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8章 明珠
祝纓回到家的時候天已經黑了,胡師姐等人也都在鄭府得到了妥善的招待。
一行人吃飽喝足,吹著涼風回到了祝府。祝府今天特別的熱鬧,項大郎置辦這處府邸的時候,祝纓還嫌它太大,沒那麽多人打理。如今她這兒又添了趙蘇一家,除了之前的祝銀等人,又有一些人從別業被調了過來。
此外卓玨一個單身漢,好久沒回京了,住處也得收拾,今天也要暫時住在祝府。加上聞訊趕回來的阿金、蘇晴等人,府裏都快要住不下了。
祁小娘子與項安、祝青君等人忙了半天,才將所有人都安頓下來。
祝纓回來之後便說:“都辛苦了,先歇下,有事兒慢慢打理。”
所有人都笑著應好。
祝纓的臥房已經被打掃好了,還是她的習慣,房裏也不放伺候的人,祝文帶著兩個人給她把熱水之類擔進房便出了二門,不再進來。祝纓簡單洗沐一下,挑亮了燈芯,拿出王雲鶴給的手劄慢慢地看著。
手劄的內容很紮實,祝纓看了兩頁就知道今天要是想把它看完,得到半夜。
明天還要上朝呢……
祝纓掐了半支香點著了,香燃盡,書還沒看完,她仍然把手劄合上,睡覺去了。
第二天起來,揣著手劄,吃完了飯去上朝。
鄭熹丁憂,鄭奕他們都湊在了一起,一看就是一小團。看到她來,鄭奕招呼了一聲:“三郎,這裏!”
祝纓走了過去,冷雲搶先問道:“哎,你真的沒有假嗎?”
祝纓道:“交割沒辦完。”
冷雲道:“那你怎麽搬家呢?”冷雲覺得皇帝未免太不靠譜了,就給房子?田莊奴婢呢?官職爵位呢?金帛呢?
就隻給一個房子就打發了?沒瞧見已經有人嘀咕了嗎?
祝纓道:“現在還住得下,把手上的公務忙完了,再請幾天假消消停停地搬。”
冷雲口中嘖嘖有聲:“也就是你,不緊不慢的。不為自己,也該為下麵的人。”
祝纓道:“奏本已經上了。”
冷雲怪異地看著她,給手下的人都安排好了,把自己給忘了?
幾人說了一小會兒,早朝的時間就到了。今天不是大朝,人不太多。祝纓留意皇帝,見他是扶著小宦官的肩膀走過來的,步伐有些虛浮,一副大病初愈的樣子。看起來並不好。
不好也比死了強,看到皇帝往禦座上坐了,大家的心情都不錯。
今天比較大的兩件事:一、祝纓凱旋回來了,二、西陲的事情。
由竇朋先起個頭,說了祝纓已經回來了,但是他現在缺人手,要求把祝纓調到戶部尚書。
竇朋是以丞相兼著戶部尚書的,不是他不愛這份權,實在忙不過來了。要麽添個丞相——竇朋還沒發現誰合適又能幹,要麽把身上的部分兼職拆出來給別人。
在竇朋看來,祝纓這個替死鬼真是再合適不過了。梧州和北地,一南一北都幹得不錯,說明什麽?說明不是撞大運,碰巧了能治理好這個地方,而是有能力因地製宜。馬上各地刺史就要來了!跟下麵算賬的事兒,交給祝纓正合適。
皇帝輕咳一聲,道:“可!”
諸王、大臣,眼神亂飛。
祝纓回來得又快又簡捷,這是反常的。通常而言,這樣“大勝”的,最後壓軸回來都得慢一點、歡迎儀式盛大一點。整場戰爭從冷平輝那兒算起也得有三、四年了,善後的工作就得花些功夫。
而且,如果條件允許,戰勝了的將領們是會在自己凱旋的時候帶上“異族”的使者的。
祝纓自己跑回來了,把此戰的兩個大大的果實——兩位胡使,留給了駱晟和鴻臚寺。
若說是“親近”“香火情”那這情份也太重了!反常即妖,看來之前陛下病得確實嚴重,才著急召祝纓趕回來。
之前消息靈通人士確定了一點:祝纓是簡在帝心的。
這事兒沒得爭,魯王謀逆,祝纓把握住了機會。
皇帝生了一場大病,就要給予信得過的人更高的位置,就像當年先帝把姚臻放到吏部尚書的位子上一樣。
祝纓卻不想接這一攤子破事。當年,她還是個小破縣令的時候,覺得整個朝廷挺好的,一個龐然大物,穩重如山。官越大、管的地方越大,才發現這朝廷也爛。
她當刺史的時候,跟戶部討價還價,覺得朝廷見天從她們地方上收這麽多的錢糧。後來才知道,裏麵到處都是窟窿,以前年景好、沒有大開銷還能糊得住,現在……
在地方的時候,她可以跟戶部賴賬。如今自己管戶部,要怎麽平賬?!!!
