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沒

第424章 出征

蘇喆與趙蘇領了訓,各自心中轉了許多的念頭,當麵卻都恭恭敬敬地應一聲:“是。”

看祝纓沒有別的吩咐了,一同告辭出去。

蘇喆道:“舅,到我那兒坐坐?”

趙蘇問道:“你方便麽?你住在內宅裏,我不宜過去。”

蘇喆道:“那咱們去那邊的小學堂,這會兒阿發他們必是回房收拾行李了,一準兒不在,那兒安靜。”

兩人於是去了郎睿等人集體溫書學習用的小學堂那裏,裏麵果然一片漆黑,沒人用功。他們找了一間屋子,蘇喆遣了侍女點了燈,趙蘇問道:“你有什麽心事,必要現在就說?”

蘇喆道:“一想到要與阿翁分開,心裏有點兒沒底。”

趙蘇道:“你膽子一向很大的。”

“這回不一樣,舅,我聽阿翁話裏的意思是不是要與鄭相公……”她做了一個手勢,將合什的雙掌拉開。

趙蘇輕描淡寫地道:“不是一直在做這件事的麽?鄭相公勢大,待人傲慢,原也不是什麽值得掏心掏肺的人。哼!這朝廷上也沒幾個值得坦誠以待的人。怎麽?怕了?”

“才沒有!既然舅舅也這麽說,那我猜得也就沒錯了。那這一次咱們留京就與之前不同了,之前鄭相公也算能信任的人。現在就不能全然信賴了。

咱們倆合計合計要辦好事情還需要做什麽,趁阿翁還沒走,將要向他請示的、向他索要的等等,都攏出來,這幾天當麵說了。等阿翁離京就沒有現在這麽方便了。”

趙蘇道:“不錯。”

兩人因此說開了,蘇喆又很奇怪地問了一句:“這個沈瑛,又有什麽值得關切的呢?”

趙蘇道:“聞說是以前有些淵源,早前的事兒我也不太清楚。不過,他是陳相公的舅舅,陳相公那樣一個人,竟與沈瑛如此疏離客套,想必是有原因的。”

“哦,那就盯一盯……”

兩人商量了好一陣,從小學堂裏摸出紙筆,熬夜商議出了一個粗稿來。稿子寫出來,之後,夜也深了,趙蘇在祝府住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與祝纓等人一同早朝。

郎睿幾人興奮得幾乎一夜未眠,前半夜收拾行李,行李沒收拾完被仆人催促著早睡早起。躺在**又瞪大了眼睛瞪過了後半夜。早起吃早飯的時候才開始犯睏,一邊吃一邊打盹兒。

蘇喆等人有經驗,看著都發笑。

祝纓出門前說:“你們今天都不要出門了,且在家裏收拾行李吧。”

郎睿等人參差不齊地道:“是。”

蘇喆猜,他們在家恐怕會補眠。祝纓也明白,卻不點破,而是檢查了一遍自己的奏本之類都已帶上,這才出門。蘇喆也趁機把她與趙蘇寫的草稿拿給祝纓:“阿翁,這個……”

她想說,您今天有空的時候瞄一眼,有什麽不對的地方我改。話還沒說完,祝纓一邊往外走,一邊就手打開了,掃了一眼之後在原地站著幾眼就看完了。

蘇喆有點小緊張,祝纓將草稿合上還給了她:“‘會發生的事’與‘我所希望發生’的事情是兩回事,人在規劃應對的時候容易將這二者混淆。你現在寫的,隻是你預期會發生的事。如果有你沒想到的事情發生,你有後手嗎?有膽量、有決斷、有城府嗎?知道必須忍耐什麽樣的事,遇到什麽事又必須敢果斷出手嗎?”

蘇喆道:“既然是意料不到會發生的事,又要怎麽準備呢?”

祝纓點了點她的腦門兒:“是啊,怎麽準備?”她指了指趙蘇,又點了點林風,“都好好想一想。眼光、智慧既要有天賦,也是靠磨煉,現在給你們磨煉的機會了。要是還想不出來,你們幾個就互相出題目為難一下。再想一想,應付完這些難題,還有沒有餘力。走吧,時候不早了。”

……——

早朝的時候,許多人都知道祝纓要出京的事了,竟無人站出來表示異議。

這本也沒什麽好反對的,皇帝、政事堂已經意見一致,祝纓又有經驗,剩下的就是準備了。

祝纓昨天已經與陳、鄭、嶽等幾人勾兌過了,奏本遞上,皇帝看了一眼,道:“好像都是年輕人?”

祝纓道:“是,西陲氣候比胡地好不到哪裏去,年輕人身體好些,經得住長途跋涉,更能熬得住水土不服。”

皇帝點頭,將這份奏本交給政事堂去辦,將祝纓留下來,要再聽一聽祝纓接下來要怎麽做。這是他主政以來的第一場大仗,皇帝格外的重視,催著給祝纓上了茶果,然後才是詢問:“西陲戰事,你果然有把握麽?”

