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行者

第三十八章 初次 第二節

第三十八章 初次 第二節橫亙在黃金海岸地區中心位置的赫梯大沙漠十分廣闊,其範圍從東到西有近六百公裏,南北的長度則要上千公裏之多。

赫梯沙漠雖不及浮伯裏沙漠的麵積廣闊,但它的位置卻成為了阻隔菲洛那大陸與主大陸之間陸路交通的天然屏障,極少有外敵能從陸地途徑侵入沃瑪王國,這片千裏大沙漠的功勞自是不可磨滅。

舉凡是途經此地的商旅行人全部都要繞行北方的提爾王國,或是南方赫梯沙漠邊緣的港口城市推羅城,這一切皆是由於赫梯沙漠的自然環境實在太過險惡的緣故。

曆年來,想憑一時僥幸心理闖過這片大沙漠的人,眼下已經十有八九都變成了沙漠裏隨處可見的白骨殘骸,有了這麽多前車之鑒,夠膽量走這條路線的商旅自是少得可憐。

陳無咎和病重的佳莉斯暫時逗留養病的這個小綠洲,方圓不過幾百米,在呈現圓周分布的稀疏灌木地帶中心,一眼石頭砌成的古井構成了滋養這片小綠洲一切生靈的核心。

古井在每年僅有一周多時間的雨季中積累下的一點微薄雨水,此時卻變成了無價的珍寶。

一早便支起帳篷遮蔭的陳無咎,將燒得迷迷糊糊的佳莉斯小心地放在帳篷形成的陰影下,然後不斷用從古井中打來的水浸濕毛巾,耐心地反複擦拭著佳莉斯臉頰和手臂等部位的肌膚為她降低體溫。

現在陳無咎隻能拿出這個治標不治本的辦法幫助佳莉斯減輕疾病痛苦,可是隨著陳無咎不斷的擦拭以後,那塊原本是雪白的毛巾卻逐漸染上了一層粉紅色的物質。

起初陳無咎並未在意,不過很快他就從佳莉斯脖頸與麵部交界的位置顏色不一致的現象中看出了些許端倪,隨即陳無咎的麵色也愈發難看起來。

佳莉斯的易容術本應是以幻術結合化妝技巧,外行人極難看出毛病,可是在佳莉斯連續多日昏迷後,起主要作用的幻術開始漸漸失效。

加之陳無咎出於好意的擦拭動作,又破壞了佳莉斯塗在臉部遮掩真實容貌的化妝品。

至此,佳莉斯的假身份算是徹底的穿幫了,陳無咎即便再怎麽糊塗,也不可能被她蒙混過去了。

這個意外的發現,在一開始陳無咎還感到有些好奇,褪去化妝的佳莉斯露出真容,卻也並不遜色易容之後的美豔,陳無咎不明白佳莉斯何必多此一舉。

隨著預感到某些不祥征兆的陳無咎努力挖掘記憶,終於記起了數年前,僅有一麵之緣的佳莉斯到底是何許人也。

“原來是她!”神情趨於冷峻的陳無咎放下了手裏的毛巾,陷入了沉思之中。

照理說,隸屬於黃金海岸盜賊團的女殺手佳莉斯是陳無咎的老冤家,現在不趁他病要他命,就算陳無咎很寬宏大度了,遑論挽救佳莉斯的性命。

素來自認有壯士斷腕勇氣的陳無咎,麵對一個曾經和自己有過肌膚之親的女人,再思及潛藏在幕後的黑手,本應辣手摧花永絕後患的陳無咎感到了一絲彷徨。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雖然是一夜的露水姻緣,不過老實說,作為人生中的第一個女人,佳莉斯在陳無咎心中占據著十分重要的位置,在沒有外界壓力的前提下,他確實下不了這個手。

