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檸檬冰水
“中餐講究色香味俱全,而廚師的真誠對待也是重要的加分項。”腦海中的聲音適時提醒道,“剩餘壽命:1年5個月零3小時。”
廖初瞬間了然。
難怪對方提醒自己要“深入食客”,因為隻有在這種情況下才能做到廚師和食客真正對接。
“再次提醒宿主,鑒於你的生命在不斷流逝……”
話音未落,廖初就在腦海中接上,“所以每天至少要賺取24點以上的滿意值才不至於入不敷出。”
不然也隻是苟延殘喘。
對方重歸沉默。
不過……
他忍不住看了眼果果,這小家夥也太容易滿足了吧?
“我真的吃啦?”果果拿起勺子,試探著看向廖初。
“等等。”
小姑娘像被按了暫停鍵一樣僵在當場。
廖初洗幹淨手,把她越發淩亂的小辮子拆開,先用梳子梳順,然後迅速綁了兩條小麻花辮。
小城市福利院的條件並不好,一般需要大孩子照顧小孩子,他對這些事情駕輕就熟,雖然已經有許多年沒做了,但整套動作都像刻進骨子裏一樣,隻要一點訊號就被激活。
果果摸著新出爐的小辮子,美滋滋的。
甥舅兩人正吃著,就見門口探進來兩顆毛茸茸的腦袋,正是剛才在趙阿姨生活超市裏遇見的兩個高中生。
“老板,吃飯呐?”其中稍微黑一點的那個撓著頭憨笑道,“這裏是餐廳吧,還賣飯嗎?”
他們眼巴巴瞅著桌上的麵片,恨不得用記號筆在腦門上寫個大大的“想吃”。
造型粗獷的麵片泛著小麥麵粉特有的淡黃的光澤,上麵結結實實澆著金燦燦的鹵子:
褐色的香菇粒,橙色的胡蘿卜丁,以及濃鬱的紅棕色肉醬包裹著顆顆分明的肉粒……
嫋嫋煙氣在空調房內緩緩升騰,濃香宛如實質……就連本該低調寡淡的花椰菜仿佛也充滿了致命的魅力。
不行了,越看越餓。
小姑娘嘴巴裏咬著青菜的一頭,油汪汪的嘴唇不斷蠕動,像一隻小兔子一樣,哢嚓哢嚓把剩下長長一條吃到嘴巴裏。
覺察到他們的視線,小姑娘心生憐憫,猶豫了下,把碗往外輕輕推了推。
高中生:“……”
他們是被個小孩可憐了嗎?
“老板,隨便賣我們一碗吧!孩子都快餓死了。”另一個白淨麵皮的男孩子苦著臉道,“等會還要去上晚自習呢,這沒有糧草,我軍開不動啊!”
旁邊小麥膚色的少年開始撓牆。
廖初被逗樂了,“進來吧,請你們吃一碗。”
那兩個高中生就有點不好意思,“嗨,這怎麽行?”
話雖如此,還是迅速進來坐下。
健康膚色的高中生一邊揪著T恤領口散熱,一邊睜著眼睛四處看,準備偷偷給錢。
正揉麵團的廖初瞄了眼,“別找了,二維碼還沒貼出來。”
見自己的伎倆被戳破,少年嘿嘿一笑,“老板,你就讓我們給錢吧!”
“就是,這平白無故的白吃人家東西多不好意思?”另一個也道。
“要真覺得不好意思,回頭替我多多宣傳就成了。”廖初說。
“包在我們身上!”兩個少年頓時生出一種使命感,將自己的胸膛拍得碰碰響。
兩人還沒近距離見人做過麵片,直勾勾盯著瞅了會兒之後不由大聲感慨起來:
“為什麽以前我總覺得做飯挺狼狽的……”
那白淨麵皮的就冷笑一聲,“知道為什麽有的人打高爾夫像鋤地,有的刨糞坑都覺得高雅嗎?”
同伴先是一愣,又看了廖初幾眼,終於恍然大悟:
他竟忽視了老板是個大帥比!
不多時,炸醬麵片得了,兩個半大小夥子顧不上多說,先深吸一口氣,然後低頭猛扒。
風卷殘雲一般吞下去大半碗後,這才放慢速度,直起身子長出一口氣,“爽!”
