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王侯

第710章

第710章

“紅旗使至。”一個穿戎服的青年武官,身負大營中軍官的責任,在紅旗詔使又至之時,在黑暗,晦澀,下著微雨的惡劣天氣之中,在營門處的箭樓上,高聲的呐喊著。

很多持矟的將士站在春雨之中,用困惑或是憤怒的眼光盯著那一隊人馬,十天之內,紅旗使七至,等於是每天都有詔使持紅旗來催戰了。

這一陣子天氣極為惡劣,幾乎十幾天不見太陽,每天要麽是黑沉沉的陰天,要麽就是細雨綿綿,天氣濕寒陰冷,這種冷比冬天時的幹冷要令人難受的多,到處都是濕漉漉的,雪多半還未融盡,和細雨混在一起,地麵早晨是凍著的,到中午又化開來,泥濘不堪,營房帳篷也是潮濕陰冷,每個人的心境都和這天氣一樣,陰冷寒濕。

有一個老卒看著馬蹄翻飛,在大營中濺起大片泥濘的紅旗使,他持矟的右手已經凍裂了口子,其往地上猛的啐了一口唾沫,用濃厚的西北口音罵道:“賊你達,催命哩。”

另有一個禁軍卻是往大營深處看去,那裏是營壘布防最嚴密的區域,甚至在很多人看來,遍及壕溝,拒馬,箭樓的中軍大營比寧遠城還要安全一些,在那裏有相當明顯的招討使大旗,紅旗使策馬飛奔,已經接近大旗之下了。

李國瑞和嶽峙都沒有在寧遠城中居住,這座建立在隘口處的城池初立,方圓隻有三裏多長,外圍有大片的壕溝鹿角箭樓等附屬的防禦設施,整個城池裏到處是泥土的腥氣,冬天的時候太陽熱力不夠,所有的房舍都象是沒有幹透的樣子。

不搬到城中去住,這些隻是次要的原因,城中條件再差也是比城外要強的多,李國瑞隻是不想住到城中,和那些監軍使,觀軍容使,轉運使們擠在一起那些朝廷派來的各種各樣的官員,兩府的,三司的,兵器監的官員,三司的督糧官,還有各種莫名其妙到前方撈軍功的官員最少有過百人,幾裏大的城池裏,光是紅袍官員就有好幾十個。

這也不奇怪,三十萬人的大征伐,動員在前方的人就有過百萬,這是本朝除立國之戰之後最大的軍事動員,朝野矚目,從天子到地方都是極為關注,兵凶戰危,躲著戰場的固然不少,想著在戰場上撈足夠功勞,將緋袍換紫袍,將藍袍換紅袍的野心家也定然是極多。

這些個官員要麽裝做兩袖清風,擺出油鹽不進的清官嘴臉,要麽就是諂媚的膩歪,令人一見而心生厭煩。

李國瑞不住城中,寧願住在城外大營之中,好歹在這裏都是辦實事的人,哪怕是帥司官吏也是他自己帶來或是挑選出來,最少在官員身上,看不到那些令人討厭的東西。

李國瑞是武宗年間的進士,是“同進士及第”,在其之上是進士及第,隻有三人,在其之下是二百餘人,叫“同進士出身”,同進士及第有數十人,他又是這數十人中排名靠前的位次,初授就是樞秘院編修官,數年後轉為京縣令,地方親民官在京畿為主官者最難,因為京城之中非富即貴,本朝京師不留宗室,但權勢者卻並不見少,這個資曆算是給李國瑞位至安撫使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倒不是說他學到了多少東西,而是在這個位置上,由於其謹慎小心,卻又幹練果決的行事風格,頗得了幾位大佬級朝官的賞識,從此就走入了升官的快車道。

說是快,其實也是一步一個腳印了。

三十出頭從京縣令到樞密副承旨,再到侍禦史,軍器少監,然後是樞密都承旨,州防禦使,再為殿侍製,轉運使,樞密直學士,製置使,安撫使,樞密副使。

李國瑞的官職,沒有詞林和中書房等中樞顯要或清貴之職,一直是在樞密院,軍器監和地方親民官,主政官員的位置上。

曆仕三十年,如今年近五十,為大軍招討使,樞密副使,若北伐功成,封公有望。

“居然是郎中令陳大人。”紅旗使等於是正式的詔使,在宣詔之前擁有與天子等同的身份,也就是等於天子的意誌降臨。

對李國瑞等人來說,天子已經相當頻繁的插手其中,不光是紅旗使催戰,還有諸多官員秉承天子意旨,頻繁的插手具體的軍務,這已經叫人有不堪忍受之感。

事實上李國瑞對仕途毫無興趣,若不是北伐關係至大,不光是眼前的幾十萬將士的生死存亡,還有大魏的氣運,億萬華夏百姓的未來,他早就想抽身而走,直接辭官回家算了。

“見過招討使大人。”陳常得手擎紅旗,說是見禮,其實反是腰背挺直。他直入大帳之中,四周的親兵,武官,官員,吏員最近見多了紅旗使,對眼前的一切已經是相當熟悉了,當下眾人讓開道路,由得陳常得昂然直入。

