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王侯

第574章

第574章

這個須眉皆白的老太尉忠於的是大魏,忠於大魏社稷,卻不是忠於當今皇帝一人,這一點來說,天子也是心知肚明。

“吾明白了。”天子難掩失望之色,對鄧名道:“太尉且在殿外等候,宰執們當進來了。”

“臣先告退。”

鄧名暗自歎息,卻也隻得按劍而出,再看殿門外,戴展腳襆頭,穿紫袍,腰帶金釘革帶,懸金魚袋的宰執和翰林學士們,已經在殿外等候著了。

兩相國,三參政,三名樞使和副使,加上兩翰林和一太尉,十一位重臣中倒是有十位身著紫袍,兩位翰林中,有一位已經加觀文殿大學士,亦著紫袍了。

群臣會集之後,有內侍高班上前引路,待群臣皆進入殿內後,有侍臣道:“請天子為宰相起身。”

天子在金台上站起身來,稍微點頭示意,群臣皆抱拳下拜。

“宰相並群臣拜見天子。”

崇德天子道:“宰執們辛苦,諸卿皆辛苦,賜坐。”

眾多內侍早就有準備,十餘人端著椅子放置在金台下首左右兩側,諸臣謝過之後,分別坦然落座。

韓鍾落座時,與樞使張廣恩對視一眼,兩人俱是在嘴角顯露輕微的笑容。

天子的容顏果然不出所料,一副完全沒有睡覺的疲憊之態。

“永平,關門,有何新消息?”

天子是明知故問了,永平至京師不到四百裏,關門四百餘裏,每天都會有急使從薊州,永平,關門處稟報最新軍情,兩府和內廷都各有一份,大軍調度,民夫,後勤,用度開銷,諸臣皆是心知肚明。

韓鍾欠一欠身,答道:“昨日仍然是哨騎戰,不過東胡騎兵規模越來越大,嶽峙的奏章裏說,東胡騎兵多聚集在大小淩河一帶,將方將士,多判斷其主力若在舊錦州至大淩河一帶聚集,若如此,當是主力會戰之所了。”

在座的諸人皆是重臣,對整個北伐戰事的細節相當清楚。

從西北,河東,還有中原,山東,甚至江陵,還有京師到薊州調動的禁軍有一百五十多個軍,由近三十位廂都指揮統帶,軍隊的軍旗從關門到雲州,一路飄搖向東。

現在禁軍主力已經基本上抵關門內外,在薊州,永平,關門等處分別設置大型倉庫,設多路轉運使負責轉運糧草等軍需器械。

動員的大車超過萬輛,小型車輛數萬輛,民夫從延州到雲州再到薊州,從登州到萊州再到真定和京師,再抵關門,可謂整個北方都在為這場戰事做前期的準備。

現在積儲的糧食超過百萬石,每天還有民夫不停的運送物資,數十萬大軍每天消耗的物資相當驚人,已經有不少州縣在抱怨運輸壓力太大,民夫本身消耗的物資也是天文數字,這個時候就能看的出來朝廷並沒有為這場大型戰場準備好……天子積儲的銅錢隻是銅錢,糧食,軍器,鎧甲,車輛,藥材,棉布,這些相應的物資都沒有提前準備到位,而是倉促間動員各州縣的壯丁運輸,到了入夏後是農忙時節,已經有不少民夫逃亡,不得不下令各地的廂軍在官道各處兜捕逃亡民夫,已經有殺兵造反的流寇出現,再持續下去,這種事情定然會越來越多。

道路,橋梁,都年久失修,這是王朝從盛轉衰的跡象,甚至原本運轉良久的驛站,也是馬匹草束嚴重不足,缺乏必要的人手,導致開始征調兵馬時便極為不順,耗時良久,消耗的資財也是倍增。

天子和左相還有幾位重臣已經密議,兵馬糧草大體就位,隻能征收更多的糧草,馬匹,騾,驢,還有大車,不停的向前方運送物資。

所缺錢財,當在兩三千萬之譜,沒有別的辦法,隻能向各路攤派,在民間緊急加征。

天子點點頭,說道:“當諭令李國瑞等,加急入關門,以防虜騎突然大至,搶先至築城地,奪得先機。”

