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倭

第四十二章 不欺鬼神

酒足飯飽,徐鳳儀和徐佛保、徐大山,徑投徐家村而來。三人各懷心事,路上他們並沒有怎樣說話。徐佛保在左,徐大山在右,兩人把徐鳳儀挾在中間,儼然如徐鳳儀的保鏢一般。

三人快步走到徐長春門首,早見徐長春大女兒徐玉嬋上前點頭哈腰,討好賣乖,一邊用袖子替徐佛保拂塵,一邊笑道:“兩位哥哥,你們來了,還不趕緊到家幫我娘說幾句好去。又來幾個要債的惡主,凶惡得很哩,俺娘招架不住了。”

徐佛保拍拍胸膛道:“我兄弟倆替你家張羅籌款,若徼幸追回借款,希望你娘親不要忘記給我兄弟倆一點甜頭,記得給我兄弟倆一點銀子花銷,我們替你跑腿,累死也值。”這兩兄弟在親人麵前裝腔作勢,說些順耳中聽的客套話,表麵上好象是一個親善和氣的好人,其實他們一肚子壞水,背地裏盡想著落井下石的鬼主意。隻是上天不幫襯他,沒讓他找到機會追回徐長春的欠款。假如讓徐佛保兄弟倆追回徐長春的欠款,這兄弟倆肯定是卷款潛逃。

徐鳳儀不算是什麽世故老人,憑他闖江湖的經驗,一眼就看破徐佛保和徐大山兄弟倆所作所為都是虛情假意,都是裝十三的把戲。騙小女孩猶可,騙他這樣的老江湖,簡直就是自暴其醜。徐鳳儀很清楚徐佛保對徐玉嬋說的話代表什麽意思,哪意思是我替你找到一個欠徐叔債務的人,當然這不是給你們白幹的,你們必須給我報酬!這種家夥,是什麽東東?徐鳳儀也不免皺眉戚目,覺得徐佛保兄弟倆為人不僅狡詐,而且可惡,令人望而生厭。

徐玉嬋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宅女,自幼深鎖閨房,根本不知人心險惡。她對徐佛保兄弟倆並不設防,聞言樂嗬嗬地道:“你們若替追回俺爹的債款,我娘肯定會重重謝你。不過追債也要一點本事,你們有能耐替我娘追回欠款嗎?”她見了徐鳳儀,臉色一沉,隻叫一聲徐哥,便不看徐鳳儀了。看來她也知道徐鳳儀父親欠她家的錢,以致遷怒於徐鳳儀,對他沒好聲氣。

徐佛保舉手嚷道:“我練過少林羅漢拳,拳打臥牛之地,在徐家村罕逢對手。”

徐大山拍胸捶腹,自負地道:“我練過六合形意拳,便有幾條好漢也休想靠近我身周。”

徐長春家前庭院子,東麵有一堵磚場倒了,磚頭堆滿一地。徐佛保走上前去,拿起一塊青破,目視徐鳳儀喝道:“你若欺心,如同此磚。”一掌把磚拍斷。徐佛保的意思很明顯,就是警告徐鳳儀不要企圖蒙混過關,昧起良心賴債,欠人家多少錢就還多少錢。

徐鳳儀冷笑一聲,指著院子中間一棵碗口大小的揚柳樹道:“你們照這楊柳樹打一拳試試。”

徐大山叫聲:“讓我來!”奮起神威,怒喝一聲,一拳擊在樹幹上,把楊柳樹打得簌簌顫抖。再複一拳,把楊柳樹的枝條打得左搖右擺。

徐玉嬋駭得尖叫起來,大嚷道:“哥呀,你真是力大如牛,好厲害呀。擁有一個這樣的鐵拳,誰敢惹你?”

徐鳳儀走近楊柳樹,運氣作勢,側身收掌,弓步互換,一拳猛擊在楊柳樹幹上。隻聽劈啪一聲,楊柳樹斷為兩截,枝葉灑了一地。但折斷處猶連著皮筋,顯得他的功夫還沒練到家。不過已把徐佛保兄弟倆和徐玉嬋他們嚇了一大跳,嘴巴徹底啞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徐佛保兄弟倆賣弄一下身手,本想向徐鳳儀示威,沒料到自己反被徐鳳儀的功夫嚇倒了。

徐玉嬋擺手道:“你們想幹什麽?鄉鄰之間,坦誠相待,尤為重要,大家千萬別動手動腳,傷了和氣。”

徐佛保自覺不好意思,慚愧地道:“獻醜了,我沒料到你的功夫如此厲害,我兄弟倆簡直就是班門弄斧,可笑呀可笑。”

信步走進徐長春家大廳,但見徐家大堂,方方正正一個大客廳,長十五丈,寬十丈。一目了然,空餘四壁。除了一張飯桌和幾條桌椅板凳之外,已沒有什麽象樣的家俱了。徐鳳儀記得幾年前在徐長春家吃過一次便飯,那時,徐長春家金碧輝煌,不是皇宮,勝似皇宮,僅一排紫檀鑲玉屏風就價值萬金。不料徐長春才死半年,家道中落如此地步,確是叫人不勝感慨。

隻見徐嫂和徐長春的小妾阿蓮哭作一團,婦人哭喊是有詞兒,邊哭邊罵,痛斥那些沒良心的追債人,令人聽見唏噓不已。徐鳳儀問徐嫂為何如此傷心,那知情的老鄉便七嘴八舌搶著回答,說有兩個與徐長春合夥做生意的客商,拿著徐長春的欠條,找徐嫂要錢。徐嫂沒錢,依他們的意思,想要徐長春的小妾阿蓮頂債。因阿蓮肚子裏已有徐長春的骨肉,徐嫂當然不肯把阿蓮頂債,又沒有什麽辦法,隻能哭泣叫苦而已。