祝纓道:“沒見著之前,不好細說。如果之前所有的軍報都是事實的話,確實不難。所以臣才敢帶些年輕人,這一路上也讓他們見識見識風土人情,曆練一番,以後陛下要用的時候,也不致於人才不湊手,現東拚西湊的不合用。”

皇帝道:“怪不得你先前說要把郎睿等人留一留。”

祝纓道:“也要看他們能練成什麽樣,無論如何,都是陛下之臣。不過,臣還有一個難題,隻有陛下能解。”

“哦?”

祝纓微笑道:“臣無私兵、無親軍,上次到北地,前有鄭侯、後有冷侯,都不用臣操心。如今,陛下是不是把您的禁軍撥給臣一點兒?臣能信任的隻有陛下,其他的,不熟啊。”

皇帝也笑道:“你節度北地的時候,難道就沒有用得趁手的了?”

“臣是文官,也不練兵,”祝纓說,“且禁軍久疏戰陣也不是好事,禁軍守衛宮禁,職責重大,也不宜貿然都換成了募兵。既不能換,時不時地就要練練本領,以免懶散懈怠。您看呢?”

“好。”

“不要膏梁紈絝,要聽管教的。年輕點兒、沒經驗無所謂,臣從頭開始調-教,新朝新氣象。經了這一陣回來,您再看,經過的與沒經過的,精氣神兒就是不一樣。”

皇帝想起了溫嶽所領的北地子弟招募來的兵馬,現在這個挑選人,等於是在禁軍範圍內的挑選招募,這讓他很是心動:“準了!”

祝纓又說:“兵不厭詐,臣到西陲,或許會有些迷惑之舉,還請陛下用人不疑,毋聽庸人挑撥之言。”

皇帝關切地問道:“你要做什麽?”

祝纓道:“兵無常勢,水無常形,又或許要用詐力。要騙得過對方,有時候連自己人都要瞞著、騙著,以免人多口雜走漏風聲。這樣大的戰事,泥沙俱下,說不得要斬幾個以正軍法。”

皇帝稍作猶豫,也同意了,道:“我都可答允你,你一定要凱旋歸來!”

“是。”

祝纓的表情極平和,不見絲毫的緊張,一看就令人安心,皇帝的信心也堅定了起來。

祝纓出征,不似尋常將領那般盡力多討糧草輜重,戶部就在她手裏,她自己撥、自己用。又把趙蘇等人就在戶部,隨時聯絡。

接著是往禁軍中挑人,她很坦然地向皇帝點菜,如今的禁軍也比較像樣子貨,祝纓就要求皇帝從中選取皇帝想要保留、栽培的,她帶走。

皇帝允許她從禁軍中帶走一萬人,作為她的中軍。其中最核心的是五百北地子弟,祝纓最可信任的就是這五百人。

溫嶽兒子被祝纓帶在身邊,撥人馬的時候撥得十分痛快。

此外又有金彪,被金良親自送到祝府,金良實在不放心,甚至想要也一同前往:“總比這些毛頭小子強些。”

祝纓道:“我當然相信你的本事的,不過如今鄭相公身邊穩重的人少,你又懂兵法,留在京城以備相公谘詢為好。”

金良道:“隻怕我也沒什麽能告訴七郎的。”

“有備無患嘛。”

金良見狀,不再堅持。

禁軍的將校倒都是祝纓的熟人,領頭的不出意外,姓阮,是昔年阮大將軍的兒子。下麵的將校也足有一多半是將門之後,祝纓與他們家中的長輩也很熟。

大軍甲糧草、輜重準備期間,祝纓又見縫插針地去了施府,施家人還在守孝,因知道施鯤對兒孫有安排,祝纓便不向施季行兄弟要人,隻是來辭行。繼而又去了魯尚書家,將顧同再次拜托。

三日後,一應的調令、任命就位,祝纓請示皇帝,先於營中設大帳,召集眾將、幕府諸員在校場點兵。

這一天的天氣不錯,多雲、微風。大帳內分左右兩邊,一邊文、一邊武。朗睿等新授官的品級都不高,站在靠後的位置。武將以阮將軍為首,下麵十餘名校尉,路丹青站在末尾。領近她的是個姓張的校尉,三十來歲,抽抽鼻子,隻覺得隱約能嗅到一點香粉的味道,時不時要瞥她兩眼。

文官則以範生、張生為首,下麵的是郎睿,然後是楊靜的幾個學生,再往下是金羽、蘇晟幾個。文官的品級普遍更低一些,年紀也更小。除了範、張二人,其他的都是二十歲上下。武將裏阮將軍四十來歲,比祝纓還大兩歲,校尉中多是三、四十歲,隻有兩個是二十來歲。

祝纓先稱讚:“都是少年英材!廢話不多說了,此行大有可為。”

阮將軍起頭恭維了祝纓兩句:“跟著節帥,咱們再沒有什麽可擔心的了!”

