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血劍

第八回 易寒強敵膽 難解女兒心

正文第十八回 朱顏罹寶劍 黑甲入名都阿九吃了一驚,顫聲問道:“甚麽事?”一名宮女叫道:“殿下,你沒事麽?”阿九道:“我睡啦,有甚麽事?”那宮女道:“有人見到刺客混進了咱們寢宮來。”

阿九道:“胡說八道,甚麽刺客?”另一個女子聲音說道:“殿下,讓奴婢們進來瞧瞧吧!”袁承誌在阿九耳邊低聲道:“何鐵手!”阿九高聲道:“若有刺客,我還能這麽安安穩穩的麽?快走,別在這裏胡鬧!”門外眾人聽公主發了脾氣,不敢再說。

袁承誌輕輕走到窗邊,揭開窗簾一角,便想竄出房去,手一動,一陣火光耀眼,窗外竟守著十多名手執火把的太監。

袁承誌心想:“我要闖出,有誰能擋?但這一來可汙了公主的名聲,萬萬使不得。”

當即退回來輕聲對阿九說了。

阿九秀眉一蹙,低聲道:“不怕,在這裏多待一會兒好啦。”

袁承誌隻得又坐了下來。

過不多時,又有人拍門。

阿九厲聲道:“幹甚麽?”這次回答的竟是曹化淳的聲音,說道:“皇上聽說有刺客進宮,很不放心,命奴婢來向殿下問安。”

阿九道:“不敢勞動曹公公。

你請回吧,我這裏沒事。”

曹化淳道:“殿下是萬金之體,還是讓奴婢進來查察一下為是。”

阿九知道袁承誌進來時定然給人瞧見了,是以他們堅要查看,恨極了曹化淳多管閑事,卻哪想得到他今晚竟要舉事加害皇帝。

曹化淳知道公主身有武功,又結識江湖人物,聽何鐵手報知有人逃入公主寢宮,生怕是公主約來的幫手,因此非查究個明白不可。

曹化淳在宮中極有權勢,公主也違抗他不得,當下微一沉吟,向袁承誌打了個手勢,命他上床鑽入被中。

袁承誌無奈,隻得除下鞋子,揣入懷中,上床臥倒,拉了繡被蓋在身上,隻覺一陣甜香,直鑽入鼻端。

房外曹化淳又在不斷催促。

阿九道:“好啦,你們來瞧吧!”除下外衣,走過去拔開門閂,隨即一個箭步跳上床去,搶起被子蓋在身上。

袁承誌突覺阿九睡在身旁,衣服貼著衣服,腳下肌膚一碰,隻覺一陣溫軟柔膩,心中一陣蕩漾,但知曹化淳與何鐵手等已然進房,不敢動彈,隻感到阿九的身子微微發顫。

阿九裝著睡眼惺忪,打個哈欠,說道:“曹公公,多謝你費心。”

曹化淳在房中四下打量,不見有何異狀。

何鐵手假作不小心,把手帕掉在地下,俯身去拾,往床底一張。

阿九笑道:“床底下也查過了,我沒藏著刺客吧?”何鐵手笑道:“殿下明鑒,曹公公是怕殿下受了驚嚇。”

她轉頭見到袁承誌的肖像,心中一怔,忙轉過頭來,兩道眼光凝視著阿九一張明豔的臉蛋,目光中盡是不懷好意的嘲弄嬉笑。

阿九本就滿臉紅暈,給她瞧得不敢抬起頭來。

曹化淳道:“殿下這裏平安無事,皇上就放心了。

我們到別的地方查查去。”

對四名宮女道:“在這裏陪伴殿下,不許片刻離開。

就是殿下有命,也不可偷懶出去,知道麽?”四名宮女俯身道:“聽公公吩咐。”

