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勇敢小孩也怕針頭
雨注順著屋簷嘩嘩墜落,濺起高高的水花。
積蓄了一天的暑熱早被衝刷得無影無蹤,從門外吹入的風都帶了涼意。
最適合睡個好覺啦。
但在半夜,廖初突然被對麵房間裏的嘔吐聲驚醒。
他衝進去看時,就見果果麵色慘白,正趴在床邊嘔吐。
看見他進來,小姑娘眼睛一眨,眼淚就吧嗒落了下來。
“嗚嗚,舅……”
話沒說完,又吐了。
廖初腦袋裏嗡的一聲,顧不得許多,趕緊抓起身份證件和手機,抱著她就往下衝。
走到櫃台的時候還順手抓了一把紙袋。
、
小孩分明很不舒服,卻不哭不鬧,隻煞白著一張小臉,可憐巴巴地望著他:
“舅舅,我是不是要死了?”
廖初飛快地將她綁在安全座椅上,“別胡說!”
小孩弱弱地嗯了聲,才要開口說什麽,一張嘴,卻又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剛才在樓上的幾遍就已經把晚飯甚至沒消化完的一點午飯都吐幹淨了,這會兒嘔出來的全是黃水。
怎麽回事?
怎麽突然就病了?
“別怕,舅舅這就帶你去醫院,馬上就好了,馬上就好了……”
廖初摸到方向盤時才發覺掌心早已沁出一層冰冷粘膩的汗水。
就連說的這些話,也不知是在安慰小孩兒,還是在安慰自己。
從店鋪到醫院的路,在這一晚顯得格外漫長,廖初甚至覺得中間的紅燈都在跟自己作對。
從後視鏡看去,果果臉上已沒了血色……
素來遵紀守法的他破天荒闖了紅燈,一路飛奔到醫院急診室。
小姑娘已經沒什麽力氣了,頭發被冷汗打濕,粘嗒嗒貼在慘白的臉頰上。
她半閉著眼睛,像一顆可憐兮兮的黃花菜縮在安全座椅內,被廖初抱起來時還帶著哭腔道歉,“對不起,果果把椅子弄髒了。”
廖初的心髒好像被人狠狠捏了一把,又酸又疼,憋得透過不氣。
進了急診室後一抬頭:
為什麽淩晨的醫院裏有這麽多人?
有護士注意到抱著孩子闖進來的年輕男人,主動上來幫忙,“小孩怎麽了?”
廖初幾乎不知道這幾分鍾自己是怎麽過來的。
他好像一具行屍走肉,機械而緊張地跟著護士掛號填表格問診。
“急性腸胃炎,可能還有點中暑,”醫生飛快地寫著病曆,中間從鏡片上方看了廖初一眼,發現他的臉色絲毫不比懷中的小病號好,又出言安慰道,“檢查結果都蠻正常,不用太擔心,掛個水就好了。兒童脾胃弱,是夏天的常見突發症。”
腸胃炎?
“是吃的東西不對嗎?我今天剛給她吃了涼麵。”
醫生寫病曆的動作頓了頓,“涼麵?多涼?”
廖初仔細回憶著,“不熱的那種。”
他也沒敢給小姑娘吃太冷的,隻是過了一遍涼水,等拿到手時,裏麵的熱氣已經重新透出來了。
醫生笑笑,“那沒關係,這幾天又悶又熱,大人還吃不下熱飯呢。主要還是因為小姑娘本來消化功能就不太好,最近悶熱多雨,有點中暑,今晚天氣冷又受了涼,冷熱交加一下子就返上來了。
接下來幾天吃點清淡易消化的,二十四小時之內不要油膩。
另外近來雨水較多,溫差較大,注意別給孩子凍了肚子。”
聽完診斷之後,廖初才感到自己的體溫和意識逐漸回籠。
他曾在福利院照顧過許多孩童,其中不乏生病的經曆,但卻從未有一次像現在這樣慌亂。
或許,這就是血脈相連的力量。
兒科醫院夜間急診的人數超乎想象的多。
廖初抱著孩子先去繳費,然後一路打聽著來到輸液大廳。
短短一路,他就看盡了人生的悲歡離合。
這是一家婦幼保健醫院,過來接受治療的既有要迎來新生的產婦,也有重病不治的孩童……
狂喜,絕望;
歡樂,悲傷……兩極感情相互交織,好似一片濃雲。
一次性接受這麽多高濃度的感情,廖初有一瞬間窒息。
但出於職業習慣,他還是本能地收集了許多感情果。
漆黑的絕望,純白的新生,落在掌心界限分明,可冥冥之中又仿佛帶有某種關聯,宛如陰陽兩極。
如此震撼。
他決定釀造一款特殊的酒,酒名:向死而生……
相較就診人數,輸液大廳的位置本就不算特別多,而一個孩子生病往往牽動四五個家長的心,最起碼也要有兩個人陪著過來。
好些年邁的老人熬不住,反倒要占幾個座位休息。
廣播時不時提醒多餘的家長盡快離開,但收效甚微。
廖初扭頭看了好幾圈,發現所有的位置都占滿了,幹脆繼續抱著。
就這麽會兒的功夫,小姑娘又吐了一次。
在輸液之前,廖初不知道還能做點什麽緩解對方的痛苦,隻好一遍遍輕輕拍著她的脊背。
也不知過了多久,有護士喊:“ 38號,38號,廖果在哪裏?”
