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侯

119、第一百一十九章

第一百一十九章

第一日圍著校場飛跑, 第二日練習陣列, 第三日接著繞校場飛跑, 第四日繼續練習陣列。到第五日, 不需要小吏敲響銅鑼, 也不需要老卒提醒,臨到集合時間,五百更卒已盡數起身,陸續從營房走出, 借著天邊泛起的魚肚白,至校場列隊等待操練。

趙嘉說到做到, 之前幾次操練, 都是領先者賞, 落後者罰。賞賜的肥羊當天發下, 當著所有更卒的麵, 由夥夫進行烹製。

火苗飛躥, 夥夫轉動羊身,炙肉的香味彌漫在空氣中。刷上略帶辛味的醬料,使得香味更上一層樓, 完全無法抵擋。

油脂滴落, 在火中發出輕微爆響, 包括兩名文吏在內, 眾人都不自覺的吸了下鼻子。

等到羊肉烤好,得賞的更卒排成長隊,伸長脖子等著領取獎勵。

夥夫抬來大筐蒸餅, 將羊身抬下火堆。

炙肉都是厚片,每人至少能得三片。隊中頭幾名更是多得兩塊肋排。對此,無人提出不滿。畢竟全隊能夠領先,都靠他們帶著落後的更卒。

勝利者聚在一起大快朵頤時,落在最後的三隊更卒還要繼續繞著校場飛跑。

炙肉的香味不斷飄來,眾人一邊跑,五髒廟一邊轟隆作響。最重要的是,都是雲中的漢子,憑甚自己就要每次落後一截?

當日訓練結束,三隊更卒回到營房,新傅籍的都有些泄氣,尤其是連續兩次跑到最後的,種蘿卜一樣蹲在地上,低著頭一言不發。

隊中的老卒看不慣這樣,嘴上說不管用,直接用腳踹,把垂頭喪氣的更卒盡數踹倒,扯開嗓子一頓大罵。

罵聲中,新卒的臉色由白轉青,表情由沮喪變成憤怒。

見他們一個個握緊拳頭,老卒不怒反笑,用力捶著眾人的肩膀,口氣一轉,不再叱喝,而是鼓舞道:“都是雲中的漢子,沒得輸不起!這次落在後邊,下次豁出力氣追回來!”

“追回來?”

老卒坐回榻上,新卒或站或坐,還有兩三個習慣蹲著,盡數湊到老卒周圍。

“跑在最前的那幾隊,汝等可曾細看?”

多數更卒麵露茫然,他們隻顧著悶頭向前跑,哪裏有空關注旁人。僅有少數幾個皺眉深思,看向老卒,似乎明白了什麽。

“快攜慢,強助弱。”老卒敲敲膝蓋,提點道,“說白了,咱們隊裏都是好漢子,身板夠壯,擱到陣前,至少有十個能扛大盾!”

聽到此言,更卒臉色發紅。這一次不是憤怒,而是興奮。

“跑到首位,暫時是別想,都不是那塊料,跑不過那些扛戟開弓的。單是想要不落後,不再看著旁人吃肉,自己受罰,並非沒有辦法。”

“壯叔,你快說,到底什麽法子?”更卒心急道。

“簡單,學那些吃肉的,別光顧著自己,腿長的慢兩步,帶上跑不快的,隻要能跑過別隊最慢的,咱們就算贏!”老卒一字一句道。

“壯叔說得對,我等後數第三,隻要跑過前隊,就無需再受罰!”

“操練之期尚有兩旬,我等竭盡全力,必不會繼續落於人後!”