曹化淳與何鐵手及其餘宮女行禮請安,辭出寢宮。

阿九道:“放下帳子,我要睡啦!”兩名宮女過來輕輕放下紗帳,在爐中加了些檀香,剔亮紅燭,互相偎依著坐在房角。

阿九又是喜悅,又是害羞,不意之間,竟與日夕相思的意中人同床合衾,不由得如癡如迷,眼見幾縷檀香的青煙在紗帳外嫋嫋飄過,她一顆心便也如青煙一般在空中飄蕩不定。

她不敢轉動身軀,心中隻是說:“這是真的嗎?還是我又做夢了?”過了良久,隻聽袁承誌低聲道:“怎麽辦?我得想法出去!”阿九嗯了一聲,聞到他身上男子的氣息,不覺一股喜意,直甜入心中,輕輕往他身邊靠去,驀地左臂與左腿上碰到一件冰涼之物,吃了一驚,伸手摸去,竟是一柄脫鞘的寶劍橫放在兩人之間,忙低聲問道:“這是甚麽?”袁承誌道:“我說了你別見怪。”

阿九道:“誰來怪你?”袁承誌道:“我無意中闖進你的寢宮,又被逼得同衾合枕,實是為勢所迫,我可不是輕薄無禮之人。”

阿九道:“誰怪你了呀!把劍拿開,別割著我。”

袁承誌道:“我雖以禮自持,可是跟你這樣的美貌姑娘同臥一床,隻怕把持不住……”阿九低聲笑道:“因此你用劍隔在中間……傻……傻大哥!”兩人生怕被帳外宮女聽見,都把頭鑽在被中悄聲說話。

袁承誌隻覺阿九吹氣如蘭,她幾絲柔發掠在自己臉上,心中一蕩,暗暗自警:“青弟對你如此情意,怎可別有邪念?趕快得找些正經大事來說。”

忙問:“誠王爺是甚麽人?”阿九道:“是我叔父。”

袁承誌道:“那就是了。

他們要擁他登基,你知不知道?”阿九驚道:“甚麽?誰?”袁承誌道:“曹化淳跟滿洲的睿親王私通,想借清兵來打闖軍。”

阿九怒道:“有這等事?滿清人有甚麽好?還不是想咱們大明江山。”

袁承誌道:“是啊,皇上不答允,曹化淳他們就想擁誠王登位……”阿九道:“不錯,誠王爺昏庸胡塗,定會答允借兵除賊。”

袁承誌道:“隻怕他們今晚就要舉事。”

阿九吃了一驚,說道:“今晚?那可危急得很了。

咱們快去稟告父皇。”

袁承誌閉目不語,心下躊躇。

崇禎是他殺父仇人,十多年來,無一日不在想親手殺了,以報血海沉冤,這時皇宮忽起內變,自己不費舉手之勞,便可眼見仇人畢命,本是大快心懷之事;但如曹化淳等奸謀成功,借清兵入關,闖王義舉勢必大受挫折。

要是清兵**,闖王抵擋不住,豈非神州沉淪,黃帝子孫都陷於胡虜之手?阿九在他肩頭輕輕推了一把,說道:“你想甚麽呀?咱們可得搶在頭裏,撲滅奸人逆謀。”

袁承誌仍是沉吟未決。

阿九悄聲道:“隻要你不忘記我,我……我總是……你的……咱們將來……還有這樣的時候。”

說著慢慢將頭靠過去,左頰碰到了他右頰。

袁承誌凜然一震,心想:“原來她疑我貪戀溫柔,不肯起來。

好吧,先去瞧瞧情勢再說。”

悄聲道:“你把宮女點了穴道,用被子蒙住她們的眼,咱們好出去。”

阿九道:“點在哪裏呀?我不會。”

袁承誌無奈,隻得拉住她的右手,引著她摸到自己胸前第十一根肋骨之端,拿著她的手時,隻覺滑膩溫軟,猶如無骨,說道:“這是章門穴,你用指節在這部位敲擊一下,她們就不能動了。

可別太使勁,免得傷了性命。”