廖初立刻舉起手臂,“這裏!”
護士拿著點滴瓶走過來,先掃了小姑娘手腕上的條形碼,再次向廖初核對身份確認無誤之後才道:“來,準備打點滴,你們想在哪兒?”
就聽旁邊一個阿姨道:“我們還剩最後一瓶了,掛這兒吧!”
座位是不用指望了,就連點滴架子也要幾個人共用。
廖初道了謝,抱著小姑娘過去。
護士麻利地給小姑娘上了皮筋,消毒、拍血管,準備紮針。
小孩抖了下,本能地往廖初懷裏縮。
她哭也不出聲,一邊默默地掉淚一邊幹嘔,看上去格外可憐。
廖初用下巴蹭了蹭她的腦袋,“別怕,疼一下就好了,不要緊的。”
果果抽噎著嗯了聲,另一隻小手死死摟住廖初的脖子。
果果是勇敢的小孩。
護士的動作很麻利,一針下去立刻回血,見狀有些驚訝,“這孩子真乖,不哭不鬧的。”
現在小孩大多被溺愛的了不得,稍有點風吹草動就鬼哭狼嚎,她有些日子沒見這麽乖巧的孩子了。
廖初沒做聲。
小孩子大多憑借本能行事,之所以會乖巧,是因為他們明白,就算哭鬧撒嬌也不會有人來安慰疼愛……
兒時的他也曾無數次羨慕福利院外那些可以肆無忌憚大聲哭鬧的孩子。
透過圍欄,他看見那些同齡人被爸爸媽媽縱容著,哭著,鬧著……
這樣的童年他沒有。
而果果,之前也沒有。
護士飛快地做著記錄,頭也不抬道:“時間差不多的時候,會有人過來換藥,但是家長自己最好也注意著點……”
畢竟人太多了。
她大約已經工作了太長時間,聲音都有些嘶啞,臉上也掛著顯而易見的疲態。
廖初問了一瓶藥大概需要多長時間,馬上掏出手機來設了個鬧鍾。
又對小姑娘說:“打完這個我們就能回去了,回去之後就給你做好吃的。”
小姑娘弱弱地應了聲。
護士抽空提醒道:“還有兩瓶呢。她吐了太多,又流了這麽多汗,已經有了輕微的脫水症狀,要大量補液。”
正說著,那邊有人按鈴叫人,護士匆匆瞟了一眼,丟下一句就走了。
護士走後,剛才那個喊他們過來的阿姨就說:“這段時間好多小孩都是這個毛病,輸了液就好了了。你是她……”
這倆人長得挺像,年紀差也比較微妙,可能是哥哥,但也不排除是麵嫩的爸爸。
廖初低聲道:“舅舅。”
那阿姨不免好奇,“那她爸媽呢?”
怎麽大半夜的是舅舅來?
廖初專心給小姑娘擦汗,沒做聲。
見他這個反應,那阿姨就隱約猜出什麽來,有點後悔,也有點同情,就想著說點什麽彌補。
“小夥子,你是頭回來吧?夏天和冬天都是孩子生病的高發期,最好來的時候帶個小板凳,排隊或者是沒地兒坐的時候也有個抓取。”
她指了指自己坐著的小凳子。
唉,養孩子難啊!
廖初道謝,就見她掏出手機來,“你加群了嗎?”
“什麽群?”廖初一愣。
“育兒群呀!”
阿姨飛快地點開自己手機的某個頁麵,調出來一個二維碼,“來掃我,我把你拉進去。群主原來是大醫院的坐診專家的,經常進來說一些很有用的東西,看看有好處的。”
竟然還有這種群?
廖初覺得自己大半輩子的情緒波動都在今晚輪完了。
他一臉嚴肅地掃碼,果然沒一會兒就蹦出一條“妙妙媽拉你進育兒三群”的消息。
裏邊已經有100多人,九成以上的頭像都是各種款式的小朋友。
而昵稱,也都是與這位阿姨如出一轍的:
XX媽媽,XX爸爸,XX奶奶……
廖初的係統自帶頭像顯出幾分格格不入。
他擰起眉頭,遲疑片刻,鄭重地把“廖初”改成“果果舅舅”。
今天晚上的經曆給他打開了一扇全新的陌生的大門,裏麵充滿無數未知。
不得不說,新奇得甚至有點詭異。
“這裏麵有不少群公告、群文件什麽的,有空你可以下載了看看,特別多幹貨,好多新手爸媽專門來找呢……”
阿姨顯然是個熱心人,嘰裏呱啦向廖初傳授著自己寶貴的經驗。
盯著令人眼花繚亂的群文件,果果舅舅一臉勤奮求知,半天才憋出來一個“好”。
阿姨心想,小夥子挺帥,可惜是半個啞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