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自強方有出路
千鈞一發之際,一隻白皙纖細的手迅速伸出去,直直掐住了那蛇的七寸。
艾艾被驚飛的魂兒還沒歸位之時,就見那條方才還氣勢洶洶拽得二五八萬的黑蛇被自家殿下無情地摔打出去,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隨後“叭嘰”一聲掉在地上。
它身軀顫抖了兩下,徹底就沒動靜了。
艾艾咽了咽口水,扭頭看向長公主……的手。
殿下的手抓了蛇,殿下的手抓了蛇……
“是屬下排查不力。”鄒靜慚愧又窘迫。
“這時候還認什麽罪,留著點力氣去驅蛇。”
“是!”
鄒靜不敢怠慢,確認她這裏沒危險後,很快加入了外頭的戰鬥。
聽動靜,蛇蟲確實不少。
“十裏荷坊是柳家的產業,怎麽會有蛇呢?”那條蛇已經被謝九清理走了,蘇荷看了看還在失魂的艾艾,很是不解。
“這種地方,來往居住的不是達官顯貴就是富商豪強,柳家怎麽可能放任這些東西在裏頭。”
唐翹倒不覺得意外,隻是頗有惆悵,“今日你家殿下我惹了一個狠角色,隻是放些無毒的蛇,還不算什麽。”
蘇荷正好奇是誰這樣放肆大膽,自家主子目光已經挪開,又投在了底下那少年身上。
“之前我已經給你說過條件了,你並未打贏謝九不是嗎?”
“是。”因這幾日輾轉匆忙,他聲音已經有些嘶啞了,可話裏那股勁頭卻沒減,“殿下隻說我打贏謝九便可以追隨殿下,並未限定期限。”
“我此時打不過,日後一定可以。”與其說是說給唐翹聽的,倒不如說是說給他自己聽的,“一次不行就十次,一年不行便十年。”
這少年,很是偏執。
唐翹右手肘撐在扶手上,手掌拖著下巴,饒有興致,“你為何一定要追隨本殿?”
那少年頓了頓,說道:“我,不想再做任人欺淩的乞丐。”
她若有所思地笑著,“你能為我做什麽?”
“本殿不缺護衛,亦不缺侍女。”
他思慮片刻,回話,“我可以做殿下的護衛和侍女能做的,也能做他們不能做的。”
“比如?”
“我可以去湖陽縣替殿下打探消息。”他道。
唐翹微微揚眉,不認這話,“我為何要打聽湖陽縣。”
少年也不慌亂,一字一句邏輯清晰地回答:
“前有京郊匪寇,殿下又忽然離京來湖州,定是想知道些什麽或做些什麽。我運氣好,恰好那日夜裏瞧見了謝家三公子與戶部大臣共飲,席間提及湖州,故而猜測殿下有此作為。”
唐翹目光稍凜,“你膽子很大。”
這道冷聲下來,少年心裏有片刻驚慌。
他很快鎮定下來,俯首矮身,“我並非有意窺探殿下行蹤,我隻是想幫助殿下。”
“那你可曉得,為人下屬者,最忌諱的,便是隱瞞實情,打聽主上行蹤,以及……私自揣摩主上用意。”
他一怔。
外頭謝九等人斬殺蛇蟲的動靜還未停止,空氣裏隱隱飄散著血腥味。
夜風一吹,那位令人不適的味道在他一呼一吸之間爭先恐後地進入他的肺腑,叫他全身血液似乎都為之凝固。
他抬頭,視線透過屏風看向後頭那位女子。
許久後,他收回視線,垂下頭顱,俯拜下去,不敢再有絲毫不敬,“草民知錯。”
在長公主麵前,他所有引以為傲的聰明才智都不值一提。
“是草民跟蹤了謝荊。”
外頭動靜似乎停了,他聽見鄒靜在指揮人清理蛇身和月台。
室內是久久的沉寂。
靜到他都能聽到自己的心跳。
長公主似乎下來了。
他卻再不敢抬眼直視那人一眼。
為人下屬者,直視主上,乃是不尊。
何況殿下才洗漱過,未挽發髻,未戴釵環。
不知何時,一股芝蘭花的幽息從四麵八方彌散開來。
他將頭埋得更低了些,屏氣凝神,餘光也死死收斂了。
他聽見長公主殿下問他:“你可有姓氏,名字?”