阿九掛念父皇身處危境,疾忙揭帳下床。

四名宮女站了起來,說道:“殿下要甚麽?”阿九走到錦帷之後,把宮女一個個分別叫過去,依袁承誌所授之法,打中了各人穴道。

最後一個敲擊部位不準,竟呀的一聲叫了出來。

阿九一手蒙住她口,摸準了穴道再打下去,這才將她點暈。

她從錦帷後麵出來,袁承誌已穿上鞋子下床。

兩人揭開窗簾,見窗外無人,一齊躍出。

阿九道:“你跟我來!”領著袁承誌徑往乾清宮。

將近宮門時,遙見前麵影影綽綽,約有數百人聚集。

阿九驚道:“逆賊已圍了父皇寢宮,快去!”兩人發足急奔。

跑出十餘丈,一名太監迎了上來,見是長平公主,吃了一驚,但見她隻帶著一名隨從,也不在意,躬身道:“殿下還不安息麽?”袁承誌和阿九見乾清宮前後站滿了太監侍衛,個個手執兵刃,知道事已危急。

阿九喝道:“讓開!”右手一振,推開那名太監,直闖過去。

守在宮門外的幾名侍衛待要阻攔,都被袁承誌推開。

眾監衛不敢動武,急忙報知曹化淳。

曹化淳策劃擁立誠王,自己卻不敢出麵,隻偷偷在外指揮,聽說長平公主進了乾清宮,心想諒她一個少女也礙不了大事,傳令眾侍衛加緊防守。

阿九帶著袁承誌,徑奔崇禎平時批閱奏章的書房。

來到房外,隻見房門口圍著十多名太監侍衛,滿地鮮血,躺著七八具屍首,想是忠於皇帝的侍衛被格殺而死。

眾人見到公主,一呆之下,阿九已拉著袁承誌的手奔入書房。

一名侍衛喝道:“停步!”舉刀向袁承誌右臂砍去。

袁承誌側身略避,揮掌拍在他胸口,那侍衛直跌出去,袁承誌已帶上書房房門。

隻見室中燭光明亮,十多人站著。

阿九叫了一聲:“父皇!”向一個身穿黃袍、頭戴黑緞軟帽的人奔去。

袁承誌打量這人,見他約莫三十五六歲年紀,麵目清秀,臉上神色驚怒交集,心想:“這便是我的殺父仇人崇禎皇帝了。”

阿九尚未奔近皇帝身邊,已有兩名錦衣衛衛士揮刀攔住。

崇禎忽見女兒到來,說道:“你來幹甚麽?快出去。”

一個三十來歲、滿臉濃須的胖子說道:“賊兵已破潼關,指日就到京師。

你到這時候還是不肯借兵滅寇,是何居心?你定要將我大明天下雙手奉送給闖賊,是不是?”阿九怒道:“叔叔,你膽敢對皇上無禮!”袁承誌心知這就是圖謀篡位的誠王了。

隻聽那胖子笑道:“無禮?他要斷送太祖皇帝傳下來的江山,咱們姓朱的個個容他不得。”

嚓的一聲,將佩劍抽出一半,怒目挺眉,厲聲喝道:“到底怎樣?一言而決!”崇禎歎了口氣道:“朕無德無能,致使天下大亂。

賊兵來京固然社稷傾覆,借兵胡虜,也勢必危害國家。

朕一死以謝國人,原不足惜,隻是祖宗的江山基業,就此拱手讓人了……”誠王拔劍出鞘,逼近一步,喝道:“那麽你立刻下詔,禪位讓賢罷!”崇禎身子發顫,喝道:“你要弑君篡位麽?”誠王一使眼色,一名錦衣衛衛士拔出長刀,叫道:“昏君無道,人人得而誅之!”袁承誌聽了他口音,心中一凜,燭下看得明白,原來這人正是安大娘的丈夫安劍清。

阿九怒叱一聲,搶起椅子,擋在父皇身前,接連架過安劍清砍來的三刀。

誠王帶來的眾侍衛紛紛擁上。

袁承誌見阿九支持不住,搶入人圈,左臂起處,將兩名侍衛震出丈餘,右手將金蛇劍遞給阿九,自己站在崇禎身旁保護。

十多名錦衣衛搶上來要殺皇帝,都被他揮拳踢足,打得筋折骨斷。

阿九寶劍在手,精神一振,數招間已削斷安劍清的長刀。

誠王眼見大事已成,哪知長平公主忽然到來,還帶來一個如此武藝高強之人護駕,大叫:“外麵的人,快來!”何鐵手、何紅藥、呂七先生及溫氏四老應聲而入,突然見到袁承誌,無不大驚失色。

