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倭

第八十一章 背影軍團

白占德才不需要精兵悍將,他要的是聽他號令和唯命是從的奴才、走狗!

卻說有三個莽漢想到白占德營中當差,列隊等待長官檢閱訓話。白占德乜斜雙眼,看著那三個垂頭喪氣的士兵,心中十分得意。為了顯示自己威風,他怒目注視第一個士兵,厲聲喝道:“你叫什麽名字?”

“歐陽信!”第二個士兵搶答。因為白占德臉色太難看了,士兵為了抓牢飯碗,他不得不踴躍報名。

“我不是跟你說話!”白占德怒斥道。

“我什麽也沒說呀!”第三個士兵驚慌失措地大聲嚷道。

白占德之所以在士兵麵前耀武揚威,他要的不是勇敢無畏的士兵,而是聽話的奴才坯子。隻有在軍營中聚集一班奴才坯子,他才能隨心所欲向朝廷伸手要錢並克扣軍餉。比喻按朝廷規定,他每個月應該給一個士兵發3兩餉銀,白占德隻給士兵發1•5兩餉銀便算了,剩下1•5兩銀子自然落入白占德的腰包。那些奴才坯子怎敢抗議?──什麽,嫌少?你還想不想當兵?小心老子把你踢出軍營。

據說有個少不更事的脾氣很大的士兵叫沈劍,他不吃白占德這一套,借著王忬巡察軍營時向白占德發難,抗議白占德克扣軍餉。王忬是個愛兵如子的統帥,一向講究以理服人,他倒要看看白占德怎樣教訓向上司權威發起挑戰的小兵。

王忬對白占德說:“作為一個高明的上司,應該有本事令士兵無條件服從上級的命令。”他言下之意,現在你士兵不聽話,你擺平給我看。

白占德冷笑一聲,說:“這容易,官管民,官管兵,根本不是個事兒。”於是他雄糾糾地拿起一根狼頭棒,走到沈劍麵前問:“你脾氣很大嗎?”

沈劍負氣地瞪大雙眼點點頭,他以為有王忬在旁監督,白占德不至於胡作非為。

白占德二話不說,一狼頭棒打向沈劍的膝關節,把沈劍打得跪到在地。

王忬眉頭緊皺,頗為不悅,搖手道:“作為一個高明的將軍,應該以理服人,不能一味用雷霆霹靂手段迫人就範。你能不能用溫柔一點的方法說服這愣小子嗎?”

白占德答應一聲,丟下狼頭棒,拔劍走到沈劍麵前輕聲問道:“你脾氣還大嗎?”

沈劍嚇得連連搖頭。

白占德又問:“你現在還嫌軍餉少嗎?”

沈劍繼續搖頭。

白占德再問:“你現在知道該怎麽辦了吧?”沈劍啥脾氣也沒有了,不停地磕頭請罪。

官大壓死人,享受著權力快感的將官那個拿士兵當人看?白占德敢這樣肆無忌憚地欺負士兵,在他眼中士兵根本不是人。士兵不過是他家豢養的家奴而已,家奴敢不聽主子的話,殺你沒商量。對白占德來說,他是嘉靖皇帝的家奴,他聽嘉靖皇帝的,因為他的富貴是嘉靖皇帝恩賜給他;而白占德拿到嘉靖皇帝的賞賜,賞一口飯給士兵吃。士兵必須象狗一樣無條件服從他,狗有一份狗糧就夠了,狗用得著開工資嗎?

在太平時日,當官的這樣欺壓士兵,士兵為混口飯吃不得不含羞忍辱,對這飛揚跋扈的將官無可奈何。但一俟有戰事,這些驕橫霸道的軍官馬上遭到報應,哪些平日象狗一般順從的士兵將無情地拋棄他的主子。

“──丫的,把人家當成狗了,還克扣狗糧!倭賊來時,當心老子賣了你。”沈劍暗暗發誓道。

中國的大軍事家孫子一直用他睿智的兵法警戒後人:“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為不得已。”

不過,攻城對於王婆留來說,卻是最好的方法。一些貌似固若金湯的城池其實不堪一擊,但你不推它一把,城池不會自己倒下。

王婆留、艾源、安通、畢沅他們易裝成真倭,率領五十三個部屬趕到杭州城下,在武林門打馬走了幾個來回,揚言大軍即將壓境,要求城內官民趕緊開門納降。滿城士紳嚇得屁滾尿流,亂作一團,關閉四門,堅守不出。王婆留當然不會傻乎乎地帶著五十多個兄弟去撞門攻城,他隻在城下裝模作樣向官兵示威一會兒,便帶著眾兄弟趨向西郊,直撲明軍的抗倭前沿陣地──杭州衛所。

白占德的堂叔白用,日日沒事吃飽飯就睡,此日依例躺在崗哨裏打盹,直至王婆留他們縱馬跑到崗哨前,大聲吆喝,也沒吵醒他。

艾源隻好上前去抽他的耳光,這大老爺還迷迷糊糊地嚷道:“沒事,兔孫子別妨礙老子困覺。”艾源見這白用他還不肯醒過來,就擰著他的耳朵扯他起來。

這白用吃驚地睜著昏花老眼,湊到王婆留這些人麵前仔細一看,看見眾人的衣服裝束有些古怪,仿佛想起什麽似的,神情大變,臉紅得象醉酒一般,猛叫一聲:“哎呀──鬼啊!”仰天一倒,這回真的睡著了。

