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大長公主薨逝,章嬪歸
長公主受傷之事,叫朝廷內外很是動**了一回。
沒過幾日,永豐帝便下令,叫刑部侍郎汪究代理刑部事宜,總領刑部。
與此同時,傳聞還因杖刑臥病家中的周寶成不知被從哪裏來的蛇咬了雙手,這下不隻是腰部以下動不了,連手也動不得,坐臥都成問題。
可勳貴府邸,哪裏會有蛇竄入呢?
這樣玄的事情,隻叫人覺得周寶成是惡事做多了老天都看不過去了。
如此一來,宜安伯府的慘劇更叫京中人警醒:長公主再打小出身卑微,可到底是皇女,是大邕開朝來唯一一位父親還在就受封長公主的帝姬,陛下偏疼得很,輕易是得罪不得的。
此事還未翻篇,便已入四月。
眼瞧著長公主冊封禮近在眼前,卻忽然風雨催逼京城,直有摧枝倒樹之猛烈。
半夜裏,椒房宮正殿早已熄了燭火,清凝殿這頭唐翹卻還整衣未眠,手頭抄錄著什麽東西。
謝婉柔見狀忍不住勸了一句,“已是三更天了,殿下先歇了罷?就快要到冊封禮了,明日還要齋戒沐浴呢。”她微微側目,“什麽東西明日再寫也來得及罷?”
唐翹聞聲卻未動,“左右無事便練練筆罷了,母後近來身子愈發弱了,如今驟雨突至,夜間最是不好過的。若是有什麽狀況我便能去得及時。”許是夜間抄寫東西眼澀,她擱了筆捏了捏眉心,明明已然困倦了,卻道:“齋戒沐浴隻是早晚罷了,明日午休也可養神。左不過也就這兩日,過了就罷了。”
這話叫謝婉柔微怔。
她看著那個臨燭而坐,右手還綁著紗布的小女娃娃,心裏說不出什麽感覺。
外頭雨似乎下得更急了,淅瀝迅疾,聲聲摧打著房簷屋角。
匯集於屋簷的雨,累滴垂落,啪嗒啪嗒擊打青白瓦磚……亦落在她的心間,激**數層漣漪。
她不再多言,輕腳去拿了厚實的外衣來,從身後給唐翹披上。
“夜裏燈光暗,看久了難免眼睛疼,我叫底下人再多添幾盞燭台來。”
她沒抬頭,道了句:“好。”
同一夜,戚府內無人安眠。
不知到了幾更夜,漸有低低的哭聲散出來,擾了滿京安寧。
報消息的小廝當夜便頂著風雨入了宮。
“大長公主薨了!”
椒房宮離前朝最近,得消息也快。
謝皇後得此噩耗,便連忙從榻間起來,可不知是否是身子本就不好的緣故,加上驟雨寒涼,卻是叫她險些又栽倒下去,驚得素琴幾人忙撲上去扶住她。
“主子!”
謝皇後躺在**很有些使不上力,嘴裏卻念叨著:“快,去將芝芝叫來。”
素琴正要應下,卻聽外頭珠簾微晃。
不一會兒,長公主竟已穿戴整齊入了殿,“母後。”
“芝芝你來得正好。”謝皇後忙掙紮著要起來,“大長公主病逝,京中形勢有變,你父皇必定心如火焚,待我更衣,你與我同去紫宸殿。”
當朝還現存的大長公主唯有一位,乃是與太祖一母同胞的寧安大長公主,從來溫和仁善,與永豐帝姑侄情分十分深厚。如今驟然離世,定要叫永豐帝悲痛難受得厲害,其他人難免趁機而入。
唐翹快步上前去,拉住了她的手,“如今外頭雨勢正大,母後身子不好不便出門,不論如何母後都要先保重自己的身體。”
謝皇後心急如焚,死死握住她的左手,“芝芝你不知曉,這幾日關雎宮那邊聯合了許多大臣上奏就是為著不叫你冊封,眼下大長公主薨逝,若我不在,叫景貴妃搶了先去紫宸殿,你的冊封禮少說也要推延一年半載了。母後的身體,如何還能撐到那個時候為你做主?”
