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路撒冷的四季

我很好,別擔心

再發動車子,沒有片刻猶豫,讓疼痛保持著清醒,小心繞過折斷的樹木、坑窪的道路,奔向耶路撒冷的方向。

也許隻是一枚導彈,卻毀了村子大半。開出去沒多遠,回頭看了眼清真寺。古樸的建築孤零零的立在沙地上,四個塔尖還剩下三個。遠些的房屋都倒塌了,村子另一個方向,火光依然映著黎明前的天空。

已經消失的拱門模糊成土黃。無法耽擱,毅然開上了主路。村裏有救援人員,他們什麽也做不了。即使救了一條生命,也救不了所有人。

路上,有裝甲車碾壓後的痕跡,碎石的道路邊,趴著一兩個祈禱的村民。哀痛的表情太明顯,不忍心看。一定有很多人為此喪生,能聽見哭泣聲,撕心裂肺。

天還沒大亮,不到晨禮的時間,越來越多村民走出房子,向著同一個方向,恭敬的站著。

太陽在地平線的遠方,回身看她,光線裏疲倦傷感的眼睛。

好在他們都活下來了,又能一起看到新一輪豔陽。肩上一疼,她靠過來,雖然很小心還是壓到了傷口。趴在他旁邊,維持著同一個姿勢,看著駕車的側臉,不敢眨眼。

也許離死亡太近,人很快就長大了。悲傷縈繞在心裏,也會生出絕然的希望。

莊非並沒哭,仰著臉,專注的盯著眼前的男人。從今以後,很多事情都不同了。不管人前的世界是什麽,他們一起經曆過死亡。所以不再隻是參讚和秘書。

“別擔心,會好的。”以為被血跡嚇到了,想擋開她的眼睛,可她搖搖頭。

已經快到路盡頭,終於鼓足勇氣,開口。

手背上一暖,聽到新的稱呼。

“讓……”

村外回城的公路上設了新的路卡,通過時排起了隊,因為是亞洲麵孔,軍人看了眼趴在男人肩上的女孩,很快放行了。

像是吵架過後的情侶,女孩臉上還掛著眼淚。戰時看到情侶,感覺總是更讓人溫暖,崗哨的方向,圍攏了很多巴勒斯坦村民,士兵怕聚眾鬧事,趕緊讓車開走了。

打開車裏的廣播,電台正在播放新聞,市區內的戒嚴早晨已經解除,但是老城還在封鎖中,雖然遇刺的官員是在市政大廳前出事的。但是每每遇到**事件,最先封鎖的都是老城。

過了檢查站,讓的身子有些傾斜,莊非靠在身邊,盡力支撐他。車開的很穩,但是速度比剛剛慢了。已經打電話回去報平安,他不肯直接去醫院,堅持一定要先回飯店。

“回去不可以哭,問起去清真寺做什麽,就說是工作,和朝綱交接後麵的事情,懂嗎?”路口紅燈,停下來又囑咐了一次。朝綱那邊不擔心,最擔心她撐不住。

不說話,可她臉上藏不住情緒,現在還是守著受傷的胳膊,一眨不眨的盯著,眼裏像是能擰出水。熬了大半夜,整個人看起來很沒精神,完全是為了他強撐著。

“不用太擔心,”自己也累了,還要堅持,“會好的。”隨著變燈重新啟動車子,她的手伸到背後,不知道做什麽,疼得太久,已經感覺不明顯了。

運動衫和傷口貼合的地方,已經被血浸透了。上次被槍杆撞一下都骨折疼得要死,現在這麽嚴重的傷口,他一定很疼。下頜上偶爾抽*動,臉色在陽光裏顯得蒼白。

手探到頸後,很熱,是不是發燒了?沒有經驗,隻想安慰他,手放在傷口旁邊很輕的揉揉,他說的話都沒聽清,“很疼吧?”

回過頭想笑笑安撫她的擔憂,不疼是假的,但是還是告訴她“不很疼,沒事。”

一路還是耶路撒冷,覺得親切,也覺得滄桑。接近飯店的時候,他把車停在路邊,再拐彎就要到了,不能單獨相處,她這麽擔心,也讓他不忍。勉強轉過身親了親,輕輕貼在她的眼睛上,說了些寬慰的話。

她很懂事,聽了微微點頭,抱緊受傷的肩頭,不讓他太用力。

“記著我的話!”

“會的!”