錦州北邊多山,西邊是鬆,塔,杏等山,還有大小淩河,地勢相當險峻,如果魏軍搶先在大淩河與錦州一帶築城,虜騎在山水之間極難展開主力,會戰結果不問可知。

如果魏軍再拖延下去,主力不敢輕出,虜騎越過大淩河與舊錦州舊地,至關門前都是一馬平川的平原,東邊是群山密林,西邊是渤海,就會戰態勢來說,其實也適合魏軍平推,但地利便是與虜騎共用,不似推到錦州和大淩河一線那麽有優勢了。

天子的臉上浮現出病態的潮紅,內心顯然十分激動。

天子說完之後,又看了一眼韓鍾,眼中的意思相當明顯。

攤派之事,勢難避免,這般煩難事情,天子當然是希望韓鍾給擔起來。

南方籍官員定然大為不滿,朝中會群起而攻,韓鍾對這事倒不是太在意。攤派是天子的想法

從河北,河南,河東,秦鳳諸路官員的反應來看,對攤派當然也不會大力支持,但總歸是表現出理解與合作的態度。

畢竟整個北方的軍隊和民壯都在動員!

在江陵,士大夫們還在過著紙醉金迷,追歡買笑愜意生活,北方的戰事仿佛和南方毫無關係,

那些催科的官吏,換成胡人的鐵騎又怎麽樣?

愚民不足恤!

倒是南方朝官,需要有人壓製……

韓鍾將目光轉向天子,拱手道:“臣要向陛下賀喜,前一陣東南有群盜蜂擁而至,陛下曾語心生不安,惟恐群盜荼毒福建路地方。今晨臣在政事堂看到急遞軍報,海盜已被平定矣!”

韓鍾帶頭站起身來,身邊諸臣也是一並起身,各人俱道:“向陛下賀喜。”

天子勉強一笑,點頭道:“確是一樁喜事,朝廷無需再為東南懸心。”

樞使張廣恩道:“此前已經頗有東南籍大臣向樞府建言,再調三五個軍的禁軍至福建路,臣答複,有心無力,現在朝廷一個軍的調度都謹慎小心,北伐大計關係國本,東南地方,實難再調撥兵馬。況且海上不靖,軍伍隻能從陸地出發,江陵等地亦要防群盜攻擊,隻能從京師一帶調撥,等禁軍趕到福建,最少也得三個月時間,緩不濟急。”

張廣恩語調帶有幾分淒涼,他最終道:“惟願北伐能夠成功,朝廷能騰出手來關注東南兩廣,群盜肆虐,此次雖敗,還得防下一次。”

韓鍾趁勢說道:“東南有此勝,當鼓南方軍心民氣,對北伐將士,亦有激勵之意。”

韓鍾接著道:“有南安侯鎮守東藩,此番大勝,朝廷當重賞。臣等適才會議,南安侯可封親王,授其開府福建路,賜黃鉞以專征伐,有此親王坐鎮東南,朝廷無複有隱憂,至於其提管馬政已經頗有成效,不妨統馭福建全路,以便其職司。另外防禦東藩諸職,還有總管南洋水師,也理當名正言順。錢帛賞賜,朝廷捉襟見肘,實難備辦,隻能再增其實封戶來貼補了。”

韓鍾入殿之前,已經與張廣恩等人會商過,眾人並不意外,隻有徐夏商原本臉上浮現笑容,但聽到這樣的賞格之後,也是麵露吃驚之色,白眉微皺。

天子沒想到韓鍾開出的是這樣的賞格,他瞬間便是明白了這位大魏左相的用意,這就是將矛盾轉到天子,趙王,還有徐子先頭上,以東南之大勢來破天子和趙王此前的布局!

在座諸臣,多半早就明白韓鍾的用意,幾位大參,樞密,俱是沉默不語。

隻有兩個翰林麵麵相覷,看著原本麵色臘黃的天子麵色變紅,兩手緊緊握著禦椅扶手,身體似乎都在顫抖起來。

觀文殿大學士,端明殿直學士兼翰林學士李瀚起身,抱拳道:“韓相,南安侯確立有大功,但開府,升親王,賜黃鉞,都有些逾越了,封賞太過,亦非臣下之福,不知道韓相以為然否?”

韓鍾瞟了徐夏商一眼,微笑道:“學士論政,亦要看大局,朝廷專注於北方軍務,無力兼故東南,此乃數十年積弊,學士以為然否?”

李瀚猶豫再三,答道:“誠然如此,但封賞還是太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