王婆留、艾源、安通、畢沅他們齊聲呐喊,殺入杭州衛所軍營。

此日在杭州衛所軍營值日的官兵,不是聚眾賭搏,就是悶頭睡覺。大家猛地聽說倭寇殺來,慌作一團。白占德眼見外營已被倭寇突破,連忙關上內營欄門,組織弓箭手抵抗,槍矢如雨,倭寇稍稍退卻。

督戰的白占德當陣斬掉幾個先退的士兵,命令他堂弟白勝募集死士,阻止倭寇前進。白勝不得不硬著頭皮,怯生生帶著百餘名官兵開門而出,對倭寇進行試探性攻擊。

王婆留帶著眾兄弟驅馬跑到明軍衛所搦戰,誌在示威恐嚇,製造恐慌。在不知對手深淺情況下,他們不敢貿然深入敵陣。不過他們鬥誌非常高,一見官兵開門出來,立即火器齊發,給官兵迎頭痛擊。五十三支佛朗機火繩槍輪番開火,打得官兵抬不起頭來。王婆留他們這次上岸襲擾官兵,帶足彈藥,每人配備近千發鉛彈。人背馬馱,頗顯吃力。這時遇上官兵,大家毫不吝嗇彈藥,砰砰地拚命開槍,以圖減輕負重。

一瞬間,便有幾十個官兵中彈倒在血泊之中。白勝頭盔中彈,口中雖然猶在呼戰,心中卻充滿懼意,步步後退。將領如此,士兵也是個個出工不出力,光使勁地嘶叫,再無一人衝鋒。耽於安樂的明軍終於在“倭寇”的沉重打擊下露出怯不如雞的懦夫臉目。

王婆留一聲令下,艾源、安通、畢沅他們一齊拔出明晃晃的倭刀示威。這殺氣逼人的寒光,比佛朗機火繩槍更加可怕。官軍大驚,陣腳大亂。在王婆留等人的搦戰聲中,白勝夾著尾巴逃入營中,再由後門跑掉了。

白占德命令沈劍帶上兩百士兵再次出陣迎擊倭寇,沈劍口中答應,心中卻另有主意。他率領部屬走出軍營,在營門外把手中的鐵槍一扔,大聲疾呼道:“兄弟們,這當官的貪汙腐敗,平日把咱們作賤得豬狗不如,何苦為他們賣命?況我們拚命不討好。勝了,功勞是他們的;敗了,責任卻由我們擔當。橫豎不把我們當人,我們很賤是不是,為什麽非要做這傻瓜?散了吧!”言訖轉身便走,從者如雲,一哄而散。

王婆留這股輕騎進可攻,退可守。他們抱著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的作戰宗旨。本意不過是襲擾一下這杭州衛所,並沒有跟官兵決一死戰的意思。沒想到徼幸繳利,居然把一個明軍千人衛所衝得七零八落!

襲擾戰法是敵來我退,敵退我追。王婆留當然不肯放過這千載難逢追擊官兵的機會,眼見敵營門戶大開,士無鬥誌。果斷揮刀命令眾海賊出擊,一陣衝殺,殺得官兵狼狽四竄。隻見背影,不見人臉。

王婆留憑此一戰威震江南,赫赫威名傳入京師,連在大內禁中的嘉靖皇帝也十分好奇,向他身邊的近侍打聽王婆留到底是真倭子還是假倭子,怎麽如此厲害?這一仗王婆留完全打垮了白占德的杭州衛所軍營。事後統計,王婆留這一方隻減員三人,而明軍卻傷亡過百。

杭州衛所千戶白占德這下可慌了,狂奔幾十裏,直至跑到荒郊野外才停下腳步,落下了一個“絕影將軍”的罵名。

這回白占德真是氣得哭了,他知道他完了。三百多名武裝到牙齒的官兵被五十三個假倭子打敗,這消息一旦傳到朝中,後果可想而知。

白占德如喪家之犬一般惶不可終日地跑到他父親墳前號啕大哭,他恨透王婆留這幫假倭子。明軍與海賊短兵相接時間雖然不長,但作為見多識廣的世故老人白占德還是看出王婆留這幫少年並不是真倭。

白占德跪在父親墳前抱冤叫屈,越發的對王婆留他們痛恨起來,他竊自以為,要是王婆留他們不來,他不用淪落到這個境地。於是,他大聲罵開了:“你們這些無君無父的反賊,我原本活得好好的,你們幹嘛來這裏,害得我在這裏受苦,前程不保!天下這麽大,你去哪裏不好,偏找我黴氣,太可惡了。假倭子,別讓我逮住你,總有有一日我要用油鍋烹了你們。”同時他也對沈劍這些臨陣脫逃的士兵恨得牙齒發癢,也發誓要吃了這班人。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恕。這白占德也真是,淪落到這個地步,猶不思過,隻抱怨指責別人不對。他從不反省導致兵敗如山倒的原因是什麽,難道發生這樣的事跟他平日腐化墮落有沒有關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