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王寡女

坑深308米若我不在了呢

坑深308米,若我不在了呢?

冬日天涼。

那些“格殺勿論”的嘶吼聲,被冷冽的風傳入耳,帶著令人驚悚的寒意,一字字宛若刀片剜骨。

官道上,黃葉飛舞。

天地間,一片愴然。

墨九看著這一切,眸中兩束秋波蕩起點點漣漪。

隨即,湧上肅殺之氣。

“師兄,你們不要管我……走!”

“不行!”墨妄始終護在她的馬前,在嘈雜的喧囂聲中,沉聲吩咐:“你抓好馬繩!”

他聲嘶力竭的吼聲,很快被淹沒!

那一批禁軍就像事先商量好的一樣,一部分有秩序的上去將宋熹圍在中間,一部分大喊著“陛下有令,格殺勿論”,以極高的音調穿透了冷月下的夜空,將兵戈的碰撞聲都壓了下去。

場麵一時混亂。

殺!殺!殺!

南榮禁軍裏,不時傳出這樣的命令聲。

宋熹被隔絕在人群中間,從事發時的突然,到冷靜下來的暴怒,也不過短短一秒。

“住手!都跟朕住手!”

“陛下有令,格殺勿論!”

“住手!朕讓你們住手!”

“陛下有令,格殺勿論!”

“你們這是要做什麽?連朕的命令都不聽了嗎?”

“陛下有令,格殺勿論!”

不論他說什麽,那一群圍住他的人,隻發出同一個聲音。

宋熹大抵已經明白了,他們要殺墨九,還要借用他的手來殺墨九。

一雙厲目化為赤紅,宋熹終於不再忍耐,“嗖”地撥出腰上佩劍,上前照著一個禁軍的心窩就捅。

“啊!”

一聲慘叫,那句禁軍倒在了血泊之中。

他沒有機會喊饒命,隻瞪大眼珠子看著他……

鮮活的生命變成了一具屍體,汩汩的鮮血滲入泥土,開出了一朵烏黑色的暗色花兒。那場麵極為震撼,可他的死,並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恐懼。他倒下了,馬上有人填補了他的位置,他們依舊結成人牆,死死堵住宋熹,就像魔怔似的,嘴裏重複著同樣的話。

“陛下有令,格殺勿論!”

這樣的行為,讓宋熹幾乎暴怒。

“讓開!再不讓開,朕就大開殺戒了!”

沒有人讓開,他們重複著喊話,都看著皇帝不動。

宋熹說什麽,外麵人的也根本就聽不見。

殺聲一起,湧在前麵的禁軍已經與墨家弟子廝殺在了一起。很多事情,到了這個地方,已經沒有了回旋的餘地。宋熹眼睛滾燙,像要從中噴出火兒來。

“讓——”

一聲厲喝,他抽出染滿了鮮血的長劍,一連斬殺了幾個圍堵的禁軍。

然而,殺了人,依舊破不了人牆。

那些禁軍並不還手,隻用血肉之軀來堵他。

他們就像沒有生命的怪物,一個倒下去,一個又填上來。

一個!

又一個!

再一個!

宋熹終於殺不動了。

哪怕這些人堵住他的路,也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

他能殺一個兩個三個,甚至能殺十個,還能殺一百個一千個嗎?

一雙繡著金龍的皂靴踩在血水之上,他冷冷持劍,指著麵前的一排禁軍。

“讓馮丁山來見朕!”

馮丁山就是這些禁軍的頭兒,殿前司都指揮使,禁軍統領,負責宋熹此行的安保護衛。從事發到現在,宋熹都不曾見過他的人,但心底已然清楚,這件事情與他脫不了幹係。

外麵殺聲震天。

人牆裏的圈子,卻幾近靜止。

禁軍不動聲色,隻做人牆。

宋熹氣得喘著粗氣,劍尖指著他們,咬牙切齒地暴喝。

“如果她少了半根汗毛,你們都要死!都要死!”