車到飯店前,扶著他的腰下去,牧和明放已經等在飯店的鐵門外,很快迎上來。

他從身邊離開的時候,好像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空蕩蕩沒有著落,趕緊追上去。

他被扶上了樓,直接送進了二樓叫加沙的辦公室,門很快關上了。莊非傻傻的站在樓口,身邊mir什麽時候來的也不知道,看著加沙的方向,望眼欲穿。

“先去洗漱休息一下,你看起來也累了,天放他們很有經驗的。”mir拉著,帶她離開門口。

一點兒也不想上樓,可還是勉為其難的去了,他囑咐過要地下活動,已經經曆了這麽多事情,隱瞞起來更難。而且自己,確實也很糟。

簡單洗了個澡,發現自己身上也有些輕微的傷口,懶得管,換了衣服,頭發還濕著就跑下樓,著急想見他。

走到樓口就看見Iz,從身邊過去,被他拉住。

“怎麽了?”

沒心思說話,探頭張望著辦公室的方向。手上沒有絲毫放鬆,不禁皺眉。

“已經去醫院了。”一貫冷漠的聲音。

不相信,掙開跑過去看,門開著,沒想到是間醫療室。眼眶熱,看到了角落裏的條紋襯衫,帶著血漬,破敗的躺在地上。幾個小時前緊緊貼在臉邊,帶著他的溫度。

**的單子還沒換,也有血,就連一邊的處理台上,都有帶血的藥棉。

心下害怕,他不會出事了吧?還沒回身,背後的聲音又來了。

“你不用去,好好休息,等朝綱吧,他晚上過來!”

握緊拳,指甲掐進皮肉裏,點點頭,甩開Iz回身上樓。鎖門趴在**,抓著枕頭哭出了聲,怕被聽到,埋在被子裏。

為什麽她不能去,地下活動一點都不好!太擔心他,一夜熬過來,竟然睡不著。睜著眼睛瞪著手機,怕下一秒它響起來。

中午mir叫吃飯,應了門卻說太累不想吃。等到晚飯時候,終於從樓上下來。

躺了一天,渾身都疼,還是沒精神。眼睛有些腫,冷敷了一會兒才出來。朦朦朧朧剛要睡著,就夢見他流血受傷了。

舉著筷子發呆,撥弄著碗裏的飯,桌上隻有mir和Iz,大家都不在。牧和明放呢,還有雅麗,難道都在醫院照顧他嗎?自己也想去,又不知道怎麽開口。

越想越難受,飯隻吃了幾口,剛要起身離開,被天放攔住。

“昨晚放學怎麽不回來,去清真寺幹嗎?”聽上去隨意,心裏卻消化了半天,不敢隨便回答。他離開前囑咐的話還記得,那麽告訴大家算是撒謊嗎?

“去……和朝綱交接工作。”重複了他的話,可心裏沒有底,不知道會不會被追問。

“朝綱也可以進城來交接,昨晚……”天放年紀最長,現在也有些坐不住,畢竟是讓受傷了,兩個人又是徹夜未歸。

“是我讓他們出城的,圖片社有些事,脫不了身。”朝綱的聲音突然闖入,站在門口一身風塵仆仆,臂上紮著顯眼的紗布,臉上也有結痂的傷口。

“你又怎麽回事?!”天放走過去想查看朝綱的傷。

“你去醫院了嗎?參讚怎麽樣了?”mir心直口快,才出口就被Iz抓了回去。

朝綱往那邊看了一眼,臉上表情嚴肅,徑直走到桌邊看著莊非。

是發生什麽可怕的事了嗎?看著他的臉色,心揪在一起,是不是他出事了?不覺起身,話在嘴邊,不敢問。

“上樓,我有事問你!”

訓話持續了很長時間,朝綱離開時,一個人上了樓。Iz和mir坐在那盤國際象棋麵前,顯然沒有下,都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

“Zu,沒事吧?”mir想再過去安慰兩句,看她搖搖頭,很快回了房間。

“讓她一個人待著吧。”推開棋盤,Iz拉著mir下樓,這時候不適合談話,況且朝綱剛剛口氣很凶,大家都沒再吵她,三樓樓道異常安靜。

躺在**腦子裏嗡嗡的聲音,需要休息一下。可閉上眼,又是離開村子時的一幕幕。那個未曾見麵的老阿訇死了,清真寺被毀了三分之一,至少有十個村民在昨晚的轟炸裏被炸死。一具沒有辨明身份的屍體,不能確定就是哈馬斯成員。

