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倭

第五十二章 謠言頻傳耳 假象迷人眼(3)

邵竹君歎息一聲,望著秦曉南道:“令尊在這裏存貯的財物,把你們瞞得如鐵桶一般,不要說你,就算你娘親也未必知道………”邵竹君說到這兒,見好就收,不再表現自己的優越感了。他覺得自己給秦曉南的證據已足夠了,就算是白癡也該明白他跟秦惜時的關係非同一般。

到此境地,秦曉南對邵竹君的話已不再懷疑了,施了個萬福,道聲得罪。然後她叫家人取來一個箱子,把地窖中的銀子一一收拾起來,扛去她的房間。她爹過世,她便是秦家的主人,家中事由她說了算。邵竹君深知人性弱點,對秦曉南這種行為並不感到有什麽奇怪,袖手一邊,冷眼旁觀。

秦曉南辦完這件事才恭請邵竹君客廳到客房,安排他在秦家住下。再召集親朋好友,設置祭台奠案,以衣冠入棺,舉哀發喪,按習俗規矩完成葬禮儀式。邵竹君也幫忙秦曉南料理她父親的喪事,足足忙了七天,方才了結這件大事。邵竹君在辦理秦惜時喪事時表現得中規中矩,盡了朋友的情誼,讓秦曉南對他刮目相看,頗生好感。

這天吃飯間中,秦曉南提起父親窖藏銀子這樁事,道:“我爹告訴你窖藏銀子的地點,肯定許諾給你報酬,不知他老人家承諾給你多少銀子?你就直說吧。”

邵竹君深知人情世故,他可沒有那麽傻,要求秦曉南分一半銀子給他。他既知此事沒有希望,逐爽朗一笑,索性賣個人情給秦曉南,於是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你深悉父意。恩,不錯,你父親確實是許諾給我一點銀子,當時我也含含糊糊答應他,讓他放下一根肚腸。我心裏卻沒有把這件事當真,這趁火打劫的事,我是不會幹的。秦小姐,你別拿這件事為難我了。”

秦曉南圓睜妙目打量邵竹君片刻,一付如悉重負的模樣,似真似假地笑道:“邵公子,這是對你重情重義的肯定,你不必為難,報個數目給我吧。”

邵竹君勃然大怒道:“你這是什麽話,想趕我走?好,我馬上就走。”

秦曉南連忙合掌道歉,攔下邵竹君,也不再提支付酬金給邵竹君這件事了,隻是說:“邵公子,你別急嘛。先在舍下多住幾天,我讓家人陪你去看看燕山十景。呃,過幾天,我還有事跟你商量。”

邵竹君在南方被幾件公案搞得心力交瘁,沒過幾天安生的日子,難得暫時在這京師避禍,享受幾日清閑。他在北京這幾天,每天讓秦曉南大魚大肉招待著,喝醉了就高枕黃梁,醒了又再喝過。他也想多過幾天這種醉死夢生的日子,聽了秦曉南的話,也無異議,不假思索答應下來。

又過幾天,邵竹君再也無法在秦家納悶下去了,便向秦曉南辭行,並說:“令尊在生時曾許諾把那先斬後奏令牌借給我用幾天,現在我想向秦小姐借這令牌去辦件大事。事完之後,寶物將物歸原主。”

秦曉南聞言到房間把這先斬後奏令牌取出來,爽快地塞到邵竹君手裏。又問:“邵公子,你要去哪兒?”

邵竹君也不客氣,把那先斬後奏令牌收入懷中,回複道:“還能去哪裏,回家辦案,洗雪冤情。找骷髏幫的濟財護法汪得財算賬。”

秦曉南在這幾日跟邵竹君聊天扯談,對他的案子也略知一二。她見邵竹君即將南下辦案,連忙對身邊一個丫鬟使了個眼色。那丫鬟會意,作急進房取來一個沉重的包裹。

邵竹君以為秦曉南給他盤纏路費,連忙搖頭晃腦,表示不要。那知秦曉南卻把包袱負在自己背上,弄得邵竹君頗為難堪。

秦曉南背上行李,又叫丫鬟取來寶劍,才笑哈哈對邵竹君說:“邵公子,我要隨你南下,我倒要看看骷髏幫的人是不是三頭六臂,有多厲害?父仇不共戴天,我跟他們這些惡魔勢不兩立。”

邵竹君象被雷殛一樣愣在那裏,半晌沒回過神來,沉默良久才氣急敗壞道:“你爹不是勸你不要替他報仇麽?你怎敢違抗父命!”