可惜不等陳無咎這邊考慮清楚何去何從,一直跟在他屁股後頭盯梢的阿瓦藍卻已然坐不住了。

關於佳莉斯病倒的情況,阿瓦藍早就聽到探子回報,一連這麽多天佳莉斯的病情都不見好轉的跡象,這不免讓唯恐誤了弗蘭德團長大事的阿瓦藍急得跟熱鍋上頭的螞蟻一般。

阿瓦藍跟手下們商量了一下對策,最後決定假扮成一支商隊途經綠洲歇腳,然後借這個機會給佳莉斯治病。

清脆的駝鈴聲打破了大漠的孤寂寧靜,在沉思中被突然驚醒的陳無咎從帳篷裏探出頭一看,一支由三十多頭沙駝組成的商隊出現在視野裏。

商隊中為首的是一位滿臉都是花白絡腮胡子的老者,他遠遠地望見了站在帳篷旁邊的陳無咎,便笑著招手打招呼。

對於老者的這種熱情,習慣了沙漠旅程的陳無咎很容易理解,在這片死亡之海中看見任何一個喘氣的活物都不容易,偶遇其他的沙漠旅行者,任何人都會感到開心。

對方首先表現出的友好態度,陳無咎也在點頭的同時報以一個淡淡地笑容,此刻他的心思全都在如何對待佳莉斯上麵,根本提不起這個高興勁來。

待得這支商隊走近了,陳無咎才發覺他們這些人的裝束打扮可不大像是普通商人,要說是一夥馬賊倒是貼切不少。

商隊中除了為首的那名老者尚算是慈眉善目,多少有點商人的氣質,其他一幹人等看人都是橫眉立目的表情,不管怎麽看都不大像是善類。

心中提高警惕的陳無咎不露聲色地笑著上前,施禮說道:“不知各位是從哪裏來,要到何處去,不知大家是不是順路呢?”那位首領模樣的老者搶前一步,說道:“我們是販鹽的商隊,大家肯定是不順路的。”

露出一個恍然大悟表情的陳無咎笑了笑,便沒再多言語,轉身回到帳篷裏繼續他的思考去了。

販運私鹽這門生意倒是賺錢,不過跟各國的稅務機構始終有些矛盾糾紛就是了,難怪這些人放著大路不走,卻跑到這個鳥不拉屎的鬼地方來。

這麽說起來,商隊裏那些麵色不善的彪形大漢想必也是為了應付緝私隊備下的手段。

商隊的人馬七手八腳地完成了宿營的準備,開始生火的時候,那名老者來到陳無咎的帳篷跟前討要火種。

陳無咎爽快地用一塊樹皮包住一團灰燼,將燃燒著的木炭放在灰燼上麵遞給了老者。

老者接過火種沒有急著離開,他側身瞧了一眼躺在帳篷中的佳莉斯,笑道:“先生的同伴生病了嗎?”陳無咎點點頭,說道:“是啊!看樣子應該是常見的熱病,可惜我不懂醫術,隻能幹著急。”

老者神秘地一笑,從懷中摸出一個精巧的羊皮口袋,倒出兩粒藥丸交給陳無咎,說道:“這是我們行商自備的一點藥物,對付一般的疾病多少都有些效果,您不妨拿去給病人服下試一試。”

人家的好意陳無咎不便推辭,就接到手中,道了聲謝。

老者走後,陳無咎思量了良久,還是扶起了高燒昏睡的佳莉斯,以口度水讓她把藥丸吃了下去。

做完了這一切,如釋重負的陳無咎深深地歎息了一聲,隨後自嘲地搖著頭苦笑起來。

即使十分清楚養虎遺患的下場會是什麽樣子,陳無咎還是狠不下這條心來,人頭畢竟不是韭菜啊!平日裏,視殺伐決斷如吃飯喝水般平常的陳無咎也不是沒有弱點,他在處理涉及自身感情的問題上,委實顯得非常優柔寡斷。

這支神秘的商隊在綠洲住了一晚,次日便動身離開了,那位老者贈送的藥物倒是十分靈驗,兩天之後佳莉斯的高燒便開始退去,並且隨即迅速恢複了清醒。

聰明人一點便透,蘇醒過來的佳莉斯隻是問了陳無咎一句自己生病昏睡了多久,在聽到答案的那一刻佳莉斯就已經明白自己的任務失敗了,她沉默了片刻,說道:“你知道我不是示巴舞女了吧!”無奈苦笑的陳無咎此時也隻得微微點點頭,然後有氣無力地回答說道:“嗯!知道了,我隻是不明白你為什麽要和我”充耳不聞的佳莉斯忽然笑了起來,撒嬌似的說道:“能幫我打一點水嗎?這麽多天沒有梳洗,我身上很不舒服。”