聽朝綱說這些,到後來竟然覺得不真實。數字太觸目驚心,而自己,竟然經曆了這一切。昨晚,像是一場噩夢。

隻是,最放不下的還是他的傷。把手機調好放在枕邊,想睡一會兒,和衣躺下心裏默念著,他會沒事的,很快就睡著了。

再睜眼,鬧鍾還沒有響,看看時間,午夜剛過。

坐起身,頭有點暈,可能是昨晚爆炸的後遺症。爬起.16.\\m 1|6|官方招牌**四菜一躺上傳

來穿了件厚外套,站在門口聽著樓道裏的聲音,確定了沒有人才悄悄開門。

懸著心光腳下樓,在一樓拐角蹲下身等了等,櫃台上整齊,放著賬本和計算器,兄弟兩個應該是回房休息了。

出了小樓,天邊還是那輪月,很冷,很亮。推開鐵門迎麵一陣暖風,裹好了衣服,從包裏拿出鞋穿上,往巷口跑。

不管朝綱如何嚴厲責備,但至少他主動提出帶她去醫院看他。隻要有這條,什麽批評懲罰都願意接受。迎著風,心情振奮了好多,快步的跑到路口四下裏找那輛車。

為了不吵到大家,順利逃出來,沒讓車開進巷子。黑暗裏,終於有盞車燈閃了閃,找到目標奔過去。

朝綱正在車裏打電話,自顧自的打開車門上去。

電話掛了,朝綱臉色怪異,並沒有立刻發動車子。

“莊非,他不讓去,你……還是回去吧。”說出來有些為難。看著她突然低下頭,臉上脆弱的笑意沒了,縮在位子上,也不爭取。

早就想到了他不讓見麵,可真聽到了這樣的話還是難過的不得了。一晚上都沒有哭,現在還得強忍著。點點頭開門下了車,一個人站在風裏眼巴巴的看著朝綱的車,不肯走。

他囑咐了好多次,確實該聽他的。昨晚已經為保護自己受傷了,不能再讓他操心。可讓她怎麽隱瞞,朝綱主動提出去探望他,整個人都振奮起來。

獨自站在風裏揉眼睛,然後蹲下去。再遲鈍也知道她是在哭。電話裏讓的口氣很擔憂,但一再囑咐不要讓她去。

有過切身的痛苦,知道那樣等待焦慮的難過。發動車子走了不遠,看著黑暗裏抱做一團的身子,實在忍不下心。

倒車的聲音,從膝上猛然抬起頭,擦擦潮濕的淚。是朝綱的車,車門是開著的。他坐在老位置,一臉佯裝的嚴肅。

“上來吧,快去快回!”

有點不敢相信,又激動萬分的起身,跌跌撞撞的爬進車裏,也不係安全帶,任朝綱的車一路飛馳。心快跳到嗓子眼,暈得厲害,很不舒服,可想到馬上能見到他覺得值得!

到了醫院,下車跑到牆邊就吐了。

朝綱過來看,勉強直起身,對他笑笑。

“沒事吧?”

“沒有……沒事……”喘口氣,拍拍臉讓自己清醒起來。

跟著往病房走,腳下發軟,後背上都是汗。忽略那些不適,又因為即將見麵緊張起來。站在病房門前,好半天不敢推門。他的傷嚴重嗎?

午夜的住院區很安靜,聽著自己怦怦的心跳。護士要來了,咬咬牙隻好推門進去。

一步就是另一個世界。

沒走到床邊,眼淚不受控,不停往下落,都快看不清他了。

趴在病**,閉著眼睛淺眠,即使受傷還是時刻戒備著,隱約有聲音,來人還沒走近,已經睜開了眼睛。

一時也覺得恍惚,竟然看見她站在床邊,臉上複雜的表情。燒得太高了嗎?

以為她沒受傷,臉色卻白得徹底,唇上一點顏色都沒有。走過來蹲下身,想親近又害怕,眨眼,淚就來了。

手背上暖暖的熱流,百分之百確定不是幻覺。果然不聽話,朝綱也不夠朋友。明知道這麽做會讓情況更複雜,還是放縱她了。

想說什麽,可看她在身邊一臉憂慮傷心,不忍再責備。

想看看他的傷口,又不敢碰,見他睜眼又是高興又難過。比分離兩個月再見時還要難過幾分,從來都不知道心能疼成這樣。

他該是頂天立地,無堅不摧的,可現在卻一身紗布躺在病**。

背上還敷著藥,隻能稍稍抬起空著的手替她把眼淚擦了。可越擦越多,越擦越落。

聲音沙啞,好像好久沒說話,“不許哭!”

