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路撒冷的四季

是不是哪裏不對了呢

他送了CD後又一直不在,也沒法問。飯桌上少了那雙黑筷子,有些食不下咽。

晚上睡覺對著手機,可就是鼓不起勇氣給他發個信息。如果他很忙,或者有什麽事情不方便說呢?畢竟是外交人員,加上手機被改裝過,好像個小監視器,就算想說些慰問的話,也不敢發了。

總之是很想他,對任務的事情也很費心。

再過兩天就是逾越節的長假了,一直沒有見到Blum,心裏就著急起來,越怕錯過機會,就訂得越緊。甚至到了學校就坐在露台下麵的那塊草坪,課都沒上,破了她曠課的紀錄。下午也守在餐吧裏,服務員好奇的加過幾次茶,隻好多點些茶點蒙混過去。

Blum去哪了呢?好像故意作對似的,越是等越不出現。明天就是最後一天了,如果再不來怎麽辦?

放學的時候,一直在想結識她的事。剛出校門,就看到路邊Iz的摩托車。他坐在車上一副等人的樣子,看著自己出來,像是陌生人一樣並不打招呼,戴上墨鏡發動了車子揚長而去。

沿著每天必經的路往飯店的方向走,回到飯店的時候發現格外安靜,一桌客人也沒有,明放在樓口站著,似乎等了她很久。

“去一下耶路撒冷,找你。”說完馬上讓開了路。

滿心歡喜,三步並作兩步往上樓跑,他一定回來了,有什麽重要的事情要告訴她。隔了這麽多天終於能見麵,隻剩下開心了。

剛上到一半,Iz從樓梯中央下來,臉上有剛剛平息的憤怒,身後的mir麵上也有擔憂。看了她一眼,都沒說話,錯開身下樓去了。

看了眼兩個人怪異的背影,沒有多想,直接往走廊盡頭的耶路撒冷跑。推開門張嘴就喊,“參讚,我回來了!”

空曠的回聲,站定身子才發現並沒有他,慣常忙碌的桌邊卻站著牧和朝綱。

都是風塵仆仆的樣子,尤其是朝綱,身上的攝影背心還有塊很大的破損,臉上也有隱隱的傷痕。

氣氛有點緊張,昨天還是嬉笑怒罵的牧也不笑了,一臉嚴肅,甚至是在生氣。

“怎麽了?”有些不安,也沒有坐,就順著門邊站好,手背在後麵,擔憂起來。

“今天上課去了嗎?”牧走到門邊,關嚴了門,甚至落了鎖,“你今天上課了嗎?”

“我……去學校了……”本想撒謊,可又想到Iz就在同一個班裏,任何動靜他都很清楚,索性說出了實情,“我去學校了,但是沒去上課,一直在等Blum。”

“在哪等?等了多久?等到了嗎?”朝綱畢竟老道些,推著莊非坐下,“讓不是說過不讓你去嗎!”

“我……沒等到,我想盡快完成任務才去的,萬一我沒去的時候她去了怎麽辦!”原來是這事上犯了規矩被他們抓到了,可不都是為了工作嗎?

“你這麽做隻能適得其反知道嗎!你以為Blum會獨來獨往嗎?她身邊的保鏢會不會跟上你想過嗎!紀律和遵守命令是隨員最基本的準則!讓說了不許去就不許去!”牧暴躁的在屋裏走來走去,“她沒有按時出現,可能已經暴露了!”

“我什麽也沒做,就是吃東西看書,怎麽會……”心裏沒有底氣,被他這麽一說更發毛了,回想著回來的一路,不會被跟蹤啊。

“不管為了什麽,以後不要去,等讓回來了再商量聽見沒有!”朝綱想緩和下氣氛,可牧的煩躁還是過不去,隻好安慰幾句,“沒什麽大事,Blum身邊的人也應該不會發現,學生那麽多怎麽會就注意到她了呢,況且不在一個係。也不用太擔憂,牧,算了。”

“讓走前特別囑咐過,我以為她不敢呢,所以沒過問,不是今天Iz說,也被她混過去了!真出事就晚了!”