溫方達眼中如要噴火,高聲叫道:“先料理這小子!”四兄弟圍了上去。

阿九退到父親身邊,仗著寶劍犀利,敵刃當者立斷,誠王手下人眾一時倒也不敢攻近。

但她見敵人愈來愈多。

袁承誌被對方五六名好手絆住,緩不出手來相助,情勢十分危急,正心慌間,忽見一個麵容醜惡、乞婆裝束的老婦目露凶光,舉起雙手,露出尖利的十爪,喝道:“把金蛇劍還來!”袁承誌這時已打定主意,事有輕重緩急,眼前無論如何要先救皇帝,使得勾引清兵入關的陰謀不能得逞,待闖王進京之後,再來手刃崇禎以報父仇,這是先國後家、先公後私的大義。

但溫氏四老武功本已十分高強,再加上呂七先生與何鐵手,登時自顧不暇,百忙中見阿九頭發散亂,寶劍狂舞,漸漸抵擋不住何紅藥的狠攻,突然靈機一動,閃得幾閃,避開了呂七先生當頭砸下的煙袋和溫方山橫掃過來的鋼杖,竄到何鐵手跟前。

何鐵手笑道:“我們以多攻少,對不住啦!”說著順手一鉤。

袁承誌側頭避過,喝道:“你幾十個教徒不要命了麽?”何鐵手一怔,躍出圈子,袁承誌跟著上前。

溫方達雙戟疾刺他後心。

袁承誌對何鐵手道:“你給我擋住他們!”何鐵手道:“甚麽?”袁承誌閃避溫氏四老與呂七先生的兵刃,叫道:“你想不想見我那姓夏的兄弟?”何鐵手自從見了青青那俊美的模樣,已然情癡顛倒,難以自已,忽然間聽到這句話,心中怦怦亂跳,緊急中不暇細想,回身轉臂,左手鐵鉤猛向溫方悟劃去。

溫方悟怎料得到她會陡然倒戈,大驚之下,皮鞭倒卷,來擋她鐵鉤。

但何鐵手出招何等狠辣,又是攻其無備,隻一鉤,已在溫方悟左臂上劃了一道口子。

鉤上喂有劇毒,片刻之間,溫方悟臉色慘白,左臂麻痹,身子搖搖欲墜,右手不住揉搓雙眼,大叫:“我瞧不見啦……我……我中了毒!”溫氏三老手足關心,不暇攻敵,疾忙搶上去扶持。

袁承誌登時緩出手來,見何鐵手鉤上之毒如此厲害,也不覺心驚,一轉頭見阿九氣喘連連,拚命抵擋何紅藥和安劍清的夾攻,眼見難支,當下斜飛而前,捉住何紅藥的背心,將她直摜了出去。

安劍清一呆,被阿九一劍刺中左腿,跌倒在地。

那邊何鐵手已和呂七先生交上了手,呂七先生見到溫方悟中毒的慘狀,越打越是氣餒,提起煙管猛揮三下,躍出圈子,叫道:“老夫失陪了!”何鐵手笑道:“呂七先生,再會,再會!”這時溫方悟毒發,已昏了過去。

溫氏三老不由得心驚肉跳,一聲暗號,溫方義抱起五弟,溫方達、溫方山一個開路,一個斷後,衝出書房。

何鐵手追了出去,從懷裏取出一包東西,叫道:“這是解藥,接著。”

溫方山轉身接住。

何鐵手一笑回入。

這一來攻守登時異勢。

袁承誌和阿九把錦衣衛打得七零八落,四散奔逃。

殿門開處,曹化淳突然領了一批京營親兵衝了進來。

袁承誌見敵人勢眾,叫道:“阿九、何教主,咱們保護皇帝衝出去。”

