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胥引》

《華胥引》_分節閱讀_51

的願意為了你和我們唐國交惡,他其實怎麽可能喜歡你,他連自己真正的身份都沒有告訴過你吧,我都知道!”

突然覺得喉嚨裏有什麽東西湧出來,隨著說出“住口”兩個字,那些東西一下子浸出口腔,我看著噴在地上的血痕有點發愣,卻止不住喉嚨裏那些東西翻騰得越來越劇烈,張口又是一大灘血。對麵的毓棠驚恐地睜大了眼睛,我抹了抹嘴唇,狠狠道:“沒見過吐血啊。不準告訴慕言。”話剛說完,突然沒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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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我而言,一切隻是睜眼閉眼之間,失去意識的那刻我就搞清楚發生什麽事。臨下山時君師父告訴過我,續命的鮫珠每過十個月會有三日蟄伏,三日裏所有法力都收束起來,屆時我和真正的死人沒兩樣,要當心不注意被人給埋了。

算起來自這顆鮫珠縫入胸中正好十個月,我卻忘記這件事,意識剛恢複過來時萬分驚恐地想,要真被埋了該怎麽辦,他們可千萬別把棺材給釘死啊。

我做了最壞的打算,卻沒想到戰戰兢兢睜眼一看,竟是躺在慕言懷中。我都要被嚇傻了,看到他緊閉的眼,微蹙的眉,冰冷的側臉,蒼白的唇,這模樣倒像他也是個死人。

好半天,我顫抖著手去推他,聽到自己的嗓子啞得要說不出話,高風掠過枯葉似的抖:“慕言,你怎麽了?”

話剛落地手便被握住,我懵懂抬頭,正看到他緩緩睜眼,昏黃燭光下,那總是含笑的眸子靜水無波:“你是終於醒了?還是,”他頓了頓,“我又在做夢?”

我有半刻搞不清狀況,但看著他一向清明此刻卻困惑的眼,突然就明白那些話是什麽意思,我費力想朝他笑一笑,卻笑不出來。

我是個死人,死人無所謂死別的痛苦,但活著的人不同。都是我忘記這件重要的事,沒有提前告訴他好讓他安心,這樣猝不及防,他一定以為我死了。

胸口一窒,我呆呆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卻越來越模糊越來越模糊,我伸手抹眼淚,手還沒夠上去,淚水已經啪嗒掉下來,正落在他唇邊。

他愣了一下,眼神逐漸深邃,手指撫上我淚水婆娑的眼,良久,久得像一顆種子生根發芽:“阿拂,你醒了。”嗓音是我從未聽過的低沉暗啞。

我抱住他試圖給我擦眼淚的手,咬著唇問他:“我嚇到你了對不對?”

他任我趴在胸口,抬起另一隻手繼續給我擦眼淚,嚴實的床幃裏一握幽暗燭光.他修長手指一點一點撫過我眼角,指間似有白梅低回的冷香。

明明停在我眼角的手指都在發抖,語聲卻鎮定又肌容:“我知道,你會醒過來,你舍不得我。”話罷卻怔了怔,狀似無意地收回發抖的手,狀似無意地將它們隱入衣袖。

我假裝沒有看到,趴到他胸口,就像所有聽到這些話的矜持小姐一樣小聲反駁:“你亂講。”但心裏卻暗暗讚同,他說得對,我舍不得他。他頓了頓,輕聲到:“是麽?我去問了君瑋,問他你有什麽願望,他說你想嫁給我,你從小就想嫁給我。”

我頓時一陣緊張,全身都僵掉了,像一塊筆直的長木頭。半晌,僵硬的下巴被抬起來,對上他隱約含笑的眸子:“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我的,嗯?”

雖然不好意思,但不好意思也隻是一陣,而後便是濃濃的委屈,那些久遠的至死不渝的思慕,他終於問起我,本來已經止住眼淚,又再一次紅了眼眶。

我咬著嘴唇,哽咽道:“你還記不記得三年前,雁回山上,你救了個被蛇咬傷的小姑娘,她送了幅畫給你,用木棒畫在地上,”我指了指自己,“那個小姑娘,是我。”

剛說出這幾個字,就感覺眼眶一熱,我趕緊抬手蓋住眼睛,吸了好一會兒氣才將眼淚憋回去,費力地想把這句話說完整:“從那時候我就喜歡你,找了你三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都在找你,可我找不到你。”

大片水澤從指間溢出,是那些塵封的悲傷破土而出,再也無法抑製。從雁回山的初見到臨死的最後一刻,三年漫長尋找,回憶裏全是美好模樣,可求而不得的委屈和絕望隻有自己曉得,明明我是那麽用心那麽認真地在找他。