更卒們攥緊拳頭,全都憋著一口氣,下定決心,接下來的日子,一定要跑進前列,再不被甩到隊後。

未得賞的更卒打定主意,想要力爭上遊,殊不知,得賞的更卒又怎肯讓出領先位置。

五百人盡要爭先,一場龍爭虎鬥不可避免。

其結果就是,趙嘉本意是令更卒團結,懂得互相協作,卻一個沒留心,陰差陽錯,練出了邊郡跑得最快的軍伍。

處於頂尖那一批,非人類到一定程度,敢扛著大盾撒丫子去追堵騎兵。雖說最後沒堵成,可一次接著一次,習慣成自然,隊伍愈發朝著不合常理的方向發展。

到最後,凡是趙嘉訓練出的軍隊,無論騎兵還是步卒,速度和韌性永遠是王者。在這一點上,連魏悅和李當戶都要甘拜下風。

有這樣的先例,從趙氏畜場中走出的衛青、趙信和趙破奴等人,不自覺走上岔道,將“兵貴神速”引申出另一個含義。

不需要多久,草原上的胡人就會發現,以前打不過還能跑,現如今,除非別被漢軍發現,否則就會被往死裏攆!

尤其是出自雲中的邊軍,下起狠心,能把人追到斷氣!更糟心的是,被這樣的追兵咬住,滿草遠飛跑不算,稍有不慎,還會遇上冒著血腥氣的殺神!

總之,被當場砍死還是被追到上氣不接下氣,然後再被砍死,任選其一。

蒼天,大地,殺又殺不過,跑也跑不掉,真心是不給人活路!

這樣的發展,趙嘉壓根沒有想到。

此時此刻,他正按照之前製定的計劃,一步一個腳印,嚴抓更卒訓練。為讓眾人保持充足的體力,不在加碼時跟不上,趙嘉特地吩咐,每日兩餐增至三餐,而且餐餐要能見到葷腥。

這樣的夥食安排已經超出規格,但朝廷沒有明確限製,邊郡早有殺牛犒賞士卒的先例,趙嘉又是自掏腰包,自然不會有麻煩上門,更不會在日後予人把柄。

冰塊的生意讓趙嘉大賺特賺,幾乎能躺著數錢。別說每天宰一兩頭羊,就是宰十頭,連續宰上一個月,趙嘉照樣眼也不眨一下。

硝石是魏悅幫忙尋來,獲取的好處自然要分魏三公子一份。

魏悅沒同趙嘉客氣,返回軍營之後,每隔五日就宰羊犒勞騎兵。

眾人知曉這是趙縣尉的功勞,獲悉趙嘉要兩名騎兵幫忙訓練更卒,都是踴躍報名。

看著全身冒煞氣,就差在臉上刻下“凶殘”兩字的麾下,魏悅考慮良久,到底沒有點頭。把人攆出去後,召來回營的魏同,讓他和魏山親自走一趟。

魏同領命,和魏山一起出營,飛速馳往沙陵縣。

兩人抵達時,正遇上更卒列隊在校場飛奔。

校場四周,幾名小吏站在木樁上,每當有一隊更卒跑過,就揮舞一下手中的三角旗。隊率高舉右臂,奔跑中的更卒齊聲發出大吼,仿佛瞬間充滿力量,速度陡然增快。

“這是練兵?”魏同麵露愕然。

依照常例,更卒操練該習陣列,以金鼓為號,前行後退,左趨右突。有經驗的將官會在操練的後期分發兵器,教更卒熟悉戰陣。

魏同和魏山對視一眼,搜索腦海中的記憶,無論如何絞盡腦汁,也想不出讓更卒圍著校場飛跑,到底出自哪種練兵方法。

校場中,五百名漢子跑得汗流浹背,速度始終不減。

有兩隊更卒光著膀子,臉膛、脖頸乃至前胸後背都是通紅一片。即使滿臉熱汗,照樣精神頭十足,口中喊著號子,和同袍步履趨同。掉隊的也不會被落下,很快就會被同隊的更卒架起膀子,帶著一同向前飛跑。

又跑過兩圈,校場邊的小吏同時揚起三角旗,用力揮動三下,高舉過頭。

這是最後一圈,是成是敗,是捧著羊肉大嚼還是看著別人吃肉,全都在這一遭!

