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胥引》

《華胥引》_分節閱讀_52

蘇譽呢,你不恨他手下的將軍,也不恨他手下的士卒,那你恨發動那場戰爭的他麽?”

我沉默了一會兒:“衛國百姓本就過得不好,卻寧願以身為盾阻擋陳國進犯的鐵騎,是因他們曉得最淒慘的莫過於亡國奴。雖然最後是蘇譽勝了,他要怎麽來處置衛國都是他的自由,但我私心裏卻希望衛國百姓篚在他的統治下過得好一些。但多半是癡心妄想吧,曆史上還未曾有過這種先例,亡國的從來都是受盡欺壓淩辱,要比本國的國民矮人一等的。”

我說完覺得心裏有點悶,想想道,“為什麽我們要在新婚之夜討論國事啊,我雖然沒有成過親,但是也沒有聽說洞房花燭夜得做這樣的事呀,你不要因為我什麽都不懂就來糊弄我。”又想起好不容易成一次親,走那些儀式的時候竟然毫無意識,苦著臉道,“而且那些盛大隆重的儀式我都沒有看到,醒來就躺在**了,一點新嫁娘的癮都沒過到。”

他難得地竟然沒有反駁我,還一反常態地親了親我的額頭,答非所問道:“找一天,我一並補給你。”

我接著他,安心地點了點頭:“嗯,你先欠著。”

燭火越發淡,想是喜燭將要燃盡,朦朧中聽見他低聲道:“我聽說,成親這一夜,若是龍鳳喜燭順利燃到頭,這對夫妻便能平平安安白頭到老。”

我愣了一下,立刻要爬起來。

他一把捉住我:“好好的又怎麽了?”

我還是拚命爬起來去挑開床帷,百忙裏回頭瞪了他一眼:“去守著燭火呀,你怎麽不早點說,萬一不小心滅了怎麽辦,呀你放開我。”

但他牢牢把我固定住:“已經快要燃完了,頂多不過十聲它就會熄掉,不信你數數。”

果然不過十聲,室內一片漆黑,我並不相信這些所謂的傳說,卻還是安心地想,龍風燭順利燃到盡頭,將來無論多麽困難,這會是一個好兆頭,會在那些不好的時候給人勇氣和安慰。

我摟住慕言的脖子,一下子又覺得很開心,問他:“喂,坦白地講,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他頓了一會兒:“坦白地講,我不想說。”

我起身要下床:“一點都不坦白,不想成這個親了。”

他完全沒有挽留,慢悠悠道:“親已經成了,這會兒是洞房花燭,你回去睡也好,省得今晚我睡不安穩。”

我頭紮回來撲到他身上,還使勁蹭了蹭:“那我就不走了,就讓你睡不安穩。”

他竟然沒有回答,我好奇地繼續蹭兩下,聽到他壓抑的聲音從頭項傳來:“下來。”

我想了半天,一下子想到什麽,覺得臉上騰地一紅,輕手輕腳從他身上下來。天人交戰了一會兒,又湊過去在他眼睛上親了親,還試著舔了舔,表示不成敬意的安慰。

本來打算親完就去牆角睡覺的,被他一把抓住,眼睜睜看著那涼薄的唇抿起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那樣慢悠悠地貼過來,卻力度十足將我狠狠折騰了一回,折騰完了還涼悠悠道:“你倒是敢。”

我才醒過來,身體不好,他定不會怎麽樣,我覺得此時不敢更待何時,但看看他涼悠悠的眼神,捂著嘴唇委委屈屈滾到了牆角。

柸中雪之第五章

據說我醒過來這件事震驚了很多人。但詐屍而已,大家也不是沒見識,不到兩天就平靜下來,還紛紛以各種名目送來賀禮。大家的心理素質真是很強大。

百裏縉跑來探視我,說了一大通不著邊際的好話,末了想起什麽似的撓著頭道:“本來廚房已經開始辦喪宴了,請的還是杯中喪宴做得最好的廚子,哪曉得你又醒了,隻好把廚子送回老家。”

話裏大有惋惜之意,像恨不得我立刻再死一次。聽他不勝唏噓感歎一番。

我和氣地轉身倒杯荼遞給他。他哦了一聲搓著手接過,半空中驀然僵住,顫巍巍將杯子擱在桌沿上,邊賠笑邊一步一步後退著貼住門縫,一眨眼人就溜出去不見蹤影。

坐在一旁看書的慕言淡淡瞟過來:“杯子裏的毒,下得好像有點多。”

我瞄了眼仍保持本色的茶水,驚訝道:“君瑋明明跟我說這無色無味的,你怎麽知道我下了整整一包?”

