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胥引》

《華胥引》_分節閱讀_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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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間蹴鞠的下半場已經開始,我們仨果然被淘汰出局,趁著眾人目光都集中在鞠場上,我忍笑將身子挨著慕言靠得更近些:“再得寸進尺點,是不是像這樣?”

他怔了一下,隨即微微一下,一把將我拉過去貼在他身上,從容得就像摘一束花倒一杯茶,垂眸笑道:“對,就是這個意思。”

黃衣小姑娘正好偏頭回來興高采烈道:“慕哥哥”,愣愣看著我們,後麵的話半響沒說出來,大概是她們唐國民風著實閉塞不開放,我朝她比了個鬼臉。她咬了咬嘴唇,哼了一聲又別過頭。

一看就知道是要問慕言關於蹴鞠的問題,百裏瑨覺得覺得她和慕言很般配,讓我很沒有好感,握著慕言的手悄悄問他:“連蹴鞠是什麽都不曉得的姑娘很沒文化對不對?”慕言揉了揉我頭發,搖頭笑道:“你說什麽就是什麽吧。”

同慕言一起的這個黃衣小姑娘據說叫尹棠,是慕家世交好友之女,在孤竹山下碰到,因她想來山上看佛桑花,便讓她跟著上山。

原本以為佛桑花開盡了才能見到慕言,雖然提前見麵,他卻不是來接我的,隻是去趙國途中逗留幾日,我覺得有點沮喪,但一想到連這一次見麵都是額外賺來的,就覺得還是很值得。

他是要趕赴趙國,其實途中無需專門繞道來柸中一趟,即便是要找公儀斐商議要事,但又不是世上送信的鴿子都死絕了。想到這些,就覺得胸口滿滿的,很開心又很甜蜜。

慕言明顯比往常忙碌許多,早上陪我看了場蹴鞠,用過午飯後便同公儀斐閉門密談,直到晚飯也不見人影,我想著入睡前要去看看他,掐準時間差不多他該回來了,正要出門卻想起一個十分緊要的問題……他是住哪個院子的來著?都這個時辰了再讓丫鬟契去打聽就太不人道,我想了想,悶悶不樂地關了窗戶準備睡覺。

嗒,嗒,嗒,正要熄燈,窗戶卻被輕叩三聲,胸口的鮫珠簡直要從喉嚨冒出來。我趕緊去開窗,未栓緊的窗扇卻吱呀一聲自己就打開,慕言手中抱了幾卷書帛翻窗進來,隨意將書冊扔到桌案上,坐到案前花梨木的椅子上衝我招招手:“過來。”

我目瞪口呆走過去坐到他對麵,轉頭去看看窗戶,又看看他:“為什麽有門不走走窗戶啊?”

他拿了根細長的銀針挑案上的燈芯,燭火裏似笑非笑瞟我一眼:“幽會這種事,你見過有誰走正門的?”

我咬著舌頭:“你是來同、同我幽會的?可、可我不曉得該怎麽幽會,我娘都沒有教過我。”

他肩膀微微顫抖,我著急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土?早曉得就該去跟君瑋打聽一下,那些姐姐們同喜歡的人幽會我雖然不知道,但、但是我可以學的。”

燭火亮了些,他起身放了銀針,我才看清這人是在笑,我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他卻還在笑,我一邊惱火地瞪著他一邊想,這就是我的心上人,可他笑起來真好看。等他笑夠了,卻抬手撫上我眉梢,還當做什麽事都沒有發生地問我:“皺著眉頭做什麽?看見我不開心麽?”

我把頭轉向一邊:“可你笑話我。”

他好笑地坐回去,微微撐著頭:“我怎麽會笑話你,這些事情若是你樣樣都懂,我才要生氣。”

我有點懷疑:“真的?那你今天來是來教我的麽?”

他搖頭笑笑:“長這麽大,我還是頭一回聽教人幽會這個說法。”話罷執起桌上的茶壺給自己倒茶:“除了這個,我記得早上你要同我認錯來著,後來被打斷了,怎麽,現在想起來自己錯在哪兒了嗎?”

我起身離開凳子:“我去洗洗睡了……,’被他一把抓住:“還沒想起來?”

其實蹴鞠剛完我就反應過來,那時躲到君瑋身後,立刻從麵前走過未有絲毫停頓的那個人定然不是慕言,他不可能那麽快,而且他和尹棠一起,怎麽也該是兩個人的腳步聲。若是那樣,我一看到他就躲起來一定被他親眼目睹,他生氣的一定是這件事,但要怎麽解釋?怎麽解釋都讓人很不好意思……他果然道:“看見我為什麽要躲起來?”