“以後不許去了,聽見沒!”牧衝過來又要狠批,還是朝綱開門,示意她先離開。

有些不甘心,但是忍住委屈,默默離開了房間。晚飯沒吃兩口,一整夜都沒睡好,隻希望他能早點回來。

逾越節前最後一天的課,下午是各係的活動,比平時回來的早。上樓的時候匆匆和mir打過一個招呼,再也沒有出來。

第二天早晨,紅筷子的位子依然空著。

……“Zu,吃飯了,快起來。”

叫了幾次沒有聲音,mir隻好又下樓了。

沒過一會兒,樓梯上有聲音,大家不約而同抬頭。

見她扶著樓梯一步步慢吞吞的往下挪步子,很費勁的樣子。坐下沒有平日裏活潑,不說話,半趴在桌子上,拿起筷子又掉了一根,好半天撿不起來。吃飯時,夾了一點菜放在碗裏而已。

“Zu,怎麽不說話,不舒服嗎?”

低頭看著碗,慢慢搖搖頭,吃了沒幾口,放下碗起身就離開了,上樓一瘸一拐的。

“這孩子怎麽了?昨晚就沒下來吃東西。”明放看了眼剩在碗裏的飯,又看了看牧,“是不是昨晚訓得太凶了,也不是太大的事情。”

悶著頭,牧心裏似乎也有事情,“先別管她,讓什麽時候回來?”

“應該中午吧,他沒說準。”天放離開桌子,隨後mir和Iz也跟著開始張羅生意。

逾越節是設宴的大節日,飯店訂了不少桌酒席,比往日都要忙碌。

飯後牧和雅麗都出門了,明放照老傳統掛出招牌,寫著各種傳統吃食的名字。擺了一桌逾越節的傳統菜在飯店外。

嫩芫荽,象征希望;烤雞蛋,表示祭品;硬雞蛋,暗喻人生;鹹水,象征淚水;苦菜,代表苦楚;沒有發酵的饢餅,是當年走向自由的唯一食物。年年如此,有多些新的點綴和賣點。

近中午的時候,訂了位子的猶太家庭陸續來了,小院裏人來人往的,比往日都熱絡。牧和雅麗回來也穿上圍裙,幫著阮家兄弟招呼客人。

席間照樣有人講逃離埃及的故事,大家因為忙碌,也就沒注意莊非。到了席撤走能閑下來吃飯,已經是午後了。

幾個人坐在桌前,吃著簡單的素菜,聽Iz講《出埃及記》裏的故事。其實每年都聽上好多遍,可每次又有不同,尤其是Iz講。

讓進門的時候,看著一樓角落一桌大家團坐一起,和樂融融的樣子,唯獨少了莊非,本想問問,又被天放他們拉住說起別的事情。

“父母身體怎麽樣,謙還好嗎?”天放遞過碗筷,讓接過去卻沒有吃飯的意思。

“挺好的,他們在埃及再玩兒幾天。有我哥陪著,所以我先回來了,輪休的時候再去陪他們。”想著大哥和亦詩的事到現在還瞞著父母,這次團圓也是搪塞過去,畢竟不是長遠之計,掩蓋的笑容裏更多是苦澀。

可他也難得的快樂,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多。離婚那麽些年,很少見他真的開心過。聽他講亦詩,不由想起莊非背誦《金黃的耶路撒冷》的樣子,還有抱著CD衝到懷裏的時刻,有些孩子氣又有些害羞。那時的自己也是快樂的,比四年來任何時候都快樂。

“莊非呢,怎麽沒下來吃飯。”

“早上下來了一趟,昨天犯錯我說了她一頓。”

“怎麽了?”

“她為了去跟人,課也不上了,背著我們天天往那家餐廳跑。我怕出危險,你走的時候不是也囑咐……”

“我知道了,你們先吃,我去看看。”牧還想說,讓卻起身打斷了,示意上樓,“到時候再說吧,逾越節大家也休息一下,一會兒談。”

離開眾人的視線,步子才大起來,幾步上了三樓,站在她門口。敲了好半天,門才從裏麵慢慢打開。

她穿著一身卡通睡衣,抱著個靠墊,歪歪的站在門邊,臉色有些蒼白,眼睛裏寫著疲憊。

看清眼前的人,有一瞬的驚喜,很快又懨懨的打起蔫兒。

“怎麽不下去吃飯?”跨進屋裏,看她還靠在那兒,大靠墊擋在胸口,像是掩蓋什麽,“你去三明治餐廳等她了對吧?”