他沉默了一會兒:“……茶水太飽和了,析出了晶體。”

我懊惱地撐住頭。

大概看出我的沮喪,他放下書裝作很感興趣地問我:“這什麽毒?”

我一下子提起興致和他講解:“是瀉藥來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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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中休養三日,三日後,看我已恢複精神,慕言點了個頭,勉強同意我下床。有時候小黃會過采找我嬉戲,通常是被他不留情麵趕出去,搞得小黃這陣子很仇視他,一看到他就將頭扭向一邊,隻有用燒雞才能勉強收買。

沒有燒雞可啃的時候,小黃顯得很寂寞,本來以前我不在還有君瑋陪他玩,現在連萬年閑人的君瑋都在補眠,沒時間理它了。

關於君瑋補眠這件事,有點說來話長,鮫珠需蟄伏修養的秘密,從前我一直以為他是曉得的,最近才搞清楚他不曉得。

百裏縉言語寥寥,說君瑋在我昏睡的三天裏很傷心,每夜都枯坐到天明,候到我醒過來的消息時,兩眼一閉直挺挺就倒在了**。問我對這件事有什麽看法。我能有什麽看法,覺得君瑋很不錯,很有義氣。

有義氣的君瑋補眠就補了三天,但一口氣睡三天也沒睡出精神來,第四天一大早出現在我們院子呈時,一副被人**了好幾百遍的頹唐模樣,臉色青灰,唇色紫白,眼睛也沒什麽神采。

我驚悚地看他半晌:“你這是……”

他上上下下打量我許久,垂眼道:“阿拂,嫁給他,你開不開心?”聲音飄忽得像馬上就要立地飛升。

我拿不準他是不是在夢遊,聯想到那些關於夢遊的可怕傳說,打了個哆嗦沒敢回話,盡量輕緩地點了下頭。

他靜靜看我好會兒,抬手撐住額頭:“恭喜了。”

我還是沒敢回話。

他的手伸過來,眼看就要碰到我頭發,又一下子縮回去,像被明火燙到。

我疑惑地看向那束頭發,再抬頭,卻隻看到他踉蹌遠去的一個背影。

這家夥,果然是還沒睡醒麽。

君瑋離開不久,又迎來毓棠公主。

想象很多她跑來找我的理由,都是與慕言相關,結果她是跑來辭行的,真讓人喜出望外。我不喜歡她,卻也不是討厭她到不能見她,雖然她氣過我幾回,反正我全部氣回來了,況且她都要走了。

兩人大眼瞪小眼半天,我清了清嗓子,心裏十分開心,但還是假裝沒那麽開心地歎息道:“孤竹山是處避暑的聖地,公主這麽早離開,未免有點可惜。”

她點了點頭,很讚同似的:“我也這麽覺得……”

我心裏一緊,趕緊道:“不過也不能沉溺享樂,凡事以大局為重是對的,就不挽留公主了,您一路保重。”

她噎了半天,瞪我一眼:“我能有什麽大事。我隻是,”她咬了咬嘴唇,“我放棄了。”

我端著茶杯沒說話。

她眼眶驀然發紅:“我認識的慕哥哥,多從容鎮定的一個人,月前陳國助唐抗晉,臨丘那戰,唐陳聯軍以十萬之寡破敵三十萬之眾,捷報傳回昊城,慕哥哥當庭煮茶,聽了隻是淡淡一笑,令報捷的兵士小聲些,莫將他正煮著的茶給鬧醒了。”

她恨恨地看著我,“可這次,明明連有小醫聖之稱的百裏縉都確診你沒救了,他卻執意和你拜天地,抱著你過禮孝忠恕的牌坊,你曉得吧,在他們陳國,隻有明媒正娶的夫人才有資格由夫君抱著過牌坊的。”

有眼淚從她通紅的眼睛裏流下來:“本來我上來孤竹山,也不是來看什麽佛桑花的,隻是好不容易碰到他,想要跟在他身邊罷了。可親眼看到他抱著死掉的你過牌坊。”

她頓了頓,滿不在乎地用袖子擦擦眼睛,“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他本來可以得到更好的。”但眼淚還是繼續滴下來,“可我曉得,我是該放棄了,王姐不行,我也不行。我隻是不甘心,你真的喜歡慕哥哥嗎?為了他好,你不應該和他在一起的。”

