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修

第五章 天衣無梭

望著歡呼的大軍和哀傷的晉朝子民,不知怎地,邢少陽總有一種特別高興,卻有說不清楚的情感,就好像,就好像……反正他自己也說不清。套用一句俗語:鐵打營盤流水、兵……一陣錯愕,邢少陽暗怪自己怎麽會想到這上麵去,至於方才自己想的那句話,怎麽都想不起來。

並非斤斤計較的邢少陽,直接把這種可以逃避的煩惱之事拋諸腦後,卻不料腦中浮現出兩個質樸的漢子——諷刺。“嗯……”邢少陽點了點頭,食指在下巴處反複摩挲:“最近怎麽了?總喜歡這類東西,究竟是不是一個好習慣呢?”

散去腦中可笑的想法,一身紅衣的邢少陽,出現在北方糧倉——重鎮商丘。走在集市的路上,不時有路人對邢少陽的服飾駐足談論。看著如同前世無證菜場一般的集市,淡淡地懷念之情湧上心頭,無視周圍人的指指點點,慢慢走在市集那擁擠的道路上。疑慮陽光自左邊打入眼簾,下意識地閉上眼睛,隨後望著早晨那輪紅色的金烏。

“這位公子……”猶如出穀的黃鶯,一個甜美的女孩嗓音打破了邢少陽對太陽的注視。

轉身看著亭亭玉立的女孩,並未意識到自己擋了她的去路:“什麽事?”眼睛瞥到女孩手中挎籃中的針線,“好線,好針,隻可惜。你這雙手,不是巧手,不能織就絕世無雙的女紅。”

“哈哈哈哈哈……”周圍人一陣哄笑,他們再笑,一個想搭訕的男人,竟然會用這麽不知所謂的方法來引起這個女孩的注意,可笑可笑。這個男子,完了,真的完了。

“公子說得是,奴家確實不擅女紅,今後定當奮發圖強,爭做大晉天朝第一女紅。”盈盈叩首,女孩一派溫良賢淑,彬彬有禮,“公子,小女子要為家母購置她喜愛的金鯉,若是遲了,小女子怕家母不悅,還請公子見諒。”

文縐縐的,還不如直接說你擋路了。可惜這是古代,沒辦法,眼神中滿是清澈,不帶一絲討好:“在下失禮了,請。”

“多謝公子,小女子告辭。”女孩恭順和藹地道謝,向魚攤走去。眼神不再對望的那一刻,女孩心中對這個突然出現的紅衣男子滿是驚懼:這家夥,一定是後娘派來調查我的探子!否則不可能裝出這幅模樣,娘,女兒會好好孝順您的!

邢少陽自顧自的走了,不再對那個路上遇見的女孩有絲毫關注。他並不知道自己走後,那群市集的街坊,會對自己進行如此透徹的品頭論足。

“誒,看見了嗎?又是一個裝作不認識和不在乎的,這都第幾個了?”路人甲說。

“我哪兒記得清啊!商丘這麽大,男兒那麽多,每天都有找天衣姑娘搭訕的。你看織造坊裏的小廝,原來隻有三個,馬夫一個,夥夫一名、打雜一隻……”路人乙說。

“啊!”路人丙驚呼,做嘔吐狀,“我怎麽能不記得商丘最大的三個歪瓜裂棗,每天為天衣小姐端茶送水,隻盼能娶到家人。”

說到此處,三人俱是一頓,沒有繼續說下去,也沒有繼續想下去。因為商丘城中,還有兩個堪稱經典中經典的活寶——天衣的兄長與大姐。他們……嗯……還是不要提起好了。

“天衣小姐,我有個侄子,和您正相配。怎樣,有空見個麵?”魚攤的老板,將天衣預定的金鯉交予女孩,直言不諱地詢問這女孩的意思。

“兄未娶,姐未嫁,少陰不敢言嫁。若談及此事,會壞了禮數,禮數不可為。”天衣輕輕化解了魚攤老板的提議,帶著無比的真誠。娘,哥哥、姐姐,你們還沒死,我怎麽可以出嫁呢?我要折磨你們,狠狠折磨你們。

“天衣姑娘,你太善良了。”整個大晉天朝,恐怕除了那些愚昧鄉民,就隻有深宮內院那些皇帝嬪妃不知道天衣姑娘的家世。惡毒的後母、紈絝的兄長、陰損的長姐,每天都這麽折磨著天衣小姐,可天衣小姐依舊是這般善良、美好,總是相信他們會有改變的一天。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天衣姑娘,你什麽時候才能認清現實?!唉……若是換了旁人,恐怕不是被逼瘋了,就是做出那些可怕的事情,又或者活得渾渾噩噩,最終被這三個狠辣的家夥拋棄!