他垂首,堅定道:“草民隻知姓雲,無字。”
“冀北之野,馬群遂空。”她吟道:“冀者,北也,望也,幸也。”
“日後,你便喚作雲冀。”
“……是。”
話音剛落,他懷裏被扔了一個小白瓷瓶。
“上好藥,明日開始做事。”
那股芝蘭幽香飄然遠去,唯有一小縷殘留在小白瓷瓶之上。
隻這一縷,卻奇跡般地撣盡了他周遭的血腥。
他將藥瓶妥善放進袖口裏,附身長拜。
“是。”
*
是日風輕雲淡,是個萬事皆宜的好日子。
湖水岸邊,早早的便擠滿了人,一個個伸著脖子朝湖中那艘承載了美妙佳人的花船上張望。
明月清輝舞曲魁首遴選的日子,雖算不得一場盛事,卻也很引人眼球了。
湖中船上,一眾女子正忙著梳妝打扮。
紅綃是第一年參加此選,很有些緊張,同行的好友寬慰她:“放心罷,你練了這麽久,必定有所收獲的。”
對她們這樣的青樓女子而言,若沒了價值,那便比任何人都低賤可欺。
唯有自強,努力抬高自己的身價,才有可能為自己掙一個前程。
若此次遴選她能夠出彩一些,得了看重,便可以點為專攻舞蹈的藝曲,不必再作踐自己。
可若不能,自己便要再錯磋磨一年了……
想及此,她深呼吸一口氣,“成敗在此一舉了。”
好友欣慰不已,隻要紅綃能出頭,那她也能好過一些。
她透過紗簾被風卷起來的小角,看向湖案上的人頭攢動,想到一個人,有些遺憾又有些不解地問紅綃,“好些參選的人都給自己找了人來捧場,如此贏麵大一些。鄧氏長尋與你相交甚好,為何不請他來?若是他在,你便更有勝算一些。而且我看他也很有要為你贖身的意思,你多與他來往,日後做不成他正妻,靠著他脫離苦海,不也是好事嗎?”
“我乃一介風塵女子,怎好攀附他?”紅綃搖頭,並未因為好友提到鄧長尋就心念波動,“何況,他的家中,怎會允許他與我長久往來?”
她雖然不懂世家大族內部是如何教導子女如何運作的,但她曉得,世上男子女子,皆為利益往來。
眼下鄧長尋看著她不過覺得新鮮罷了,等時日一久有了新歡,或是突然覺得她身份不堪了,亦會毫不猶豫拋棄作踐於她。
她雖無奈做了青樓女子,卻也不想一輩子就這樣受人磋磨毫無尊嚴地過活。
在自己能有機會自強的時候,她絕不會輕易將自己交給任何一個男人。
不知到了何時,外頭鑼鼓忽然急促得敲響起來。
紅綃起身,目光堅定地出了船艙。
距花船數百裏外的碼頭上,一華服貴女,亦正由著幾個侍女攙扶下船。
清風拂麵,微微撩動掩麵輕紗的小角,麵容卻還是遮得嚴嚴實實。
王束沒心思看臉,從她身邊侍女遞過來的赤金手牌確認了其身份後,俯身拱手,“臣琅琊王氏王束,奉皇後娘娘之命,接應殿下。”
長公主淡淡“嗯”了一聲,嗓音卻溫婉,“住所可備好了?”
昭華長公主離宮的消息是封鎖的,自然就不入住皇家驛館。
“王氏在湖州有一宅業,現已收拾妥當。”
“好。”她微挪蓮步,向王束身後的馬車走去,行動間發邊步搖不曾晃動分毫。
這樣的儀態和貴氣,也唯有皇家公主或貴族女子才有了。
王束不疑有他,將手牌歸還了回去,翻身上馬,護送長公主。
岸邊有人見了這排場,好奇心大起。
“能叫言裕公子親自來接,這得是哪家的貴女啊?”
“約莫是鄧氏的族妹?”
“鄧氏的族妹哪裏需要言裕公子這般恭敬,我猜啊,怕不打京城來的貴胄?”
先頭那人就“嘶”了一聲,“近來這是怎麽了?前些個月先是來了一批清查官府的人,眼下又說是有朝廷的大官員要來,怎麽這又來了一位貴女?”
“噓,你可小聲些。”這幾個人都是在碼頭做事的,對湖州大事小事最能先得消息,“貴女又不是官府的人,來不來影響不大。我是聽說,湖陽縣那邊出事了。”
“啊?湖陽縣可是大縣呢,向來是官民一家親,怎麽會出事?”
“什麽官民一家親啊,早先就有鹽民攜妻兒跑了!據說湖陽縣已經死了好多人了!”
“竟這樣嚴重了?”那人詫異得不行,“怎麽我從來不曾聽說?”
“這種事情,官府自然壓著的,怎麽可能人人皆知?我也是從我舅姥爺的二表哥那兒聽來的。先不管這事真不真罷,反正咱們湖州的官府啊,估摸著是要有大動**了。”
曆史的經驗告訴世人,市井上的消息或許並非空穴來風。
湖州刺史衙門裏,刺史、長史、別駕乃至各個司參事及各縣縣令縣丞,齊齊聚於一趟。
“近日本府聽聞,說是官兵逼了鹽民,導致鹽民慘死。當真是荒唐。”
別駕立馬就說了,“我湖州向來太平,官員與百姓和樂,這實在是無稽之談。”
“是啊是啊,本縣縣內,也並未發現有此情形?”上馬縣縣令如是說道。
其餘諸縣也紛紛附和。
唯有湖陽縣縣令,不知在想什麽,有些神遊的模樣。
“湖陽縣令,你縣內可有此情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