因正站在他椅子跟前,習慣性地垂頭,一垂頭卻正好碰上他微微仰起的漆黑眼眸,我垂死掙紮道:“才沒有……,”

他左手扣著椅子扶手輕輕敲了兩下,含笑道:“那我來猜猜看。”做出沉思的樣子來,眼睛卻望著我:“是因為和我重逢竟然沒有戴著最好看的首飾,穿著最好看的衣裳,好叫我眼前一亮?”

我震驚道:“你怎麽……”話到一半反應過來就這麽承認太丟臉了,趕緊道,“才沒有!”

他眼睛裏卻仿似落下萬千的星光,良久,將我拉進懷裏:“沒有打扮得漂漂亮亮也不要緊,還有很多時間,你可以慢慢打扮給我看。”

我趴在他肩膀上,抽了抽鼻子搖頭:“你沒有見過我最好看的模樣,我十七歲那時候,臉上沒有這道疤,連父親都說我是他最好看的一個女兒,你要是那時候見到我多好,你要是……”可再也不可能了。

這些事情總是讓人一想起來就傷心,我抹著眼角緊緊摟住他脖子,說出一見麵就想說給他聽的話:“我很想你。”

他沒有說話,卻更緊地抱住我,呼吸就在耳畔,這是我盼望了多久的時刻。

抬眼看到昏黃的燭火,就像茫茫孤夜裏搖曳的唯一一點希望,牆壁上投下融為一體的兩個影子,仿若時光在這一刻停止,再也不會有離別和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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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半夜山中下了場大雨,早上起來空氣格外清新,慕言特地過來陪我用早飯,順便帶了隻燒雞給小黃,小黃高興得直搖尾巴,對這個新爹爹的喜愛之情溢於言表,看來短期內是不會出現什麽親子問題。

拾掇完畢,兩人剛出院門,看到黃衣小姑娘尹棠兩腿生風急步而來,跑到我們跟前扶著腰喘了兩口氣,彎起眼晴天真地看著慕言:“慕哥哥,今天你陪小棠賞會兒花可好?孤竹山山路崎嶇,小棠一個人出去,找不著回來的路可怎麽辦呢。”

我奇道:“怎可能找不著回來的路,為賞佛桑花公儀斐特地修了條青石小徑,你沿著那條路走到盡頭再返回來就可以了。”

尹棠咬了咬嘴唇,看上去還想說什麽卻一時無話可說。

我一邊推著慕言讓他該幹什麽幹什麽去一邊親切地自告奮勇:“你慕哥哥他早上有正事的,你君姐姐我正好沒事,要是尹姑娘不嫌棄,就由君姐姐來帶你賞花吧~”

眼看著慕言點個頭就要離開,尹棠著急地瞪我一眼:“那我嫌棄你行不行,那我不想走那條路行不行?”

說話間慕言已被我推出老遠,慢悠悠打量我一遍,不置可否笑笑順勢走了。

我轉過身來認真地看著尹棠,點頭道:“可以啊,反正我就是隨便說。”話罷也準備抬腳開溜。

尹棠躊躇一下狠狠跺腳:“你,你回來!”

我腳步沒停揮了揮手:“你跟上來。”

我的確是想散個步,我也的確不喜歡這個叫尹棠的小姑娘,她成天用異樣目光注視慕言,我沒揍她一頓就已經很可以了,此時此刻還能保持涵養,因為不曉得真揍上去是不是打得贏。此時是個好時機,我準備還是采取文明人的做.邊賞賞花邊和她講道理。

一路繁花古木,夜雨後花木嬌豔的更嬌豔,挺拔的更挺拔,籠在皚皚晨霧裏似朦朧仙境。我還在醞釀第一句話該怎麽說,跟在身後的尹棠卻已開口,手從黃衣裏微微露出,擷著一朵剛摘落枝頭的重瓣佛桑:“你聽說過佛桑花的事沒有?”

我抬頭道:“嗯?”她微垂了眼眸,盯著指間花:“說的是一個世家少爺與奉墨的丫鬟相愛,卻被他父親發現了,少爺被支出家門辦事,少爺走的晚上,小丫鬟被投進後院一口枯井裏,他們騙少爺小丫鬟病死了,沒幾年,少爺娶了交情深厚的世家小姐為妻,新婚的那夜,後院被填平的古井卻長出巨大花樹,開出妖異的花朵來,這花就是佛桑。你有沒有聽過風拂花樹的聲音,就像是女孩子在哭。”

我停下腳步:“你想說什麽?”