“我,依舊是我,並沒有太善良。您這樣說好像家母對我不好似的,我並沒有活得不好啊,我活得很開心,很快樂。所以,請不要這麽說,否則家母聽到了,又會不高興的。”唉,女孩在內心歎了口氣,想起老板的提議,明白這是一個不切實際的妄想空談。門當戶對,是自己的要求,否則,兩人在一起是不會有好處的。

長長歎了口氣,魚攤老板說道:“天衣姑娘,保重。”

“謝謝。”告別魚攤,女孩走在回程的路上,心中計算著自己的後母,不會再給自己添麻煩了。這次的製造物,如果不能達到預想效果,誅滅九族!這個該死的女人,可不會為了設計自己而丟掉自己的生命。

看著遠處的背影,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再度討論開來,這回又是另外一組人,並不斷有新人參與其中:“那該死的後母,怎麽不死啊!”

“禍害遺千年,你不知道嗎?”

“你說什麽呢?”此人遭到眾人的一致詰責,灰溜溜地走了。

“天衣姑娘的手藝,那可沒話說!隻可惜,攤上這麽一個好吃懶做,心思惡毒的後母。”

“怎麽就沒人嫁、給……或者……娶……”某個情商低下的人,在眾人殺人般的目光中挺了過來,頑強而堅決地說出那句話,“怎麽就沒人嫁給那個遊手好閑的混蛋和娶那個沒用的女人呢?這可是拯救了天衣小姐啊。”

……空氣突然變得異常凝重,說話的男子看著不語的眾人,很是自得,可沒想,這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你丫找抽是吧!”

“你這個欠抽的混蛋!”

“誰會把女兒嫁給那種比歪瓜裂棗還難看的家夥?”這人方覺不對,“呸、呸、呸,嫁給那仨隻不過是臉麵……呸、呸、呸,什麽臉麵,僅僅長得不好看而已。如果嫁給那丫的混蛋,根本就是在找罪受。”

“你這家夥,娶她女兒,那是找罪受!她什麽脾氣,和她媽一個德行!”

“就是就是。害人就應當生一個女兒,然後寵她、嬌慣她,最後養成她無法無天的性格,再把她嫁到看不舒服的人家裏,如此這般,那家定然是雞犬不寧!”

越說越興奮的眾人,對於天衣家人的認識越發深刻——絕對不可以和那三個家夥扯在一起,不然沒好果子吃。

空氣中傳來瓷器與地麵碰撞的聲音,隨後一聲尖銳的女生劃破長空,震動了整座織造府:“你這丫頭,還好意思拿豬食給我吃!我看,下點鶴頂紅、孔雀石,不但更漂亮,而且死得更快吧。”女子“生氣”道:為什麽我兒子、女兒就沒這樣的本事?!好在你被我TJ出來,不然,你早死了,小鬼!還有,你突然變得心靈手巧的秘密,我也會查出來,等著吧,天衣稱號,是屬於我的。

織機房內,女孩不斷在機器上排兵布陣,嘴角那絲殘忍的笑,正微微張開,露出森白的牙齒,用隻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娘,你真以為我會靠仙物獲得勝利?不,不,不,我沒有那麽愚蠢,自從那天之後,我整個人都蛻變了。成功,要靠自己!我這張虛偽的假麵,我一定要親手撕下,在……”

緩緩推上機杼,腦中突然翻出當日的情景——“哼,真以為大戶人家的丫鬟這麽好當!”那個記不清容貌的仙人冷冷哼道,“勸你死了這條心,求人不如求己!”

……

“你看,這是梭子和白線,如果你能用梭子將斷線重合、無繩結,並讓白線變紅。我就給你改變命運的機會。時限為黃昏之前。”

……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

猛然間,女孩想起今天早上那個人,不過怎麽也記不得他的容貌!但是,那種氣質,那種無法言喻的自由,那種……那種……那種飄逸出塵的感覺。很像……很像……很……不,就是他,沒錯,就是那時候的仙人!

那種譏諷、嘲弄,言談間處處透露著嬉笑怒罵的神髓!

那種不但授人以漁,還教人如何使用“漁”的方式,隻有他能想出來。

那種……

女孩陷入無盡的遐想中,不知不覺,已經是三更天了,聽到敲打更木的聲音,女孩從幻想中醒來,看著麵前的機杼,眼角滿是幸福的笑,取出那枚別致的梭子:“棗木青絲續斷梭,我喜歡這個名字。仙人,我會追上你的,我,依舊是當年的我,沒變!仙人……”

收起這枚仙梭,女孩撲在機器上,哭了起來:“我真笨,我真笨!我怎麽可以忘記,他是仙人呢?仙凡有別啊!”

這一夜,女孩哭著在機器旁睡著了,而當打雜的小廝發現女孩的淚痕和一天未動的織錦,聯想昨日的情景……痛楚湧上心頭,輕輕闔上門,讓天衣繼續睡覺。

不出半個時辰,商丘街頭出現各種版本的後母虐待天衣傳聞。不到一個時辰,便驚動的織造府的督辦,當他推開房門,發覺織錦上掛著天衣的淚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