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仙子青梭（上）
督辦看著掛有淚痕的織錦，怒火湧上心頭，暗道：哼，天衣仙子？真以為你是貌若天仙，又或者是天上仙子？你，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織女、繡女，即便在南方小有名氣，運氣好博得天衣之名，依然不過是以平民之女。虐待，你娘怎麽對你，那是你娘的事，我看，她這麽對你就沒錯！
督辦並非是個無情的人，相反，他與數位女子保持親密關係，這些女子，不但有中原閨秀，大河村姑，青樓堂倌……總之，這位督辦，是個處處留情的風流情種。
身在官場多年，他雖不得上司歡喜，倒也不曾被厭惡，不論好事壞事，他，幾乎都在最後被想到；這使得升遷之路略顯艱難，但多年來同僚一個個身死的下場，令他看清了這一切，更堅定了他的為官之道：性命第一、高堂第二。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怒火攻心的督辦，收起他方才那沉重的步伐，嘴角那一絲殘忍冷酷，蹬地浮現。像貓般輕盈的督辦，輕輕走到含淚睡去的天衣身旁，那雙文人特有的充滿書卷氣息的雙手，微微印刻著歲月的痕跡，自脊背往上，找到脖頸，顫顫巍巍地伸出雙手：女人，要怪就怪你運氣不好，我已經忍你很久了。你那個什麽後娘，天天不讓你好好織錦刺繡，你孝順我也不好說什麽，你畢竟完成了工作。可是，你偏偏要做錯，而且錯得離譜，織錦染淚，這方織就了三月的……
督辦不願在想下去，不能織成的後果是什麽？他自己很清楚，天衣和他九族要死，織造府的人要死，自己這個官員，更是會萬劫不複！不要，才不要這樣呢！督辦不斷堅定自己的信念，伸出了那雙罪惡的手。
督辦，要讓這個女孩的死來了結這個事。理由也在出手的瞬間想好——這個女孩，傷心過度而亡！至於為什麽會這般傷心，嗬嗬嗬，商丘城內有幾人是不知道的？特別是昨日……真好啊真好，有這麽一個惡毒的後母，我的責任就會落到最小，不論怎麽說，都不會死亡了。
官場＝染缸，能不沾染任何色彩的人，少之又少。督辦在官場混跡，自然是學到了幾分本事，計劃在走近天衣的寥寥數尺距離中已然完備。隻是，俗語有曰：天有不測風雲！這位織造府的督辦，設想的再好，也沒有想到天衣會突然策動身子！
不是沒想到，而是根本沒料到，哭了一夜的天衣姑娘，突然消失了從前那種尋常的清秀平凡，反而有一種說不出的飄逸、出塵，仿若從天宮墜落人間的仙子，因為傷痛而流淚時的憔悴、傷心之美。
一時間，督辦根本不知該用什麽來形容這個女孩的美麗，身子一個顫動，督辦猜想到一句形容此刻天衣姑娘的話語：世上怎會有如此美人？！
在這個時代，有哪個官員沒有見過美人？即使皇帝的嬪妃，好運的也見過幾次，織造府的督辦亦是這般幸運。不過那次，僅僅是在告退中瞥見一位妃子的側臉。想起當時，督辦就覺得好笑，原以為天子的嬪妃有多麽國色天香，到頭來還不是和我家娘子一樣，不過看上去年輕點而已。側臉，連側臉都是這般美妙，不知若得見天顏，會是何等的震撼！
愣在空中的手緩緩收回，官員的威嚴頓時顯現：“涿州府天衣戚氏！”
仙長？有著天衣稱謂的戚姓少女，突然聽見一個聲音呼喊自己的名字。
督辦將聲音揚了揚，繼續方才的威嚴之色：“涿州府天衣戚氏！”
仙長！真的是你，知道嗎？苦娃兒等您等得好久，好久。仙長，我想成仙，我，不想和他們生活。我，我想成仙，如果您覺得我報仇錯了，我可以不報。
見這位姑娘還未醒來，督辦繼續擴大他的聲音，依舊是那般威嚴，不過卻多了幾分掩藏不住的憐惜：“涿州府天衣戚氏！”
仙、長！
從夢中驚醒的戚姓少女，看著麵前的機杼，環顧四周，才發覺督辦大人正一臉嚴肅的看著自己，當即大失所望。夢中的仙人就此離去，失落之餘，淚水再度如泉，噴湧而出，化作清流，順著臉頰滴落衣衫。猛然記起自己是在織造府內，當即跪在地上：“小女子不知大人駕到，還請大人恕罪。”