秦曉南橫劍在胸,語氣堅定地道:“爹,恕女兒不孝,恕女兒不尊你老人家的遺訓!”然後她揮劍怒指邵竹君喝道:“除非你答應帶我到淮揚找骷髏幫匪徒算賬,否則你休想踏出這屋子半步。”

邵竹君忽然伸手把腦袋一拍,好象想起什麽問題似的。秦惜時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孩子的脾氣稟性,他如果不讓秦曉南陷入冤冤相報的複仇怪圈中,隻要隱藏自己的仇家是誰就行了。現在,秦惜時讓邵竹君替他傳遞消息,告訴秦曉南他是被誰所害,又要求他的孩子不要為他報仇,這豈不是自相矛盾嗎?秦惜時忽悠邵竹君到京師給他女兒報信,分明是叫他女兒替他報仇,並安排這邵竹君這個憨貨充當帶路黨。邵竹君想到這些疑點,臉上露出一付大夢初醒的模樣。

既然老秦的意思是安排他作帶路黨,帶秦曉南到淮揚替他報仇,邵竹君也不再阻攔秦曉南隨他南下了。眼下,秦曉南一臉挑釁的表情,橫劍擋住他的去路。邵竹君也想籍此契機,掂量一下這丫頭有多大的斤兩。

當時邵竹君也躍躍欲試地拔劍接下秦曉南的挑戰,促狹地道:“不準我走出這屋子,敢情是招郎入贅?太好了,我求之不得哩。”

秦曉南臉色一沉,挽了個劍花示警,立即疾攻過來。她知道不使出一點真本領讓邵竹君開開眼界,邵竹君肯定不會輕易答應帶她南下。於是她旋轉劍刃,一道漂亮眩目的弧光呈現在她前胸,仿佛絢麗的七彩霓虹光華,盤旋著飛向邵竹君身上,把邵竹君整個身體籠罩在這一層密不透風的光圈中。秦曉南這一套連環劍技既賞心悅目又輕佻自負,完全達到向邵竹君挑釁示威的目的。

邵竹君使了一招“堵截春光”,一團劍氣就象濃縮的烏雲一樣瞬間激發,把秦曉南的劍光全部遮掩擋住。

秦曉南受挫稍退,旋即又飛劍直上,風車一樣旋轉的快劍再度如箭射向邵竹君的身體。邵竹君眼見秦曉南的攻勢如同瘋虎般狂撲猛衝,隻得由攻轉守,一劍幻化百劍,擺出一道刀牆劍嶺,擋住秦曉南的進攻。兩人刀來劍往,角力較勁,針尖對麥芒,互不相讓,打得難解難分。

秦曉南殺得性起,兩曲春山帶劍,一灣秋水藏槍。象一隻餓急了追逐獵物的雌老虎,一聲嘶吼,尖銳的嘯聲足以震裂邵竹君的耳膜。她出手越來越重,越來越狠。那一招招奇命追魂的劍招象雨點般打向邵竹君身上。秦曉南這身體語言的意思好象對邵竹君說──我不管你死活了,姑奶奶跟你拚了。你有本事就接下我的劍招,接不下就是你的命,是你本領不濟,死了也是活該。

邵竹君叫苦不迭,隻得渾身解數與秦曉南接招拆招,應接不暇。他想就此罷手,撤招跳出圈外。可秦曉南如影隨形,糾纏得極緊,讓他無法抽身退出。兩人這樣死纏爛鬥,時間久了,不可避免出現傷亡情況。邵竹君隻得使出一招壓製技“天羅地網”,劍招如網,把秦曉南鎖在劍影刀網之中,再也無法冒尖出頭。秦曉南要麽服氣認輸,要麽被邵竹君刺傷打殘。

那知秦曉南臉現煞氣,一招“魚死網破”,不顧死活非要從亂刀子中出頭,她那種爭強鬥狠的野蠻作風令邵竹君驚詫不已。兩人若把招數用老,難免落個兩敗俱傷的結果。這是一場沒有贏家的生死角力賽,交戰雙方既沒有化不開的深仇大恨,犯不著進行一場這樣愚蠢的生死互搏戰。

