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7章 進展
林風亦步亦趨,生怕自己漏了什麽,蘇喆發現了他的緊張,覺得十分的新奇,看了他好幾眼,他都沒有發現。蘇喆見狀,悄悄走過去戳了他兩下:“你怎麽了?”
林風現時的心情難以言說,隻輕輕搖了搖頭。
“更奇怪了。”蘇喆嘀咕一聲。
祝纓回頭:“你們倆,幹嘛呢?”
兩人答應一聲,快上兩步又跟了上來。新、舊兩城也沒個合適祝纓落腳的地方,她也依舊還在新城外麵紮營。由於她已經離開了,原本她紮營的地方現在住的是林風。林風又要騰地方給她紮營。
這一片營地本是祝纓西征的時候駐紮之地,左右是安置西州城中百姓的帳篷,住滿了人。拖家帶口的,也不整齊,現挪都不知道從何挪起。
林風忙說:“我讓他們挪一挪。”
祝纓道:“不用,咱們另尋個住處。走,看看他們的營地。”
進了營地就被圍觀,營中的青壯都出去幹活了,留下些老弱婦孺在家裏。也有做飯的,也有縫衣的,也有拌嘴的。仍瘦,至少不是皮包骨頭了。小孩子來圍觀,祝纓也不惱,笑著問兩句話,不外是住在哪兒,想不想到城裏住,家裏還有什麽人……之類的。
小孩子們還記得她,在她麵前有點呆乎乎的,兩顆糖就被套出了話。家中的大人也不急著把孩子拖回家,以防闖禍,但也不太放心,雖然祝纓把欺負他們的頭人給殺了,但祝纓自己在他們的眼中也是個“頭人”,陪著點兒小心總是沒有錯的。
祝纓索性趁著一個少婦的抱起被套話的小孩兒,跟她又搭上了話,問現在吃得怎麽樣。
少婦道:“能吃上穀子了。”
以前奴隸是吃不上這些的,即使有口糧,也要摻些雜質,有時候就是打碎的糠摻進去。現在倒不用吃糠了。
祝纓問道:“是因為產的穀子少,以前才吃不上嗎?我看這裏田還不錯,是因為氣候不好嗎?”
“天時好的。”
祝纓又從供中掏出一個銀戒指給她:“多說說。”
看著有賞,成人便將小孩子往外擠了擠,臉上都現出願意說話的神情來,祝纓看在眼裏,了然於胸。等這少婦講完,便宣布:“有誰知道天時、土地、物產……所有有關吉瑪、西州與西番的,都可以來對我說,我都有報酬。”
當時便有人舉手想說話,祝纓對林風道:“叫人記下名字。說得好的有賞,胡說八道騙我的,要罰。”
林風慌忙又記,祝纓道:“怎麽慌裏慌張的?叫管這一片的人來,讓他們傳令下去。”
“是!”
林風一轉身,就看到跟在不遠處的“裏正”,將人叫了來。“裏正”道:“校尉,我都聽到了,這就去傳令。”
祝纓見林風樣子不太對,也很快離開了這片營地。
她選擇在離這片營地有一段距的地方紮營,一則這營地的秩序略有點亂,離遠一點好,二則新擇之地離新城更近一點,方便去規劃、監工。
祝青葉帶人紮營,祝纓則往新城查看。林風手足無措:“工程不快。”
祝纓讓這營裏的人服役,最主要的目的是“給不安定份子找點事做”,因此這個工程在這段時間裏快與不快,並不是她最關心的,隻要工程質量可以,沒停工,就行。
她對林風道:“凡做事,要先想好,做這事是為什麽。修城當然是我要的,這幾個月,還是為了‘安撫’,能做到讓新附之民安靜,就不錯了。不要這麽緊張。”
林風略略鬆了一口氣。
但進了新城之後,他又緊張了起來。這新城裏也與他管理的營地一般,有秩序,大家都沒亂,還是生活、幹活,卻又並不清爽,還透著點兒亂。
祝纓認真看了,林風還是照著她照走前的吩咐,一點兒也沒改,當時什麽樣兒,現在還什麽樣兒地幹。
祝纓臨時又上手,開始分工:“巫仁,去點料盤帳,蘇喆去點人、分片,青雪,去丈量土地不能等牆好了再規劃城內。都不用現在動,他們正在幹著,語言也不很通、也不很習慣聽你們的命令,你們一攪,就亂了。明天一早出工的時候,他們一營,你們依次領人。”
祝纓心裏有草稿,但工程需要精確,在動工建房子前,需要重新丈量,確定新幕府的坐標。
一樣一樣分派完,整個大工地馬上變得有條理了。
林風開始摸本子記錄,之前他從來沒有這麽認真地記過這種“筆記”,現在唯恐記漏了一下字。
看他認真,祝纓就額外對他多講幾句:“留你看守,既有一個守字,就是為了安穩,不求劇變,能穩住,你就合格了。我知道你不會亂來,換一個人,說不定有什麽新奇大膽想博出彩的念頭。但如果一直這麽蕭歸曹隨,中間出了毛病還不改,你自己看,也不太好看是不是?”