聽見他的聲音,終於找到了親人,不顧一切的趴在床邊,哇的哭了出來。緊緊抓著病床的被單,手被他握住。

再疼,還是試著挪動幾分湊近她,把微微發抖的肩膀抱進懷裏。這一天,清醒或是入睡都在想她,這一刻才知道想的多厲害。愛憐的抱著,抬起她的臉,她瘦了,精神也不好。

一直樂觀開朗,可這兩天裏看過了生死,哭了不知多少次,眼睛都是腫的。

“別哭了,聽話!”把手抓到嘴邊,話都融進軟軟的掌心。

其實準備了一肚子話,可見了隻會哭,也隻想哭。抱著他沒有受傷的肩膀,把憋在心裏的情緒都發泄出來。除了叫他名字,什麽也說不出來。

“我知道了,別哭了,乖。”

是他生病,最後卻是他在勸她。好久,就趴在身邊,看看他就想哭,哭夠了,一眨不眨的還是看他,一刻不想離開。

可事與願違,分離總是難免。

傳來清脆的敲門聲,心裏發緊,是該走了嗎?

敲門聲停了,朝綱回到窗邊,決定再給他們一點時間。

透過走廊的窗,能看到新城的街道。接近老城區域還在宵禁。要快些回去,明天開始她還要回學校上學,繼續接近Blum。這之後,也許沒時間來醫院。

接手這件事,是幫讓掩蓋。自己已經不是使館的人,做起來反而多一層安全。不知道為什麽,看到她在路邊哭的樣子,反而想到一個從不哭的人。

“都哭傻了,非非。”不知道說什麽能逗她開心些,自從海法回來之後,飽滿圓潤的下巴變尖了,指腹揉到嘴角,很想看她笑的樣子。

莊非趴著,身子大半賴在病**,一眨不眨的盯著讓看,好像從沒認真的看過他似的。

青色的胡茬,鼻梁很高,可是唇是薄的,小說上這樣的男人都薄情,可他不是!

“沒事了,傻丫頭,笑笑。”

聽著他的要求擦擦眼睛,原來總是那麽自然就開心起來,可看著肩上厚重的紗布,嘴角就是勾不起來。

好不容易笑了,卻是受了委屈難過的笑,比哭還難看,撇撇嘴,把臉藏起來,實在笑不出來。

寬慰了許多,看她埋在**的樣子,摸著柔軟的發,竟然為那抹笑失神。昨晚躺在黑暗裏說出那三個字,也是這樣悲喜交加。

多少年了,隻身在海外,和家人置身不同的國度,一年見上一麵。希望有人陪在身邊,尤其是至親至信的人,可又成了奢望,直到認定了她。

有了她,心裏有了牽掛,不總是空空落落的。從第一次麵試就印象深到忘不掉,之後屢屢為她驚異,也因為孩子氣頭疼。她是個矛盾體,令人愛不釋手。

真的動了心,原來是不會放開的,哪怕是成全也做不到。發在指尖纏繞,如同她瑩繞在他的心裏。

床單柔軟,有消毒水的味道。病房都是一樣的,可他的病房又處處特別,白白的床看上去很舒服,不覺乏了。

“能看看嗎?”知道時間不多了,一直還在憂心他的傷口。他不應,手已經有了自主意識,循著紗布湊了過去。

看她小心謹慎的樣子,反而不覺得疼了,其實燒起來整個人也是暈乎乎的,麻藥過後更是,比起昨晚在清真寺已經強太多。怕她看,主要還是怕傷口嚇到她。

掀開被單的一角,才發現紗布從肩膀斜插到肋下,整片的白,也不知道到底傷在哪裏。露出的肌膚上滿是剮蹭流血的痕跡,指尖沿著紗布頓在一道結痂旁,看看他的臉,猶豫下慢慢拂上去,很小心很仔細的巡視著傷口。

“疼嗎?”

“不疼。” 因為細微的碰觸,心裏柔軟,傷好了大半似的。

“肯定很疼,特別疼。”趴回他身邊,閉上眼睛靠在一起,不想走了。

“傻,很快就好了。” 接住她的手反複親了親。

像是回答,馬上聽見她對著背上指指點點,嘴裏念念有詞,“保佑你快快好,還有你,你和你……”

這就是她,總是想出讓他快樂的方法。第一次因為受傷反而開心起來,有這樣一個人惦記著自己。

“非非,該回去了。”拉住她的手,打斷了沒完沒了的保佑。

她看起來很倦,眼底有缺覺的痕跡。可一聽他的話,手馬上抓著被單,明顯不想走。

其實也不舍得她回去,可經曆了這麽多事,她需要休息。特殊時期,還不能公開彼此的關係。大半夜這麽跑出來,如果被發現的話,隻會功虧一簣。

“回去吧,朝綱在外麵等呢。我很快就好了,別擔心。”從沒和誰惜別過,就連每次和父母兄長告別都已經習慣。可現在,反而說不出再見的話,隻想留著她。

“一定好好休息,好嗎?”