祝纓忙出列道:“不敢。”她誠懇地向皇帝解釋,說自己“年資淺薄”,不敢接這麽大一個活兒。自己的使職還沒交割完,而且她還是大理寺卿呢,那個活兒幹得更順手。得讓合適的人幹合適的事。
竇朋急了:“什麽大理寺?施季行這兩年不是暫代得挺好麽?還讓施季行以少卿暫管!”
皇帝也覺得竇朋說得對,道:“卿不必過謙,你是國家棟梁,沒有比你更合適的啦!”又大力誇獎竇朋,“你看,竇相公不戀棧權位,以戶部相托,你如何能忍心讓他再操勞呢?就你啦。你們說呢?”
竇朋是願意的,太子也說:“陛下說的是。”
冷雲等人巴不得祝纓再升一升,鄭奕等人更是希望“自己人”腰杆再硬一些。冼敬等人也沒有反對,如果祝纓都不合適的話,那其他人就更能被挑出毛病來了。
最不樂意的是祝纓本人,皇帝卻對她說:“你一向勇於任事,不是說過不挑活的嗎?”
嘿!他腦子突然就好使起來了。
祝纓見狀,不好當麵硬杠,隻好安靜低頭裝恭順。心裏打的卻是一個“我先去摸摸底,如果不好幹,找你們談妥了條件再說”的主意。她現在還不了解戶部的整體情況,一頭紮進去怕被坑了。
皇帝高興地說:“這就對了!你有功,也當表彰獎賞。”
祝纓又說:“不敢。北上之前,臣寸功未立,陛下加臣金紫光祿大夫,臣當是預支的。如今是臣來還功課。請陛下對將士們論功行賞,臣已經得到該得的了。”
皇帝笑眯眯地:“不必過謙。”
昨天他隻賜了個宅子,到吃晚飯的時候才想起來:誒?我光給出去個宅子,其他的還沒給呢!
今天就給補上了,從來軍功最重。鄭、冷兩家本來有爵位,就是升格、增加食邑。祝纓頭回立功,就給個爵位。
祝纓又推辭:“比起國初的功臣們,臣些許微功不算什麽。”高了她就不肯要了。
皇帝給了她一個子爵,食邑兩百戶,祝纓這才接受了。
皇帝頗覺稱意,又命兵部、吏部把她奏報的請功奏本盡快議完。
祝纓風光一些,尚在意料之中,都看出來皇帝對她有些偏愛。這一件事,氣氛還是比較和諧的。
說到齊王的時候,情況就稍有不同了。
祝纓耐心地聽著,從各人的話語中結合鄭熹說的,推測出了個大概來。累利阿吐繞了個彎兒,洗劫了西邊的城池,被鄭熹的表弟給捶了回去。表弟被表彰不提,還引發了另一個後果——提醒了西番。
兩邊對陣,響動挺大,瞞不了人,讓西番一看,原來你們挺虛的。累利阿吐那個還湊合,至少搶到了。朝廷這邊呢,讓人搶了幾座城了。
所以西番“流寇”也多了起來,把邊軍打了好幾頓,把鄭熹表弟累的夠嗆。
皇帝下詔問了鄭熹表弟,西陲究竟如何,回答說是蠢蠢欲動,但是都被擋了回去,目前問題不大。
衛王認為,雖然如此,但是也不能忽視了西番的危險。之前都說胡主勵精圖治,胡相都親自來打聽消息了,朝廷還沒重視。這次不能在西番的問題上重蹈覆轍。
馬上聚齊大軍是不太現實,應該派個重臣巡視一番,以震懾西番。
皇帝雖不是個英主,但是冷平輝等人“三戰三捷”然後被累利阿吐暴打的教訓近在眼前,他起了疑心,怕鄭熹表弟也是個冷平輝。皇帝希望派個信得過的人順便去看看。但是不能明著說不信任邊將和刺史,巡視兼慰問就比較合適了。
衛王主動請纓被阻,轉而推薦齊王。
冼敬等人不建議齊王去。
衛王的理由是:“齊王身份貴重。”
冼敬便說:“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怎麽能讓齊王遠行呢?”
