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倭

第三十八章 禍從天降

王婆留待舍利姬等幾個倭寇押著這班奴才開船去遠,才從蘆葦蕩裏出來救人,看見水裏還有幾個人汨沒得象群鳧雛一般,團團打轉。抓起一個看,原來是胡來。這家夥沒喝三花聚頂迷魂酒,頭腦清醒,在水裏使勁浮頭,勉強撐著,一時片刻還未沉到水底,隻是咕嚕嚕不停喝水而已。王婆留手忙腳亂替胡來解開繩索,正要拍拍他背脊,讓他吐出肚裏的髒水,哪知這家夥怪眼圓睜,當頭給他一拳,打得王婆留昏頭轉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氣極大罵:“胡來,你這亂咬人的瘋狗,我救你性命,你還打我,你不是水喝多了,頭腦不清晰,發髒頭瘋吧?”

“我打死你這個死倭寇,你跟倭寇勾通線索害我們,還假惺惺救人,你騙得別人,騙不了我。”胡來越想越氣,舉起鐵拳又向王婆留臉上搗去。

王婆留在水踢了胡來一腳,得了個空子,猛可一仰身,退到丈餘之外,搖手道:“你頭腦不清,我不跟你爭吵,我要是跟倭寇勾結,為什麽不跟倭寇走?這麽多人都投降倭寇了,跟倭寇去了,沒有一人留下救你,偏我留下救你們,我圖什麽呀?”

“這,這個?”胡來高揚拳頭,睜大雙眼,愣在那裏。愣了好久,估計是在思考,就是思考,那腦袋估計也是一盆漿糊。他真想不明白王婆留為什麽留下救他們?無法照著路分尋思,隻得暫時擱置爭議:“呃,我回去慢慢想一下。”

“救人要緊,我沒空跟你閑扯。”王婆留把還在水中沉浮的卜三、卜四推給胡來。胡來也是弄潮好手,擅長遊泳。左手扯著卜三,右手拉著卜四,雙腳攪起清波,緩緩望蘆葦蕩裏遊去。不消片刻,便把人救上岸去。

王婆留又再潛入水中一摸,摸著一個胖大身軀還在水裏打轉,看那人臉目,卻不是沈大郎是誰?想不到這家夥的命還真硬,到這時候還沒斷氣。王婆留把沈大郎攙扶上岸,還試圖潛到深水裏打撈其他鏢師,但見雲暗江心,濁流洶湧。摸來摸去,一個鏢師的屍體也找不倒,不知被水底潛流刮到哪裏去了?王婆留隻能望洋興歎。

王婆留和胡來把沈大郎主仆打撈上岸,捶背壓胸,搗鼓半天,總把這三個家夥救轉還魂。沈大郎從昏迷中慢慢轉醒過來,想到自己帶著數十萬家私出門,走到半路被賊一鼓擄去,落得兩手空空,不禁悲痛欲絕,大哭起來:“死倭寇,竟把我的錢都搶走,把我的人都拐走,我不活了,你們太狠了。讓我死吧!讓我死吧!沒錢活著還有什麽意思,死了幹淨。”

看著沈大郎為失去幾船財貨悲痛得如喪考妣的樣子,對鎮海鏢局數十鏢師的死亡沒有一句悼詞,王婆留心中也很不是滋味,心想:“你去尋死話,我可不救你了。”幸好沈大郎尋死的念頭隻是口中說說而已,並沒有真的行動。

沈大郎人財兩失,實實在在哭了半天方歇。胡來不免勸解沈大郎幾句,無非是節哀順變,及早到附近縣衙刑廳向番捕報告案情,追凶捕盜。沈大郎自覺怨天怨地也無濟於事,還是及早找差人報案捕盜吧!於是幾個人匆匆走上官道,一路小跑,喘著粗氣望沛縣城中奔去。入黑時分趕到沛縣,連夜知會縣官,把案情說了。沛縣的知縣不敢怠慢,即時傳點番捕,沿湖到處打探情況。番捕的行動看起來雷厲風行,十分迅速猛烈,幾乎讓人產生一種錯覺,以為隻要他們出馬追捕盜賊,盜賊必定無路可逃,唯有束手就擒的份兒。隻可惜雷聲大雨小,布下天羅地網,看似密不透風,卻是一點作用也沒有。亂了幾天,別說倭寇,連稻草也沒撈到一根。

沈大郎喪頭垂地,隻得向縣官告辭,尋思回鎮江府找他父親沈衝商量設法。他父親沈衝好歹是鎮江府正堂,手頭掌握的資源、人脈都比這沛縣的知縣大得多,事情也肯定好辦得多。沛縣的知縣樂得推卸責任,聽見沈大郎這麽一說,舉四肢讚成。馬上派出差人船隻,護送沈大郎上路。