於是陳無咎轉回身從水囊中倒出了一些清水承在盆中,拿給佳莉斯使用。

佳莉斯用清水浸濕了前些時候陳無咎買給她的牛角梳子,便開始專心致誌地梳理她那一頭棕栗色的修長秀發。

一直都默不作聲的陳無咎安靜地坐在一旁看著她梳洗打扮,兩個人都沒有要講話溝通的意思。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耐性耗盡的陳無咎選擇了首先開口,說道:“你,不,應該是你們,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佳莉斯停下了手上的動作,一雙海藍色的眸子凝視著陳無咎的雙眼,似乎想要從中尋覓到什麽東西。

良久,佳莉斯恢複了梳頭的節奏,輕描淡寫地說道:“上次的事件之後,團長大人派出人手詳細調查了你所有資料,結果發現你和古代魔法王國有著很深的聯係。

或許你都不曾意識到,世界上沒人能在遺忘之地長期生活,饑餓的異界生物會吞噬一切生命,就算是像你那位矮人朋友一樣要錢不要命的冒險者,也隻能單獨行動,並且無法在遺忘之地的範圍內逗留超過十天時間,這是惟一比較安全的行動方式。

多年來,每一個企圖長時間滯留在遺忘之地尋找王國寶藏的人都死了,幾乎無一例外。

當然,這其中隻有一個特例,一個能讓別人完全找不到他過去的人,那就是你!”佳莉斯的回答並未超出陳無咎的預想,古代魔法王國地下神殿的窖藏之豐富,在臨行前陳無咎打開了一個防具庫房,便已是讓人大開眼界,倉庫裏麵堆積的裝備扣除掉鏽蝕損毀的部分亦是足以裝備數千人規模的軍隊。

僅是在地下神殿中,如陳無咎所見的這種洞窟倉庫就至少還有十幾個,計算其中各類物品的價值,豈止是一個價值連城便能形容得了的。

說是有人惦記這些財寶,陳無咎一點都不會驚奇,但是盜賊團能夠調查到他的身世全都是信口胡說的,卻令陳無咎在酷熱如烤爐的沙漠中隱隱感到了一絲透徹肺腑的寒意。

神色有些黯然的陳無咎站起身在地上來回踱步,而後說道:“大家都是聰明人,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關於發掘古代魔法王國窖藏的事情,我是不會跟你們合作的。”

佳莉斯詫異地看了陳無咎一眼,旋即嫣然笑道:“你連交換條件都不想聽一下嗎?”滿臉都是嘲諷之意的陳無咎冷笑了一聲,說道:“我現在雖然算不上顯貴,但也不愁吃喝,人生追求的身份、地位、財富,已是應有盡有,何苦跟一幫打家劫舍的強盜混在一塊發死人財,難道我說的不對嗎?”拖著大病初愈的身體,佳莉斯勉力站起身走到陳無咎的身旁,伸出雙臂緊緊地抱住陳無咎的身軀,將略顯蒼白的臉頰貼在陳無咎的胸口,說道:“你帶我走吧!我真的感到很累,這種朝不保夕的生活已經不適合我現在的心境了。”

聽到佳莉斯的話,陳無咎的身軀微微一震,很快便輕輕推開她,口中緩緩說道:“你想離開盜賊團,他們會這麽容易的放你走嗎?”佳莉斯望著陳無咎充滿審視意味的雙眼,說道:“弗蘭德團長的意思是,我如果想脫離盜賊團跟你一起走,需要用遺忘之地的地圖作為交換的條件,這個你也願意嗎?”陳無咎遲疑了片刻,便點頭說道:“好,我沒有異議,這個條件可以接受。”

此時目光有些迷茫的佳莉斯,驚奇地反問說道:“你不擔心是我在騙你嗎?”心緒已然恢複到常態的陳無咎自信地一笑,說道:“當然擔心!不過我寧願做一些可能很快會後悔的事情,也不希望到頭來為沒有去做一些本該做的事情而懊悔。

如何,這個答案你滿意嗎?”佳莉斯憔悴的麵龐浮現出一縷笑容,從前她看錯過不少男人,但這一次陳無咎沒有令她失望。

見微知著,陳無咎無疑是一個夠擔當,可以放心托付以終生的男人,佳莉斯二十七年來浮萍般飄泊無定的浪蕩生活終於到了一個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