阿九與何鐵手答應了。

三人往崇禎身周一站,正待向前奪路,曹化淳忽然叫道:“大膽奸賊,竟敢驚動禦駕,快給我殺!”眾親兵即與錦衣衛交起手來。

誠王驚得呆了,叫道:“曹公公……你……你不是和我……”一言未畢,曹化淳一劍已在他胸口對穿而過。

這一來不但眾錦衣衛大驚失色,袁承誌、何鐵手、阿九三人更是奇怪,隻有崇禎在心中暗讚曹化淳忠義。

原來曹化淳在外探聽消息,知道大勢已去,弑君奸謀不成,情急智生,便去率領京營的守備親兵,進乾清宮來救駕。

錦衣衛見曹化淳變計,都拋下了兵器。

曹化淳連叫:“拿下去,拿下去!”眾親兵將錦衣衛拿下。

一出殿門,曹化淳叫道:“砍了!”霎時之間,參與逆謀的人都被殺得幹幹淨淨,那正是他殺人滅口的毒計。

何鐵手見局勢已定,笑道:“袁相公,明日我在宣武門外大樹下等你!”說著攜了何紅藥的手,轉身而出。

崇禎叫道:“你……你……”他想酬謝護駕之功,何鐵手哪裏理會,徑自出宮去了。

崇禎回過頭來,見女兒身上濺滿了鮮血,卻笑吟吟的望著袁承誌,這才驚魂略定,坐回椅中,問阿九道:“他是誰?功勞不小,朕……朕必有重賞。”

他料想袁承誌必定會跪下磕頭,哪知袁承誌昂然不理。

阿九扯扯他的衣裾,低聲道:“快謝恩!”袁承誌望著崇禎,想起父親舍命衛國,立下大功,卻被這皇帝淩遲而死,心中悲憤痛恨之極,細看這殺父仇人時,隻見他兩邊臉頰都凹陷進去,須邊已有不少白發,眼中滿是紅絲,神色甚是憔悴。

此時奪位的奸謀已然平定,首惡已除,但崇禎臉上隻是顯得煩躁不安,殊無歡愉之色。

袁承誌心想:“他做皇帝隻是受罪,心裏一點也不快活!”崇禎卻哪裏知道袁承誌心中這許多念頭,溫言道:“你叫甚麽名字?在哪裏當差?”他見袁承誌穿著太監服色,還道他是一名小監。

袁承誌定了定神,凜然道:“我姓袁,是故兵部尚書、薊遼督師袁崇煥之子!”崇禎一呆,似乎沒聽清楚他的話,問道:“甚麽?”袁承誌道:“先父有大功於國,卻被皇上處死。”

崇禎默然半晌,歎道:“現今我也頗為後悔了。”

隔了片刻道:“你要甚麽賞賜?”阿九大喜,輕輕扯一扯袁承誌的衣裾,示意要他乘機向皇上求為駙馬。

袁承誌憤然道:“我是為了國家而救你,要甚麽賞賜?嗯,是了,皇上既已後悔,求皇上下詔,洗雪先父的大冤。”

崇禎性子剛愎,要他公然認錯,可比甚麽都難,聽了這話,沉吟不語。

這時曹化淳又進來恭問聖安,奏稱所有叛逆已全部處斬,已派人去捉拿逆首誠王的家屬。

崇禎點點頭道:“好,究竟是你忠心。”

曹化淳見了袁承誌,心中鶻突:“這人明明是滿清九王的使者,怎地反來壞我大事?”袁承誌待要揭穿曹化淳的逆謀,轉念一想,闖王義軍日內就到京師,任由這奸惡小人在宮中當權,對義軍正是大吉大利,當下也不理會皇帝,向阿九道:“這劍還給我吧。

我要去了!”阿九大急,顧不得父皇與曹化淳都在身邊,衝口而出道:“你幾時再來瞧我?”袁承誌道:“殿下保重。”

伸出手要去拿劍。

阿九手一縮,道:“這劍暫且放在我這裏,下次見麵再還你。”

說著凝視著袁承誌的臉,眼光中的含意甚是明顯:“你要早些來,我日日夜夜在盼望著。”

袁承誌見崇禎與曹化淳都臉露詫異之色,不便多說,點了點頭,轉身出去。

阿九追到殿門之外,低聲道:“你放心,我永不負你。”

袁承誌心想眼下不是解釋之時,也非細談之地,說道:“天下將有大變,身居深宮,不如遠涉江湖,你要記得我這句話。”