齊王自己也願意。祝纓看著這個少年,齊王的臉現在還帶著青澀之氣,眼睛裏充滿了對廣闊天地的向往:“臣願為陛下分憂!”
皇帝又問太子,太子道:“二郎還年輕。”
齊王瞪大了眼睛:“大哥,你之前不是這麽說的!”
之前,太子是支持齊王去西陲走一遭的,現在好大哥突然改口,齊王生出一股被背叛的感覺來。他委屈地看著自己的哥哥,太子一臉的擔憂回望他。
皇帝又問冷侯的意見,冷侯道:“全憑陛下做主。”
皇帝又問祝纓。
祝纓正在計算著萬一,萬一西番要有異動,得花多少錢。聽皇帝問她,她說:“臣不知西陲詳情,不敢妄言。容臣研究一下再奏報。”
皇帝沒有再追問她。
凡事,一旦有人爭吵起來就很難馬上達成共識,早朝吵了一架,沒有絲毫成果。
散朝後,齊王追著太子到了東宮:“大哥,你怎麽變卦了?”
太子道:“我想了一想,阿爹還在養病,怎麽能在這個時候讓你離家呢?”
“阿爹已經痊愈了。我想為阿爹分憂!”齊王的眼睛亮晶晶的。
太子歎了口氣,道:“父母在,不遠遊。”
“遊必有方。”
太子道:“就當是留下來幫我,我一個人忙不過來。”
“可是西陲……”
“有朝廷大臣,讓他們先探探路,你再去。不然,我怎麽向婕妤交代呢?”
齊王的頭垂了下來:“哦。”
與齊王相反,竇朋笑得喜慶,對祝纓說:“你去大理寺辦交割,再來戶部!今天能辦完麽?”
祝纓道:“您容我兩天,不但有大理寺,我恐怕還得搬家。”
“哦哦,”竇朋和氣地道,“你自己看著辦,不過呀,他們快要進京了,你要先有所準備呀。”
祝纓一噎,竇朋將手往身後一背,離去的腳步也輕盈了幾分。留下祝纓開始轉陀螺,先被一群人圍著恭喜,然後是戶部的一些官員圍著要套近乎,施季行差點被擠出去。
祝纓對戶部諸人道:“諸位容我先去大理寺收拾一下,過兩天再去戶部。”
戶部不少人認識她,都說:“咱們都等著您過來呢。”
祝纓笑道:“旨意未頒,政事堂、吏部還沒過,可不敢猴急。”
戶部眾人無奈,隻得回去,三三兩兩,猜測她要怎麽管戶部。
祝纓對施季行道:“我去找竇相公理論。”
施季行很想跟過去看個熱鬧,瞄到祝纓平靜的臉,他忍住了:“我回大理寺等您。”
祝纓大步往政事堂走,一路遇到不少人向她道喜,她也禮貌地點頭致謝。又禮貌地到了竇朋的門外,請人代自己通報。
裏麵是竇朋的聲氣:“子璋麽?請進。”
祝纓不客氣地進去,隻見竇朋含笑看著她,說:“你我初見的時候,我是刺史,你還是大理寺下一小官。二十年彈指一揮間,你已衣紫。”
祝纓口才一張,竇朋以與年紀不相符的靈敏指著桌上的卷宗說:“要麽去戶部,要不你就在這兒幫我。”
祝纓打了個嗝兒,頭一次被噎住了:“這兒您自己留著吧。”
竇朋不笑了:“這才對嘛!要是鄭七還在,我何至於此?戶部,交給別人我也不放心呀!背後不說人,就事論事,旁人,誰也不能持正為公。我也不要他們持正為公,隻要他們不要公器私用就謝天謝地了!”