我捂著眼睛將頭埋進他胸口:“那些來求親的人,父親想把我嫁給他們,我沒有答應,我要找到你啊。送給你的那幅畫,我請人將它刻在了洞裏的石**,我想,如果你哪一天重新回到那個山洞,看到那幅畫,就會知道那個小姑娘在等你。”

眼淚穿過指縫,一定將他的衣襟打濕了,我吸了吸鼻子從他胸膛上爬起來,收拾好那些被回憶觸及的傷感情緒,用袖子抹幹眼睛,努力咧出一個笑來:“還好,最後我還是找到你了。”

他止住了笑容,靜靜看了我許久,看得我都開始緊張,卻隻是沉默著拾手取掉了我挽發的絲帶。頭發就這樣散下來。我忐忑地回想剛才是不是有哪句話說得不對,還沒想明白,已經被拉下來變成側躺在瓷枕上和他麵麵相對的姿勢,身後被墊了厚厚的錦被,我身上的確涼,其實倒並不覺得冷。

他左手撐著頭,右手放在我耳後,像是很感興趣地玩弄那一處頭發,半響,才輕輕道:“你說的那些,我都記得,那時候我看著你,覺得你還是個孩子。轉眼你就長得這麽大,可以同我成親了。”

我槐在瓷枕上緊緊握住他胸前的衣襟,想他還記得,他竟然還記得,克製不住地就攀上去親了親他的下巴。親完才反應過來做了什麽,但更震驚的是突然想起他剛才那句話。他說的是,我可以同他成親了?

我呆了會兒,立刻爬起來四下張望,才發現不大對頭,此時所躺的絕不是我房中那張床,伸手挑開雪芙蓉勾勒的床帷,入眼是金絲楠木的寬踏板,踏板外竟還垂了一重帷帳。

燭火終於有些明亮,看出朦朧的兩段龍鳳喜燭,聳在高高的燈台裏,在床帷上投下細長的影子。

我艱難地回過頭來,慕言正枕著手臂看著我,此時才注意到他竟穿了一身大紅喜服,漆黑的頭發順若泛冷光的瓷枕鋪下來,鴛鴦戲水的鸞被被壓在身下,衣襟處的顏色明顯比別處深許多,是被我的眼淚打濕了。

芙蓉帳合起來的這方狹小空間,鋪天蓋地的紅。我指尖發抖,手指撫上胸口,感覺那裏在劇烈跳動,一定是幻覺,我緊緊閉上眼睛,想怎麽可能。朦朧中卻被拉下來夠著他胸口,清冷語聲響在耳側,喑含了熟悉的戲謔:“要害羞也晚了點兒,我抱著你走過禮孝忠恕四座牌坊,拜了天地行了大禮,待百年後,你必然是要葬在我慕家的祖墳了。”

我還是閉上眼睛,臉卻緊挨住他胸膛,聽到自己顫抖的聲音:“可是,可是......”

他重複道:“可是?”

我伸手抱住他,緩了好久:“為什麽?”

他沉默陣,低聲道:“我一點辦法也沒有。”

我不太明白,抬頭問他:“什麽?”

他皺了皺眉,淡淡道:“一個男人,即使再無能,起碼要會保護兩樣東西,腳下的土地,懷裏的女人。”頓了頓,緩聲道,“那時你無聲無息躺在我麵前,我卻一點辦法也沒有。”

我想了想,將身子撐起來一點,很認真地看著位眼睛:“你是無所不能的。”

他和我對視一會兒,眼裏浮起一絲笑意:“哦,我確實是無所不能的。”

我愣了:“你都不謙虛的,這種時候,一般大家都會謙虛一下啊,說我其實沒有那麽萬能,很多事情我都無法控製什麽的……”

他了然道:“你又想做什麽?”

我泄氣地趴在他胸膛上:“然後我就可以溫柔地安慰你啊......”

他低笑道:“和初見時一樣,長得這麽大了,卻還像個孩子。”

我繃緊臉:“你是不是嫌棄我了?”:

他毫無愧色,雲淡風輕地看我一眼:“還好。”

我嚴肅道:“你敢嫌棄我的話,我也會嫌棄你的。”

他饒有興味:“說說看,你會怎麽嫌棄我?”

我想半天,確實不知道該怎麽嫌棄他,瞪了他一眼,卻沒有任何威懾力,剛想不要和他計較,正要建議大家先睡覺,正事擱到明天再說,他的手卻攬過關,閑閑停在我腰際,輕鬆摟我便貼近他。

那種風拂柳絮般的低柔嗓音緩緩響在耳側:“那時候我告訴你,那些事有我在,你隻要在我找到辦法之前努力活著就好了,這句話,你還記不記得?”