一聽臉色就更不好了。一回來就要訓人,渴望見他的熱情褪了好多,低著頭也不認錯,勉勉強強走回床邊。剛剛一坐下,又覺得坐不住得躺著才行。

“違反紀律的事……”本想說下去,看她慢慢躺到**,沒有絲毫避嫌或者羞澀。一眨不眨的望著他,黑黑的眼珠裏慢慢凝結了水氣,又不肯掉下來。

從來都是快樂活蹦亂跳的樣子,突然為她的安靜蒼白不安起來,關上門走到床邊,撫摸著額上無精打采的小發卷,眼見著大滴大滴的淚珠滾下來。

“怎麽了?”

最自然不過,把她抱起來,貼近了麵頰才覺得是熱的。探到頸後,好像發燒了。走了一個多星期,以為一切都上了軌道,沒想到她卻病了。

身子被抱著靠在他肩上,聞到風風塵仆仆的味道,心裏的難過都上來了。抱緊脖子,好像有了依靠,忍了一整天,想起來還有些擔驚受怕的發抖。

“是不是感冒了?我讓mir和雅麗過來。”

想看看她,一扶胳膊就聽肩上唉的叫了一聲,好像很疼得樣子。托著頭,近看之下,樣子更是可憐了。

“哪兒不舒服?”把她放到**,看她抱起靠墊嗚嗚哭了,像是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孩,哭得那麽大聲。

“牧的話別放在心裏,他也是擔心你。”很溫柔的撫摸著白皙的額頭,確實有點發熱,可能受涼了,隻身在外生病,肯定想家了。

“哪不舒服?”

從靠墊的縫隙裏露出半張臉,也瞞了一天,再瞞不下去了。

“參讚,我犯錯了,你別說我……”

“好,我不說,怎麽了?”總覺得她是孩子,病了撒個嬌哄哄就好了。可下一刻她的舉動卻生生打破了這些年的理智冷靜。

咬緊牙,拉著他的手猶豫了一下,無奈的放在自己胸口一側。

心裏一驚,指下卻柔軟真實,帶著喘息的哭泣不斷從墊子後麵傳出來。

“參讚,我疼……得要……死了……”

果然孩子氣,竟然說到死,可認真想,又覺得那話不像隻是孩子氣。

“怎麽了?”想拿開手,她卻抓著不放。

“這疼……疼得……要死了……啊……”

聽她這麽說才覺得不是在撒嬌,某根弦繃了起來。

“參讚,我要……死了吧?”終於放棄了靠墊,環著自己的胸口努力喘氣,每喘就疼,喘得越快疼得越厲害,本來還不這樣的,一見他傾訴反而厲害了,不知道怎麽回事。

“別胡說!”聽她哭著的呼吸,隱隱有種哢啦哢啦細微的聲響,低頭看見床邊的紙簍裏有很多用過的紙巾,似乎想到了什麽,寬容的微笑褪得一絲不剩。

“躺好了,不許動!”扶著她的身子,好不容易才躺平,側身的瞬間,似乎疼得特別厲害,臉色變得雪白,抓緊他的手臂糾結,手指都是涼的。

“哪疼?”

她慌亂的揮手,胸前起伏,呼吸急促。“哪都疼,這疼,這兒也疼。”

辨別不出具體位置,也顧不得什麽忌諱,兩隻大手果斷地從衣擺下麵探進去,密密蓋在她胸側,認真地觸摸起來。

柔軟的肌膚在掌下,心無旁騖,隻是專心找出問題,她會不會是?

本來正難受呢,又被他的舉動嚇到。粗糙的手掌貼到肌膚上慢慢滑動,在胸口最**的地方停下來。

被輕薄了,嗚嗚的哭聲反而止了,揉著眼睛擦眼淚。他怎麽這樣呢,諸子百家都知道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睡衣下麵什麽都沒有,他的手還那麽急躁。

已經快要死了,他還這麽欺負人,參讚也不能這樣對待下屬!要是能活下來還怎麽見人,她的清白啊。

這麽一想更是悲從中來,手捂著臉,眼淚又滾了下來。他根本不是友好的撫摸,弄得她很疼,比剛才更疼了。

沿著胸前的肋骨一點點摸索,沒有放過任何細節,每到一處輕輕按壓,等著她的反應。可她隻是哭,嗚嗚的一會兒喊爸爸,一會兒叫媽媽,到後來哭得直打嗝,呼吸反而更不舒暢了。

“別哭,聽話……這疼嗎?”慢慢感應,停在最可疑的地方。輕輕一按,果然臉色大變,啊的叫了一聲,身子跟著猛的一震,想抬起來又沒力氣,倒在**急促的喘氣。

還是那樣哢啦哢啦的噪音,貼近聽得更真切。他也著急了,手又滑到背上,沒遇到什麽遮擋,仔細按壓檢查起來。

她始終一動不動,閉著眼睛,隻掉眼淚不出聲。怕她暈過去,反複叫她的名字,好半天睜眼看了一下,又自顧自的閉上哭了。

“坐起來,能坐起來嗎莊非?”