徐嫂抱著她八歲的小兒子徐榮嚎啕大哭,叫苦不迭:“天殺的賊呀,害得我家好慘呀,死了人還欠一身債呀!你兩個見利忘義的醃漬小人算什東西,也想得到人家的女人,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淨往好處想。欠你幾個錢打什麽鳥緊呀,你們就昧著良心害人性命,你們除了認得錢還認什麽東西?你們不是人,你們是畜生………”

徐嫂叫苦連天,不僅是痛失丈夫,同時也悲哀自己的丈夫把一些秘密永遠帶到地下。現在徐長春的合夥人拿著欠條上門追債,徐嫂也分辨不了真假,又沒錢跟人家打官司,隻能叫屈叫苦。徐嫂想到自己一家人今後的飯碗堪憂,更加栗栗自危,哭得嘶心裂肺,驚天動地。

徐佛保和徐大山本來是沒心沒肝的狠角色,一向不曉得什麽是感情,這回聽見徐嫂一家人哭得淒慘,也不免兔死狐悲,眼哐發紅,眼淚是不可能有,這是矯妝不來的,不過心下有些難過卻是真的。他們一向不把銀子當成錢,因為他們是撒潑錢財的頑主,隻要到了賭場,就不管有沒有未來。在金錢麵前,他們一向十分自負,從來沒有低估自己,或自輕自卑。他們認為自己肯定能發跡起來的,隻是不知那一日罷了。現在看來這種希望又少了一分,因為掌握金鎖鑰的人又少了一個,他們依靠的靠山徐長春死了,他們發財的難度無疑增加了一分。

徐鳳儀搬了張藤椅擺在牆邊,半臥在藤椅中,冷眼打量廳上形形色色的要債人,旁人看來,他好象來徐長春家看熱鬧。其實他此刻心情沮喪,可謂壞透了,料也無心看熱鬧,倒是盯著廳上的客人發愣。這一刻,他也想得很多,孤兒寡母可欺,他是不是也湊湊熱鬧,賴掉一些債務。

徐佛保對徐嫂附耳說了幾句,徐嫂合掌望天,祈使幾句。歪歪扭扭地挪移腰軀走到徐鳳儀麵前,她知道徐鳳儀的來意,也不想在大庭廣眾之下向徐鳳儀討債,但她仍然忍不住激動,施了個萬福道:“仗賴徐世侄幫下忙吧,我家已到山窮水絕的地步了。我家現在的境況很慘,長春叔欠下別人一萬多兩銀子,我這沒蟹腳婦人去哪裏活變這許多銀子?就算賣兒賣女,賣屋賣田也湊不夠呀。唉,我這一輩子恐伯完了,連累孩子也翻不了身。徐世侄你幫我多少算多少。”

徐鳳儀不敢抬回看徐嫂,歎了口氣道:“承蒙徐嫂看得起我,不錯,我這次回家,確是想還掉春叔一些債務。眼下人多嘈雜,不便交割,稍後再從長計議吧!”

“長春叔己死了,你欠他多少錢,你心中有數。你給他上枝香,別昧起良心欺負我孤兒寡母就是。”徐嫂拭淚說,言畢,進房取來香燭,讓徐鳳儀先拜祭一下徐長春,再談還債的事。

拜過徐長春的靈位,徐嫂把徐鳳儀拉到一邊,悄悄問徐鳳父親欠徐長春多少錢?徐鳳儀沉吟良久,最後說:“實不相瞞,家父欠長春叔二萬一千兩銀子。”徐昌連本帶利實欠徐長春二萬兩銀子,舊時借貸都是先把利息扣出來的。徐鳳儀眼見徐嫂家況如此窘迫,不僅老老實實說出欠債的真實數目,而且分外添加一千兩銀子。百種逆流雙腳抵,萬均重擔一肩擔,是真正的徽州兒郎的本色。如其讓徐嫂孤兒寡母承擔重壓,不如他接下這負重擔。

“這麽多呀?”徐嫂也很驚訝,她以為隻有數千兩。舊的婦女地位很低,徐嫂並不插手丈夫的賬務,對丈夫欠債、借給朋友的錢有多少,她一無所知。

徐長春家大廳正中坐著兩個中年人,一個胖大漢子,一個瘦削漢子,都帶刀佩劍,目光凶狠,臉色嚴峻,一看便知不是善類。胖大漢子對徐嫂喝道:“你想清楚沒有?讓阿蓮頂債,徐長春欠我的錢就一筆勾銷。”

徐鳳儀聞言頗為不屑,冷笑道:“朋友與長春叔一場朋友,總有點交情吧。長春叔人雖不在,大家人情未絕。兩位如些壓迫故人一家老小,也不太厚道,簡直欺人太甚。”

胖大漢子聞言甚是生氣,對徐鳳儀喝道:“滾,這是我的私事,那容你多管?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你有本事就替徐長春還錢,我就絕了這個念頭。沒錢,我就要人了。”胖大漢子見徐鳳儀橫插一杜幹涉他們的事,換了誰也不高興,當時沒好聲氣喝道:“怎麽樣,你替徐長春還錢?”

徐鳳儀點頭道:“我欠長春叔的錢,我接替徐長春還你錢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