這個年紀的小朋友普遍嘴饞,最近正處於從家庭到幼兒園的過度期,為了防止小朋友們不適應,幼兒園方麵允許他們帶一點習慣的零食和點心。
一說起吃的,果果就來了精神,努力身體前傾,中氣十足道:“舅舅給果果烤了小酥餅呀!”
小酥餅就是像字麵上的意思,杏子那麽大一顆厚厚的小餅幹,非常醇厚酥脆。
廖初今天做了椒鹽和奶香提子兩種,鹹甜雙拚,口味交叉不怕膩,非常完美。
廖初補了句,“還有呢?”
“哦,”果果馬上接道,“舅舅給我裝了兩份,等會兒到了幼兒園,我們一起吃呀。”
好多時候,人和人的感情就是吃出來的。
廖初覺得那爺倆不錯,想著反正一隻羊也是趕,一群羊也是放,就順手多做了幾顆。
電話那邊的倩倩哇了一聲,“好巧哦!爸爸也給我裝了兩個巧克力布丁,我們一起吃呀。”
然後兩個小姑娘就一起咯咯笑起來。
到達青葉幼兒園時,三位老師都已經在門口等著了。
果果一下車就開心的喊著:“魚魚老師早!”
餘渝笑著跟她打招呼,“果果早呀。”
果果問:“魚魚老師,你今天早上吃了什麽呀?果果今天吃了糊糊湯,還有牛肉包子。”
“是胡辣湯,牛肉餡餅……”廖初有些無奈地糾正,“餘渝老師好。”
“您好。”餘渝笑著點頭,“辛苦啦。”
“沒什麽,你們照顧小朋友才辛苦。”
餘渝搖頭,“本職工作而已,而且,”他低頭摸了摸果果的小辮子,“我很喜歡跟小朋友在一起。”
小孩子們心思直白,喜怒哀樂都掛在臉上,跟他們相處……不必費心琢磨對方到底在耍什麽心眼。
廖初並不善言辭,聊到這兒已經非常突破,就有點接不下去了。
他覺得自己是不是應該道別?可又有點莫名的不舍。
直到這份沉默被柳溪父女打破。
有了小夥伴的果果明顯比昨天放得開,進幼兒園時不再那麽一步一回頭,唯獨有一句忘不了,“舅舅,你一定要來接我呀!”
廖初點頭,“一定。”
“說好了的呀!”
“嗯。”
兩個小姑娘手拉手消失在門口。
廖初低頭瞧瞧剛從餘渝身上收集到的感情果。
嗯,還是像昨天一樣純粹的溫暖。
莫名的,他不太想與食客們分享……
或許,是太難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