他很憂鬱地說:“我才德平庸,王、鄭又因故不能視事,還請你幫我呀!”
祝纓隻好說:“不敢,您也不必太憂心了……”
竇朋擺了擺手,嚴肅地問道:“你真要躲?”
祝纓抱怨的話都被卡住了,她的口中突然泛起了一股清甜的生麥仁的味兒,她說:“好吧。我盡力而為。”
她從一旁的桌上取了紙筆,開始寫。竇朋踱到她的身後,見她在默寫戶部的人名,寫了一張人名之後,又寫了天下州府的名目。
祝纓寫完了,放到竇朋麵前:“您給點評點評?刺史們就要進京了呀!”
……
從政事堂出來,祝纓徑往大理寺去。
大理寺的交割並不麻煩,這地方本來就是她管的,施季行也是個有數的人,祝纓離開的這兩年裏,施季行也做得可圈可點。
麻煩的是道別。大理寺上下都舍不得她走,他們恨不得祝纓在大理寺多幹幾年,大家的日子也能更好過一些。
自大理寺丞往下,個個淚眼汪汪的。祝纓看了看祁泰,他哭得最慘。祝纓道:“不要哭啦,你跟我走吧。”
施季行鬆了一口氣,祁泰,活是能幹,但是真不適合當官。本來以為祁泰有會過人之處,仔細觀察,根本沒什麽特別的。施季行還往戶部打聽了一回,祁泰在戶部的時候就是個廢物。
看穿了祁泰之後,施季行一看到他就佩服祝纓,這樣一個人,祝纓居然這麽念舊,給他捎到南、捎到北的。
隻能說,有的人天生就是運氣好,趕上了祝纓當年缺人,這情份就種下了。
祁泰不哭了,幫著二人辦交割。
餘下的人哭作一團,女監們哭得更是真情實感。祝纓一走,她們真怕又要過上被排斥的日子。
祝纓見眾人哭得實在不像樣,說:“少卿待你們極好,且我還在皇城之內,都做事去吧。”
大理寺的交割辦得順利,祝纓卻沒有直接去戶部。戶部的交割,絕對是個巨坑,她得準備準備再往裏跳。當年竇朋接手的時候,是從大理寺調了些賬房吏目做幫手的,饒是如此,祝纓猜他也填過前任的窟窿。
祝纓就更要小心了。
到落衙時,祝纓與祁泰一同回府。
她將那本手劄又掏了出來,本來以為今天能抽空在大理寺裏看兩頁的。竇朋鬧了這一出,她一個字也沒機會讀。
回到家裏,趙振等人又登門道賀,陳萌父子也來了,施季行等人又陸續趕到。此外又有鄭川代表鄭熹來道賀,鄭奕、金良等人自己過來。冼敬是鄰居,也來道一聲賀。
來的這些人裏,冼敬官位最尊,祝纓陪他多說了一會兒話。
冼敬神色是有些複雜的,當年,他在王雲鶴的京兆府裏第一次見到祝纓的時候,祝纓還是個半大孩子。他當時看祝纓,是俯視的,縱欣賞也帶著指指點點。如今,不但要正視祝纓,還得留意籠絡。
造化弄人。
冼敬道:“戶部在你的手裏,總比在別人的手裏強些。你接手戶部就知道了,這天下的人口、田地,是非抑兼並、括隱不可了。你我都任過地方,地方上做這些事還不算太難,可是當你執掌了戶部,想要將之推行全國,就全是另外一件事了。切記!切記!”