不消幾日,沈大郎一行人回到鎮江家中。卜三、卜四先到鎮江府衙找到沈衝太爺,匯報案情。沈衝聞案暴跳如雷,作急回家向沈大郎詢問詳情。沈大郎象隻掙頭鴨子一般,三頭不辨兩,也說不出一個大慨來。這場經曆對他說,本來象夢遊一樣,胡裏胡塗,突然要他從頭說起,把事情本末一一道來,也忒為難他,他其實也說不清。沈衝又氣又急,斥退沈大郎,一麵行文通報地方衛所官兵協助緝盜,一麵知會鄰近縣衙番捕共同查訪盜賊下落。

王婆留和胡來被沈大郎安排在沈家一個客房中,好酒好菜招待他們。沈衝太爺也抽空過來看望王婆留、胡來兩人,逐個遞酒,並對王婆留搭救沈大郎性命的義舉表示感謝。沈衝太爺陪王婆留吃了兩盅酒,說幾句無關痛癢的客套話,然後就推俗事繁忙,離席去了。

剩下王婆留和胡來在客房中喝悶酒。胡來兩隻眼晴東張西望,眼見四下無人,就翹唇昂頭向王婆留質問起來:“那倭婆騎在你身上是怎麽回事?你要老實告訴我,不準撒謊,否則,我絕不饒你。”那日胡來隻看見舍利姬在船板上緊緊抱著王婆留,白如凝脂的俏臉春風蕩漾,帶著一絲高深莫測的邪笑,令人浮想聯翩。這一幅在炫目的陽光下投映到胡來眼裏的絕美言情畫像,讓胡來一見難忘,回味無窮。這中間是否有故事隱情?胡來希望王婆留給他擺擺道理,解決他心中的糾結和疑惑。

王婆留一聽胡來提起這件事就火冒三丈,把飯碗重重砸在桌上,拿起酒壺咕嚕嚕喝了幾口酒,然後把嘴一抹,沒好聲氣喝道:“喝酒吧!你真無聊,你以為看見什麽就是什麽嗎?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下士時。目之所見,如鏡花水月,未必為真;耳之所聽,如蟬鳴鼓音,恐怕有假。凡事不能僅用耳朵眼睛看,還要用腦裝多想。不要自以為是,想當然就想入非非,甚至是妖言惑眾。”他對於那日被舍利姬壓著打的痛苦經曆,頗有一種不堪回首的感覺,他並不想向人提起這件令他感到羞恥的事。

胡來張大嘴巴吃驚地望著王婆留,臉上盡是不屑神情:好呀,踩到你這小子的痛腳,惱羞成怒了。

看著胡來臉上呈現出來的驚詫表情,王婆留心中真是又氣又急,抓狂得幾乎想揍胡來一頓,氣急敗壞地吼叫道:“你一定是認為那倭婆壓著我很爽,你也想被那倭婆壓一壓,是不是?”

胡來豈有不想被那倭婆壓一壓,他怎麽不想,他作夢也想,否則也不止於如此心癢難熬,一而再,再而三,反複跟王婆留說起這件事。當時他嬉皮笑臉回應王婆留道:“想呀,怎麽不想,給這樣妖物做坐騎,誰不想?”胡來想象王婆留當日被舍利姬騎著時一定感到無上光榮,將心比心,他有這個卑劣的、肮髒的、下作的邪惡念想,也不足為怪了。

“我靠,你這王八蛋,來,來,來,咱們在這裏玩兩招摔跤,讓我騎在你身上,給你擠壓一下腰板試試。”王婆留回想當日被舍利姬擠壓腰板的難受滋味,仍然心有餘悸,這一招鎖絞關節的技巧太陰損了,他也想把這一招縛虎擒龍的鎖骨絕技施加到胡來身上,讓胡來嚐試這一下滋味,堵住他的嘴巴。

“幹什麽?我對男人可沒興趣。”胡來是王婆留手下敗將,對王婆留的陰招心存戒惕,根本不想跟王婆留發生衝突。況他是隻饞貓,現在又是吃飯時候,沒吃飽飯他才沒興趣幹這白費力氣的無聊事。

“那倭婆那日跟我比賽摔跤,我被她摔倒在地,壓著不能動彈,事情就是這樣,信不信由你。”

“你們玩摔跤?我不信,她為什麽不跟我玩摔跤,而跟你玩摔跤?你撒謊,說謊也要編個好理由嘛,這個太沒說服力了。”在胡來眼中,他覺得舍利姬好象感激王婆留立了大功一樣獻敫勤獻吻表示感謝。

看來除非用魔法把舍利姬召喚出來,把胡來丟翻在地,騎在他上麵替這家夥鬆鬆筋骨,這家夥才會無話可說。否則,跟他說什麽都是白搭。曲士不可語道,夏蟲不可語冰。有理說不清,王婆留憋著一肚皮悶氣,隻能圍著桌子疾奔暴走幾圈,然後狠狠瞪胡來幾眼,無可奈何坐下猛喝悶酒。

胡來翻著白眼繼續道:“別怪我多疑,我還聽說那個倭酋說你是自己人哩,這是怎麽回事,你一定給我明確答複!”