“陛下有令,格殺勿論!”

“馮丁山!你他娘的趕緊來見朕!”

“陛下有令,格殺勿論!”

“馮丁山!朕要殺你全家,誅你九族,不!夷十族,二十族!”

“陛下!”禁製般的人牆外麵,一騎黑馬終於載著馮丁山擠了過來。

他匆匆下馬撥開人群,走到宋熹的麵前,單膝跪下,抱拳低頭。

“臣馮丁山叩見陛下。”

“朕命令你,馬上撤退,讓她離開!”宋熹暴喝。

馮丁山不抬頭,態度恭順,語氣卻固執,“回陛下,臣不能。”

“不能?”宋熹的聲音已經有了幾近爆發的顫意,“馮丁山你是要造反嗎?”

“臣不敢!”慢慢地抬起頭,這位都指揮使的眼睛裏,有著濃濃的悲涼,“臣隻是不想看著陛下深陷其中,無力自拔。臣隻是不想看著那妖女禍及南榮,毀我江山社稷。”

“好。你不能!那你讓開,朕自己出去說!”

“陛下可以從臣的屍體上踏過去!”

“鏗”一聲,宋熹手上長劍寒光乍現,隻一瞬,劍尖已落在了馮丁山的脖子上。皇帝的尊嚴不容挑戰,此時的宋熹像一隻暴怒的野獸,每一個字似乎都帶著血腥味兒,“你以為朕不敢殺你?”

馮丁山高仰起下巴,不動也不反抗。

“為國除妖,臣死而無憾。”

稍稍停頓片刻,他昂頭直視著宋熹的眼睛。

“但陛下殺不殺臣,今晚那個妖女都非死不可。”

“你——”宋熹劍尖往前一探,就捅進了馮丁山的脖子,鮮血順著劍尖湧出來,順著他的脖子往下淌。可他沒有哼半聲,就那樣一瞬不瞬地看著宋熹,言詞冷漠而從容。

“請陛下以江山社稷為重!勿被妖女所惑,罪及祖宗!”

宋熹雙目陰鷙,已然冷靜下來。

“朕再給你一次機會,讓他們住手!”

圍住宋熹這些禁軍,都是馮丁山的心腹之人,此時都滿帶遲疑地看著他,生怕宋熹手一抖,就要了他的命。他一死,他們自然也都會死。或者說,今日之事一發,他們怎麽都是一個死字。所以,他們都需要一種最完美的死法,不會禍及家人。

馮丁山看著這群死士,微微一笑。

“我們的死,是值得的。”

“使君——”

“陛下有令,格殺勿論!”馮丁山氣沉丹田,一字一頓大聲呐喊。

那群禁軍微微一怔,明白了他的意思……

做這件事之前,他們就已經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到了這時,又哪會怕死?

“陛下有令,格殺勿論!”

“殺!殺了墨九!”

外圍的大部分禁軍,其實根本就不知發生了什麽事。他們以為自己執行的正是皇帝的聖意,手舉著武器,跟著喊著“格殺勿論”拚命似的往前湧——

呐喊聲震耳欲聾,可墨家钜子真有那麽好殺?

且不說此次從龕穀出來的時候,擊西為了安全,帶了不少精銳護衛,就說墨家弟子隨身攜帶的防身火器與墨家機關筒,那威力也足夠唬人。在短時間內,不說戰勝,但稍稍阻止一下禁軍的進攻步伐,還是可行的。

“小九,你可還支撐得了?”墨妄緊隨在墨九的身側,滿帶關切地問。

“我沒事兒。”墨九雙眸似乎滲著火,盯著遠處模糊一片的人群,對於這突如其來的變化,有一些懷疑,“師兄,你有沒有發現什麽不對勁兒?”

“嗯?”

“那些禁軍似乎脫離了宋熹的掌控。”

宋熹對墨九如何,墨妄一清二楚。

這樣的轉變,他自然也看出來了。

“有人要殺你!”