祝纓道:“多謝提點。”
冼敬見她麵色誠懇,稍覺安慰,道:“老師一直想做成這件事,可惜我在戶部的時候,隻能察覺些過失,想要撥亂反正,力有不逮。你精明強幹,必不會令人失望的。”
祝纓道:“我真不想接戶部,還沒到任呢,就一堆的事兒。以為回來能歇息一下的。”
冼敬輕笑一聲:“能者多勞,別人求之不得。”
祝纓道:“我還真不著急。”
冼敬道:“可朝廷等不得、百姓也等不得了。北地雖安,西陲又生波瀾,都要錢。”
祝纓與他一齊歎氣。
到最後一名客人離開,祝纓又點了半支香,將剩下的半本手劄看完。
翻到最後一頁,卻見上麵隻有一行字:君子群而不黨,和而不同,周而不比。
祝纓將手劄合上,鎖在了箱子裏。
……
祝纓與大理寺的交割才辦完,祁泰又病倒了,不得已,祝纓隻得另外從大理寺借兩個賬房,再從自己的隨從中抽出兩個,打算一同帶到戶部。
就是這兩個隨從,讓她頓了一頓——其中有女子。
她的隨從,男女各一半,比較起來,女子能力上還略勝一籌。同樣是甄選,三丁抽一與百裏挑一,前者的質量還是比後者要差一點的。
但是帶走的時候,卻又是前者更容易進皇城。祝纓的隨從們一向機會很多,借著北地戰事,祝纓給祝青君、項安都弄到了出身,其他的女性隨從暫時還沒這樣的好事。一旦回京,機會就更小了。
最後,祝纓不得不讓祝青君們留在家裏一起籌備搬家的事宜,自己給男隨從辦了門籍,好帶去戶部聽用。
戶部的交割比別處更繁瑣一些,祝纓第一先清點舊檔,取了今年各州縣的預算來看,以準備不久之後與刺史們討價還價。其他的事,先交給手下去辦。
正清點間,駱晟等人回來了。
趙蘇與蘇喆兩個人一麵糊弄駱晟一麵算計兩邊的胡使,蘇喆很快取得了駱晟的好感。駱晟每每看到蘇喆,便容易想到自己的女兒。趙蘇則還要保證胡使的安全,哄騙著姚景夏不要再“護送”。出了北地,他才放心了一點。
眼見京城在望,突然聽到消息——祝纓升了!
祝纓升官是意料之中的,但是上手這麽快,也是出乎二人意料的。
祝纓正在搬家,蘇喆來了,正好挑一處喜歡的院子處。趙蘇則暫留在現在的宅子裏——祁泰病了,祝纓就把這宅子留給他們暫住。
“辦完這一件事,你可願到戶部來幫我?”祝纓問趙蘇。
鴻臚寺,趙蘇也是呆得不舒服,正卿冷雲、少卿沈瑛,真是造孽!
趙蘇道:“願意的!”
祝纓道:“手上的這件事要辦得漂亮一些,才能到戶部來。”品級都升了,遷個戶部郎中,不過份吧?
“是。”
“已是朱衣加身,住的就不能太狹窄了。”祝纓說,把這個宅子又給趙蘇再住著。老宅也就可以騰出來了。
趙蘇道:“老宅我住得就很好,我這兒人口也不多。”
祝纓道:“讓你住你就住。”
“是。”
祝纓喬遷,又是賓客盈門,眾人看她不緊不慢,除了住的地方大了點兒,依舊不蓄妓樂,不鋪張。投帖的人雖多,每個都很客氣地接待,也要讚一聲好氣度。朝上,兩夥人爭得亂七八糟。
祝纓搬家、接手戶部的時間裏,皇帝的身體在一場大病之後漸漸恢複了一些。齊王見狀,又要向父兄討情,想去西陲看一看。太子還是不讚成,冼敬等人也勸阻。衛王卻支持齊王。
齊王道:“阿爹已痊愈,我無後顧之憂,總可以出發了吧?”
就是因為皇帝好了,才不讓你走的啊!
祝纓看著這個傻孩子,直想翻白眼。皇帝快要死了,把你扔出去,防止你爭位。皇帝病好了,就得把你留下來,免得你去西陲蹭軍功、養名望、撈資本。
祝纓覺得,太子這位子是穩了。
皇帝卻也覺得齊王說得有理,出去向西番展示一下立場,自己的兒子更讓他放心一些。無論王黨鄭黨,都讓皇帝覺得不太舒服了,他覺得這些人靠不住。給他們機會,他們養望之後,就會反過來轄製自己。
這可不好。
皇帝喜歡祝纓,就是因為她除了幾次隨大流,一般不跟皇帝叫板,讓幹什麽就幹什麽。
太子對皇帝道:“陛下,齊王以前從未領職,驟然送到苦寒之地,恐不能適應。不如慢慢來。”
皇帝道:“那就從這件事開始嘛!”
衛王又趁機說:“齊王已娶妻生子,男兒當頂天立地,將齊王拘在王府之中無所事事可不妥當啊!醇酒婦人,紙醉金迷,不是父兄該教導子弟的。”
太子道:“誰讓他紙醉金迷了?”