林風點點頭。
“那就不能之前理成什麽樣,你湊合著就繼續用了,你得往下接著理。‘穩’有不同的做法,‘變’也有不同的做法,不在乎這兩個字本身,在你怎麽體現它們。”
祝纓一次也不多說,看林風差不多記完了,又往舊城去。
舊城裏,如果不是祝新樂在管,祝新樂被派往與西番交界守關去了,如今留在這裏的是兩個千夫長,一個是從祝縣出來的,另一個是西卡族半路投靠來的。林風派人來通知他們祝纓到了的時候,兩人正一個教、一個學地學寫字。
舊城現在也還不用拆,仍然有一部分人住在這裏,他們領兵駐紮,一是守著糧倉,二是一旦西番有變,這個舊城就是大家的退步。兩人不敢輕離舊城,隻在城門外不遠等著。
祝纓等人到了,下打了照麵兒,祝纓就笑問:“學寫字呢?”
兩人看了林風一眼,林風莫名其妙:“我沒說啊。”
祝纓心道,手上的墨都沒擦幹淨,誰還看不出來呢?
她這回沒犯壞心,指了指人家的手。這下可壞了,擦是擦不幹淨的,要找水,周圍也沒有,恨不得吐口唾沫去搓……
祝纓道:“好了好了,學寫字,很好。進去看看吧。”
舊城有老底在,比新城、營地都像樣一點兒,清理出來的大片空地也不曾再建新房,顯得空曠而整齊。祝纓詢問了還有多少人住在這裏等,千夫長們也認真地回答了:“有一千三百戶。每天早上他們也上工,留在這兒住的,就讓小孩兒也學背識字歌。姥,紙筆不敢要,那個……能、能調點兒書來麽?”
祝纓笑道:“那要再過幾天啦,得現印。你要多少?”
“那就好,那就好!呃,兩百、不,一百、五十本兒也行,不能再少啦。”
祝纓笑笑:“行,來了先盡著你這兒給。”
千夫長露出一個舒心的笑容,接著就被蘇喆看得心頭發毛,他扭來扭去,沒發現自己身上有不妥之處。趁祝纓與搭檔說話,小聲問:“我怎麽了?”
蘇喆摸了摸下巴,道:“你這兒還有人,造冊了?他們到新城上工嗎?一會兒咱們聊聊。小巫姐姐~~~”
巫仁一言不發地站了過來,雖然都是祝縣的人,巫仁與這千夫長不熟,她就不說話,蹭著蘇喆跟人要籍簿。
祝纓看了,不過一笑。
這一天過得極充實,天擦黑的時候,祝纓回到了自己的大帳,又開了個小會,將白天的安排再落實一下。白天,她隻粗略分了幾個人幹什麽,具體怎麽幹,互相之間是要有配合的,還要細說一說。
主要是他們討論,祝纓聽著,有問題的時候再指正。蘇喆、巫仁第一要做的是理順手上能調動的資源,蘇喆的計劃是,她想把營地梳理一遍,再講工地。巫仁就更簡單了,主要不跟人打交道。
林風還是新城的臨工,同時配合蘇喆理營地。
祝纓問道:“還有呢?”