安靜的湊近,濕潤的眼睛裏多了份堅強。明明是在笑,又染上了一層薄薄的眼淚,看的人心裏不舍。低下頭,長長的吻印在他臉上。

“知道了,傻傻。”

門開了,看著她的身影一寸寸消失。希望傷好的快些,見麵也會快些。走廊裏傳來遠去的腳步聲,閉上眼睛,整個世界隻有她。

眼角掛著淚,努力的為他笑了笑。

……開回飯店的路上,減了些速度。知道她心情還在平複,一個人縮在後座裏,不言不語。

下車時,說了聲謝謝,閃身跑進門裏。第二天早晨,又背著書包匆匆從門裏跑出來。

莊非恢複了大學生活,隻是比以前更早出門,放學也馬上回飯店。牧和明放說些他恢複的情況,飯桌上聽了不動聲色。可心裏一直計算著日子。

清真寺經曆的一夜過去一個星期了,下學時跑進門,在二樓拐角差點撞上拿東西的天放。

“這孩子,毛毛躁躁的。”

好像沒聽見,一溜煙繼續往樓上跑,關在屋裏趕功課。今晚他就回來了,等著晚餐的團圓飯,一天上課都不踏實。

真坐到桌邊,身上的汗還沒落,看著他的碗筷,心情振奮了很多。

等啊等,等啊等,直到菜上齊了準備開飯,還不見他回來。著急,又不敢表現出來,隻有盯著大堂裏的掛表。

“先吃吧。”天放已經舉起筷子,看了眼發愣的莊非。

“吃吧,吃吧,邊吃邊等。”明放也開動,反而mir猶豫了一下,看了看不動筷子的莊非。

“怎麽了?”

“沒……沒……”這麽說,心裏卻像是著了火,煩躁難奈,腦門上有什麽撞似的,一下一下的跳。

舉著筷子,勉強夾了口菜。

沉默的晚餐,沒人說話,時間顯得格外慢。心火熬人,吃了兩口食不知味,借故回頭看看門外。

回身太猛,再轉過來,晃了一下。

mir扶了一把,以為沒什麽,可等莊非抬起頭,嚇了一跳。

“Zu,你……你流血了……”

mir一喊,不暈了,隻覺得嘴上有些涼,伸手摸,蹭到了袖子上。

唉,又流鼻血了,已經是這個星期第三次了,以前在家偶爾也會,但沒這麽頻繁過。也許最近心情太急,耶路撒冷又進入了一年裏的旱季,沙漠天氣幹燥悶熱。

習慣性的仰頭,嘴裏有腥鹹味,聽見mir喊了別動,扔下餐具跑去拿紙巾,很快被天放扶著頭站起來。

熱熱的,並不難受,反而覺得放鬆舒服了許多。用手捏著,紙巾和毛巾同時遞過來,捂住鼻子,呼了口氣。

習慣了自己處理,沒太當回事。抱歉在餐桌邊這麽血腥,怕影響大家進餐,遠遠的站開,含混不清的說了聲對不起。

“莊非……”看著毛巾很快透出的血,知道還沒止住。可她不聽叫,往門外跑,天放剛要跟過去,就看她撞到進門的牧身上。

啊!

退了個大趔趄,頭輕飄飄,腳下沒根,不知怎的就坐到了地上。想出去透透風順便等他,沒想悶頭就撞上了。

鼻子一陣熱疼,毛巾掉在旁邊,爬起來想去撿,一眼看見了牧身後的人。僵在原地,再也移不開視線。

她自己不知道,那一刻看起來多狼狽,鼻血流得多可怕。他的心髒就一顆,進門就被她嚇到。

剛剛牧一直在說這幾天的工作,走在他身後一邊聽,還在想見她,就聽啊的一聲,是她的聲音。

心揪緊,馬上跟過去。步子太快,肩上的西裝滑落,露出了繃帶。一看就急了。

從沒見她留過那麽多血,臉上身上都是,看的人膽戰心驚,手蓋在臉上要爬起來,踉踉蹌蹌,好在牧扶了一把,險些又摔倒。站穩了,整個人傻掉一樣,臉色煞白,血還在汩汩的往外冒,竟然就笑了。