搖搖頭,已經沒有力氣了。抽著氣,抓著他的手臂。別再折磨她了,都這麽疼了,也顧不得害羞,想掙紮一下,可眼前發暈,他的臉都模糊了。

從衣下探出手,推開額上的小發卷,猶豫了一下,還是.16.\\m 1|6|官方招牌**四菜一躺上傳

堅決的解開了她胸前的衣服。

躺在**正挫敗,突然覺得胸口一涼,大驚之下睜開眼睛。

他整個人幾乎趴在自己身上,仔細……媽呀!睡衣呢!自己見過上萬次的胸口,這麽青天白日被個男人直勾勾盯著摸著……馬上讓她死了吧,不能活了,活不了了!

和想象一樣,碗口大的瘀痕清晰可見,印在細膩的肌膚上,已經隔夜了,才會疼的這麽厲害。壓在柔軟的胸房上,她疼得渾身哆嗦,牙齒打架。

下一刻攏上衣襟連扣子都係,從床邊猛地起身。脫了大衣蓋在她身上,又找來外衣墊到身下,小心的橫抱起來。

“扣子……扣子……”

兩隻手笨拙的要係,他看不過去,接過去幫她。可越係,越會無意擦過**的肌膚。

終於弄好了,軟軟的躺在**,睜開眼想問問如何處置自己,卻被他的臉色嚇住。

那麽緊張的樣子,是出什麽大事了吧。不敢動也不敢問,因為特別疼特別丟臉,隻能抓著身上蓋的衣服。

臨死了,晚節又沒保住,不知道該顧著疼還是剛剛的輕薄!

好在是他,也不知他要做什麽打算,反正摸也讓摸了,看也讓看了。橫豎快死了,就死在他懷裏吧,爸爸媽媽都不在,荀子墨子……姐姐見不到你們了!

越想越悲觀,嚇唬的自己臉色越來越差,哽咽著鼓足勇氣,問了句,“參讚,我要……死了吧?”

“不許胡說!”好像和誰生了天大的氣,臉色沉重。

拉著自己的衣襟,被迫與他對視,耳邊爆開從未有過的低吼,“老實躺著不許動,受傷了!”

“我……是不是……要死了?”被他一凶,心裏更委屈。他一點同情心也沒有,對病人連基本的憐憫溫柔都不給!

“不會死,不許說死,聽見沒有!”

“我……要是死了……”

“你敢死!別胡思亂想!”耳邊又是命令,比什麽時候都霸道,“不許說死!”

“我要……”

眼淚還沒掉下來,他一臉怒氣的俯身,嘴唇就被堵上。

疼,有什麽闖到嘴裏,剝奪了所有的清醒。睜大眼睛想看清,隻有他模糊的輪廓。胸口還疼得那麽厲害,參讚又來體罰隨員,這世界,沒有公道天理!

聖經裏說,逾越節前夕,上帝越過以色列家庭,把埃及人家頭生的孩子和牲畜全殺死了。她承認,自己是家裏的頭生孩子,可不是埃及人的啊,更不是小牲畜,上帝別殺她!

身子越來越輕,被他高高抱了起來,唇上依然糾纏,連疼也是奢侈的。很溫暖的在移動,聽到不一樣的聲音。

“不會死!”

他這麽說,可耶穌照樣來了,天暗下來,好像一塊很黑很大的幕布蒙在眼睛前。

唉,鐵定完了,要升天了!

想歎氣,唇上變的柔軟,不離不棄。抓著衣服的手一鬆,在永垂青史的初吻裏,莊非閉上了眼睛。

……出埃及的故事剛講完,就聽見樓梯上有腳步聲。

“牧開車,Iz帶著mir跟我們走!其他人留下!”