他知闖王即將進京,兵荒馬亂之際,皇宮實是最危險的地方,是以要她出宮避禍。

哪知阿九深情款款,會錯了他的意思,低下了頭,柔聲道:“不錯,我寧願隨你在江湖上四處為家,遠勝在宮裏享福。

你下次來時,咱們……咱們仔細商量吧!”袁承誌輕歎一聲,不再多說,揮手道別,越牆出宮。

隻見到處火把照耀,號令傳呼,正在大捕逆黨從屬。

他掛念青青,急奔回到正條子胡同,見青青、焦宛兒、羅立如三人已安然回來,這才放心。

他一晚勞頓,回房倒頭便睡。

醒來時已是巳牌時分,出得廳來,見水雲、閔子華率領著十六名仙都弟子在廳上相候。

原來他們得悉袁承誌府上遭五毒教偷襲,是以過來相助。

袁承誌道了勞,告知黃木道人多半尚在人間。

仙都眾人大喜。

袁承誌請他們在宅中守護著傷者,徑出宣武門來,行不多時,遠遠望見何鐵手站在樹下。

她笑盈盈的迎上來,說道:“袁相公,我昨晚玉成你的美事,夠不夠朋友?”袁承誌道:“昨晚形勢極是危急,幸得何教主仗義相助,這才沒鬧成大亂子。

兄弟實是感激不盡。”

何鐵手笑道:“袁相公真是豔福不淺,有這樣一位花容月貌的公主垂青相愛,將來封了駙馬爺,還認得我們這種江湖朋友麽?”袁承誌正色道:“何教主別開玩笑。”

何鐵手笑道:“啊喲,還賴哩!她這樣含情脈脈的望著你,誰瞧不出來呢?再說,你要是不愛她,怎會把金蛇劍給她?又這麽拚命的去救她父皇?”袁承誌道:“那是為了國家大義。”

何鐵手抿嘴笑道:“是啊,跟人家同床合被,你憐我愛,那也是為了國家大義。

嘻嘻!”袁承誌登時滿臉通紅,手足失措,道:“甚……甚麽?你怎麽……”何鐵手笑道:“公主被子裏明明藏著一人,我們這些江湖上混的人,難道會瞎了眼麽?嘻嘻,我正想抖了出來,幸好眼睛一晃,見到袁相公的肖像。

這個交情,豈可不放?”袁承誌心想原來是那幅肖像沒收好,以致給她瞧了出來;轉念之間,又暗叫慚愧,若不是那幅肖像,何鐵手揭開被來,那是更加糟糕了。

何鐵手見他臉上一直紅到了耳根子裏,知他麵嫩,換過話題,問道:“夏相公已平安回去了吧?”袁承誌點了點頭,道:“這就去給貴教的朋友們解穴吧。”

何鐵手在前領路,繼續向西,一路上稱讚阿九美麗絕倫,生平從所未見,又說瞧不出一位金枝玉葉的妙齡公主,竟然是一身武功,那定然是袁承誌親手教的了,明師手下出高徒,當然如此,何況這位明師對高徒又是加意的另眼相看。

袁承誌任她嘻嘻哈哈的囉唆不休,並不置答。

行了五裏多路,來到一座古刹華嚴寺前。

寺外有五毒教的教眾守衛,見到袁承誌時都怒目而視。

袁承誌也不理會,進寺後見大雄寶殿上鋪了草席,被他打傷的教徒一排排的躺著。

袁承誌逐一給各人解開穴道,朗聲說道:“兄弟與各位本無冤仇,由於小小誤會,以致得罪。

這裏向各位賠罪了。”