“莊非,別動!” 有人趕過去,壓住了她的肩。

瞬間,頭被好幾隻手固定,艱難仰高的角度,隻能用餘光勉強掃到他。比那晚好多了,雖然有些憔悴,肩上還有繃帶,但看起來並無大礙。

毛巾蓋過來,很用力的壓著,完全擋住了視線,不禁皺眉,討厭這樣的止血方式。空著的兩隻手想爭取脫身,不知被誰抓著。

呼吸悶悶的,嘴裏也是血,毛巾很快換了新的。短短交錯的瞬間,順著光線看出去,他的麵孔竟然出現在頭頂,很近很近,皺緊了眉,又像是要發脾氣的樣子。

怎麽看他怎麽覺得舒心,被按回到椅子上,終於肯配合止血。直直的望著他的方向,沒在意流血,反正,他都回來了。

開心啊,失血的興奮過後,還在眨著眼睛看他。

本來是迎接他回來,結果大家卻圍著莊非團團轉。開始她還在椅子上坐著,興奮異常,沒一會兒就搖晃著往兩邊倒。

不得已,Iz趕緊抱著上樓,天放跟在旁邊,用毛巾壓著鼻子。已經是第三條了,停止壓迫就出血,整個前襟上血跡斑斑,人也暈了。

一周裏,醫療室的門第二次打開。剛把她放在台子上就醒過來,想起身,拉扯鼻子上的藥棉,被大家集體壓住。

明明他回來了,就在旁邊,可不知誰把燈關了,屋裏這麽黑,要她怎麽看他。生著悶氣,可渾身拆散了一樣鬆軟,越來越沒勁。好像睡著了,又被弄醒了。

額上冰冷,不知敷著什麽。眼前突然白熾的亮,臉被牢牢固定在燈下。折騰了好一陣,嘈雜才回歸平靜。

累了,從出事那天一直就很累,努力撐著。困的不願意睜眼,再惦記,也隻能像黑暗投降。

感覺有人在手邊摸索,溫暖擦過掌心,然後是臉頰和額頭。身子很輕很倦,那溫暖轉瞬即逝。啊,明天有精神了再和他說話吧,有好多話要告訴他呢,這六天有多想念,發生了哪些事情。

鼻血暫時止住了,渾渾噩噩的睡著,Iz幫忙抱回了房,留了mir在房間裏照顧她。

雖說不嚴重,可還是跟著天放又進去查看了一次,退出去的時候,他走在最後,走的很慢。

幾個人從三樓下來坐進了耶路撒冷。雅麗倒了茶,替他們帶上門。

“這孩子,估計上學太累了,這裏的天氣也不適應,多喝水吃些水果蔬菜就好了,火氣太大。”

天放想弄些飯菜,讓擺擺手。進門到現在都在擔心她,不想吃東西。

“不礙事吧?”

“沒事,流點鼻血促進新陳代謝,年輕人不怕的。到是你怎麽樣,肩膀好些嗎,傷口愈合的怎麽樣?”

“好多了,放心。”對傷口一直不怎麽上心,本該再住兩天,想到她一定幹巴巴的苦等,著急回來。

她桌上的書本還打開著,好像功課做到一半。這些天沒見,不知道過的好不好。想到剛剛滿臉血的樣子,又擔心起來。

“下一步怎麽辦,她和Blum也漸漸熟了,你怎麽打算?”牧把台曆推了推。

“暫時朝綱跟她一段,還是順其自然好,離簽約還有時間。”

“Blum真的能參與他父親的生意嗎?”大家明顯都帶著疑問,從任務開始大多持保留態度。

“Hymn死後,Num的生意總要有人繼承,他年紀不小了,現在小兒子才十歲,身邊除了Blum沒有別人,我認為隻能是她,如果沒猜錯的話。”

“那,如果Num完全不讓女兒介入生意呢?”

“這不太可能,至少從當初給她挑選丈夫來看,是想讓她接手。”

在和大家談正事,可眼睛卻看著搭在她椅背上的外套,很想盡快結束談話。

“總之,不要操之過急,尤其莊非沒經驗,哪怕今年拿不到,可以爭取明年。安全最重要!不要像四年前,拿到了,損失反而更慘重。先就到這兒吧,明天安息日有一整天,慢慢談。”