“哇,老板,你這臊子怎麽弄的呀?忒絕了!肉丁外酥裏嫩,又爛又脆。”
“就是,我們餐廳也有炸醬麵什麽的,可那個肉就跟橡皮糖似的,一點也不入味兒,要麽是土豆偽裝的,要麽老大一坨肥肉,吃幾口就叫人犯惡心,簡直跟豬食一樣……”
就連貌似平平無奇的麵片都令人驚訝:
裹滿湯汁,勁道彈牙,嘶溜溜別提多過癮了。
“滿意值10!”
“滿意值10!”
淨賺六小時,今天沒白過。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廖初隱約覺得好像輕快了不少。
他緩緩吐了口氣,把今天收獲的幾枚感情果實分門別類放到玻璃罐內。
一共五枚橙紅色酸甜口的,六枚齁甜的,收獲頗豐。
“善意提醒宿主,人在免費和饑餓狀態下容易喪失理智,”那聲音再次響起,“挑剔才是人間常態。”
那又如何?
廖初挑了挑眉,總是個好開始。
他取出一枚橙紅色的果實切片,放入熱水中浸泡片刻,然後進冰箱急凍。
真是半大小子吃窮老子,結結實實一大碗麵,那兩個小子眨眼就吃光了。
兩人舔了舔嘴唇,對視一眼,顯然沒飽。
想繼續吃吧,不好意思,畢竟人家這碗都沒要錢。
早有準備的廖初又端出來兩個半碗,“吃飽了去上學去。”
他從小餓過來的,知道這個年紀的孩子有著超乎想象的旺盛食欲。而學習又是極其消耗體能的事情,不吃飽了怎麽行?
兩個高中生都有點不好意思。
這白吃人家的已經怪難為情的,咋還能來第二碗呢?
不過……真香!
這鹵子真絕了!
等他們吃完,感情果水正好帶了微微涼意,既能消暑解渴,又不至於刺激到腸胃。
接觸到外界燥熱的空氣後,玻璃壺外壁迅速凝出一層細密的水珠,幽幽釋放出沁涼冰氣。
廖初先在果果麵前放了一杯,又對那兩個高中生道:“清清口。”
少年們齊齊哇了一聲,誇張道:“老板,太貼心了吧!”
果果抱著大杯子,小心地啜了口,眼睛刷得亮了,“好喝!”
廖初摸摸她的小腦瓜,自己也喝了杯。
嗯,酸甜爽口,在類似檸檬的果香之餘,還有一股言語難以形容的清爽感覺。
比他喝過的任何一種飲品都好喝。
“老板,你這檸檬水也太絕了,”白淨麵皮的高中生砸吧著嘴回味,驚歎道,“就好像,就好像整個人都爽了!就很開心你知道嗎?”
是那種發自肺腑的嗨皮,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他覺得自己馬上可以去做廣告了,都不用特效的那種!
他的同伴明顯性格更粗放,一口氣喝了半杯後豎起大拇指,言簡意賅道:“老板,牛逼!”
果然每人每天的上限是10,廖初稍顯遺憾地嘖了聲。
不能刷分啊……
兩個小夥子心滿意足地離開,一邊走一邊追逐打鬧,中間還起跳做了個空氣投籃,中二滿滿。
無憂無慮的笑聲灑滿道路,影子被依次亮起的路燈拉得好長。
廖初伸頭看了會兒,不自覺被帶得輕鬆起來。
嘖,年輕真好。
***
廖初的家當不多,二樓還空著不少地方,安置一個小朋友綽綽有餘。
剛到陌生的環境,小姑娘有點怕,站在房間門口死活挪不動步。
“舅舅,我可以跟你睡嗎?”
廖初摸摸她的小辮子,“勇敢的小朋友都會自己睡的,對嗎?”
