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王侯

第205章

第205章

……

從東華門出來,再隨著盧七走過若幹個街道,穿過小巷的巷口,從化凍的泥濘小道上穿行,再從泥汙和垃圾中穿行而過,最終抵得一個低矮的兩進小院的門前。

正門,影壁,垂花門,兩側耳房,正院庭院裏種著些花木,北房簷下是兩個碩大的水缸,東西廂房裏影影有一些護衛的身影閃爍,其後的後罩房,耳房裏也似乎有一些壯漢的身影。

這是一個標準的燕京院落,並不大,就算如此,也是一般是低品官員,中等商人才有資格居住的整套院落。

普通的百姓要麽是一進小院,就是門房,正房配廂房,要麽就幹脆是沒院子的幾間小房,要麽就是雜居在破落的大院裏頭,王直的這小院,看似不起眼,卻是用心打掃修葺過了。

王直就站在北房桅下,兩側有廊簷直抵大門的東西耳方,有一些漢子就站在抄手遊廊之下,按著障刀在警備。

“這裏到底是和明州不同。”王直用手做著請徐子先進屋的手式,嘴裏卻道:“我叫下頭的人買一幢民家小院,就是想住在四周是百姓,有花草樹木的地方,算是人老了的懷舊。不過,我們明州的正院是四周環抱樓居,中間留著地方開井,給婦人晾曬衣袍,也不象這邊漆成彩色廊簷,就是黑磚白牆,看著卻更順眼……”

“這就是人老了懷舊……”徐子先笑道:“京師的院子,格局更合理,居住也更舒服……”

“可能吧。”王直自嘲一笑,說道:“明達不問我叫你來的意思嗎?”

“大將軍叫晚輩在這種地方偷偷見麵,護衛也加強了,估計是有什麽不可測的意外發生。”徐子先坦然道:“雖然晚輩略感緊張,但恕晚輩直言,畢竟怕是大將軍的事,不會和晚輩有什麽切身的關係,關心則亂……”

不關心當然就是漠然,當然可能落落大方的等著王直說明用意了。

徐子先沒說完,王直就先笑起來,指著徐子先道:“老夫縱橫海上多年,見的人多了,如明達這樣坦率的可愛的宗室貴人,倒還真是頭一個。”

徐子先皺眉道:“這個時候,我想大將軍就不必和我兜圈子了?”

如果真的沒事,徐子先倒是不介意和眼前這老狐狸多打一陣子啞迷,反正他有的是時間,現在他也是要急著處理謠言之事,當然沒功夫和王直久久耽擱。

“不急。”王直笑道:“我來講一個叫你笑不出來的笑話。”

“願聞其詳。”徐子先麵露無奈之色,隻得坐定了等王直說話。

“這個笑話,叫做北伐……”

王直說是要講笑話,麵色卻是沉重之至。

徐子先聽到一半就想跳起來,聽到最後時,他反而沉住了氣。

“劉知遠不是腦子有毛病的那種人吧?”徐子先指一指自己的腦袋,有點不確定的問王直。

“老夫和他打交道前後有兩年多。”王直歎道:“一直覺得他有擔當,有銳氣,不是韓鍾那種陳腐氣十足的大魏官僚,可是老夫也沒有想到,他居然是這麽一個瘋子?”

徐子先也冷靜下來,搖頭道:“劉知遠不是蠢貨,他青年到中年時期很有政績,名聲不壞,不然也不會到京師被天子看重。他是權欲熏心,真正瘋的,是其之上的人。”

王直會意,比劉知遠地位更高,而且更瘋狂的,不就是當今天子?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不甘心

“可惜劉知遠有人告訴他這個計劃太瘋狂,不可能成功,當今天子的話卻是沒有人能說,說了天子也不會聽,更沒有製衡天子的力量……”

徐子先現在回想起來,似乎徐夏商提起的最高層麵的大議會,由宰執,當朝大臣和宗室中的傑出之輩組成,這個製度隻存在太祖的想法之中,並且剛在試圖實施的時候太祖就是崩逝了,雖然留有遺詔,但並不是鐵碑上的那些不可更易的祖製法度。後來的帝王們,包括仁宗和宣宗在內,都是有意無意的忽略了這個大議會的構造和實施。

這種作為也是可以理解,大魏前期的幾位帝王,不管實際的施政水準如何,比如宣宗皇帝,以剛毅嚴明著稱,也曾親征漠北,被稱為最酷肖太祖的皇帝,但在宣宗年間盡棄遼東故地,放棄經略安南,都是極為昏聵的昏招,越是英明神武的君王,大約都不想被人牽製住手腳,開言路,不殺上書人,宗室要有為,這些祖製都得到了相當程度的貫徹和遵循,而太祖在司法,輿論監控,地方勢力和中樞製約上的一些設製,在當年就受到了很大的阻力阻撓,以太祖之智和開國君王的權力威望,居然遲遲不能推行。