五百名更卒同時大吼,伴著吼聲,全都豁出去,不要命一般向前飛奔。幾個落後的更卒被同袍抓起胳膊、夾在中間,腳掌幾乎無法著地,完全是被一路架著向前。

終點近在咫尺,更卒盡數紅著雙眼,活似一頭頭蠻牛。迎麵衝來的氣勢,魏同和魏山都嚇了一跳。

這些真是新傅籍的更卒?

落到後邊的更卒不甘心,不想被歸入受罰的行列,同樣拚足力氣,幾個身形最強壯的,幹脆把速度慢的同袍抓起來,一路大吼著向前,氣勢半點不輸前隊。

小吏的旗幟下落,證明首隊勝出。

跑到第一的隊伍沒有立即停住,而是又慢行一段距離,才一個個撐著腰,拄著膝蓋,大口地-喘-著粗氣。看向後來者,咧開嘴,滿臉盡是得意。

沒過多久,得賞的隊伍盡數出爐。

三隊更卒聚到一起,互相用拳頭擊在肩頭,呲牙咧嘴,哈哈大笑。

待最後一名更卒衝過終點,校場中響起鼓聲。

無論多麽疲憊,五百更卒都在第一時間起身,五人成伍,兩伍成什,五什成隊,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集結,在隊率、什長和伍長的帶領下,列隊小跑到木台前。

咚!

一聲重鼓,五百更卒站定。

咚!

又是一聲,更卒單膝蹲坐,不說齊似一人,也有了正卒的架勢。

目睹這一場景,魏同魏山吃驚更甚。

“趙縣尉究竟是如何練兵?”

哪怕是郡內正卒,要練成這般也需不少時日。

這批更卒操練了多久,半個月有嗎?

趙嘉登上木台,沒有著甲,一身藍色深衣,腰束絹帶。身姿修長,眉目如畫。稍顯溫和的氣質,似同軍營格格不入。

即便如此,校場中也沒有半點聲音。

經過這些時日的訓練,趙縣尉威嚴樹立,在場的五百漢子,對他都是既敬且懼。

這一點連上過戰場的老卒都有些不明白。

趙縣尉從不開口叱罵,動笞刑的次數也屈指可數,偏偏更卒就是心生敬畏,隻要見他站在那裏,沒一個敢大聲說話。

將眾人的反應盡收眼底,趙嘉不能說絕對滿意,但在有限的時間內,能取得這樣的成果已經相當不容易。

更卒全部坐定,趙嘉向文吏示意,後者取出一冊木牘,總結近日來的訓練,選出表現最突出的十人,召其上前領賞。

“縣尉有令,優者賞,惰懶者罰!”

“汝等最勤,有勇力,各賞粟兩鬥,麥一鬥。”

幾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都是呆在原地,半晌沒有挪動腳步。直至被同鄉推了一下,方才如夢初醒,匆忙起身行出隊列,依照小吏指引,從趙嘉手中接過木牌。

對邊民來說,能吃的粟、麥遠比銅錢絹帛更加實惠。等到更役結束,憑借這些木牌,他們就可以從營內領取糧食,一起帶回家中。

握著木牌,十人都是掌心發熱,腳下像踩著雲朵,暈暈乎乎,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下木台,又是如何回到隊中。

十人之外,其所在隊中的隊率,直屬的什長和伍長皆有賞。

木牌發完,趙嘉手一揮,表示今日更卒表現皆優,無人受罰。更令夥夫宰殺一頭牛,兩頭羊,跑在最前的三支隊伍,各多得一條牛腿。

此言一出,眾人滿麵激動,強行壓住情緒,才沒有當場爆出歡呼。

趙嘉立在台上,視線掠過眾人,看向被小吏帶到木台右側的魏同魏山,不禁微微一笑。

想要調動更卒的積極性,更好的完成訓練計劃,就得棒子甜棗輪換來。甜棗已經吃到嘴裏,接下來,就該繼續掄棒子了。