河內千裏說這句話時,王婆留已躍到水裏,他當然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他拒絕給胡來任何解釋,他認為這是胡來故意刁難他。即使他聽到河內千裏的話,也陷於無法自辨的境地,難道他好意思說他流落倭營中,轉了一回到岸上,洗心麵革,改過自新做良民百姓?人家會聽他解釋嗎?

王婆留隻好發脾氣摔碗拋碟,提醒胡來,看在他是救命恩人的分上,不要欺人太甚。

胡來冷笑道:“不要提救命恩人這個詞,老子也救過你,咱們扯平了,兩不相欠。我勸你還是老實交待,把自己幹過那些見不得光的事與兄弟坦白道來,不要自討沒趣。”

“你這豬頭,我跟蠢豬無話可說!”酒逢知己千懷少,話不投機半句多。王婆留看見胡來糾纏不清,也懶得再搭理他,自覺酒勁湧上頭來,逐把大袖一拋,轉身走到旁邊的廂房,蒙頭大睡。

次日早上起來,王婆留還來不及梳洗,就看見一個身穿官差服飾的門子趕入客房找他,說是鎮江府正堂沈衝感謝他救了沈大郎一命,邀請他州衙喝酒,順便給他安排一個差事,要求王婆留立即去赴宴回話。王婆留聞言精神大振,心情如初升朝陽一樣明朗起來。這次混江湖混得不錯,可謂因禍得福,混來混去,居然混入鎮江府衙門當差,真是可喜可賀呀!

王婆留跟著門子,穿街過巷走到鎮江府正堂,過大堂,轉回廊,深入內府,直至收押犯人的監獄提牢廳。王婆留自覺有些莫名其妙,非常納悶地搔頭尋思起來:“真蹊蹺,為何把我帶到這裏,不會是搞錯吧?”

門子把王婆留請進提牢廳,拱手道:“好漢在此略候一候,待我傳喚師爺出來迎接你。”說完鬼魅似的閃入內堂,失去蹤影。

須臾,師爺帶著一群番捕從內堂出來,乒乒乓乓把大門、儀門、角門、後門都緊緊的關閉起來。

王婆留也便有些疑心,惴惴不安向師爺問道:“你們大白天關上門幹什麽?”

師爺道:“廚子準備的酒菜不多,大家擔心走來一個撞席的,如此便就僧多粥小,菜肴就不夠吃了。請你移步到提牢廳,太爺在哪裏等你多時了。”

王婆留就是蠢豬,也知道這是一個騙局,隻是不知道這些人請他入彀的原因是什麽?還起勁向那些人叫冤叫屈道:“你們要幹什麽,怎麽把我當賊一般捉拿,我可是沈公子的救命恩人啊!”

說話間,隻見卜三、卜四也帶著一班武師從提牢廳出來。王婆留見了作急招手道:“卜三,卜四,麻煩你去請沈公子出來,這些人太無禮了,快叫沈公子出來救我。”

卜三吐了口唾沫,佯佯的道:“你去。”

王婆留急得直跳,對那些番捕、武師道:“你們是奉那個衙門的命令來抓我的?休得這等放肆,我是沈太爺請來赴宴的。”

番捕內中有人道:“我們沒有弄錯,就是沈太爺請我們抓你的,沈太爺正在提牢廳裏等你做原告哩,知趣就上道吧!別逼我們動手。”

王婆留眼見四麵高牆危聳,七八丈高的防盜隔火牆,憑他目前這些微末功夫,便是給他一根竹竿,他也飛越不過這片圍牆。那幾十個番捕、武師眉橫鼻直,殺氣騰騰,每一個都不象吃素的善類。王婆留自忖反抗的話,頂多能撂倒幾個人。長歎一聲,束手就擒,他至今仍然不明白沈太爺為何抓他,還指望到沈太爺麵前分辨幾句。

那些番捕、武師初時不敢撲上來,就怕王婆留奮起反抗跟他們拚命。這時看見王婆留服軟了,立即如狼似虎撲上來,拉的拉,扯的扯,把王婆留四馬攢蹄,捆得結結實實。他們完全控製住王婆留之後,才使勁對王婆留拳打腳踢。

王婆留雙腿吃了一個番捕幾記鐵尺之後,痛得流下眼淚,破口大罵:“畜生,我已經放棄抵抗了,你們為什麽還打得這麽狠?你們心不是肉長麽?”王婆留不曉得這些差人都是些欺軟怕硬的混蛋,疑犯如果被捕前表演得非常強大強悍,他們也如老鼠見貓一樣,不敢拿勇於反抗的疑犯怎樣。

眼見眾人按住王婆留,有人哈哈大笑從提牢廳竄出來,拍掌叫好。王婆留一見這家夥,立即明白這是怎麽回事,氣得暴跳如雷:“死胡來,你這混蛋,原來是你胡說八道,害人性命,早知道你是這樣的人,應該讓你淹死水裏,我有眼無珠,才救你這隻恩將仇報的白眼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