謝皇後秉性溫和,少有這樣急切慌張的時候。
唐翹知道她是為了自己,畢竟她眼下雖已是長公主了,但是否有冊封禮,是否拜祭過太廟卻實在是兩回事,謝皇後不能不擔心。
可她更深知,這樣的情景之下再叫謝皇後去奔波,隻會叫她身子更艱難。
故而她未曾猶豫便攔住皇後,“母後聽我一言。大長公主薨逝,女兒的冊封禮延期是必定的。但倘若母後信得過我,請允許女兒代母後去走這一遭。”
“你……”謝皇後不憂心是假的,“你小小年紀,如何能對得過景貴妃?”
……
“主子讓殿下自個兒去,真的能成嗎?”素琴蹙眉,不是她不相信自己人,實在是殿下年歲太小,從前又不在爾虞我詐的宮中生活,就是心智上天然便差了許多。
謝皇後輕咳出聲,“便是我去也未必能成的事情,如今誰去又有什麽兩樣呢?眼下養好身子才是要緊,否則……否則我便真是看不到那一日了。”
素琴眸光裏閃過沉痛之色,“主子放心,咱們,一定有來日的。”
皇後舒了一口氣,吩咐道:“叫人煎些薑茶罷。”
“是。”
紫宸殿,唐翹冒雨而至,卻見外頭已然停了一座轎輦。
“是景貴妃到了。”謝婉柔撐著傘,眸光幽暗。
唐翹隻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視線,提裙往裏走。
常禮見她來,絲毫不敢遲疑,忙請入內。
裏頭正被景貴妃擔憂著身子的永豐帝見她冒著雨來,驚愕之餘也憂心不已。
“雨這樣大,你怎麽來了?手傷未愈,怎能亂跑。”永豐帝眼下青黑,也是沒有休息好的模樣,可看到女兒這樣受罪,更是不忍,話語裏不由得便帶了輕斥。
“是啊殿下,雖說陛下言語重了些,卻也是為你好才這般。”貴妃露出慈母一般的麵容,“我知曉殿下來是為了冊封禮之事,隻是殿下不必憂心,我會勸你父皇,絕不會推遲冊封吉期的,殿下實在不必這樣深夜前來傷了自個兒。”
這話說得,看似好心安撫唐翹,實則故意給永豐帝上眼藥,讓他以為自己女兒這般急躁前來,好像隻是為著自己的利益。
若永豐帝真的不推遲冊封吉期了,到時候朝堂之上必定口誅筆伐,貴妃正好添一把火,給皇後和唐翹安上一個不敬長輩的名聲。
說罷,她又對著永豐帝道,“皇後姐姐一到大雨日便舊病難耐無法離榻,殿下聽皇後姐姐的話來盡一盡心意也是常理。皇後姐姐是好心,隻是一時心切用錯了方法,陛下就別說殿下了。”
若論爭寵和上眼藥的功夫,後宮何人能及景貴妃?
聽了這話,還沉浸在寧安大長公主逝世悲痛之中的永豐帝哪還能有什麽好臉色,“既然病了就好好養著,怎能出來隨意走動?你母後也是,竟這樣叫你胡來。”他喚來常禮,“去,送長公主回椒房宮。”
唐翹沒走,近前來矮身行禮下去,“父皇恕罪。夜來驟聞姑祖母薨逝,母後悲痛之餘怕父皇擔憂,本想親自前來寬慰父皇,無奈害了病不能動身,更無暇吩咐女兒什麽,是女兒自己要來,並非母後之過。”
她並未因為父親的責罵而委屈難受,而是規規矩矩站在那裏,緩聲解釋著:“女兒來,一是想替母後寬慰父皇,二來,是想請父皇,延緩冊封吉期。”
這說法,與景貴妃所言並不相同。
貴妃詫異之餘,眉眼微冷,側目看向她。
“冊封禮一事,因為我,父皇已然受了不少冷言話語。明日便是冊封齋戒期始,而今姑祖母薨逝,女兒卻要大行冊封之禮,未免叫天下人質疑父皇孝心。”
她矮身,長拜下去,言語堅定,字字鏗鏘。
“女兒受父皇疼惜接回宮中,又教養於母後膝下,已然感動萬分,不願父皇因為怕委屈我再受流言紛擾。如今還未開始齋戒,尚且有回旋餘地,故而請求,還請父皇應允。”
此話一出,叫永豐帝愣在那裏,許久未能回神。
唐翹是從京外突然接回京師的,身份也好,出身也好,本就是要叫世人口誅筆伐的。
