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王侯

第563章

第563章

但李穀沒有做這樣的決擇,如果這樣做了,此前多年的心血便是白廢了。趙王對李穀早就有承諾,一旦他在福建路可以真的說話算話了,李穀最少能穿上紅袍,對很多解試舉人身份的讀書人來說,趙王的承諾毫無疑問就是一條終南捷徑,原本他們也可以到吏部詮序,可以得到邊遠州縣的佐雜官員,可以先任從九品官職,若有能力,在任上得幾次上上考評,則可以一路做到七品,這大抵就是非進士的讀書人最好的結果了。

李穀若有機會成為紅袍大員,執掌一府,自是越過了進士及第這最難的一關,可謂是走了一條捷徑,他經營多年,怎麽可能輕易放棄?

權衡利弊之後,李穀還是咬著牙回到趙王府邸,自然心中是有了成算。

“殿下,現在北伐未定,一切鎮之以靜。”李穀道:“現在大勢尚在殿下一邊,徐子先的聲望要變成權勢,總還得有兩三年的經營。北伐戰事三個月到半年內就會有結果,到時候我們再做定計。”

“勝若何,敗又若何?”

“北伐勝,天子威信遠過成宗,文宗,殿下當密信請官家授給親王開府大權,一旦開府,現下的困局就不是困局了。”

趙王霍然一驚,兩眼緊緊盯著李穀,說道:“自宣宗皇帝之後,本朝就沒有重臣宿將獲開府大權,更不提宗室了。”

“殿下可以明言,東南不靖,地方多事,此誠危急之秋。若無重臣開府,則朝廷很難遙製東南,隻能坐視東藩,建州這類的勢力坐大,對朝廷掌控地方極為不利。時勢易轉,太祖開國時將地方兵權隻留廂軍,財權交付三司,地方餘留的財權不多。而至今時今世,地方開征雜稅極多,漸有財力養兵,若地方官員有不軌之心,極易自立。所以此前朝廷不允開府,自有道理,現在允許宗室開府,乃是根據時世轉變而不得不行之舉……殿下,天子會被說動的。”

趙王真的心動了,這一條路,老實說他壓根沒有想到過。

開府是本朝立國時有過的權力,其實在南北朝時,大將從普通的帳內督將,到儀同,再到開府,然後才能任刺史,或升大將軍,總管一路府軍。

再上去就是柱國,國之重臣,唐時或大唐之前,地方的軍政權力是完全下放,因為戰事激烈,經常有焦灼一年甚至幾年的激戰。從長安或晉陽,命令在河南或襄陽等地的將領如何做戰,這是根本辦不到的事情。

武將獲開府權,自己征集佐吏,配將,自己蓄養武士為親將,然後自己組建軍隊,征召良家子和代北騎士入府,征集戰馬,組成一支有實力征戰的軍隊,這是當時的常態。

正因如此,當時的天下征戰不休,東西南北俱有良將出世,戰事的激烈程度,戰術戰役的水平,遠非後世可以想象。

大魏朝廷以燕京為京師,等若是天子守備邊防,這使得北方的統籌防禦中心就在京師,也就是在天子和兩府手中,給軍鎮邊帥開府之權也就無此必要了。

而此時時勢變化,東南不似開國時和大魏中期時那般太平,動輒有幾萬人的海盜來襲,趙王要求開府,名正言順,理所應當。

以親王,天子生父開府,造反的可能性當然也是沒有,天子那關容易過,兩府也說的通。

唯一的不足之處,就是趙王沒有威望,沒有軍功,沒有在軍事上說的過去的功績。

如果一定要在福建路挑個開府重臣,其實徐子先才是更合適的人選。

但天子和兩府都不可能挑徐子先,最少在目前絕不可能。

相比之下,趙王通過的可能性大的多,如果趙王獲開府權,將獲得對福建路法理上的最高統馭權,當然不能和朝廷的律令和兩府的直接指令對抗,但在日常的軍務,行政,人事等諸多方麵,趙王都是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

若是這般,當然能統合福建路的全力與南安侯府對抗,雙方最少是不上不下,甚至還是趙王略占優勢的局麵。

趙王沉吟片刻,說道:“這當然是可以試一試,不過,此事不是由我或是官家說了算,得看北伐之役的結果如何。”

李穀微微點頭,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天子對北伐之事傾注了一切,大半的財力,北方的全部兵力和民力,如果這一仗打贏了,天子就有威望和權力做很多布置,如果不利,或是慘敗的結果,天子威信大跌,朝臣怎麽可能同意天子的本生父在福建開府?

所以此議雖然是上上之策,但決定權並不在趙王,甚至不在天子的手中。

徐子文內心亦燃起希望,小聲對徐子威道:“大兄去過永平府,那邊的情形如何,北伐勝算能有幾成?”

徐子威此時對自己亦是毫無自信了,當下苦笑答道:“重臣宿將加上禁軍精銳全出,光是民夫都有百萬人了,這一仗打不贏,大魏就沒有機會了。”

這話說的不得要領,反而是使在座的人俱是心思沉重起來,天子的這一次北伐可謂是經營數年時間,並且一意孤行,等若是將大魏的國運俱是拿出來賭上了。

在此之前,雖然東胡隔兩三年就打進來一次,但守禦越來越得法,東胡人其實也有損失,這樣僵持下去,雙方不過是拚著誰先耗光國力罷了,而天子急欲求治,不願再被東胡人壓製,乃有北伐之議。

為此,天子不惜罷免權相韓鍾,引發京師流血政變的亂局,其後韓鍾表態支持有限度的北伐,方有眼下的這局麵。

到如今,朝廷的全部精力俱是用在北伐之上,餘事是真的顧不上了,趙王若是此時奏請開府,隻會被嚴詞駁斥,就算是私信給天子,也必定會被天子推拒,根本沒有成功的可能。

“先生還有什麽想法,一並說出來吧?”