“是啊,誰這麽迫不及待地想我死呢?而且,還可以掌控得了禁軍,讓他們不惜犯下死罪來違抗皇帝的命令?!”墨九稍稍想一想,唇角微微上揚,“左不過婦人之妒吧?”

墨妄緊緊抿唇不語。

夜空中,他黑眸中,倒映著火星。

前方的禁軍密密麻麻。

他們手上的火器卻越來越少。

這樣混亂的廝鬥下去,吃虧的還是他們。

不行,還得把墨九帶離才行!

墨妄緊緊咬牙,雙瞳暗沉,整個人都處於焦灼的邊沿。

在他的示意下,一群人從官道邊打邊退,很快退至一個狹窄的小道入口。那條小道的一側是農人修築的水渠,有約摸一丈餘寬。另外一側是成片的水田。這個時節,正是儲水準備春耕的時候,水田裏不能騎馬追擊,所以,若他們堵在小道上擋住禁軍,或可掩護墨九逃離。

“曹元!”

“弟子在!”

“帶钜子走!”

從開始他們準備退到這裏,曹元就知道墨妄的想法了。

可對於他的命令,曹元卻不接受。

眼看大批禁軍殺將上來,他退兩步與墨妄並肩而立。一邊用機關筒射擊遠處追過來的禁軍,他一邊低喊:“不行!左執事,你帶钜子走!弟子來掩護!”

“聽我命令行事!”

“左執事,有你在,钜子更安全!”

“曹元!”

“左執事,你們快走啊!”

“你們都走!”曹元聲音未落,人群前方就傳來擊西的吼聲,“我們會掩護!你們趕緊快帶九爺離開。快!機會隻有一次!”

機會隻有一次,確實!

一旦禁軍湧上來占領了這條大道,就再沒有逃跑的機會了。

當然,留下來的人,生存的機率會很小很小,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所以,墨妄、擊西、曹元他們都想把生存的機會讓給對方。可這個時候,他們誰生,誰死,都不如墨九的生存重要——

“快啊!磨蹭什麽?”

擊西火了,撕開嗓子喊。

“大老爺們兒,怎麽娘們兒似的?”

“左執事,你快帶钜子走!我留下來和擊西一起——”

禁軍山呼海嘯一般湧了過來,墨妄看了他們一眼,沒有時間再堅持。

“諸君稍頂片刻就撤,咱們興隆山見!”

說完,他飛身躍到墨九的馬背上,將她往自己懷裏一裹,從她手上奪過韁繩,沉喝一聲,“駕!”

馬兒嘶叫一聲,揚蹄而起——

這邊的動靜,禁軍早有注意。

看墨妄要帶著墨九逃命,對麵禁軍馬上大喊起來。

“他們要跑!放箭!”

“放箭!不要讓他們跑了!”

吼聲、喊聲,亂成了一團。墨妄脊背生生一寒。他沒有回頭,對那些吼聲充耳不聞,一雙眸子如夜下火炬,炯炯有神地注視著麵前狹窄的小道,人與馬掠過冷風,疾馳而過。

“嗖——”

一隻羽箭,風一般追了上來。

墨妄抬起血玉簫擋開箭矢,心裏的弦繃到了極點。

“小九把頭低下,抱緊我!”

他不怕死。

卻害怕墨九出點什麽事。

她的存在幹係整個墨家,甚至幹係整個天下。

“師兄,你顧好自己!”

墨九低低應著,聲音還算平靜。

她視力不好,看不見破空而來的飛箭,隻能聽著蒼穹下的喊殺聲,想著那些人……擊西、曹元、玫兒、還有她的墨家弟子們。這一仗,他們的人太少了。這個時候,幾乎已經被禁軍壓倒般淹沒在了人海中,以至於她都不敢去想……他們生還的機會。

一馬二人,越行越遠。

禁軍之中,馮丁山突然擠了出來。

他脖子上鮮血未幹,騎馬踩著水渠邊上的荊棘,突然伸手對弓箭手大喝。

“把弓拿來!”

