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5章 抵達
阮將軍臉上親切熱絡的笑容將小冷將軍派來的小校嚇了一跳!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小冷將軍與姚辰英碰過麵,兩人商議的結果是,祝纓過來,對他們而言是一件好事。一是自己人,二是能力也出眾,三是好相處。自己人裏也有不好相處的,遇到祝纓,算是他們運氣好。
但是也有缺點,祝纓做事認真,又不好糊弄,大家會很辛苦。
小校跟隨小冷將軍有些年頭了,在北地的時候也見過祝纓,故而小冷將軍把他派了過來。來的時候,小校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就為了在祝纓麵前顯出精氣神兒來——冷、姚二人之前小有挫敗,麵子上得撐住了。
小校努力僵直了腰,大步流星,跟著阮將軍進了大帳,放開了嗓門:“見過節帥!末將任沐奉冷將軍將令,來迎節帥!”
祝纓問道:“冷將軍還好嗎?”
“回節帥,我們將軍與姚刺史已收束兵馬,正與番王相持!”
祝纓又問他:“冷將軍現在何處?”
“將軍與刺史分在兩城,將軍離西番界三十裏紮營。”
祝纓又問了軍中的情況、連番戰鬥的損失、番兵的戰力、番將的能力、西陲糧草供應、百姓生活等等。
任沐都答了,卻都答得很簡單:“末將隻是個小校,隻知道這些了,節帥要想細問,還請與我們將軍說。”
祝纓估計也是這樣,指著一旁的一張交椅讓他坐了:“好了,公事說完了,不要再繃著啦,坐。”
任沐謝了座兒,茶果又捧了上來,祝纓看他喝了兩杯茶、吃了三塊點兒,才說:“一晃幾年過去了,你也能獨當一麵了。”
任沐含著一口米糕,急忙抻著脖子咽了:“節帥……還記了我?咳咳咳……”
他提起茶壺對著嘴巴灌一大口茶水,想把糕點衝進胃裏,不想嗆得更厲害了,茶水從鼻子裏嗆出一些,把眼淚也帶出來了。
祝纓道:“再給他拿點兒水。莫急,慢慢說。”
一通忙亂,任沐雙頰通紅,尷尬地說:“真沒想到您還記得我。”
祝纓道:“怎麽能隨便把人忘掉呢?這一路也該累餓了,跟你來的人呢?來人,去招呼他們也喝水吃飯。”
一頓飯的功夫,任沐就被祝纓把話套得差不多了——小冷將軍與姚辰英互不統屬,但是也有聯絡,有配合,不過配合得不算多。小冷將軍對姚辰英有一點小小的意見,姚辰英是有些打仗的天賦在的,但是卻一心要走文官的路子,對武備是盡量能不沾就不沾的。小冷將軍看了有些心急,私下說他一身本事浪費了。
近期又來了一支援軍,新的援軍是小冷將軍的友軍,名義上是要到小冷將軍麾下的,但是日常並不親近。
此外,糧草供應也能供得上,但就是緊巴巴的,量緊、時間也緊。
冷、姚二人因此還是盼著祝纓來的。
祝纓又問:“軍紀如何?”