趙王神色轉為和悅,短短時間,李穀能提出象樣的辦法,雖然暫且還不能實施,但也是證明了此人還是有些本事,當下趙王又對李穀道:“今晚有什麽可以說什麽,不必有什麽忌諱了。”

“還有一法,那就是亂中取勝了。”李穀壓低聲音,肅容道:“福建路不亂,地方官員和駐軍將領會慢慢投到東藩那邊。唯有變亂,地方越亂,大都督府的權力就越大,直至兩府認為,需得有重臣開府,才能保的住東南平安,確保東南財賦重地。這樣的話,殿下還是有可能獲得開府大權。”

“我明白了。”趙王點了點頭,對李穀道:“福州,興化軍,邵武軍,漳州,泉州,汀州,俱無變亂可能,你的意思是和我一樣嗎?”

“是的,是的。”李穀急促點頭,答說道:“建州王越為控製礦工,有意逼迫關停了不少礦場高爐,現在數萬礦工流離失所,不少有心人肯定都盯上建州這邊了。隻要有江湖豪傑處於其中,我們在暗中稍加點撥資助,這一把火能迅速燒起來,並且向邵武軍,衢州,福州這邊蔓延過來,殿下集厚兵保福州,他處不問,處處警訊,林鬥耀焦頭爛額,王越倒行逆施,兩府早就知道,一旦事情有蔓延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時,非大王出來收拾殘局,難道兩府放心把福建路交給徐子先?”

趙王這一次真的是意動了,固然,放火燒山是開辟新田的好辦法,會得到大量的肥田,但稍有不慎,山火蔓延,會把原本想保留的林地也給燒掉。但那又何妨呢?大魏已經到了如此地步,這些官員,士紳,百姓,將士,都不思報國,不思報效他這個天子的本生父,反而和徐子先那個混帳東西眉來眼去,這些人,就算被群盜殺光,趙王也不會心疼。

惟一顧忌的便是這一把火,不小心別燒到自己。

趙王提出疑慮後,李穀笑道:“據在下所見,群盜肆虐主要還是禁軍忙著在北方討伐東胡,以劉安兒等大盜為例,他們橫行之處都是禁軍布防空虛之所,河南河東關中,俱是禁軍駐守薄弱之所。這些群盜,曾經嘯聚至二十餘萬人,乍聽之下甚是駭人。也就是三四年前,朝廷派李友德率騎兵征剿,官兵五千多騎,群盜二十餘萬,禁軍騎兵據高坡自上而下衝擊,群盜當者辟易,無有能擋者,從晨至暮,被殺者過萬人,餘者星散,諸多盜首都伏首被誅,隻有少量盜首趁亂逃走,西北流寇自此役過後一蹶不振,到去年才逐漸又恢複到數萬人的規模,無非就是借朝廷集厚兵於北方的空檔,在河南荊北一帶流竄,若朝廷騰出手來,剿滅他們是很容易的事。流寇沒有甲胄,兵器不精,沒有戰兵,就是一群烏合之眾罷了。”

這話說的也是事實,農民起義除非是有大量的職業軍人加入,或是有權貴野心家入股,比如隋末時,首先起義的農民根本翻不出幾朵浪花,一直到楊行感,李密等權貴加入其中,帶進去大量的職業軍人和世代將門出身的將領,其戰鬥力才夠資格與官兵一戰。不光是將領,還有組織,效率,後勤,政治,另外就是甲胄,兵器,糧餉的支撐,缺乏這些,農民起義人數再多,無非就是貴人們送人頭軍功罷了。漢之綠林軍,赤眉軍,黃巾軍,皆是如此。或者是大一統的王朝真的走到末世,農民軍能借著空隙流動,雖然屢戰屢敗,但獲得一定基數的老兵,戰馬,甲胄和兵器,然後會越戰越強,最終獲得勝利。

唐末之黃巢入長安,就是如此,但其還是被蜂擁而至的藩鎮強兵擊敗,其部下朱溫等人,也是成為藩鎮後逐漸壯大,直到滅唐建立新朝乃止。

徐子威亦道:“流寇不足懼,福建路的五個軍的禁軍,足以蕩平十萬流寇。”

趙王思忖良久,終對李穀道:“此事交托給先生,暗中先聯絡江湖中人,給他們一些資助。但不要急,亦不要多,先看看再說。”

李穀知道趙王的想法,幾個月內北伐會有結果,如果是天子能有足夠的威望使趙王開府福建,那麽就不必放火燒山,以防引火燒身。現在布局,亂中取勝是一步閑棋,不能當正路來走,至於近期……

趙王頹然道:“隻能叫徐子先得意於一時了。”

盧文洛在福州,泉州,興化軍,建州各處巡行,一共才用了五天不到的時間。

林鬥耀親自接見了他,禮數極高,放炮開中門,雖然是接的露布使,一路的安撫使用這樣的禮節迎接一個團練小兵,實在還是太罕見了些。

盧文洛卻是淡定的很。

要是在兩年多前,一路安撫使親自接見,令盧文洛免禮,攜手進入官衙,盧文洛怕是能嚇的昏厥過去,此後終生都不會忘掉這樣的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