兩人吵得皇帝腦仁兒疼,對太子道:“就讓你弟弟去做些實事又如何?不讓他做,他如何能成人?!”
太子被逼到了南牆,沉默不語。
衛王見狀,私下散播謠言,是太子提防兄弟,齊王如果不識趣自汙,恐怕有性命之憂。不消數日,謠言傳得到處都是,連穆皇後和張婕妤都聽到了。
張婕妤嚇得臉都白了,先到穆皇後宮裏請罪,再到皇帝麵前表白自己母子絕無此心:“從在潛邸時,二郎都是跟在他哥哥身後,哥哥讓做什麽就做什麽的。兄弟同心,從來沒有違逆。如今名份已定,就更不會有貳心了。”
將太子又架到了火上烤。
皇帝將祝纓召了過去,問道:“西陲的情勢,你弄明白了嗎?”
祝纓道:“是。齊王去亦可,不去亦可。不過衛王殿下說得也有道理,不能把孩子養廢了,見見世麵,也沒什麽不好。”
皇帝問道:“你聽說過外麵怎麽說太子嗎?”
祝纓道:“是為齊王的事嗎?臣這些日子忙著接手戶部,沒打聽消息。不過要是說太子與齊王,臣倒想起來一件事。那一年,臣回京述職。訪友的時候遇到兩個童子,大的把小的放在自己的身前,騎馬帶著他,說是看望姑母,大的先下馬,伸手要接小的,牽著手進了公主府。”
皇帝道:“他倒比我還舍不得了!”
祝纓道:“太子背負得比別人要多一些,他要極力讚成,萬一齊王受損,流言會非常難聽的。不過呢,您決定。”
皇帝道:“唔,還是讓二郎去吧。”
祝纓道:“也好,太子殿下會習慣的。”
皇帝對杜世恩道:“把太子叫來,我親自開解他。”
祝纓順勢告辭。
太子莫名其妙,到了皇帝麵前聽了一串“知道你擔心二郎,二郎便是小有不豫,別人也怪不到你頭上”。太子還以為皇帝是要警告他,更加擔憂了。
那一邊,皇帝見兒子還是愁眉不展的,讓祝纓去開解他:“還是你去說他吧。”
……
祝纓奉命往東宮去。
東宮裏,太子勉強堆起點笑,冼敬的樣子倒還從容。
祝纓與二人見禮,冼敬代問:“子璋忙完了?”
祝纓道:“隻要想忙,永遠有事呢。今日卻是奉旨……”
二人馬上站了起來,祝纓請二人坐下,說了皇帝的意思:“陛下有言,讓太子不要擔心。”
冼敬道:“怎麽能不擔憂呢?”
祝纓道:“殿下,雛鳥總有飛的時候。您要是實在擔心弟弟,就為他做好準備。厚贈齊王,為他打點行裝。”
太子道:“我心亂如麻,不知準備什麽,又恐犯了忌諱。”
“那,臣請太子開東宮寶庫,隨齊王取用!”
太子猛地看過去,祝纓與他對視,目光毫不避讓。
冼敬道:“子璋說得對啊!”
太子也回過味兒來,道:“是啊!”
祝纓道:“做點實事,總比背著人垂淚要好,是不是?”
太子的臉頰抖了一下,強把笑給閃了回去,道:“不錯。”
祝纓點到即止,順手往自己腰間又掛了件佩飾,太子垂目,隻覺那顆明珠十分眼熟。
祝纓理好了珠佩便起身道:“臣將話帶到,太子寬心,臣告退。”
太子起身,將她一路送出東宮,出了東宮又送出老遠,道:“尚書說的對,我待齊王,隻有不舍,然終究要放他展翅高飛的。”
祝纓請他留步,自己回去向皇帝交差。太子果然下令,讓藍德去走一趟,請齊王到東宮的寶庫裏來“隨意取用”。
那一廂,祝纓也向皇帝交差:“太子殿下想明白了。”
皇帝笑道:“這就對了。這孩子,從小就愛操心!”
君臣二人沒說兩句,突然,竇朋一臉蒼白地過來求見——王雲鶴,歿了。
皇帝的笑容不見了,淡淡地說了一句:“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