一把大彎弓遞到了他的手上。

他微微眯眸,望向越來越遠的黑點,沒有著急,緩緩抬臂挽弓。

“嗖——!”

響箭破空而過,帶著淒惻的冷風,“撲”地入肉。

“師兄!”墨九察覺到墨妄身體突然一僵,扭頭就看見他突然變色的臉,“你怎麽了?”

“我……沒事。”墨妄朝她笑了笑,胳膊突然緊了緊她的腰,視線落在她的頭頂,聲音帶了一絲莫名的滄涼之意,“小九,從這裏一直往前,再走上二三裏,上了官道,不用回頭,一直往前走,就能到興隆山小鎮了。”

“哦!”墨九聽出他聲音有些不對勁,而且,這句話也怪怪的,不由關切地撫上他的胳膊,“師兄,你是不是哪兒受傷了?”

“沒有,師兄哪會受傷?”

“那你情緒……有點不對。”

“是嗎?”墨妄的聲音很淡然,騎馬的速度也不見半點減慢,“可能想到了曹元他們……也許都逃不出來了。這輩子,咱們也就再也見不上了。”

墨九鼻子狠狠一酸,喉嚨像被棉花堵了,聲音啞啞的。

“你們都是為了我……”

“不。”墨妄打斷了她的話,突然抬手,輕輕撫了撫她的頭,就像一個大哥哥寵愛自己家的小妹妹一樣,不帶猥褻,甚至不帶絲毫情丨欲的撫摸她的頭,“我們不僅為了你,也為了墨家,為了我們的墨家。小九,你一定要記得,你是墨九,不僅僅是蕭乾的墨九,還是墨家的墨九……也是師兄的墨九。”

“師兄……”

墨九心裏的酸楚,化為了哽咽。

“我做得不夠好,是我……沒有保護好他們。”

“不,傻姑娘。”墨妄輕聲安撫,“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你是一個稱職的钜子,這天底下,何人敢不敬我墨家三分?誰人又不高看我墨家三分?而且……”

輕輕一笑,他突然有些得意,“你可知道,我們有多少財富了嗎?”

財富?墨妄用的這個詞,讓墨九微微一怔。

用它來形容金錢,那就證明有很多錢了。

說實話,這些東西她基本隻構思想法和傳送命令,一切細節上的協調安排都由墨妄在實施,她一直知道墨家有錢,很有錢,有很多很多錢。但具體到底有多少,她真的不知道。

“我們有很多錢,小九。”墨妄的聲音悠悠響起,似乎帶了笑,“比你能想到的,要多得多。我們積累的財富,足可令一個國家東山再起。我們的弟子遍及四海,我們的消息渠道,足可滲透到一個國家的各個枝節……這些事務,尚雅那裏都有備檔,回到興隆山,你可以細細問她。尚雅此人,還是可以信任的,但她有一個致命的缺點,太過重情!”

說到這裏,他停頓了一下。

“她最大的軟肋就是喬占平,故而小九隻要能拿住喬占平,尚雅就不成問題。不過喬占平此人,在興隆山雖也兢兢業業,不曾怠惰半分,但對當日機關屋之事,他似乎仍有保留……”

“師兄!”

墨九打斷他,終於發現哪裏不對勁兒了。

一句一句絮叨的墨妄,太反常了,那感覺就像在提前交代遺言。

“師兄你到底怎麽了?我不需要相信任何人,我隻需要信任你就夠了啊?”

背後的墨妄,好一會兒都沒有言語。

冷風從耳畔吹過,惻惻生寒。

久久,才傳來他一句虛弱的話。

“小九,若我不在了呢?”

------題外話------

今天晚上寫更的時候,不曉得哪兒飄來的火鍋香味兒,一直禍害我的鼻子。

我一直聞著聞著,簡直了,好想吃啊啊啊!

哪個來請我吃火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