邵竹君吃不消秦曉南這種為爭一口閑氣不留餘地的拚命打法,隻得把一股劍氣盡行打在地下,跳出圈外。秦曉南也感覺到邵竹君給她施加劍氣壓力解除,也撤招後退丈餘距離。

邵竹君收劍回鞘,轉頭無奈地望著秦曉南苦笑道:“瘋丫頭,你多大了,這麽小年紀便想找死?嗯,算了,我就做個引路人,帶你下江南走一趟就是了。禍福無門,唯人自招。將來你遭遇到不測,有什麽三長兩短,到時不要埋怨人家。”

秦曉南把劍插在地上,合掌仰麵朝天,念念有詞道:“為父報仇,就算粉身碎骨,也是無怨無悔。出了事我也不會怪在你身上,一切算我自找其辱。”

邵竹君看著秦曉南這付執意複仇的憤怒模樣,哭笑不得,不知是該欣賞還是表示不屑?歎息一聲,喝道:“瘋丫頭,算你狠,走吧。”這一刻,邵竹君如鬥敗的公雞般垂頭喪氣,低頭負手先行。

早有秦家下人在門外鞍馬侯信。邵竹君與秦曉南接過秦家下人遞過的韁繩和馬鞭,打馬上道。逶迤南行淮揚不提。

不一日到淮揚地帶,將近瓜洲渡口路段,沿途商旅漸漸多了起來。有些行商迎麵走過來的時候,總是盯著邵竹君左看右看,估了又估,好象邵竹君是一個帶著猴子走路的耍猴人一樣,大家都對他懷有濃厚的興趣。而且這些人看過邵竹君之後,都對他指指點點,不斷交頭接耳,竊竊私語。邵竹君以為這些人對秦曉南這個美人兒評頭品足,全沒把這些事放在心上。

快到瓜洲渡口的時候,邵竹君才發覺路上對他指指點點的行人越來越多,他才驚覺麻煩事要來了。這些行商恐怕是看過官府通緝犯人的榜文後才會對他這樣關注留意,幸好這些人都是一些沒有多大能耐的販夫走卒,不會給他帶來多大的威脅。若是遇上幾個想立功發財想瘋了的差人衙役,那邵竹君此刻就不會這樣輕鬆自在了。

邵竹君想到前頭行路艱難,再也無法在馬上搖擺了。抬頭看見路旁有一片酒招,上書“慶隆酒家”四字,便跳下馬來,打算到這慶隆酒家裏邊找個雅室靜坐一兩個外辰,避避風頭再說。

秦曉南看見邵竹君象得了牛皮癬一樣坐立不安,把馬牽到馬槽交給店小二照顧,回頭也到酒店客廳找邵竹君詢問情況,道:“邵公子,怎麽回事?你突然心神不寧,怎麽象遇上債主追債一樣惶恐?”

“我有人命官司在身,現在路上潛伏著許多差人,他們都指望拿住我升官發財呢。我當然不能再在路上傻乎乎招惹別人注意了。我想咱們以後還是白天睡覺,晚上趕路比較好。”

秦曉南嗬嗬笑道:“既然你是過街老鼠,見不得人,就找條蒙麵巾把頭臉蒙上再走路吧。”

“蒙上臉或可避免路人的注意,可一樣蒙不住差人呀!那些想發財想瘋了的差人才不會因你頭上披上一片破頭巾就放過你,就算你爬入棺材中,他們也掀開棺材板驗明正身才放你過去。”邵竹君不奈煩地對秦曉南道:“快點酒點菜吧,我要一盤東坡肉解解讒。讓我喝完酒在這裏找個地方睡覺,晚上再趕路。”

秦曉南拍拍胸脯,不以為然地道:“小事一樁,這也不見得是什麽麻煩事,我會易容術,給你化個妝便萬事大吉。我的易容術雖不敢說很厲害,但騙過這幾個混飯吃的差人卻不成問題。”