大家還圍在桌邊,見讓抱著莊非下來,都有些摸不到頭腦。

“Zu怎麽了?”本想上前,在他的眼神下mir停住了,他很生氣,隱忍但一觸即發的樣子。

Zu身上蓋著他的大衣,露出睡衣的領口。

Iz看了眼莊非,推開麵前的食盤,摘了基帕,大步拉著mir上樓準備。

“這是怎麽了?”天放有些擔憂,讓很少這麽緊張,雖然布置工作很鎮定,但他的聲音變了,和以往的從容不一樣。

明放已經走過去開門,街上人很多,一年裏的大節日隨處都在慶祝。“你帶她去哪兒?”

“肋骨恐怕折了,得馬上去醫院。”並不過多解釋,馬上往門外走。牧跟在身邊幫忙開了車門。

“天放,你和雅麗去學校周圍走走,打聽一下出過什麽事。別一起去,學校側門的咖啡館老板也許知道。”

“好,快走吧。”走近了,才看出他懷裏的孩子臉色並不好,早晨懨懨的下來,飯沒吃幾口,沒想到真的病了,一屋子人竟然都沒注意。

很少見讓這麽陰沉的臉色,牧很快發動了車子,後視鏡裏,他一直低頭盯著懷裏的莊非。看來事情比想象的複雜,不光是她的傷,還有他們兩個的關係。

一言不發的把油門踩到底,直奔幾個街區外的醫院。

“不去區醫院,去哈達薩。”

沒說話,卻減下速度。

那不是尋常的醫院,希伯萊大學的哈達薩,坐落在城郊,算得上世界級的好醫院,是以方最高領導人的指定醫院,她斷了肋骨用去那麽好的醫院嗎?

“讓,還是去……”

“哈達薩!我說去哪就去哪兒!你們六個大活人竟然沒注意到她受傷,從昨天到現在,我如果不回來呢!”一向親和,這時卻拿出了領導的威嚴,“她就是犯了錯也是沒經驗,可你們幾個都是老人了,應該告訴她怎麽做。既然前天批了一頓,昨天就該跟著去學校!”

“我……”沒法辯解,隻好任他說,猛的調轉車頭,向西區的方向加速開。“對不起,是我疏忽了。”

找她談完並不放心,可朝綱一再囑咐不要跟太緊,容易暴露。現在倒好,沒看緊讓她受了傷。

“回去再談,專心開車,應該沒什麽大事。”緩了緩口氣,不想再指責誰。是自己疏忽了,那麽危險的環境放她一個人去,自己卻和家人在埃及休假。

知道她和Blum見過之後就該早些未雨綢繆,她的個性根本忍不住。昨天到底什麽事,是Num的手下?

看她在懷裏躺著,皺著眉頭,也不忍弄醒她問,天大的事等確定了傷勢再說。把大衣掖了掖,不讓睡衣露出來。在衣服裏碰到腕上的手鏈,脆脆的響了一下。

心裏有個鈴也響了,別人都聽不到。明知道不應該,手還是滑到大衣下,扶穩了她受傷的肋下。

到了醫院直接出示外交護照,很快照上了片子。牧去等結果的時候,護士推著她從透視室裏出來,主治醫也在,友好的寒暄了兩句。

“她也是使館的人嗎?來耶路撒冷公幹?”

“沒,我太太,帶她來舊城看看逾越節的習俗,想今天趕回特拉維夫呢。”

“別擔心,不太嚴重,片子出來我再看看。”

醫生離開,護士推著她到了急診病區,拉上隔間的簾子,私密性很好。沒一會兒她就醒了,躺在那沒睜眼,先拍拍臉摸摸胳膊,檢視一下自己是不是還活著。

一把擒住要往胸口**的手,剛放下點的心又提起來,這次卻是生氣。

“不許**,給我老老實實躺著別動!”

原來真的活著,聽見他的聲音了。眼睛眯開一條縫,能看見一團駝色,手指微微彎曲,摸到他掌心的紋路。啊,太好了!哎喲,疼又來了!

聽話的不動了,躺在那等著。手一直放在他掌心裏,聽到有人掀簾子進來,一言一語的和他小聲說話。

“第二根……不是粉碎性……外力……”

“包紮……沒希望了……”

“……”

嗯?沒希望了,她沒希望了?!