待太祖有意強行推行時,卻是已經因傷病侵淩而逝世,結果當然是令人扼腕歎息。

如果劉知遠的計劃是交給朝廷公議,幾乎是沒有可通過的可能。

隻要稍微有點腦子的人都會感覺這個北伐計劃的荒唐可笑,但王直笑不出來,徐子先也笑不出來。

這個計劃雖然瘋狂,但天子就喜歡這種大到賭國運的計劃,天子即位十幾年了,國勢江河日下,越是這樣,天子就越是沉不住氣,他期待一次決定性的大勝,徹底解決所有的問題!

劉知遠瘋狂,但是不蠢,他知道小打小鬧的北伐計劃得不到天子真正的支持,隻有這種瘋狂到叫人覺得不可能實施的計劃才能真正的打動天子,然後天子會出手替劉知遠掃平一切障礙,隻是為了這個瘋狂的,不顧一切賭上國運的計劃。

徐子先的感受比王直還要深沉,但他略有奇怪,看來曆史在自己的記憶中發生了一些偏差,北伐是在這一年進行,也是在這一年劉知遠徹底壓住了韓鍾,後者在一年多後不得不黯然辭去相位。

但記憶中的那次北伐沒劉知遠現在計劃的這麽大,這麽瘋狂。

也就是二十萬禁軍和十萬廂軍沿著遼西走廊去打,被東胡兵合圍攻擊之後,退回關內平州的兵力不足五分之一,二十多萬將士葬身關外,成了東胡人的刀下之鬼,自此之後,大魏一蹶不振,對境內的反亂無力彈壓,數年之後便亡國了。

沿遼西穩紮穩打,在徐子先的記憶中一樣慘敗,但對當時的人來說還算是能接受的方案。

能把東胡主力吸引到遼西平州故地交戰,總比東胡人隨意從邊牆入侵要合算的多,這個方案更容易得到朝官和地方文武官員的支持,而劉知遠的計劃就是徹底的瘋狂,絕沒有成功的可能,一旦失敗,亡國就近在眼前。

王直對徐子先的想法不感興趣,他很直接的道:“方少群是聰明人,知道將劉知遠的北伐計劃一說,我定然不會再追隨。但我當時還很奇怪,劉知遠怎麽能確定繞過韓鍾,將北伐之事推行開來?天子怎會冒朝堂大亂的風險行此事?後來此人又點出你來,我恍忽有些明白,但還是不夠明白……這事和你到底是什麽關係?”

“我隻是引子。”徐子先沉聲道:“劉知遠是要把我和徐子誠捆綁在一起,與韓鍾勾連上。左相,右相一起聯手,留我二人至今謀儲君地位,一旦確立,必會侵削天子權柄,甚至廢帝!這種局麵一旦形成,天子連寶座都坐不穩了,他當然會全力支持劉知遠!”

“原來是這樣!”王直目光炯炯,兩手緊握椅把,說道:“可是誰都知道,你是右相扶持上來,和左相關係不睦,甚至有相當大的仇怨。”

徐子先嗬嗬一笑,說道:“和左相那點爭執衝突,相對儲君大位如何?況且我是和林鬥耀有衝突,與左相並沒有直接翻臉成仇,一旦以儲位相**,天子會相信我真的一心想回福建去嗎?”

王直沉聲道:“還真是橫逆之來,無可抗拒啊。”

王直倒是奇怪眼前這個年輕的南安侯的態度,不急不徐,沉穩中還帶著輕鬆神色,如果換了徐子誠這樣的宗室子弟,被點明有眼前的大風險在,怕是早嚇的麵無人色,說不出話來了。

宗室子弟天生就是政治人物,不可能沒有一點政治上的**性,愚蠢如徐子誠其實也會明白謀求留在京師的風險極大,但其和劉知遠一樣,被未來的巨大收益衝昏了頭腦而已。

徐子先對王直道:“大將軍將何以自處?”

王直道:“我隻能回海上,繼續為盜了。”

話語中不乏苦澀,但這是最佳選擇,要知道王直被招安是劉知遠一力主持,其北伐之議成功就是韓鍾失勢之時,但王直怎麽可能再追隨其後?劉知遠就算獲勝也隻是一時得利,其後必定被清算,王直也跑不掉。

如果劉知遠失敗,韓鍾獲勝,王直還是落不了好。

這種情形之下,最好的選擇就是拋掉身上的左衛大將軍,靜海軍節度使的官袍,回到大海之上,雖然不必再處於夾縫之中,可此前的努力也就全浪費了,而且王直將死於平島,沒有可能回明州養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