郎睿等人驚奇地發現,禁軍將校們的恭維竟然是發自真心的!不由多看了祝纓一眼。

祝纓道:“且慢高興,不以規矩不成方圓,先定軍法,才好行事。否則,誰出了紕漏耽誤了大事,我也不好向陛下交代。金彪。”

讓金彪讀她定下的軍法——除了慣例的七斬十三殺之類,還有“不許擾民,不許貪腐,不許虐待士卒,否則重罰”,又著重點出了她現在不是以戶部尚書的身份領兵,而是節度使出征,是會用軍法的。

誰第一個撞上來誰倒黴,就等拿你殺雞儆猴了。

念完了,祝纓問道:“都聽清楚了嗎?”

阮將軍首先響應:“聽清楚了。”

祝纓道:“好,溫勤。”

溫嶽的兒子溫勤上前,這回讀的是獎勵的條款。本朝也有規定,斬將奪旗是什麽功、先登是什麽功、斬首多少級又是怎麽樣的功勞。祝纓此時又重申了一遍,阮將軍也打起精神來聽了。

溫勤讀完一軸紙,將這一軸放到一邊,又從托盤裏拿出另一軸來——這回念的是待遇。每人每天口糧多少、每人能得到什麽樣的裝備,死了怎麽撫恤、重傷怎麽撫恤,輕傷又怎麽辦,此外又有種種安排。

阮將軍“噝”了一聲,不用勉強就很精神了,心道:還真是祝子璋會幹的事兒。下狠手的時候是真的狠,心疼人的時候也是真的疼。

祝纓含笑問道:“都聽明白了?”

這回不用阮將軍領頭,下麵的人也都聽明白了。

祝纓道:“此番當同心協力,上報陛下、下安黎民,是為公義,朝廷不會辜負大家的。都想建功立業、封妻蔭子,可隻有不圖名、不為利,才能得到名利。眼光放長遠一點,我也不會辜負大家的——要聽話,守我的規矩。犯了我的規矩,我會親手砍掉他的腦袋!”

“是!”

……

祝纓離京當天,皇帝親自出宮送行。

祝纓不喝酒,餞行的時候,郝大方捧著個酒壺,裏麵倒出來的也是清水。

皇帝殷切地囑咐:“早去早回,等你凱旋。”

祝纓也最後對皇帝說了一句:“陛下,若朝中委實為難,不妨問問王鴻臚。”

皇帝道:“我記下了。”一提王叔亮,他就懂“為難”的是什麽事了。接著,皇帝又與阮將軍說了幾句話,最後放祝纓他們離開。

祝纓於欽天監擇定的吉日裏,率軍開拔,一路向西。

第一天行了二十裏就停下,大軍紮營,營盤紮下,眾將齊聚帥帳。祝纓道:“咱們晚些吃,先出去瞧瞧。”

“是。”

她帶著一幹文武僚屬,在營盤裏蹓躂,一麵巡視著帳篷是否破舊、衣甲是否損壞、是否有被子禦寒、看鍋裏都煮的是什麽,有沒有被克扣夥食。一麵對年輕人們說:“不要小看這些,從明天起,你們,四十歲以下的,紮營之後都過來!”

她要親自教課了。

文的,得學著管後勤、人事等等,郎睿個倒黴蛋還要補算術,楊靜的學生共有八人,算術勉強,祝纓又像當年用顧同、趙蘇那般用他們。每到一地,必得四出訪民間疾苦。他們還得練些騎射,粗淺的武藝。

武將更慘,要補課。識字、讀兵書之外竟也有人需要練武,禁軍的校尉並不是所有人武藝都好的,不少人是世襲、蔭官進來的。禁軍裏武藝高的是真高,低的也是令人發指。

這還沒完,武將除了自己的武藝,還得要練兵、帶兵……

祝纓在福祿縣的時候就有教下屬的習慣,耳濡目染帶出來的人也是最實幹、最親近她的。此時節度在外,什麽都聽她的,更是能放開手腳了。

教順手了,幾天之後,禁軍中的低級軍官也被她列入了這個名單之內,這些人中年輕人更多些。一路大軍浩浩****,士卒吃飽穿暖,軍官累得哼哼唧唧。

終於,前麵斥侯來報——小冷將軍派人迎接來了。

阮將軍長出了一口氣,臉上笑出了一朵花兒:“可算到了!”

他四十好幾了,不用被祝纓訓,但一天天地看著,也跟著緊張得不得了,竟分不清這是行軍還是在上課!阮將軍痛恨上學!

終於!

可以解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