李國瑞,李顯得,張邦,嶽峙,李友德,劉國定,麥幾通等要員高官和管官大將也是相隨而入。

陳常得至正中而立,紅旗其實就是一麵不大的旗幟,旗杆隻有三尺左右,隻是一麵小紅旗,但旗子製作相當精美,旗杆底步鑲金,旗杆漆成黃色,紅旗布麵是三角形,裝飾圖案花紋,在紅旗正中,則是一個相當明顯的“敕”字。

這就是代表天子意誌的紅旗,太祖年間軍興頻繁,很多管軍大將獨當一麵,太祖派使者執紅旗督戰倒並不常見,因為太祖恢弘大度,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很多管軍大將身邊不僅不會看到詔使,連監軍的官也是並不常設,太祖約束軍伍靠的是千絲萬縷的設置,靠的是軍伍之製,而不是靠幾個宦官或官去監視兵馬。

陳常得並不與諸官客套,站立之後,昂然道:“天子敕曰:東胡可伐乎?今大軍雲集,帶甲如雲,猛士如雨,不應持戈奮矟,與敵奮戰焉?朝廷養士,養兵百年,本朝前百年無事,後百年多事,其皆為胡亂所致,今以李國瑞,嶽峙等率大軍至榆關之外,頓足不前,虛耗錢糧,豈符朕意,其對朝堂,軍伍,萬民百姓又當如何?當此之時,不宜思慮過細,且鼓勇前行,今,令期門令陳常得至軍前,於大軍會戰之時,代朕為三軍擊鼓矣,大軍當奮起向前,直搗黃龍!諸卿,勉哉。”

第五百二十四章 威逼

帳內眾官躬身細聽,臉上神色各異。

紅旗詔使多次至軍前,無非就是催戰,但這樣毫無掩飾的指責李國瑞和嶽峙等人過於持重,不肯率主力向前與東胡會戰,消耗過多的錢糧,上對不起天子朝堂,下對不起天下萬民百姓,這樣的指責,已經算是切責,再下一步的話,就要免官逮問到京師去問罪了。

到了三法司會審,主審官隻要把用掉兩千萬貫隻修了離榆關二百裏一座寧遠城的成績來質詢,相信到時候不管是李國瑞還是嶽峙,都是無話可說。

這裏頭的千絲萬縷如亂麻一樣,連主政的天子和韓鍾都不是太明白,怎麽和那些三法司的書呆子們去說?

禦史們又不到前線來,他們可不用在泥濘裏生活,也不必在千裏冰封的大地上,冒著冰寒的冷雨和嚴寒,騎在戰馬之上,冒著沉重或鋒銳的重箭輕箭,與那些幾乎箭無虛發,彪悍輕捷殘忍暴戾精明果決混雜一體的東胡騎士們去奮戰。

敵人的強悍,還有敵我雙方戰略及戰術的對比考慮,雙方國力,後勤,地理環境的權衡利弊,這些東西,隻有精通戰略的大師才能盡數了然,在千絲萬縷的一團亂麻之中,找尋出最為合適的辦法出來,並且用最為精心的設計,使敵人迫不得已的按自己的思路走,最終再迫不得已的會戰,盡管會戰在兩個實力差不多的對手中會有很多變化,但毫無疑問,戰略上占優的一方,獲勝的可能性也是最大。

在此之前,李國瑞精心布局,步步為營,用半年的時間才向前推進了二百裏,然後才又繼續出百裏爭錦州,其間騎兵戰不斷,步騎配合的中等戰事也打了幾場,但不管對麵的東胡人如何威逼利誘,怎麽示弱,怎麽退縮,李國瑞就是不肯上當,大魏禁軍的主力就是沿著北方的長城線,到平州,榆關,再到寧遠展開。現在就是放一些前鋒和民壯到錦州一帶,由於是沿著山地前行,前方還有渝水,如果東胡主力出現,前鋒軍隊隨時可以撤回,李國瑞絕不會向前方添油。

眼前的局麵也確實是如此,錦州和渝水那裏的東胡騎兵逐漸增多,很明顯有其主力到來的跡象了,這一場戰事對東胡人來說也是曠日持久,對其國力很顯然也是有極大的壓力,如果能在錦州一帶打起來,東胡人肯定也不會拒絕。

“哼,直搗黃龍,直搗黃龍”旁人還沒有表態,李友德是急燥性子,對天子向來也缺乏敬重,當下冷哼一聲,對已經將紅旗插入大帳內旗杆,恢複正常身份的陳常得道:“郎中令,你不會以為咱們真的能直搗黃龍罷?既然如此,你也是管軍大將,我的騎兵交給你來帶,雖然沒有我想要的全部騎兵,老子麾下也有五六個軍一萬多人,你來管帶,這些人交給你來管,看你如何直搗黃龍!”