任沐道:“咱們是官軍,當然是好的啦。”
祝纓道:“那就好。”以她的經驗,官軍與“王師”是劃不上等號的,好不好的,還得她自己觀察。
但是一個小校,能知道的可能也就這麽多了,具體的細務,還真得從小冷將軍、姚辰英處再問一問,然後把自己手裏的這群人散出去,讓他們摸底。
任沐也留意這個大營,又努力記一下幕府裏的文武屬官之類。到祝纓讓金彪把他帶下去休息,任沐還不放棄與金彪套近乎。他通過金彪身上的輕甲辨認出金彪的來曆,兩人攀了關係,冷、鄭兩家原就親近些。任沐很快連金彪被抓去學功課的事都知道了。
次日,大軍開拔,任沐騎在馬上張望,看著他們拔營、行軍,暗暗點頭。他是老兵了,看得出來章法。事實上,凡行軍、紮營,都不可能像書上畫的那樣橫平豎直,一眼望去甚至會覺得有點淩亂。這種不規則又與潰敗時的亂七八糟不同,隻有內行才能看出來這裏麵的門道,而不是倉促下個結論:都亂,不過一個亂得輕一點。
任沐也可算是一個行家了。
來的時候,小冷將軍就叮囑過:禁軍裏麵樣子貨多,雖然有節帥,他在北地的時候也不能算是親自領兵,好與不好也在兩可之間,你要趁機仔細看看。
任沐心道:這下將軍可以放心了。這禁軍竟然不是樣子貨,瞧著比咱們營裏竟還清楚順暢些。
又走了兩天,祝纓就不往前走了——姚辰英就在前麵,祝纓決定把幕府先設在他的州城附近,而不是馬上去邊界與小冷將軍會合。
……
姚辰英與鄭熹長得隻有兩分像,也有四十來歲了,雖然保養得宜,但一部胡須讓他顯得比祝纓老十歲。
兩人見過禮,互相介紹了彼此主要的屬官,姚辰英便請祝纓入城,祝纓道:“我須先紮營。”讓阮將軍主持,先在城外尋一處合適的地方,安頓這一萬兵馬,自己則帶上幾十輕騎,與姚辰英入城。
這座城雖然也遭遇了兵火,卻比當年北地的邊城情況好不少,城中百姓臉上雖然也帶一點擔憂與盼望,其中的驚懼憤恨卻輕不少。門前掛白幡的也有,卻不像北地邊城那樣多。
祝纓將這些看在眼裏,就知道姚辰英是稱職的。
到了刺史府裏,祝纓又拿出鄭熹的書信交給他。姚辰英接了:“七郎就是這樣,打小就愛操心。”
祝纓道:“他隻會為自己愛護的人操心,別人他是不愛理的。”
姚辰英笑笑,將信收好,說:“節帥幕府要建於何處?城中還有兩處地方,也寬敞,一處就在這條街的東邊,另一處在南邊,都已灑掃好了,隨時可以用。”
祝纓道:“哪個離您更近?”
“東邊的。”
“那就它了,不過,營裏離不開人,我不能久離大營。各路援軍也陸續要到了,都要統籌。”
朝廷調集援軍,有幾個來源,禁軍一萬,附近駐軍再調兩處各兩萬,一共五萬。這是三路援軍。再算上小冷將軍本來就有的兵馬,以及之前的援軍。
這些人都湊齊了,總人數也達到七、八萬,與昆達赤的實際兵力也差不多。
姚辰英也不強求,隻說:“我將地方留下來,您留個人在城中,方便隨時傳遞消息。”
“好。”
姚辰英又要設宴,祝纓道:“簡單一些就好,軍中不可飲酒。”
“明白的。”
這一場宴很客套,又無酒,祝纓與姚辰英卻相談甚歡!
祝纓詢問姚辰英糧草、征發等事,姚辰英則要請教祝纓在北地的時候是怎麽統籌的。祝纓道:“都是些尋常事,也都有規矩可循。”
姚辰英道:“那也不不一樣!朝廷對什麽事沒有個規矩製度呢?不守規矩的不說,便是願意做、心中有百姓的人,照著做的結果也不一樣。有的人能做得好,有的人就不知道怎麽弄出那樣的結果來!”
姚辰英一不小心還說漏了嘴:“譬如這領兵,自《六韜》至今,多少兵家著述,識字的都看著,領好兵的,少之又少。才見您領兵前來,行進頗有章法……”
姚辰英早在城樓上眺望過祝纓行軍,見麵之前就已經掂量過祝纓的份量了。他以為,祝纓在北地當然是立功了,但是她是以“安撫使”北上的,節度使都是後來的事情,且祝纓主要是坐鎮調協,沒有領兵衝鋒陷陣。
他對祝纓領軍的本領存疑。
他有一個論斷:統籌、後勤,祝纓是很好的,這些可以放心地聽她的安排。行軍布陣之類就得再觀察評估一下,如果不行,還是個紙上談兵的,那就不要怪他陽奉陰違了。
看了祝纓的安排,覺得還可以,他也就不再管軍事,反而想趁機請教一些庶務、民政之類。
祝纓聽出來了,假裝沒聽出來,隨口道:“不過是心細一點。”
姚辰英道:“千頭萬緒,心細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呢。幾路大軍將至,這個軍紀……”
“我會重申,絕不能擾民。”
姚辰英放心了,請祝纓到他的書房裏去,那裏有大地圖:“也好安排其他幾路兵馬的駐地,我隻知道他們也是這幾天到,並不知道具體的時日。不過您已經到了,他們想必也快來了。”
祝纓道:“這是正理。”
兩人對著地圖一番比劃,現在小冷將軍往前頂著,祝纓並不打算讓新來的兵馬馬上與小冷將軍換防。她要先把新來的援軍整頓一下,再安排下去。
姚辰英也表示讚同。
兩人議定,祝纓命任沐回小冷將軍的大營:“請冷將軍安排好營務,過來議事。”又派人與另外兩路援軍聯絡,詢問日期。
當晚,祝纓又回大營駐紮,卻將陳枚留在城中。
……
任沐連夜趕路,日上三竿,趕到了小冷將軍的營裏。
營盤很安靜,可見這兩日昆達赤那邊也沒有動靜,任沐有些擔心,怕西番人憋著壞,趕緊去見小冷將軍。
小冷將軍抱著胳膊與地圖相麵,猛一回頭見是任沐,問道:“如何?”