她看我眼,別過頭去,嗓音竭力鎮定,還暗含著種與生俱來的天真:“你一足會覺得我很討厭,但不管你討不討厭我都要說,就像佛桑花的故事一樣,門不當戶不對的愛情是不能見容於世的,一定會有各種各樣的悲劇發生,”

她抿了抿唇,拾眼看著我,“自古以來都是如此,你和慕哥哥也是不會例外的。你配不上慕哥哥。”

石徑旁有溪流淙淙,盤旋的虯枝將頭頂一方天幕遮起來,晨光零散而入。

我其實也曉得自己配不上慕言。不是身份的差距,是生死的差距。說到底我隻是一具依靠鮫珠生存的行屍,違背星辰法則的存在,而他還好好活著。

可心裏知道是一回事,被人當麵指摘就分外難忍,但越是這樣的時候,越要不動聲色。我鎮定地看回去,淡淡道:“他說他喜歡我,隻要他喜歡我,我們就是相配的。”

尹棠有點激動:“那是因為你不知道他有多麽出色。”她臉色漲得通紅,“那樣出色的慕哥哥,一定要有一位同樣出色的公主才能配得上他。

那樣的公主全天下隻有一位,該是我的姐姐瓊嬅。”

我吃驚地望著她:“你的姐姐是……唐國的瓊嬅公主?那你是……”

她也吃了一驚,像是才反應過來不小心暴露了身份,咬著嘴唇半晌,突然把頭一揚:“想必你也猜出來了,我是唐國最小的公主毓棠。”

她停了停道,“這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我並不想用身份壓著你。王姐從小就喜歡慕哥哥,我是市井長大的公主,從前並不知慕哥哥如何,還很不以為然,覺得她的思慕可笑,但月前唐國有難時慕哥哥他……”

話說到此處突然臉一紅,她惱火地看著我,“同你說這些幹什麽。你隻要知道,為了慕哥哥好,他是應該選擇同誰成親,你和我們不同,不知道身處高位,所謂婚姻代表著什麽,你什麽都幫不到他,他們家也不會答應他娶你的,你這樣的姑娘全天下有多少呢,可唐國的瓊嬅公主,天下隻有一位。無論如何都是要分開的結局,為什麽還要繼續下去?你也想要得到佛桑花的下場嗎?”

聽完她這一番話,其實說得很有道理,我本來是想趁著鳥語花香大家心情不錯將她說通,沒想到最後是她妄圖將我說通。

做久了君拂,都快忘記東陸王室普遍扭曲的婚姻觀,大家一直覺得若一場婚姻不能換取什麽,那這樣的婚姻算是什麽。

我雖然不反對為了國家利益而進行的王室聯姻,就如當年沈岸同宋凝,但卻私心裏覺得,一個負責任的國君,是不需要依靠犧牲誰的婚姻來換取國家利益的,所謂和親,真是最要不得的政治手段。

公主王子們生出來的價值難道僅僅是讓他們在這方麵有所成就?顯然,國家對他們的要求比這要高得多,大家著實可以換個方向努力。

但這些話即使說出來也沒法說服眼前這位毓棠公主,我想,她其實不是要和我講什麽大道理,她隻是喜歡慕言罷了,又不好意思說出口,非要借著門戶登對的名義,非要借著她姐姐的名義。

她瞪著我:“為什麽不回答,你在想什麽?”

我笑了笑:“我在想,我這樣的姑娘著實很多,沒什麽特別,唐國的瓊嬅公主著實也隻有一位。可東陸,卻不是隻有一位公主。”

我早知道這樣一說必然將她惹火,她果然發火,牙齒咬得嘎嘣響,半天,冷笑道:“除了年前殉國的文昌公主葉蓁,東陸這許多公主,還有誰比得上王姐的足智多謀?你若是聽說過瓊嬅公主的名號,就該知道整個唐國都將王姐視為明珠,若是因你而令王姐受到屈辱,便是令唐國的國體受辱,唐國絕不會善罷甘休,屆時唐陳兩國交惡,一場惡戰避無可避。而你不但不能幫到慕哥哥,反而使他陷入此等窘境,就不會心懷愧疚麽?”

我覺得不可思議,眼前的姑娘一襲黃衣黃裙,的確天姿國色,即便發火聲音裏也帶著不可矯飾的天真,說出的話卻不像是一國公主,不知道一天到晚在想什麽。我轉身站得直直地看著她:“你姐姐貴為公主,可知道什麽才是公主,生我者父母宗親,養我者天下萬民。以天下萬民性命為代價的戰爭,豈是可以說發動就發動的?子民為之獻出生命也要保護的應是腳下的寸寸國土,而不是一個愚蠢公主的愛情。我還從未見過這樣幼稚的戰爭,也從未見過這樣令母國蒙羞的公主。”

她愣愣看著我,半天,幾乎都要哭了:“你有什麽資格這樣說我,我要去找慕哥哥,看看他是不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