說著團團作了一揖。

眾人掉頭不理,既不還禮,亦不答話。

袁承誌心想禮數已到,也不多說,轉身出來,一回頭,忽見一雙毒眼惡狠狠的凝視著何鐵手。

這人隱身殿隅暗處,身形一時瞧不清楚,隻見到雙眼碧油油的放光。

袁承誌一驚,心想這眼光中充滿了怨毒憤激,此人是誰?凝目再瞧,那人已閃身入內,身形一動,立即認出原來是老乞婆何紅藥。

何鐵手相送出寺。

袁承誌見她臉色有異,與適才言笑晏晏的神情大不相同,頗為疑惑。

兩人在寺門外行禮而別。

袁承誌從來路回去,走出裏許,越想疑心越甚,尋思莫非他們另有奸計?隻怕各人穴道解開之後,死心不息,再來騷擾,不如先探到對方圖謀,以便先有防備。

當下折向南行,遠遠走到華嚴寺之後,四望無人,從後牆躍了進去,忽聽得噓溜溜哨聲大作。

他知道這是五毒教聚眾集會的訊號,於是在一株大樹後隱匿片刻,估量教眾都已會集,然後悄悄掩到大雄寶殿之後,隻聽得殿裏傳出一陣激烈的爭辯之聲。

他貼耳在門縫上傾聽,何紅藥聲音尖銳,齊雲*嗓門粗大,兩人你唱我和,數說何鐵手的罪愆。

一個說她貪戀情欲,忘了教中深仇,反與本教為敵;另一個說她與敵聯手,壞了擁立新君、乘機光大本教的大事。

何鐵手微微冷笑,聽二人說了一會,說道:“你們要待怎樣?”眾人登時默不作聲。

隔了好一會,何紅藥忽道:“另立教主!”何鐵手凜然道:“咱們數百年來教規,隻有老教主過世之後,才能另立新教主。

那麽你是要我死了?”眾人沉默不語。

何鐵手道:“誰想當新教主?”她連問三聲,教眾無人回答。

何鐵手冷笑道:“哪一個自量勝得了我的,出來搶教主罷!”袁承誌右目貼到門縫上往裏張望,見何鐵手一人坐在椅上,數十名教眾都站得遠遠地,顯是對她頗為忌憚。

袁承誌心想:“五毒教這些人,我每個都交過手,沒一人及得上她一半本事。

但單憑武力壓人,隻怕這教主也做不長久。”

眼見五毒教內哄,並非圖謀向他與青青尋仇,也就不必理會,正待抽身出寺,忽了開來,果然猶如剪刀模樣,隻是剪刃內彎,更像一把鉗子。

何鐵手微微冷笑,坐在椅中不動。

何紅藥縱身上前,吞吞兩聲,剪子已連夾兩下。

她忌憚何鐵手武功厲害,一擊不中,立即躍開。

何鐵手端坐椅中,隻在何紅藥攻上來時略加閃避,卻不還擊。

袁承誌正感奇怪,目光一斜,見數十名教眾各執兵刃,漸漸逼攏,才知何鐵手守緊門戶,防範眾人圍攻。

他因門縫狹窄,隻見得到殿中的一條地方,想來教眾已在四麵八方圍住了她。

眾人僵持片刻,誰也不敢躁進。

何紅藥叫道:“沒用的東西,怕甚麽?大夥兒上呀!”她巨剪一揮,眾人呐喊上前。

何鐵手倏地躍起,隻聽得乒乓聲響,坐椅已被數件兵刃擊得粉碎。

兩名教眾接連慘叫,中鉤受傷。

大殿上塵土飛揚,何鐵手一個白影在人群中縱橫來去,登時鬥得猛惡已極。

袁承誌察看殿中眾人相鬥情狀,諸教眾除何紅藥之外都曾被他點了穴道,委頓多時,這時穴道甫解,個個經脈未暢,行動窒滯。

何鐵手若要脫身而出,該當並不為難,然而她竟不衝出,似想以武力壓服教眾,懲治叛首。

再拆數十招,忽見人群中一人行動詭異。

這人雖也隨眾攻打,但腳步遲緩,手中捧著一件甚麽東西,慢慢向何鐵手逼近。

袁承誌看仔細時,原來此人正是錦衣毒丐齊雲*。

驀地裏隻聽他大叫一聲,雙手一送,一縷黃光向何鐵手擲去。

何鐵手側身閃開,哪知這件暗器古怪之極,竟能在空中轉彎追逐。

其時數件兵刃又同時攻到,何鐵手尖叫一聲,已為暗器所中。

這時袁承誌也已看得清楚,這件活暗器便是那條小金蛇。

何鐵手身子一晃,疾忙伸手扯脫咬住肩頭的金蛇,摔在地下,狠狠兩鉤,殺了兩名教眾。

何紅藥大叫:“這賤婢給金蛇咬中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