我靜靜看著她,這個姑娘可能還沒有我大,她哭得這樣傷心,那些淚水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就像曾經無數個夜晚,我因找不到慕言,獨自坐在窗前蒙著絹帕流下眼淚。

屋子裏隻剩下毓棠的抽噎聲,我看著手裏的茶杯:“你先時給我講了個佛桑花的故事,我也給你講一個故事。”

她不置可否。

我頓了一會兒,輕聲道:“從前有一位公主,她和喜歡的人分開了,找那個人找了很久,但上天對她不太好,直到死,她也沒有找到喜歡的那個人。她死的時候,天上下了很大的雨,雨水打在她身上,她想,這可真疼啊,如果死前能再見他一麵就好了,哪怕是遠遠見上一麵呢。公主就這樣懷著微不足道的心願寂寞地死去了。”

毓棠止住眼淚,愣愣望著我。

我繼續道:“我聽過很多那樣的話,為了他好你應該如何如何,不然就不是真正喜歡他。可喜歡不是一個人的事,為什麽要是為了一個人好而不是為了兩個人一起好呢?”我抬頭看著她,“你有沒有到死都無法釋懷的事?不是想象中的臨死,是真正瀕臨死亡時,那些盤旋在你腦海中的,讓你無法舍棄無法忘懷的事?”

她沒有說話。

我笑笑:“假如有的話,你就該曉得那些是不管付出什麽代價,都要達成的東西。”那些臨死前盤旋在我腦海裏的事,是執念所化的幻覺,玄青衣袍的男子撐著六十四骨的油紙傘緩步而來,而血汙染紅的視野裏,嶺上盛開了不謝的白梅。

我撫著自己的胸口:“我很喜歡他,正因如此,才更要和他在一起。”

“嗒”地一聲,茶杯傾倒在案幾上,她怔了一下,趕緊手忙腳亂地收拾,卻在剛觸到翻到的瓷杯時僵下來,手緊緊握著袖角,半垂了眼睛,臉上不再有那種天真的神氣,愣愣地像是在思考什麽東西。

我等著她出言反駁,料想也不會這麽容易將她說通,可她隻是坐了一會兒沒說什麽地就走了,臨走時深深看了我一眼,眼神令人捉摸不透。

毓棠離開後,我將兩個茶杯收好。默默發了會兒呆,想起慕言去公儀斐那邊了,一時半會兒不會回來。半刻思索,果斷地拿出鞋子來穿好,做賊似的推開房門,試著往大太陽底下走了幾步。居然沒有人出來阻攔,看來慕言那些護衛也沒有暗中監視,一時放下心來。空地上拉出長長的一道影子,記起幼時常同君瑋玩踩影子的遊戲,提腳一個人在院子裏踩得不亦樂乎。

猛然院門口傳來聲音:“你在幹什麽?”

我抬頭,斟酌地喊了一聲:“慕哥哥。”

慕言一腳沒踩穩,我趕緊做出要起身相扶的姿勢,幸好他沒跌倒,邊過來帶我回屋邊問:“誰教你的?”

我揉了揉鼻子:“毓棠不就是這麽叫你的麽?”偏頭沒看他,“還叫得挺親熱。”

他笑了笑:“君妹妹。”

我手抖:“阿、阿拂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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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安好,唯一令人擔憂的是公儀薰,掐指算已是半月不見,我醒來後她差人送來兩支老參,自己卻沒過來。

我向仆從打聽她近況如何。但聽說同往日並無什麽不同,隻是不怎麽出門了。

後來想想公儀薰那種千年冰山萬年雪的模樣,要讓人通過麵部表情來辨別她傷情與否真是太難為人家,不過不出門已經能夠說明很多問題。可這不是我該主動去管的事。

我等著她來找我,可心底明白,倘若半月她都不來,便不會再來了。畢竟好奇心這東西,都是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可正當我以為她已經釋然,不再執著前世糾葛,覺得怎麽人家就這麽看得開我就這麽看不開昵,當天傍晚,這個看得開的人就來找了我。那句話定在她心底盤旋許久,半月前她說不想知道那些不好的事,半月後,她站在月亮的陰影下靜靜看著我:“我想知道,那時候,我到底是怎麽死的。”

這件事要瞞著慕言是不可能的,不瞞著他卻是做不成的。我其實已經活蹦亂跳,但仍被約束不能這樣不能那樣,要是敢提出這時候施行華胥引幫人,多半要挨打。思索良久,隻能找來君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