剛剛的希望瞬間破滅,下麵的話都沒聽,隻是眯開眼看了看那團駝色,好像永別似的,又不舍的閉上。眼睛裏又有水了,針紮上的時候,從臉頰邊偷偷滑落,被人輕緩的拭去。沒過一會兒,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回去的路上,因為打過針她一直睡著。mir在身邊照料,他親自開車。Iz把前一天的事情說清楚,先一步回學校了解情況去了,牧留在醫院結尾。

開回市區,各家各戶門框上灑染的羊血,才覺得真的是節日到了。滿街都是兜售傳統饢餅的商販,快開到飯店的時候,讓mir下車買了幾頂黑色的基帕。回頭看她,躺在那兒睡得很香。

安排好後麵的工作,抱著她直接上樓,不許別人打擾。輕輕放在**,小心的在胸前覆上厚毯,才蓋上被子。

落日西沉,坐到床邊,自然而然拉起被外的小手,緊緊握住。

把一頂小巧的基帕別在她頭頂,露出幾個可愛的發卷,稚氣討喜,雖然麵色蒼白,卻也動人心弦。

仔細端詳每個輪廓,摸起另一頂小帽子放在自己頭上。

逾越節來了,上帝要殺埃及人的孩子和牲畜。他給她帶了基帕表明身份,自己也是。他們都是上帝的孩子,都很安全。

“世上有上帝的話,會保佑我們,沒有的話,我保護你……”

簡單吃了幾口晚飯,準備上樓被牧叫住。“讓,出來一下,有幾句話想和你說。”

站在樓前,各自點上一支煙。看著一幻一滅的小紅點,牧靠在牆上,心裏擱著的話直接擺到台麵上。

“那個莊非……你準備怎麽辦?”

“我有分寸,不用擔心。”已經明白他的意思,但目前實在不是談話的時機,mir在樓上看著她,回來已經睡了很久,一直沒有醒過,讓人提著心。

“不覺得太近了嗎?”

也許超越了下上級分寸,可還是忍不住提醒,“別忘了四年前的事。”

慢慢熄滅煙蒂,在腳下化為烏有。“方舟隻是使館的翻譯,她的事該去問朝綱。” 挺拔的影子投在地上,從身邊經過,很平靜的交代瑣事一樣,“莊非的事我會處理,誰也不要插手。”

那是命令,牧知道,看他上樓的背影,身形矯健,好像回到四年前在加沙野戰的歲月。他確實不一樣了,如同所有人想的那樣。莊非,絕對不隻是他要用得一步棋。

深深吸口煙,背後有腳步聲,是阮家兄弟。

“有什麽消息?”

“說不準,但不像Num動手,也許隻是意外,得等她醒了問清楚。”

吐了個眼圈,帶著無奈的嘲諷,“誰問?怎麽問?能問嗎?”看了眼上樓的方向,牧不再做聲。

三個人圍在光圈周圍,聽著門外街道上的喧嘩,都給不出答案。

mir聽到門上的聲音,知道是他回來了,輕輕起身。

“怎麽樣?”

“燒起來了,沒醒。”

他低下頭沒說話,錯身進到屋裏。“去忙吧,我看著。”

話是這麽說,關上門走到床邊,心情卻比剛才沉重。

幾撥去打聽消息的人都是無果而終,朝綱要從郊外往城裏趕,被他製止了。傷了一個,最好不要影響全局工作。

可看她此時的樣子,也開始懷疑下午醫生的話。

回到飯店雖然一直睡,可體溫卻越來越高,臉頰上異常的紅,頭上也不發汗。骨折不該發燒,除非還有別的傷。

想掀開被子再檢查檢查,又覺得自己多慮了,在醫院前前後後查得很仔細,並沒有大問題,也許燒很快會退下去。

坐到床邊的椅子上,看著病中的臉,親切又有些楚楚可憐。不是翻完稿子在飛機上那種放心的安眠,和每次膩在身上都不一樣。

好像累了,也疼了。扮成大人模樣,學做大人的事情,可受傷褪去外衣,才是本來的她,稚氣裏一點傻傻的嬌弱。

黑色的小基帕就放在枕邊,本想拿起來,手卻擦過燙燙的臉頰,再收不回來。指尖點著發熱的嘴唇,沿著唇線慢慢描繪著本該微笑的輪廓。

病中的她,看起來更小了。

溫暖的呼吸碰在手背上,蓋在額頭試了試溫度,確實不低,頸後也是一片熱燙。伸進被中找到她的手,貼在自己的手心裏,比孩子的大不了多少。那條帶鈴鐺的手鏈似乎知道主人生病了,靜靜躺著不再叮當作響。