我不知他問這個幹什麽,卻還是嗯道:“那時候我答應你了。”

他笑了笑,一隻手貼上我胸口:“要記在這個地方,在我找到辦法之前,好好活著,你是我妻子,這是妻子的責任和義務,絕不能再像從前,隻是嘴上說說。”

我趴在他胸口,用力地點點頭,可想想覺得不對,我一直都言出必行,什麽時候隻是嘴上說說了?但是活著這件事,我不知道他是怎樣理解,他大概一直以為我沒有呼吸沒有知覺,和活著的人的所有不同都隻是修習華胥引所致。

我無法告訴他,其實我已經死了,就算在他麵前這樣活蹦亂跳,不過是托鮫珠的福而已。有時候我希望他知道,可有時候,我又希望他永遠不知道。

就這樣躺了一會兒,我都要睡著,他伸手將我垂落到額前的發絲挽到耳後,手指就停在耳畔的發梢,輕聲道:“有些事情,我一直沒有問過你,並不是我不想知道。”

一聽這話題,我瞌唾都醒了一半,頓時感到緊張。真是瞞了他太多事情,可瞞著他的這些事,沒有一件是可以若無其事講給他聽的。我小聲道:“都這麽晚了,我要睡著了……”

假如我這樣說,他一般都會順著我,可這次卻像完全沒聽到我微弱的抗拒,反而抬起我的下巴,讓我能清清楚楚看到他。良久,他低聲道:“我是陳國人,你是衛國人,陳國滅了衛國,阿拂,你會不會恨我?”

我頓時鬆一口氣,原來是這件事,還好。

從前君瑋也這樣擔心我,但這實在沒什麽好擔心的,假如我未曾以身殉國,還是一位亡國公主,要對得起為家國戰死的衛國的好兒郎,於情於理都不該再和陳國人交好。

可衛公主葉蓁已死。

我從未後悔那日從城牆之上飛身而下,也不覺得這有多麽崇高,葉家統治衛國八十六載,亡在父王這一代,社稷死得這樣平靜,而王室積攢了八十六年的威嚴頃刻崩塌,葉家人本不該再有臉麵活在世上。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除了我大家好似都還活得很安好。後來也想明白了,我認為理所應當的事,別人不定看得重要,不一定就是我對他們錯,隻是每個人活在世上,心中有自己的一本原則。

君師父將我救活,給我起了君拂的名字,希望我將前塵往事一並忘掉。那些不好的事情、不用再背負的責任自然應該忘掉,但那些美好的回憶、那些執著的感情為什麽要忘掉呢?

假如成為君拂就要忘掉慕言,像一張白紙樣地活過來,就像重新凝聚的一隻魅,那就算再活過來,又有什麽意義呢。想到這裏突然有些明白公儀薰的感受,那些好的事情,是應該一輩子銘記的。

慕言問我會不會恨他,表情還那樣嚴肅,想想還是覺得驚訝,我往他懷裏挨挨:“你很在意陳國滅掉衛國這件事麽?”

他沒說話。

我沉思了會兒,說:“其實假如衛國足夠強大,而陳國積弱積貧,那衛國也一定會找準時間吞並陳國的,我雖然沒什麽見識,也曉得國與國的博弈不像世人所想那樣簡單,衛國不能存活,不是因蒼天無道,而是衛王室不仁,不是陳國,也會是其他國家來吞役它。所有的毀滅都是從內因而起,外因說到底也隻是推力罷了。雖然亡國令人心酸,可也沒什麽好怪陳國的。這樣狼奔豸突的亂世,不能成為狼豸,毀滅便是注定,是衛王沒有看清。在其位,謀其事,當其責,你是陳國的將軍,全力一戰是為家為國,衛國那些身死的好男兒,拚死一戰是保家衛國,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職責,不是說誰做了什麽誰就對了,誰做了什麽誰就錯了。”

說完這些話覺得那個姿勢躺著不舒服,剛想抱著他爬上去一點,抬頭正撞上他望住我的目光:“你剛才說,我是誰?”

我還是爬上去一點,偷眼看他的神色,斟酌道:“秦紫煙說你是覆敵殺將破城的將軍,我知道陳國有一位赫赫有名的將軍,也姓慕,是叫慕綏風,那是你麽。”

我大膽地摟住他的脖子,“可我還是喜歡你叫慕言這是你告訴我的名字。”

他的手指掠過我肩頭發梢:“那陳國的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