“你說,我該扮成什麽人好呢?”邵竹君興致勃勃地向秦曉南請教道。

“最好把你打扮成一個漂亮的姑娘,男變女,出人意表。莫說一般人,就算你娘見了,也不敢認你這個兒子。”秦曉南笑嘻嘻說。

“你這是什麽話?”邵竹君怒得額頭生筋了,斥罵道:“你敢把我這個英雄好漢弄成婦人模樣,叫我顏麵何存呀?你休想,倒貼錢給我,我也不幹………”

“你就別自負托大,憑你這個德性,還裝扮姑娘呢,免了吧,讓你扮個老太婆就不錯了。”秦曉南挖苦道。

“你還是把我打扮成老爺爺好了,然後咱們以爺孫相稱,我帶著你這個小孫女行走江湖也很有意思嘛。”

秦曉南冷哼一聲,說:“小子,想占姑奶奶便/宜,沒門,不如我扮成你娘,你做我的乖兒子好了。”

“呃,這也行,隻要有鬼相信就行,就怕鬼也不相信,那就麻煩了。”

秦曉南叉腰喝道:“我們兩個,誰是易容術行家?”

“呃──當然是你,隻能是你!”邵竹君把頭一縮,他顯然是沒有本事爭這個虛名,隻得拱手讓賢。

秦曉南又贏了邵竹君一局,臉上露出得意洋洋的神色,大咧咧揮手道:“既然我是行家,我說了算,我既喜歡扮你娘,就有辦法把你打扮成我的乖兒子。”

邵竹君怎肯做這秦曉南的“乖兒子”?不太服氣地道:“哼,扮我娘,你見過我娘嗎?我娘長得怎樣,連我也不太清楚,她死的太早,在我還是小孩的時候,她就離開我,往生極樂去了。”邵竹君的意思很明顯,就是警告秦曉南別占便/宜扮他娘,否則就是扮鬼了。

“誰見過你娘,很多人認識你娘麽。”

“除了我家人和幾個鄉鄰之外,基本上沒幾個人認識她。”

“那不就行了,我愛怎樣打扮就怎樣打扮,象不象又有什麽要緊?反正沒有人認識你娘,也沒有人認識我的‘乖兒子’呀!”

“你這無腦天仙辦法太少了,讓我替你支招,請你把我打扮成大胖子吧!”邵竹君一鍾定音。他想這主意錯不了,一個普通人突然之間變成一個大胖子,確是一個瞞天過海的好辦法。

秦曉南點頭同意道:“這主意不錯,把臉伸過來讓我仔細地端詳一下。”

邵竹君聞言不虞有詐,傻嗬嗬把臉湊上去給秦曉南端詳。秦曉南揚手一巴掌打過來,“啪”的一聲,結結實實打在邵竹君左臉上。秦曉南這掌打得虎虎生風,邵竹君左臉上立現一個掌印,半邊臉腫了起來。

“你幹嗎??”邵竹君捂著左臉怪叫一聲,被秦曉南這突如其來的襲擊整懵了,氣得哇哇直叫。

“讓你變成胖子呀!”秦曉南輕描淡寫道。“把你右臉伸過來讓我抽吧!把你右臉打腫你就是一個胖子了。”

“沒有更好辦法麽,換一種輕鬆的辦法試試。”邵竹君愁眉苦臉道。

“行,待會我到外麵抓幾條毛毛蟲或弄一群馬蜂替你修飾一下臉子,這樣你臉上就會生成許多風團疙瘩,長得跟豬八戒一樣。你要忍受一下,扮大胖子並不是你想象哪麽容易。”倒不是秦曉南有意刁難邵竹君,原來那時候的易容技術手段有限,扮大胖子是最困難的事,偏偏邵竹君舍易就難,難免要吃些苦頭。

邵竹君怒不可遏地道:“少來,你得用一種不痛不癢的易容術替我易容打扮,否則免談。”

“那就木有辦法了。”秦曉南聳聳肩,雙手一攤,撒手不管了。

邵竹君和秦曉南正為易容的事鬧得不可開交,忽見門外一陣喧嘩,闖入一群勁裝鏢師。這班鏢師剛剛走進酒店大堂,還未落座,內中一個鏢頭模樣的青年盯著邵竹君認了又認,還從懷中掏出公榜的白描畫像對照,核實無誤後,大聲怪叫道:“好大膽的劫賊,搶劫了林家的瑞祥金鋪子,還悠哉遊哉坐在這裏吃飯。大家一齊動手,把這劫賊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