“誒?”
巫仁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春耕!”
“對哦!”
幾人又重新討論,兩個百夫人又參與了進來。說到一半,吃了飯,外麵又有帶了西州土著長者過來的,這是祝纓要的人。
在沒有文字記述的地方,“長者”是一筆財富,他的經驗可以讓祝纓避免許多損失。
兩人相談甚歡。
祝纓不睡,其他人也不敢睡。蘇喆等人聚在一處小聲議論,千夫長管巫仁討人情:“那書,可千萬幫我提醒一下姥。”
林風則在小聲與蘇喆討論:“也不知阿煉他們怎麽樣了。”
“他還用你擔心?”
“我隻想他快點兒回來,我自己幹這些幹不好的,他能做個主官,我給他幫忙應該可以。”
“喲……”
林風皺眉:“哎哎哎。”
蘇喆笑道:“這樣才像你,那樣陪著小心,都不像你了。”
林風道:“不像個傻小子了?”
蘇喆也不笑了:“能過幾天傻日子,也不錯。”
兩人同時歎了口氣。那邊,巫仁不跟生人多說話,與千夫長在一起有點別扭,她也不管人家,徑直走了過來。千夫長被閃在當地,他的那位搭檔湊了上來:“怎麽了?他們不理你?”
“你們在說什麽?”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
兩人猛地扭頭,正看到了一個少女笑吟吟地看著他們——巫雙。
且不論巫雙與兩個千夫人聊的什麽,巫仁在熟人堆裏找回了自己的舌頭:“春耕要統計能幹的人。既要築城、又要種田,我想,他們未必都會種田,先把戶籍再篩一篩,會種田的先篩出來……”
林風哀號一聲:“阿煉怎麽還不回來?”
……
被他念叨的祝煉也想哀號。
無論是皇帝還是政事堂,著眼的都是“節度使”、“官職”、“品階”,因為梧州本來就是羈縻,它不是按照正常的編戶征的稅,稅極少,還經常不交,朝廷都不大算它。
做到丞相的人,心眼兒是足夠的,包括冼敬,都能找到許多的大義理由來磨祝煉。
譬如,祝纓提交的那一份名單,她自己是個女人,這個是沒辦法的事。下麵兩個刺史是男的,行。再往下,各級官員裏有四成是女子,這就讓朝廷不大能接受了——這也太多了吧?
祝煉一切都以:“我們蠻夷就是這樣的,先活下來,再說。”
接著,姚辰英來了,他要征稅:“她不能再幾年不交稅。”
祝煉道:“可以,隻要路通了,梧州還是照交。”
姚辰英便說:“節度使與刺史,總要有些區別的。”
“新附之地,草圖是畫來了,人口統計,您知道的,得花些時間。我們蠻夷,素無文字,都是從頭開始,您得容我們幾年吧?”
“幾年?”
“五年?十年?您想啊,得教會人識字。”
姚辰英才不吃他這一套呢:“缺人是吧?我這兒人多了。”
“我怕他們到南方水土不服,您知道的,北人南下,多有病死的。”
雖然每每都能有理由搪塞,可是對於祝煉而言,姚辰英可比政事堂糟心多了。因為姚辰英決定:“好,那咱們一個州一個州的捋!設州,要有人口,對不對?人口不夠,設什麽州啊?”
就很煩!
祝煉有些想跟路丹青換一換了,路丹青多少帶一點“頭人小姐”的脾氣,與姚辰英對上,她不弱啊!祝煉有點討厭自己這個不太會冷臉的性格了。
雙方從年前爭到年後,直到二月末,才勉強地達成了協議。皇帝終於同意了“安南”而沒改成什麽“鎮南”之類,趙蘇依舊得到了梧州刺史,總算祝煉堅持得住,要麽全接受、要麽全不接受。
當然,代價也是有的——納稅。
三年免征,但是三年之後,得照梧州的例來征。
接下來,就是朝廷派使臣到安南去冊封了,祝煉知道這個程序,在與姚辰英談妥之後,便與路丹青兵分兩路,分別前往鄭、陳二相府上。
這個使臣,得是“自己人”,至少也得是個願意為安南說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