督辦不言不語，看著沾滿淚痕的絕美容顏，思索該用什麽方法才能得到這個女孩兒，眼角一瞥，一個新的計劃躍上心頭，撫摸著織錦，輕輕吐出一個字：“看。”
苦娃兒順著督辦的手看去，心情萬分平靜：“還請督辦大……”
“你這死丫頭，又做了什麽好事？！”一個肥頭大耳的男子，跨進織機房，見督辦在此，當下拱了拱手，“見過大人，聽聞小妹生事，特前來管教。”
“滾！”督辦冷冷地說。
“大人……”肥頭大耳的男子可不想放過這個機會，這妹子，比自己那個不知……
“滾……”督辦將音節拖長，心道：蠢豬，我怎麽可能讓你來打攪我的納妾好事。
“大……”看見那冰冷刺骨的眼神，肥頭大耳的男子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在此處不言不語。
“滾！”這戚家，哼……
俗語有雲：民不與官鬥！男子不會不清楚這點，當即賠笑道：“是、是、是。我滾，我滾。”當即躺在地上，向門口滾去。在臉背對督辦的那刻，陰森冷厲倏然爆發：你一小小織造府督辦，竟敢命令戚大少爺我，等著，有你叫苦的時候。
見這個無能的家夥真的“滾”了，而後爬出門檻繼續“滾”，直到出了自己的視線，督辦即刻生出殺了他的想法——這個男人，陰沉狠厲，卻無大能，乃小人之輩，不得不防，不可不防，最好殺了他。
“現在，你可以說了。”嘿嘿……督辦已經迫不及待，看到這個女孩落入自己手中的那一刻。
“督辦大人，你我都知道，天雲蠶絲的特性。”戚氏少女微微笑道，“我想請您為我辦幾件事。”
“哦？”督辦聽到辦事，即刻想起那種夫妻間的歡愉，“若是合理，又在鄙人的能力範圍之內，謝某定當盡力。”
“隻剩十五日了，督辦大人，我有辦法在剩下十五日內完成一幅完美無憾的絕世織錦！”戚氏少女昂首挺胸，充滿了自信與自豪，“但此方法，需要請神。”
請神？！謝姓督辦大人又驚又喜，驚得是這女孩竟然有辦法，喜得是這女孩真的有辦法。可轉念一想，這女孩真的有辦法嗎？如果真的有，我的想法……不就全盤落空了……可這樣……我也能活下來了。啊，為什麽，為什麽會發生這種事情！
謝姓督辦正處於天人交戰的狀態，美色和生命，他都想要！可是，二者偏偏不可能兼得，思慮了一會兒，謝姓督辦眼中閃出無盡光彩：“戚氏，你要什麽？”
“焚香沐浴，齋戒更衣！”戚氏少女可不想把底牌完全暴露，可自從昨日見了邢少陽，她的想法在一夢後改變：仙人，自己要成為仙人，就必須到離仙人近的地方，或者……有人願意帶我成仙！
“需不需要開壇做法？所需物品幾何？”謝姓督辦毫不含糊，直指要害。
“上等五十年檀香三品；柚木桶一隻，需得六尺六寸六圓，高五尺五寸五；茉莉、海棠、牡丹、杜鵑、芍藥、曼陀羅、虞美人各一斤。至於沐浴用水，我看城外山泉可行，最好是無根之水，現今情況緊急，也顧不了那麽多了。”話到此處，隻見一道電光劃破長空，隨即雷聲隆隆，傾盆大雨應聲而來。戚氏女孩心頭一驚，自己隨口胡謅竟然也能嚴重，真是太好了，“看，無根之水來了。”
順著天衣手指的方向，謝姓督辦望了過去，莞爾一笑，隨即道：“不知姑娘還有何吩咐？”
“燒水用的木材，一定要是沉香木。”天衣做出一副無奈的表情，讓他人以為這是最低限度，“至於如何燒水，還請謝大人一定照辦，因為此事頗費心思。”
“請講。”督辦看著侃侃而談的天衣，不知不覺間對這個女孩起了敬意，同時也忘卻了為何這女孩會突然提出這個要求。因為就他了解到的資料：這女孩沒有遇見仙人的記錄！
“煩勞大人支起一口大缸，內盛無根之水，在其底下生火。”戚氏想出了一個頗為麻煩的方法。
“原來是沾不得金器！”督辦笑道，“這好辦，我命人在打造一柚木蓋子，蓋在大缸之上！”
天衣一聽，壞了，原來自己的這個方法還不夠麻煩，必須讓他覺得更慎重才行：“大人，小女子方法未曾說明白，還請大人見諒。”
“不必如此客氣，請說。”
“缸內要置一大型瓷器，不得與缸底接觸，內部盛滿無根之水，借無根之水熱力煮沸無根之水。”天衣看著窗外的雨水，自問：仙長，是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