散會,讓留到最後,上樓回房間,之後拿出了手機。

那時從碗間扯脫的小瓷貓躺在掌心,她笑著說過,是隻小母貓。

想清楚了,按了熟悉的數字,電話接通,打了非常久。掛斷後回到門邊,打開,站到走廊裏。

任務一再拖遝下來,原因不言自喻,他難專心,也不想把她推到危險裏。可現在不行了,箭在弦上,不得不放。隻有最大限度保證安全,哪怕不能成功。

房門闔著,可腦子裏都是她剛才流血的樣子。笑的可愛,也可憐的讓人心疼。鑰匙轉動,小瓷貓搖擺著,等著見到主人。

夜深人靜,讓的身影消失在門邊。

燈火通明,安息日並不屬於安眠,樓廊裏沒有聲音,走廊盡頭的桌上擺著一盤永遠下不完的國際象棋。

站在門邊,靜靜的看著她睡,並不著急過去。

頭上的冰袋早掉到枕頭邊,止血的紙巾已經起到作用,但睡的不很踏實,張著小嘴努力呼吸。腳從薄被裏跑出來,燈光下,肌膚更顯得柔和白皙。

手機掛墜上的小公貓正在張嘴笑,就把鑰匙放到它旁邊,兩隻小貓麵對麵,挨著彼此一起笑。

被子滑開,看到那件卡通睡衣。整排的扣子扣錯了,也許慌亂裏雅麗沒注意。像是收到了的禮物,一顆顆打開,再慢慢扣上,手指留戀在可愛的卡通圖案邊,收不回來。

突然產生某種恐懼,怕失去她。流血的一幕太深刻,曾經的那些小傷小鬧,即使斷骨,也不曾讓他這麽緊張害怕。

在這裏看過太多血,幾年前在加沙流過更多,也因此,對生命有了不同的認識。太脆弱的東西,轉瞬即逝,必須及時抓住。

不能容忍她滿身是血,必須抓住,每時每刻保護她。

摘掉掛在壁上的繃帶,和衣躺下。

取走冰袋,沒有受傷的手臂放在她背後,翻轉肩膀,整個人順勢依偎過來。那晚在清真寺也是這樣躺在一起。隻是這樣,似乎還不夠。

反複親吻著枕上的發絲,順著烏黑的發線到額際,再之後,落到眉心。

“不許流血……非非”

隨著每個音節,吻一點點移動,她微笑過的嘴角,皺過的眉毛,臉頰上的蒼白。能聞到淡淡的血腥味,不想讓她沾染,隻好探進唇裏。她該是幹幹淨淨,清爽快樂的,不能有血,一滴都不能!

清真寺那晚能活下來,以後就注定一起好好活下去。已經相互**,再隱瞞太難,也太虛偽了。

“非非……”手拂開頸上的發,唇一路滑下去,埋在她肩上,本來安穩的心跳,加快了。

懷裏的人動了動,之後是蘇醒的短暫迷蒙。

溫暖的撫觸太真實,夢根本鎖不住。睜開眼,先看到肩頭白色的繃帶,第一意識是去保護,怕再傷到,那晚的記憶還很鮮明。

六天沒見麵,已經全好了嗎?

想著傷,才發覺已經躺在他懷裏,埋在胸口最溫暖的地方。

不自欺欺人,他的眼睛正看著自己。

顧不得害羞,又去碰肩上的繃帶,“還疼嗎?”

“非非……”不回答,反而收進背上的手,“想我嗎?”

當然!一邊點頭,還指指心口的位置,那裏想了,很想,每天都想!

薄薄的唇線微翹,滿足的笑了。閉上眼,和她靠在一起。

手觸到他胸前的衣服,也想睡,又意識到現在這樣不妥,“我們不是要……”

“噓……睡了……”他沒有睜眼,已經找回被子蓋在兩個人身上,胸口屬於她的位置,終於陷入黑暗裏。

被子越拉越高,他的臉也看不見了。然後,傳出斷斷續續的呼吸,很急促,過一會兒又平息下去。

這一夜,因為不再惦記,睡得很好。

她也是,剛開始緊張傷口不敢翻身,一直摟著他的腰。到後來,睡得太投入,也就忘乎所以了。

習慣性的早早醒了,比阮家兄弟每天開工的時間還要早很多。該回房間了,一次的越軌已經是冒險,但是這一夜,恐懼沉澱下去,踏實了。

燈光如昨夜,掀開被,發現胸前的衣服被揪扯著,再看她,瞬間身體繃緊。

側睡的臉頰上好像有個笑窩,太舒服了,睡相不羈,更要命,一夜在一起,又是夏日,已經熱得自覺撕扯著睡衣,渴望清涼。

可愛的卡通圖案揉皺團在一起,被高高掀到胸上,扣子不知開了幾顆,細膩的肌膚全部暴露,胸前的稚嫩一覽無遺。

是在故意考驗他嗎?如果是麵對敵手,勢必要敗了。咬著她肩膀的一片嫩白,終於鬆開手,翻身躺平。

全然享受著睡眠,不知道他隱忍的辛苦。

愣了一會兒,記得幾個月前受傷的事,想確認就俯下身來。柔軟飽滿,亭亭玉立,沒有瘀痕傷疤。孩子似的心性,卻有這副折磨他的身體,咬牙別開臉,想讓理智回來。

“讓……”聽了馬上回到她臉邊,原來隻是含混不清的夢話。

似乎知道他在,回身擁抱,粗糙的手臂正擦過胸前的肌膚,她換了睡姿就不再退後。

觀察著睡夢中的表情,大手不得不接管了所有的柔軟。不安的皺眉,又開始用嘴呼吸,手抓緊枕角,以為那就是他。

嗬護般的輕輕揉弄,卻挑動了自己的欲念。看著她慢慢轉醒,還懵懂無知的陷在他給的感覺裏。

太真實,有些疼,又很快樂。呼吸很急,並不是因為親吻。一瞬就睜開了眼睛,看著眼前深邃的黑眸。他醒了,像是醒很久了。

“好嗎?”