孩子雖然小,但也該開始培養性別意識了。
“我是勇敢的小朋友。”說這話的時候,小姑娘的眼睛裏已經泛了水光,努力吸著氣不讓眼淚掉下來。
在剛經曆了失去母親的重大打擊後又突然換了環境,沒有安全感是很正常的。
廖初指了指斜對麵,“那就是舅舅的房間,不要怕。”
很近,兩道門也不過隔著三四米。
果果吸著鼻子點頭,大眼睛紅彤彤的,看上去委屈巴巴的可憐。
夜色已深,連精力旺盛的蟬都叫不動了,喧囂的世界驟然安靜下來。
躺在**的廖初毫無睡意,在黑夜中木然看著天花板。
一閑下來,過去幾天的經曆就像漲潮的海水般滾滾襲來,讓人無處可逃。
他的視線劃過床頭櫃。
那上麵擺著一摞文件,中間有一張是死亡證明。
姐姐死了。
永遠都不會回來了。
封閉數日的大腦終於重新啟動,某種難以名狀的悲哀自心底慢慢升騰,如長著尖刺的藤蔓蜿蜒。
我沒有姐姐了……
直到現在,廖初好像才清晰地意識到這一點。
過去二十多年的記憶碎片洶湧而來,在他腦海中如走馬燈一樣飛速盤旋,來了又去。
他的世界從未有過父母的存在,而現在,他失去了唯一的姐姐。
廖初遲疑自己是不是應該哭一哭,可又覺得即便嚎啕也於事無補。
“阿初,這個世界很美,你應該多笑一笑。”姐姐曾經這麽說過,還說他總板著臉,不像個小孩兒。
廖初緩緩吐了口氣,忽然聽到一陣細微的哭聲。
嗯?
他下意識坐起來,循著聲音慢慢走出房間,在對麵的臥室門口站定。
“果果?”他輕輕敲了敲門。
抽泣聲戛然而止。
過了會兒,小姑娘的哭腔響起,“果果是,是勇敢的小孩。”
說完,就是響亮的吸鼻子聲。
廖初推門而入,摸到電燈開關按下去,愕然發現本該睡覺的小姑娘正摟著唯一的舊熊玩偶縮在牆角。
像一株麵壁思過的大蘑菇。
大蘑菇小心翼翼地扭過頭,用紅彤彤的眼睛看他,故作堅強地哽咽道:“果果,果果是勇敢的小孩……嗚嗚嗚。”
大顆大顆的眼淚順著臉蛋滑落。
廖初看著她跟姐姐足有六七分相像的小臉兒,心尖兒迅速竄起一股細細密密的酸疼。
“別哭啦,是舅舅不好。”他把小姑娘提過來,細心擦著濕漉漉的小臉。
果果本來覺得自己好勇敢好堅強,可現在聽了安慰的話,卻突然感到強烈的委屈,忍不住哇哇大哭起來。
“有怪獸,和,和大灰狼要吃我!”
“果果好勇敢的,嗚嗚嗚,好黑,都,都不要果果了!”
哭完之後,甥舅二人進行了漫長的拉鋸戰,最後各退一步:
開著門,亮著客廳裏的燈睡。
果果心有餘悸,“這樣怪獸就不會來啃我的腳趾了嗎?”
說這話的時候,白嫩嫩的小腳腳還往被子裏縮了縮。
廖初點頭,“光和怪獸有約定,有光在的地方怪獸就不可以出現。”
他小時候也曾怕黑,但卻沒有人來遷就。
果果仰頭看著上方的燈,確實覺得安心許多。
“舅舅,可以給我講個故事嗎?”重新鑽回被子裏的果果小聲懇求道。
廖初一愣。
講故事,這個他可能不太擅長。
“求你啦!”果果拽了拽他的衣角。
誰能拒絕一個小姑娘軟乎乎的請求呢?
至少廖初不能。
他絞盡腦汁地想了半天,清清嗓子,幹巴巴地說:
“從前,有三隻小豬,有兩隻挑食,非常不乖……”
對小朋友而言,隨處可見的邏輯錯誤完全不重要,果果甚至聽入了迷。
她非常認真地舉起小手,“我不挑食的!”
“很好。”廖初替她撥了撥劉海,以示鼓勵。
“然後呢?”果果催促道,“挑食的小豬被懲罰了,那不挑食的呢?”
其實廖初到這裏已經詞窮,但為了給孩子一個完整的童年,也隻好板著臉硬著頭皮繼續往下編。
“不挑食的小豬吃得白裏透紅,五花肉賣了個好價錢……”
果果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