任沐道:“節帥會不會打仗,現在看不出來,不過,能看出來是會帶兵的。這些禁軍看著竟不像是樣子貨,還很聽節帥的話。”
小冷將軍道:“那就好。”
小冷將軍與姚辰英不約而同地有了同樣的看法:安撫等事,幾乎沒有人能比祝纓做得更好了,領兵打仗就要打一個問號。北地的方略是由鄭侯定下、經冷侯修改的,祝纓在這方麵隻能說“沒添亂”“垂拱也是一種智慧”。
“節帥請您去幕府議事哩!”
任沐問道:“那對麵兒?會不會趁您離開的時候再突襲?”
“你不會保密?”
“是。”
話雖如此,小冷將軍也知道仁沐說得有道理,得快去快回!他還想跟祝纓再討一些兵源來補充,還有輜重等等,這些是必須親自去一趟的。
祝纓現在也不合適到前線來,她得整合援軍與當地的兵民。
小冷將軍道:“我去去就回。”
他晝夜兼程,後半夜趕到了祝纓的大寨,本以為可能要再等援軍兩天,不想另兩路援軍比他提前半天也到了——另兩路也是標著祝纓的中軍趕路的,總不能比主帥晚得太多。
他們忙了半夜,才紮完了營,將將要睡下,小冷將軍就到了。
雖然趕路,祝纓也沒讓小冷將軍馬上休息,而是拉著他又問了半宿的軍情。包括對昆達赤兵馬的評估,對方的特點,本地的氣候,小冷將軍有什麽建議、希望援軍做什麽,等等。
小冷將軍是希望能夠趁對方人心不穩,主動出擊,至少消滅對方一部分的生力軍,然後邊陲才能有安寧。
等到說完,天邊也透出一絲亮光來——該吃早飯了。
早飯在祝纓的大帳裏吃的,祝纓向他介紹了另兩路友軍。
另兩路援軍的將領一位姓葉,另一位姓何,與姚辰英年紀差不多。小冷將軍又皺起眉來,眼下,中軍,節帥,手上一萬人,另兩路一人領兩萬,自己呢?連同不是特別聽話的第一撥援軍,自己手上也有兩萬左右。
主帥人最少?
小冷將軍的黑眼圈顏色更深了。
祝纓道:“來,一起吃。”
幾人臉上卻都帶著“會師”的欣喜,坐在一起吃早飯,才喝了一碗粥,外麵忽然起了喧鬧聲。範生道:“我去看看。”
祝纓吃完了兩個肉包子,又喝了一碗肉粥,範生回來了:“大人,轅門外有百姓喊冤,說是……”他瞥了何將軍一眼,“右軍營中有人……害死了他們家人。”
阮將軍高興了,手上拿著的半個包子也不吃了。
這可真是太好了!鬼知道他這一路有多麽的害怕!祝纓要整軍紀,那不得殺雞儆猴麽?他可真怕自己手下有不懂事的小鬼兒找死!好在禁軍不但知道祝纓會發錢,還知道她是真的會動手,一路居然比較老實。
阮將軍為官多年,知道“立威”就一定要樹個靶子。沒有大錯,就找犯小錯的。一個大理寺出身的人,想尋人錯處治罪,那可太容易了。
他提心吊膽了一路。
現在好了!
他們禁軍老老實實當猴就行了,不用當雞了。
那雞,自己送上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