屋裏這麽靜,靜的能聽見心跳,還有隱藏的混亂思緒。

初次麵試毫無經驗,回答問題總是先膽怯又每每帶著獨到的見解,用一知半解的古文宣告自己沒有男友。特拉維夫的拂曉,一起上車奔赴戰場,睡在懷裏喊著孔融。苦難路的旅館裏,不顧危險奔向自己,下一刻拿著十個字的檢查站在辦公桌前,吐著舌頭對他耍賴。

好象很多她同時出現在眼前,有嬉笑,有調皮,有幹練,也有脆弱。明知道那是孩子的眼淚,卻來自一個女人。再多條款爛熟於胸,這時候也早拋開了外交官的身份。

離開椅子坐到床邊,仔仔細細端詳著,怕錯過了什麽。時間走的很慢,慶幸這樣獨處的空間,又無時無刻的擔心她。

不是她的上司家人,也不需要是朋友,隻想待在床邊,作她醒來第一個看到的人。

她,怎麽還不醒呢?

地獄之火果然很熱,千錘百煉的遊魂死鬼帶著她飄蕩,從門口直奔地獄低層。熱啊,熔岩灼燒,熱死人了,胸口壓得喘不過氣,死亡之門越來越近了。

從一場噩夢中嚇醒,心浮氣短。費力的睜開眼有些模糊,好不容易看清,竟然並非猙獰。

自己的房間,孔融還是帥。就坐在旁邊,很近很近的地方,溫柔的看著自己,他從來都愛凶人,這麽溫存,還把大手放在額頭上輕輕撫摸。

唉,一定是自己快不行了。回想著醫院裏聽來的話,突然很難過,連藏都藏不住。

“醒了,想喝水嗎?”本來看她睜眼很高興,下一刻卻因脆弱的表情,整個人都僵住了。

淚珠有了自主意識,一顆顆急速跟著往外滾,身上麻麻的動不了,勉強從被裏伸出手,找著要他的胳膊抱。

看他跪下身,貼在旁邊,吸了吸鼻子,哽咽著開口。

“參讚,我……我還有好多事沒做,還有……好多書沒有看,辜負了……大使……如果以後……”想到沒有以後了,又馬上改口,“你……一定把我送回家……爸爸媽媽每年看我的時候,我想要……”以後再見不到爸爸媽媽了,那些小奢望永遠不能實現,再也說不下去,抱著他的胳膊嚶嚶的哭了,這次,連嗚嗚的力氣都沒有。

抽噎著,看著溫柔的孔融,悲傷比什麽時候都深刻,“你沒給……梨呢……我害怕……”死字說不出口,舉起唯一能活動的胳膊,圈住他的脖子,“別死……嗚……我不死……”

冷硬了再多年,也不知該拿她怎麽辦,看著遍布淚痕的小臉,帶著訣別的依戀,不覺心裏酸痛,貼在她唇邊,笨拙的哄了一句,“我不讓你死!”

“我要……死了……怎麽辦……”她哭得太傷心,一咳嗽帶著胸口起伏不定,聲音變得格外沙啞,呼嚕呼嚕的,像隻害了氣喘的小貓。

推開一點被角,摟著發燙的身子抱進懷裏。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拍拍後背,托著左搖右擺的腦袋,想辦法先止住那些哭。

話也說不清,一哭,隻會讓他跟著著急。

“不會死的,隻是肋骨受傷了,別害怕,休息幾天就不疼了,真的!就是傷了肋骨,一定不會死!”

腦子燒得七葷八素,聽了也不明白。隻是悲從中來,滿心酸楚。

“醫生……說……我都……沒……希望了……”手蓋著眼睛,一邊揉一邊哽咽,吭吭哢哢咳嗽,又是震得胸口疼,咿咿呀呀的呻吟,把他嚇得不輕,隻好抱著坐起來,慢慢順著背,試著讓呼吸平穩下來。

下午醫生囑咐不宜劇烈運動,要臥床休息,當天回特拉維夫沒希望了。不知道她怎麽就聽成自己要不行了。哎,真是沒料到會發燒,還燒暈了。

試了半天,還是咳,趕緊拉過被子搭在身上,像抱孩子似的把她從**抱起來。“聽錯了,沒事兒,不咳了,睡醒就不疼了。”

不敢碰了傷的地方,隻好讓她半坐在手臂上,換了姿勢不舒服,扭動了幾下靠對了地方,才像回到睡袋裏的小考拉變得很老實,咳收斂了很多,哭也不稀裏嘩啦了。

“就是肋骨裂了,就一小塊,沒全折……”覺得自己解釋得有點血腥,趕緊打住,“不會死的,這點傷不礙事的!”