愣了下,倉促的接住輕吻,還不懂他問的話,什麽東西好嗎?他像是有心事,一臉嚴肅,也好像不高興。

隻好馬上點頭說好,也搞不清自己答應的是什麽。

“我得走了!”很突兀的回答,似乎要起身,剛想跟著起來,整個身子被撲倒,眼前隻剩肩上的白色繃帶。

胸口很暖,又是一疼,全亂了。

他咬人!

驚呼半空折斷,被有力地唇舌掠奪,已經不屬於自己,隻剩在他懷裏發抖。

停下時,被他拉著坐起來,扣子都開了,垂著頭,像是做錯事的孩子。正好看到自己的胸前,淡淡的粉色邊緣,有一塊明顯的深紅,也許不久,會變得青紫吧。

埋怨的抬眼,才發現他也在看,目光相對,又羞愧的低下頭。

“你說過好了。”指尖碰觸,瞬間**起來。他的眼神也變了,想攏睡衣,又晚了一步。

在她唇上印上同樣的痕跡,然後回到那塊新生的傷痕,在上麵一次次折磨她,吮吻咬弄,莽撞激切得喪失了該有的自持。

好一會兒,不得不打住,拉回理智,扶著她躺好。嗚嗚的從喘粗氣到呻吟,最後,聽不到任何聲音。

身子**還未平息,不知所措,咬著被角,看著他要走了。

肩頭的白色繃帶突然又扭轉,俯下身。

臉藏在被子裏,為剛才的事惴惴不安,額頭上很熱。

“非非……我得走了!”

門開的聲音,放下被子瞄了眼,呼口氣。

坐起身看向床頭櫃,小母貓站在鑰匙扣裏,另一端,套在小公貓脖子上,兩隻瓷貓笑得很傻。

臉孔發燙,怕又要流鼻血了!

打開的手機屏幕上,一條沒有發出的短信。

愛你,晚上見!讓安息日總是從傍晚開始,又在傍晚結束。那晚,悶在屋裏看了一天書,局促不安的等著晚上見他。結果什麽也沒發生,他忙著工作,隻是安排了一份報導讓她翻譯。

在辦公室那些時間,門是敞著的,除了偶爾偷偷看兩眼,連話都沒敢說。

睡不著,午夜一個人跑到花園裏看星星,小樓的燈都已經滅了,看不到他的房間。坐在花壇邊,聽著鐵門外沉睡的街市,為以後的日子犯愁。

地下戀情聽起來好玩,真經曆,又會感覺格外辛苦。尤其麵對心心念念的人,還要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太難了。

剛準備起身上樓,手臂被拉住。下了一跳,回身看清是他,心裏咯噔一下。很快牽著走到樓後的陰影裏,被用力扯進懷裏,麵頰撞得有點疼。

想了一天,也就這麽偷來的短暫幾分鍾,連話都不想說,隻想好好擁抱。

獨自回樓時,剩他在陰影裏抽煙,胸口有些抽痛,站在樓口頻頻回頭看他。剛剛錯身時,幾乎像歎氣,“想你”兩個字還沒說完,腰被攔住,扯回懷裏。

額頭上疼,話根本說不清,吻得太急切,分開的又很慌亂。

有歎氣的衝動,輕輕踮腳回房等著聽他的腳步聲。可直到睡著,他也沒回來。

胸前的痕跡還在,已經變得青紫,看到了,害羞又覺得甜蜜,可想到這樣的相處,不敢去想未來。天亮以後,接送的人果然換成了朝綱。

於是就這樣,好些天下來。

最近因為忙,一天一麵也變得奢侈了。

很想他,雖然知道這樣不好,還是很想。

上完語言課,抱著課本去了那家三明治吧,露台還有空座位,正好靠近邊緣,在植被的後麵坐下,看著廣闊的草坪。

搖搖頭,拍拍臉頰,還是燙的,不許想他了!剛剛打開課本,聽見身邊有人詢問,“我可以坐下嗎?”

抬頭,意外看見了Blum。

因為政府官員遇刺,局勢緊張了半個月,校園裏也是,兩方的學生互不接觸,形同陌路,她一直沒出現。

坐下後,還是老樣子點了些吃的,都拿著課本,卻開始聊學校的事,無意間就說起前一陣的案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