他又因前塵往事想彌補她一二,故而放在皇後膝下教養,又稱作長公主,可言官們哪裏肯輕易放過這樣的勸諫機會,這一月來,他收到許多折子,都是說此事的,朝會上時,難免也有提及這些。
一會說要滴血認親,一會兒又說要派遣大臣去渝州探查一番確認皇脈。雖說朝臣們也並非都存了壞心思,可不管何法,總是要叫她難堪的。
這些日子來,他若說半點壓力沒有也是假的。
可一看到昔日恩人之外孫女,又看到她如此可愛模樣,哪裏又忍得下心去傷害。
卻未料得她這樣冰雪聰明,竟處處為他考慮。
他輕歎,“你起來罷。”
景貴妃上前去攙扶她,還順勢感慨道:“殿下當真孝心。”
“貴妃娘娘才是慈母心腸,處處為小輩們考慮,昭華感激不已。”這是在謝她方才說要勸永豐帝不推遲冊封吉期的事情,可唐翹的自稱,實實在在叫貴妃心梗得難受。
偏永豐帝一臉欣慰的模樣,“皇後慈愛,貴妃寬厚,昭華亦是最孝順的。”
貴妃扯了扯嘴角,臉笑肉不笑。
正說著話,外頭有人來。
是素琴。
“雨落天寒,皇後娘娘叫熬了薑湯,命奴婢給陛下貴妃還有長公主殿下送來。”
永豐帝長歎一口氣,“端來罷。”
“皇後娘娘還說,大長公主喪期,一切以大長公主喪儀為重,長公主冊封吉期,確實該避諱一二。”
他頷首,“皇後有心了。”
說著他吩咐常禮,“夜裏雨大風涼,還不快給長公主取鬥篷來。”
常禮最是心細,不必他多說,不僅立刻將厚實的鬥篷奉上來,還提了小暖手爐子塞到小姑娘懷裏。
“小殿下敬愛著陛下,陛下疼愛又護著殿下您呢。”
唐翹抱著暖手爐子,眼神晶亮亮的,“我知道的,父皇最是心疼我們姐妹幾個了。”
這話出來,叫常禮一愣,隨後忙頷首,“殿下說得是。”
景貴妃微微錯愕看過去。
這野丫頭,倒是會說話。
永豐帝心中微暖,“就依貴妃的話,你先去偏殿休息罷。素琴你回去告訴皇後,就說昭華今日就在朕這裏,不會有事的。”
素琴頷首稱是。
唐翹則乖乖點頭,臨走前勸了一句。
“父皇切莫太悲傷了,女兒聽聞姑祖母生來向善,如今駕鶴西去,必得上天照拂,會庇護著爹爹和大邕的。”
永豐帝看著這個小大人一般的小人兒,忍不住莞爾,“好。快去休息罷。”
一夜風雨如注,直到天亮時,才有所消減。
永豐帝親下聖旨大辦喪儀,因皇後病重,便又囑令皇子公主們前往吊唁。
如此一來,才算成全了這位慈和了一生的大長公主之榮。
可或許是天寒得驟然,舊病在身的定北王世子和逸王也同時跟著病倒下了。
等到喪事畢,大長公主靈柩與戚家老太公合葬,已是四月中的事情了。
唐翹的手傷也算了好了大半,不用整日包著紗布了,拆紗布那日,章嬪回宮了。
彼時永豐帝也在椒房宮,她理所當然追來了椒房宮認罪。
章嬪是罕見的美人,纖腰玉骨,南方女子獨特的柔美在她身上展現得淋漓盡致。她進殿時,眼邊帶著晶瑩的淚,麵色淒淒,叫人隻瞧一眼便已然落了不忍。
“陛下萬安、皇後娘娘金安。”
“朕許久不見你,你倒是自己來了。”永豐帝臉色不大好。
若不是章嬪,他的長女不會在外流落這麽多年。
“妾身有罪,請陛下責罰。”她跪下去,哭得梨花帶淚。
“你是有罪,若非你隱瞞,公主何以會流落在外這許多年?”永豐帝居高臨下看著她,明顯帶了怒意,“朕聽聞,你還叫段戎帶了信去渝州,不讓二老入京。天下豈有你這樣為人母親,做人女兒的?”
“陛下明鑒,非是妾身隱瞞,實在是……實在是妾身說不出口啊。”她捂住心口,因為長時哭泣,眼睛紅腫得厲害,“陛下曉得,江津縣本就是個偏僻的小地方,那時妾身未婚生子已然議論紛紛,生下女兒後,家中更是不得安寧,妾身父母一生行善,在當地也積了不少名聲,可因著此事,卻飽受非議。妾身不能不孝,生下她三月後,才忍痛離開了渝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