摟著他的脖子,整個身子都依靠著,自己不敢使力氣,也沒力氣。想著醫生的話,眼淚蹭得到處都是。什麽閃耀的外交新星,明日的傑出女性,都不當了,隻想回到家裏,躺在自己的**抱著小說好好睡一覺。

可胸前真疼,再也不能回家了,荀子墨子,媽媽爸爸!

聽著安慰,聲音很低啞,眨掉眼淚看到一片駝色的衣衫,隨著緩慢的步履移動,好像爸爸。老莊也是這樣,胸口暖暖的,聲音很深沉,很小的時候,關燈離開房間前,總會背上一大段古文給她聽,是爸爸嗎?

“沒事兒,沒事兒。”額頭上蓋著冰涼的大手,越聽越相信,原來老莊來了。

天別降大任給她了,承受不住要掛了!

未盡的事業,中道崩猝的美好人生,一聲長歎。不自覺開始喃喃的,把不放心不甘心的,死呀活呀的,想起一件是一件,交待給父親,算作自己的身後事。

“別胡說……”

聲音不太一樣了,老莊也變高了,但親切的感覺還是一樣,甚至,更親了,說了好多不是古文的話,說到心裏不那麽難過了。

聽著聽著,不覺摸摸爸爸的臉,抬眼根本看不清模糊的輪廓,眼皮很重,又闔上了。下巴硬了,胡子很紮人,可又涼又舒服,隻想靠著他。如果能不死,這麽和爸爸在一起多好呢,燒得發燙的臉蹭到他耳邊,所有的感慨都變成一聲軟軟的——爸爸。

身子一僵,停在窗前。什麽大場麵沒見過,外交會談或是槍林彈雨,什麽話沒聽過,阿語、希語、法語、英語,唯獨這句漢語絕對震撼,又酥又麻,又無奈又心折。

也沒經驗,初初體會到心疼,隻會貼在熱燙的額頭上,邁開步子,繼續一遍遍重複,“睡吧,醒了就好了,聽話!”好像真的抱的隻是個生病的小女孩。

爸爸,心裏念著,非非要走了,親了親麵頰,唇嘟在他耳邊,算作永遠的告別。

不久之後,嗚咽和遺言都止住了。手垂在肩上,額頭抵著頸窩,幾個小發卷在他懷裏搖啊搖,擺呀擺。

他還一直在那不停的哄著,搜刮腦子裏能想到的話,繞著房間慢慢的轉圈。每一步都很小心,臂上好像承載的是整個世界。

駐以首都的全權代辦,英明果決的外交精英,這一刻竟沒察覺,懷裏的人早已趴在那睡著了。

……這一夜,喂水喂藥,到最後,再堅強的意誌也快被她磨垮了。

從來沒有照顧過病人,更沒照顧過她這樣的小女孩。真拿她沒辦法,從不知道生病是這樣膩人的。

先開始抱著走,走不動就坐著,再後來累得也坐不住了,索性靠在**讓她枕著睡。手環著他不放,皺著鼻子勉強吃過兩次藥,閉上嘴很快又躲回懷裏,連帶哎喲哎喲的喊疼。

她不是身經百戰的戰士,更沒什麽鋼鐵般的意誌,還沒怎麽,隻是場小病,她就被徹徹底底摧毀了。爸爸、墨子、荀子,想到哪個叫哪個,燒到最厲害說胡話,竟然還叫過媽媽。

換了好幾個冰袋,折騰了好幾個來回,燒最終是退下去了。把她放回**沒多久,自己也累得趴在旁邊睡著了。一閉眼,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覺得臉上一下很輕的觸碰,睜開眼,窗外透出蒙蒙亮。是她的手,無意的掃過他麵前,睡得很香,手腳全從被子裏伸出來。

貼貼額頭,有些汗,溫度很舒服,微張的小嘴裏呼呼的,還夾帶著含混不清的音節。

把手逮回被子裏,掖得嚴嚴的,剛要起身,她又一動,手臂搭過來,好像知道他要走似的,圈在他的脖子上。

一時動不了,趴回她枕邊。靠的這麽近,聽了好一會兒,才算聽清。

“讓……非的……梨……”

……走出房間,站在樓道裏,有些疲憊。除了放心,一直在捉摸那幾個字。

讓拿非的梨?

讓吃非的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