陳常得麵色相當尷尬,李友德是何人,以步騎三千能擊敗同等數量東胡騎兵的人,以步勝騎,人數相當,且並非是依靠城池,營寨布防,先防守再反擊的打法。而是直接步騎步陣,在平原區域與敵騎正麵相攻雖然帶隊的東胡將領也是犯了輕敵的毛病,但這一仗也是打出了李友德的赫赫威名。在他的指揮提調之下,他麾下將士的軍陣就有一種特殊的氣勢,敢打敢衝,氣焰凶悍蠻霸,正好如李友德出身的荊南人的特性一般。而李友德也不僅僅是靠著蠻性,平常的練兵和戰場上高超的指揮水準缺一不可,在他的調理下,幾個月內他麾下將士就能發揮出最大的用處,在戰場上,根據自己部下的人數,具甲,兵器,還有地形地利,李友德就能準確的抓住時機,一擊克敵,他的指揮如行雲流水,也如大江大河,準確,犀利,暴烈,一擊必中,絕不留手。

如果說嶽峙是磐石,李友德便是一團烈火,人們容易被他輕率的暴烈脾氣所騙,感覺這就是個莽夫,如果僅僅如此的見識,那相當顯然的會吃大虧。

陳常得呐呐道:“李管軍,在下已經不是郎中令,隻是期門令了。”

“還不是一回事,反正都是管軍嘛。”

京師的衛尉,郎中令,期門令,都與廂都指揮同,期門左右令則是與軍都將領同,徐子威當年就任過期門左令,若是他留在北伐軍中效力一段時間,直接就是軍都指揮,現在弄不好是廂都副指揮或是廂都虞侯,距離管軍級別隻差半級了。

宗室中也是缺乏拿的出手的大將,徐子威是天子的親弟弟,天子當然是希望其能在軍中曆練,擁有統兵之能和相應的人脈,威信,奈何徐子威太不爭氣

陳常得被李友德逼迫的無法應答,嶽峙此時頗為無奈的道:“李管軍,有氣也沒必要往陳期門身上撒去,沒有意思的事。”

嶽峙帶兵打仗如磐石般堅韌,但平素說話倒也是直率,其方正的國字臉上也有一些不滿之色,李友德對這個老上級還算尊重,哼了一聲,便是退後一步,不再出聲了。

“不知道招討使和諸位大人,嶽太尉,還有諸位管軍,何時能夠出兵?”陳常得剛被解圍,按理來說應該閉嘴,但他身負重任,在出京之前天子可是將他叫到內東門小殿,再三叮囑,這一次萬萬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如果陳常得再不完成任務,後果會相當嚴重,當然不指李國瑞,嶽峙等人的後果,也包括他陳常得自己

在座中人有人嗟歎,有人麵無表情,也有人怒目而視,眾人卻都是明白,這一次怕是真的拖不下去了。

一時無人理會,陳常得隻得咬著牙道:“在下說句心裏話何獾已經被召回京問對,李恩茂李太尉率三萬餘人已經快至平州,若招討使和管軍們不能下決心,怕是寧遠這裏很快就會有變化”

“那又如何?”嶽峙神色平淡,從容的道:“我等不過是圖的為國效力,要說富貴,當不當這太尉,總管,甚至廂都指揮也是無所謂的事。”

“太尉所言甚是。”陳常得硬著頭皮道:“兩位李太尉,眾所周知才具都不及嶽太尉,鄧太尉已經老邁,若換了這兩位李太尉到寧遠這裏,甚至率軍到錦州與敵交戰,那結果又會如何?萬一有所挫折,朝野之間,會不會認為嶽太尉避而不戰,為了自己的名聲寧願坐視大軍慘敗嶽家也是百年將門,為國效力戰死疆場者不計其數,難道嶽太尉就算不顧及自己,也是把嶽家的百年聲譽完全置之不理了?”

這番話說完,饒是嶽峙向來沉穩大度,此時也是臉上顯露怒氣,甚至筋骨盤結的大手,也是情不自禁的按在了腰間所佩的儀刀之上。

嶽峙也是入武道之門的人物,其站立之姿,身體的肌肉,呼吸的節奏,還有在萬千大軍中曾經放手廝殺,身上的傷痕和經曆都令人曆曆在目,這是一個毫無疑問的高手。

武官將領,能在千百回廝殺戰場上活下來,其經驗,身手,遠非那些普通人能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